与唐望一起安静地坐着,是我所知道最愉快的经验之一。我们在他位于墨西哥中部山区的屋子里,舒适地坐在有软垫的椅子中。时间是下午。有一阵宜人的微风。太阳在屋后,也是我们的背后。渐逝的夕阳使后院大树投射出奇异的绿色阴影。他的屋子四周与上方都有大树,遮挡住了都市的背景。这让我觉得我是在荒野里,与索诺拉沙漠不一样的荒野,但仍然是荒野。
「今天,我们将要讨论巫术中最重要的课题,」唐望突然说,「我们将要开始讨论『能量体』。」
他以前向我描述过「能量体」不计其数次,说它是一团能量场,与组成肉体的能量场相互对映。他说与肉体的明晰球体比较起来,「能量体」比较小,比较紧密,看起来比较重。
唐望解释说,肉体与「能量体」是两团被某种奇异的凝聚力量所压挤在一起的能量场。他一再强调这种使能量场凝聚在一起的力量,被古墨西哥巫士认为是宇宙中最神秘的力量。他个人的揣测是,这是整个宇宙最纯粹的本质,也就是一切事物的总合。
他说肉体与「能量体」是人类领域中**相互对映的能量结构。因此他认为,这两者才是真正的二元性。身体与心灵,灵魂与肉体等等的分法,只是心智的一种推论,没有任何能量的基础。
唐望说借着纪律,任何人都可能使「能量体」更接近肉体。平常两者之间的距离非常遥远。一旦「能量体」接近到某种距离时(每个人都不一样),任何人只要透过纪律,都能把「能量体」锻炼成一个复制的肉体,也就是说,一个立体的,实质的个体。也就是巫士观念中的「另一个」或「分身」(替身)。同样道理,透过相同的纪律,任何人也能把他们的实质肉体锻炼成一个复制的「能量体」,也就是说,一种肉眼无法看见的空灵能量,就像所有能量一样。
当唐望告诉我这些观念时,我的反应是问他,他是不是在描述一种神秘学的理论。他的回答是,巫士没有什么神秘的。巫士是实际的生物,他们所描述的都是很清明而且脚踏实地的东西。根据唐望的说法,巫士的作为令人难以了解是因为他们遵循一种不同的「认知系统」。
那一天在唐望的墨西哥中部屋子后院里,他说「能量体」对于我目前的状态具有关键性的重要。他「看见」我的「能量体」没有像平常一样远离我,而是以极高速度接近我。
「这是什么意思呢,唐望,它在接近我?」我问。
「这表示有某种东西将把你撞得晕头转向,」他微笑说,「一种非常剧烈的控制将进入你的生命中,但不是你自己的控制,而是『能量体』的控制。」
「你是说,唐望,某种外来力量将控制我?」我问。
「目前有一大堆外来力量正在控制你,」唐望回答,「我所说的控制是超出言语的范畴。它是你的控制,同时也不是。它无法被分类,但当然可以被体验。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被使用。记住这个:它可以用来帮助你自己,但也不是你自己,而是帮助『能量体』。但是,『能量体』就是你,所以我们可以一直绕圈子试着描述它,就像狗追自己的尾巴。言语在此不适用。这些经验都超过了言语系统。」
黑暗很快降临,先前树叶的绿色影子现在已经变得黑暗沉重。唐望说如果我注意观察树荫的黑暗,但不要集中视线焦点,而是用我的眼角,我会看见一道阴影闪过我的视野。
「此时正适合进行我要你做的事,」他说,「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聚起足够的注意力。不要停止,直到你瞥见那道掠过的黑影。」
我看见一些奇怪的黑影闪过树叶之间。可能是一道阴影在来回移动,或不同的阴影左右交错。看起来像很肥大的黑色箭鱼飞过空中。我被这景象给吸引住。最后我感到恐惧了。已经暗得看不见树丛,但我仍能看见飞舞的黑影。
「那是什么,唐望?」我问,「我看见到处都是黑影。」
「啊,那就是外在的宇宙,」他说,「无法度量,没有因果关系,超过言语系统之外。古墨西哥巫士是最早看到那些黑影的人,于是他们就跟随它们。他们像你一样地看见它们,他们也把它们「看见」成宇宙中流动的能量。他们发现了具有超越性的事物。」
他停下来看着我。他的停顿恰到好处,总是让我被悬在半空中。
「他们发现了什么,唐望?」我问。
「他们发现我们有一个终生的伴侣,」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我们有一个来自于宇宙深处的掠食者,前来接管了我们的生命。人类是它的囚犯。这个掠食者是我们的主宰。它使我们变得温顺无助。如果我们想要抗议,它镇压我们的抗议。如果我们想独立行动,它命令我们不可如此。」
四周非常黑暗,彷佛阻止了我的任何表达。如果是在白天,我可能会笑到大牙掉了。在晚上我就感到很受拘束。
「我们周围一片漆黑,」唐望说,「但如果你从眼角向外瞄,你还能看见黑影在四周飞舞。」
他说得对。我还是能看见它们。它们的活动使我头昏。唐望打开了灯,一切似乎就被驱散了。
「靠着你自己的努力,你到达了古墨西哥巫士所谓课题中的课题,」唐望说,「过去我一直在旁敲侧击,向你暗示有某种东西俘虏了我们。我们的确都是囚犯!这是古墨西哥巫士所得到的一个能量事实。」
「为什么这个掠食者以你所描述的方式接管控制,唐望?」我问,「这一定有合理的解释。」
「是有一个解释,」唐望回答,「也是全世界最简单的解释。它们接管控制,因为我们是它们的食物,它们无情地榨取我们,因为我们是他们的营养。就像我们养鸡一样,掠食者也饲养我们人类,如此它们才能一直有食物。」
我觉得我的头左右猛烈摇动。我无法以言语表达我强烈的不安,但我的身体以动作来显示。我从头到脚都不自主地颤抖。
「不,不,不,不,」我听见自己说,「这真是荒谬,唐望。你说的简直是怪物。这不可能是真的,不管是对巫士或普通人,或任何人都一样。」
「为什么不?」唐望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这让你感到生气吗?」
「是的,它激怒了我,」我回嘴,「这些说法真是恐怖怪异!」
「唔,」他说,「你还没有听完整个故事呢。稍安勿躁,看看待会你的感觉如何。我将要让你承受一次风暴。也就是说,我要让你的心智接受极大的攻击,但你无法离开,因为你被抓住了。不是因为我抓住了你,而是因为你的内在将阻止你离开,但你的另一部份必然会发狂。所以要准备好!」
我觉得我的某部份非常渴望受折磨。他说得对,说什么我也不愿意离开。但是我也一点都不喜欢他的胡言乱语。
「我要吸引你的逻辑心智,」唐望说,「想一想,说说看你要如何来解释,一个有智能的工程师与他愚蠢的信仰系统之间的矛盾?或他愚蠢的矛盾行为?巫士相信是掠食者给了我们那些信仰系统,给了我们善恶的观念,与社会价值习俗。是它们为我们设立了希望与期待,成功的梦想与失败。它们给了我们贪婪与懦弱。是那些掠食者让我们自满,一成不变与自大。」
「它们怎么能够这样,唐望?」我问,有点对他的话感到更生气。「它们是不是趁我们睡觉时在我们耳边低语?」
「不,它们不会这样子,那简直是愚蠢!」唐望微笑说,「它们更有效率与组织。为了确保我们服从与懦弱,掠食者使出了惊人的手段,当然这是从战略上而言很惊人,对于承受者而言就很恐怖。它们把它们的心智给了我们!你听到没有?掠食者把他们的心智给了我们,于是变成了我们的心智。掠食者的心智古怪而又矛盾,阴沈,充满了随时被揭穿的恐惧。
「我知道即使你从来没有挨过饿,」他继续说,「你也会担心食物,那正是掠食者的担心,害怕它们的手段被人发现,食物供应就会断绝。掠食者透过心智,反正本来就是它们的心智,向人类灌输任何对它们有利的。如此来确保某种程度的安全,缓和它们的恐惧。」
「我不是无法接受这种说法,唐望,」我说,「我可以接受,但它非常令人厌恶,简直使我无法靠近,迫使我采取矛盾的立场。如果它们真的吃我们,它们是怎么个吃法?」
唐望脸上笑容可掬,看起来非常高兴。他解释说,巫士把人类婴儿「看见」成奇怪的明亮能量球,从上到下有一层明亮的外表,有点像是塑料膜,紧紧地覆盖住能量茧。他说那层「明亮意识外层」就是掠食者的食物,当人类成年后,那层「明亮意识外层」只剩下从地面到脚趾的一圈高度。这一圈使人类勉强生存下去。
我彷佛在做一个梦,听见唐望马特斯解释说,据他所知,人类是**有「明亮意识外层」在明晰茧之外的生物。因此人类成为另一种不同意识的容易猎物,就像掠食者的沉重意识。
然后他说了到目前为止最可怕的事情。他说这一圈狭窄的意识就是自我反映的中心,也是人类被捕捉之处。自我反映是我们**剩下的意识,掠食者逗弄我们的自我反映,激发起我们意识的火焰,然后它们便无情地掠食。它们给予我们空洞的问题来激起意识的火焰,让我们能活下去,它们就能吃我们虚假关切所产生的能量火焰。
唐望说的话一定有些道理,因为我感觉非常恶劣,几乎快要吐了出来。
暂停一会儿,等我能恢复过来后,我问唐望,「为什么古墨西哥巫士与现在的所有巫士『看见』了掠食者,却束手无策?」
「你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唐望以沉重悲哀的语气说,「我们能做的是纪律我们自己,直到它们不愿意碰我们。你要如何要求其它人忍受这种严格的纪律?他们会嘲笑你,更严重的人还会揍你一顿。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在所有人类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远古的,本能的知识,知道掠食者的存在。」
我的逻辑心智像钟摆一样来回摆荡。离开了我又回来,然后又离开我,又回来。唐望所说的真是荒谬不可置信。同时又非常合理,非常单纯。它解释了我所能想到的任何人类矛盾。但又有谁能认真看待这个说法呢?唐望正推我走上一条分崩离析的道路,我将永远不见天日。
我感到一阵威胁的波涛朝我涌来。不是发自于我,但却附着在我身上。唐望在对我施展某种影响,同时兼具神秘的正面与可怕的负面。我感觉像是在切割黏在我身上的一层薄膜。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然后他移开他的眼睛,开始说话,不再看我。
「当疑惑开始影响你到危险的地步,」他说,「就做一些实际的事。关掉灯光。凝视黑暗;看看你能看见什么。」
他站起来关掉灯光。我阻止他。
「不,不,唐望,」我说,「不要关灯。我很好。」
那时候我感觉到的是对黑暗的恐惧,这对我而言很不寻常。光是想到黑暗就让我恐慌。我显然本能知道某些事情,但我不敢碰触它,或把它带到表面,说什么也不干!
「你看到黑影在树前飞舞,」唐望说,往后靠着椅背,「相当好。我希望你能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它们。你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你只不过瞥见了飞舞的影像。你有足够能量如此。」
我怕唐望会不顾我的反对站起来,关掉灯光,结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两秒钟后,我就尖叫得头都快要掉了。我不仅瞥见了那些飞舞的影像,也听见它们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唐望大笑起来,打开了灯。
「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他说,「一方面完全不相信,另一方面又是个彻底的实践者。你一定要处理这种内在的冲突。否则,你会像个大蟾蜍一样越来越涨,最后炸掉。」
唐望继续把他的刺推得更深。「古墨西哥巫士『看见』这种掠食者,」他说,「他们称之为『飞影』,因为它在空中穿梭。那可一点也不好看。那是很大的阴影,无法穿透的黑暗,一块黑影跳到空中,然后平坦地落到地上。古墨西哥巫士对于它的出现感到非常不安。他们认为人类在某个时候一定是完整的生物,有惊人的洞察力,与意识上的非凡成就,就像今日的神话传奇角色。然后一切似乎都消失了,成为现在的麻木角色。」
我想要生气,骂他有妄想症,但平常这种呼之即出的正义感却不见了。就连平常我最喜欢自问的问题:要是他说的都是真的?我都已经问不出了。当晚他对我说这一切时,我内心最深处知道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但同时旗鼓相当的,我也觉得他所说的都是胡说八道。
「你在说什么,唐望?」我微弱地问。我的喉咙紧缩,几乎无法呼吸。
「我所说的是,我们所卯上的不是简单的掠食者。它非常聪明,而且有组织。它以有系统的方式使我们失去作用。曾经具有神奇命运的人类,已经不再神奇了。人类只是一块普通的肉。已经没有人类的梦想,只有成为一块肉的牲畜式梦想:平庸,陈腐,愚昧。」
唐望的话使我产生奇怪的身体反应,很像是恶心。好像我又要准备吐了。但是这阵恶心来自于我的存在深处,来自我的骨髓。我不由自主地颤抖。唐望用力摇晃我的肩膀。我感觉我的脖子在他手中前后甩动。这个举动立刻使我平静下来。我感觉更有控制。
「当然,这个掠食者,」唐望说,「是一个『无机生物』,但不像其它『无机生物』,它不是完全无法被看见。我想我们小时候能看见它,但认为实在太可怕了,于是不去思索。当然小孩可以坚持继续看它们,但周围的人都会劝阻他们这样做。
「人类剩下的**选择,」他继续说,「就是『纪律』。纪律是**的吓阻力。但我所谓的纪律不是严苛的例行公事。我不是说要在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对自己泼冷水,直到全身发青。巫士了解纪律就是平静地面对超乎我们期望之外的挑战。对他们而言,纪律是一种艺术:面对『无限』而不退缩的艺术,不是因为他们强悍勇猛,而是因为他们充满了敬畏。」
「巫士的纪律怎么会变成一种吓阻?」我问。
「巫士说纪律使『明亮意识外层』变得索然无味,『飞影』难以下咽,」唐望说,观察我的脸,像是要寻找不相信的神情。「结果掠食者搞胡涂了。我想是因为它们的认知系统中没有难以下咽的『明亮意识外层』。大惑不解后,它们别无选择,只能停止它们的掠夺。
「如果掠食者不吃我们的『明亮意识外层』一段时间,」他继续说,「它就会成长。非常简单地说,巫士凭借纪律,推开掠食者一段时间,让他们的『明亮意识外层』成长超过脚趾的高度。一旦它能超过脚趾,它就能长回原来的大小。古墨西哥巫士说『明亮意识外层』就像是一棵树。如果没有修剪,就会长回成自然的大小与丰盛。当意识到达了脚趾之上的层次时,就必然会拥有惊人的知觉控制。
「古代巫士的伟大策略,」唐望继续说,「就是让『飞影心智』承受纪律的重担。他们发现如果用『内在寂静』来消耗『飞影心智』,这种『外来异物』就会逃脱,让所有实践者彻底了解这种心智的外来根源。我向你保证,『外来异物』会回来,但没有以前那么强,于是开始一种过程,『飞影心智』的逃脱将成为家常便饭,直到有一天它完全逃走了。那真是悲惨的一天!从那天开始你必须依靠自己,而你等于是一个零蛋。没有人能告诉你该怎么做。没有外来的心智控制你所习惯的愚行。
「我的老师nagual胡瑞安会警告他的所有门徒,」唐望继续说,「这将是巫士一辈子最难过的一天,因为我们的真正心智,我们经验的总和,经过一辈子的镇压,已经变得胆怯,懦弱,与狡猾。我个人认为,巫士真正的战斗从此时才开始。其它的都只是准备。」
我真的开始激动起来。我想要知道更多,但内在一种奇怪的感觉吵着要我停止。隐约暗示着黑暗的结果与惩罚,像是上帝的怒火会降临到我身上,因为我侵犯了上帝亲自隐藏的事物。我费了极大努力,才让自己的好奇心获胜。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我听见自己说,「什么是『消耗飞影的心智』?」
「纪律会让外来心智无法承受,」他解释,「所以透过纪律,巫士消除了『外来异物』。」
他的话让我无法招架。我认为唐望如果不是真的疯了,就是他在告诉我非常可怕的事情,让我完全被镇慑住了。但是我发现自己很快就聚集了能量,否定了他所说的一切。经过剎那的惊慌后,我开始发笑,彷佛唐望告诉我一个笑话。我甚至听见自己说,「唐望,唐望,你真是无可救药!」
唐望似乎了解我所经验的一切。他左右摇着头,抬眼眺望天际,装出一副绝望的模样。
「我真是无可救药,」他说,「我将要对你所拥有的那个『飞影心智』再施出一击。我将要对你透露最惊人的一个巫术秘密。我将要向你描述一项发现,花了巫士数千年时间才加以证实与巩固。」
他望着我,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然后说,「当巫士能够抓住那聚集我们能量场为一体的力量时,『飞影心智』才会永远离开。如果巫士能紧紧抓住够久时间,『飞影心智』就会落荒而逃。这就是你所要去做的:抓住那股聚集你的能量。」
这时候我产生了最无法解释的反应。我内在有某种东西真的颤抖起来,彷佛受到了撞击。我进入一种毫无理由的惊恐状态,我立刻把它与我的宗教背景联想在一起。
唐望从头到脚打量我。
「你在恐惧上帝的怒火,对不对?」他说,「请放心,那不是你的恐惧。那是『飞影』的恐惧,因为它知道你要照我的话去做。」
他的话完全无法安抚我。我感觉更糟糕。我真的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没有办法停下来。
「别担心,」唐望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些发作很快就会消退。『飞影心智』毫无专注的能力。」
一会儿之后,一切都停止了,就如唐望所预料。要说我一头雾水还真是太含蓄了。这是我这辈子首次真的不知道我该走还是该留下来,我想要站起来走动走动,但又恐惧万分。我充满了理性的假设,同时也充满了幼稚的恐惧。我开始深呼吸,全身冒出冷汗。不知如何我唤起了最可怕的景象:黑色的影子在我四周跳动飞舞,不管我往那个方向看都有。
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子的扶手处。「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转头,唐望,」我说,「今晚你真是把我搞迷糊了。」
「你正被一种内在的冲突所撕扯,」唐望说,「在你内心深处,你无法抗拒这项承诺,你的宝贵『明亮意识外层』变成了一种难以理解的食物资源,食用者也是同样难以理解的实体。而你的另一部份会尽其所能抗拒这种情况。
「巫士的革新在于,」他继续说,「他们拒绝接受任何他们没有参与的承诺。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被另一种意识吃掉。我父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成为食物,就像他们一样,毫无商讨的余地。」
唐望从椅子站起来,伸展手脚。「我们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应该进屋子了。我要吃点东西。你愿意陪我吃吗?」
我谢绝了。我的胃正在作怪。
「我想你**去睡觉,」他说,「这阵风暴对你的打击很大。」
我不需要进一步劝说,躺上了床睡得像死人一样。
回家后,「飞影」的观念渐渐成为我生活中的主要执迷。我甚至觉得唐望所说的都完全正确。不管我多么努力,我都无法否定他的逻辑。我越是去思索,越是去观察周围的人,与他们谈话,就越来越强烈地相信,有某种东西使我们的所有行动,所有人际互动,与所有思想,都离不开自我这个中心点。我的关切,以及我认识的所有人的关切,都是自我。由于我无法找到任何解释,来说明这种宇宙性的共通,我只好相信唐望的说法是这个现象的**解释。
我尽可能深入阅读有关神话与传说的文献。阅读时我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感觉。我所读的每一本书都是神话与传说的诠释。每一本书都有一种共通的心智。风格虽然不同,但言语后的动力都相同:尽管主题是抽象的神话与传说,但作者总是能够插入有关他们自己的论述。这些书背后的共同推动力不是书本所表达的主题,而是自我的推拥。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感觉。
我把我的反应归因于唐望的影响。我无法避免对自己提出这个疑问:是他的影响使我如此觉察,还是真有某种外来心智在控制我们的一切?我退缩回到了否定,然后又疯狂地从否定变成接受,然后又回到了否定。我内心知道,唐望所说的是一种「能量事实」,但我内在也有同样重要的部份知道这一切都是鬼扯。我内在冲突的结果是一种预感,感觉有某种非常危险的事物正朝我而来。
我展开详细的人类学调查,对象是其它文化中的「飞影」主题,但我什么都找不到。唐望似乎是关于这件事的**资料来源。下次见到他时,我立刻问起了「飞影」。
「我尽可能对这件事保持理性的态度,」我说,「但我做不到。有时候我会完全同意你的掠食者说法。」
「把你的注意力放在你看见的飞舞黑影上。」唐望微笑说。
我告诉唐望,那些飞舞的黑影将会终结我的理性。我什么地方都会看见它们。自从我离开他住处后,我就无法在黑暗中入睡。开灯睡觉完全不会打扰到我,但只要一关灯,周围一切就开始跳动。我从来没有看见完整的形象,只看见转瞬即逝的黑影。
「『飞影心智』还没有离开你,」唐望说,「它被严重地伤害了。它正在尽力重新整修与你的关系。但你内在有某种东西被永远切断了。『飞影』知道这件事。真正的危险是『飞影心智』可能会利用它的说法与我的说法之间的矛盾,使你过于劳累而放弃。
「你瞧,『飞影心智』没有竞争者,」唐望继续说,「当它提出了某种建议,它会同意自己的说法,使你相信你在做有价值的事情。『飞影心智』会对你说,不管望马特斯说什么都是胡说,然后它会同意它自己的说法,『是的,当然是胡说。』你会这么说。这就是它们征服我们的方式。
「『飞影』是宇宙的基本部份,」他接着说,「所以必须如实接受它们的本质─令人畏惧的怪物。它们是宇宙考验我们的手段。
「我们是宇宙所创造的能量先锋,」他继续说,无视我的存在,「因为我们是拥有意识的能量,所以我们是宇宙用来觉察自身的工具。『飞影』是无法取代的挑战者。不能把它们当成任何其它事物。我们必须做到这一点,宇宙才会容许我们继续走下去。」
我要唐望多说一些,但他只说,「风暴在上次就结束了;关于『飞影』只有这么多可说。现在要进行另一种作法了。」
当晚我睡不着。直到清晨才浅睡一下,然后唐望就把我拖下床去山中漫步。他所居住的地方与索诺拉沙漠的地形大不相同,但他告诉我不要放纵于比较,因为只要走了四分之一哩路后,世上任何地方都大同小异。
「乘车的人才会看风景,」他说,「他们以高速前进,自己没有花任何力气。步行者就不适合看风景。例如,当你坐车时,你看到一座高山,美不胜收。当你步行时看到同样一座山,也许不会感受到同样的震撼;而是另一种不同的震撼,尤其是当你必须爬过或绕过那座山。」
那天早上相当炎热。我们走在一个干河床上。这个河谷与索诺拉沙漠有一个地方很相似,就是昆虫多得要命。蚊子与苍蝇像轰炸机一样向我俯冲,瞄准我的鼻孔、眼睛与耳朵。唐望叫我不要注意它们。
「不要用你的手驱散它们,」他很肯定地说,「『意愿』它们离开。在你四周建立能量的屏障。寂静下来,屏障将从你的寂静之中被建造出来。没人知道如何发生的。这被古代巫士称为『能量事实』。停顿你的内在对话,只需要如此。
「我要对你提出一个怪想法,」唐望说,走到我的前头。
我必须加快脚步赶上他,才不会错过他所说的。
「我必须强调这是一个怪想法,会激起你的抗拒,」他说,「我要事先告诉你,你不会这么容易接受它。但不要让它的奇怪成为阻碍。你是一个社会科学家。因此你的心智要永远开放,接受质疑,是不是这样?」
唐望正在不要脸地嘲弄我。我知道,但我不以为意。也许是因为他快步疾行,我花极大努力才能跟上他,于是无法理会他的讽刺,我没有懊恼,反而笑了起来。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的话上。可能因为我「意愿」了一道能量屏障在我四周,所以昆虫停止骚扰我,或者因为我忙着聆听唐望,所以不再注意到它们了。
「这个怪想法,」他说得很慢,字字斟酌,「就是指世上所有人似乎都有同样的反应,同样的思想,同样的感觉。他们似乎对于同样的刺激都有大同小异的反应。这些反应似乎被不同的语言所掩饰住,但如果我们能跳出语言的差别,世上所有人类的反应似乎都一样。我希望你能对此感到好奇,当然是以一个社会科学家的身份,看看你是否能为此一致性提出什么正式的解释。」
唐望采集了一些植物。有些几乎看不见,似乎是属于藻类或苔类。我帮他打开袋子。我们没有再交谈。他收集够植物后,就转身往回走,走得非常快。他说他要趁植物还没有变得太干之前,清理分类好这些植物。
我思索着他为我勾勒出来的任务。我试着回想是否看过任何有关这个课题的文献。我想我必须去搜集资料,决定先去阅读一切有关「民族性格」的文献。我开始对这个课题产生强烈的兴趣,几乎有点迫不及待,我想要马上回家,好好执行这项任务,但我们还没有回到唐望的住处,他就在一处俯视峡谷的崖边坐了下来。一段时间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也没有喘不过气。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停下来。
「今天你的任务,」他突然说,语气颇为不祥,「是最神秘的一种巫术,超过了语言,超过了解释。今天我们去散步,我们谈话,因为巫术的神秘必须以日常琐事来缓冲。必须出自于无物,又回到无物。这就是『战士旅行者』的艺术:在无人注意之下穿过针眼。所以靠着岩壁坐稳,尽可能远离崖边。我会在你身旁,以防你晕眩跌倒。」
「你准备要做什么,唐望?」我问,我的惊恐是如此明显,我注意到了,于是压低我的声音。
「我要你盘腿坐好,进入『内在寂静』中,」他说,「可以这么说,你要去寻找有什么可以推翻我或支持我的说法,就像你在学术世界中寻找文献一样。进入『内在寂静』之中,但不要睡着了。这不是穿过『黑暗意识海洋』的旅程。这是从『内在寂静』中的『看见』。」
要我不睡着而进入「内在寂静」是非常困难的。我抗拒着几乎无法克服的睡意,最后终于成功,于是发现自己正望着峡谷底部,周围是无法穿透的黑暗。然后,我「看见」了令我毛骨悚然的东西。我「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也许有十五尺长,跳跃到空中,然后落到地上,发出寂静的撞击声。我从骨头里感觉到了撞击,但没有听见声音。
「它们非常沉重,」唐望在我耳边说。他很用力地抓住我的左手臂。
我「看见」地上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在扭动着,然后又高高跳了起来,也许有五十尺高,再度落回地面,发出同样怪异的寂静撞击。我努力不要失去我的专注力。我的努力超过了我的理智描述所能及。我的眼睛凝视着在谷底跳跃的黑影。然后我听见非常奇怪的嗡嗡声,像是翅膀拍动与没有调准的收音机讯号声混和在一起,随后而来的寂静撞击声更是令人难忘。我与唐望都受到了震动─有一个巨大的模糊黑影落在我们的脚边。
「不要害怕,」唐望断然说,「保持住你的『内在寂静』,它就会离开。」
我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我非常清楚,如果我不保持住「内在寂静」,模糊的黑影就会像毯子一样把我裹住闷死。我保持住周围的黑暗,然后放开喉咙大吼。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这么懊恼过。模糊的黑影再度跃起,显然是跳到了谷底。我继续尖叫,双脚抖动。我要把任何想吃我的东西都抖掉。我的紧张是如此强烈,我失去了时间感。也许我昏倒了。
等我恢复神智时,我躺在唐望屋子里的床上。有一条冰冷的湿毛巾放在我的额头上。我正在发烧。唐望的一位女同伙正在用酒精按摩我的背部,胸部与前额,但没有让我退烧。我所感觉到的热度来自于我内部,由愤怒与无能感所创造出来的。
唐望正在笑,彷佛我的处境是天下**笑的一件事。他不时发出连串的笑声。
「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如此介意『看见』一个『飞影』。」他说。
他抓住我的手,带领我到屋后,把我丢进一个有水的大澡盆中,连人带衣,鞋子手表一起下去。
「我的表,我的表!」我叫道。
唐望笑弯了腰。「你来见我时不应该带手表,」他说,「现在你的手表泡汤了!」
我脱下手表,放在澡盆旁边。我想起了这是防水表,所以没有关系。被泡到水中对我非常有帮助。当唐望把我从冰水里拉出来时,我已经恢复了些许控制。
「那景象真是荒谬透顶!」我不停地这么重复,其它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望所描述的掠食者不是什么好东西。它非常沉重,粗壮,冷漠。我能感觉到它对我们不屑一顾。毫无疑问,很久以前它就征服了我们,如唐望所说的,使我们软弱,易受伤害,非常温顺。我脱掉湿衣服,套上一件披肩,坐在我的床上,几乎哭得不成人形,但不是为我自己而哭。因为我有我的愤怒,我的「坚定不移的意愿」,不让它们吃我。我是为我的同类人们而哭,尤其是为我父亲。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如此深爱他。
「他连一点机会都没有…」我听见自己不断重复这句话,彷佛不是我自己在说。可怜的爸爸,我所知道最体贴的生物,如此和善,如此温柔,如此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