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可以更清楚来讨论『内在寂静』了。」唐望说。
他的话突如其来,吓了我一跳。本来整个下午他都在告诉我关于亚基印第安人在一九二零年代的亚基大战后,所经历的种种变迁,他们被墨西哥政府从北部索诺拉省的家乡强迫迁移到中南部的甘蔗田工作。墨西哥政府长年来一直与亚基印第安人有冲突。唐望告诉我一些骇人的亚基故事,关于政治迫害与背叛,充满折磨的人性悲剧。
我觉得唐望在为我做心理准备,因为他知道这些故事深得我心。当时我对于社会的公平正义有一种夸张的敏感。
「你周围的情况使你能有更多能量,」他继续说,「你已经开始进行『生命回顾』;你首次客观地审视你的朋友们;你只靠自己,由你自己的需要所驱使,抵达了你的崩溃点;你结束了你的生意;最重要的是,你累积了足够的『内在寂静』。这一切使你可以进行一趟穿越『黑暗意识海洋』的旅程。
「到我们选择的那个镇上与我会面,就是这样的旅程,」他说,「我知道你当时几乎快要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那一剎那间,你怀疑我是否真的到了你的住处。我来找你,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个梦。我是真实的,是不是?」
「你就像其它一切事物一样真实。」我说。
我几乎忘掉了这件事,但回想起来我是觉得有点奇怪,他竟能找到我的住处。但我以简单的推理排除了我的惊讶,他一定是问了什么人才知道我的新住址。不过如果我继续追究下去,我根本想不出来有谁知道我的住处。
「让我们澄清一下,」他说,「以我的说法,也就是古墨西哥巫士的说法,我是像一切事物一样真实,真的从我的『内在寂静』中前往你的住处,告诉你关于『无限』的条件,并警告你已经没有时间了。而你也同样从你的『内在寂静』前往了我们选择的小镇,告诉我你已经成功达成了『无限』的条件。
「以你的说法,也就是一般人的说法,两者都是一场白日梦。你梦见我来找你,尽管我不知道住址;然后你梦见你去找我。但对我而言,身为一个巫士,你到镇上见我的这场梦,就像你我今天在这里谈话一样真实。」
我向唐望承认,我无法把那些事套入适合西方人的思考方式。我说把它们想成是白日梦,等于是创造了一个虚假的类别,经不起审视,而**稍有可能的解释,必须用到他的另一项知识:「作梦」。
「不,它不是『作梦』,」他强调,「这是更直接,更神秘的一件事。顺便一提,今天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新的「作梦」定义,更能配合你的状况。『作梦』就是改变与『黑暗意识海洋』联系之点的行动。如果你这样来看『作梦』,它就成为一个很单纯的观念,与很单纯的作法。虽然需要你所有的力量才能实践,但不是不可能的,也不是笼罩在神秘的云雾之中。
「『作梦』这个字眼总是让我感到不对劲,」他继续说,「因为它其实唤醒了非常有力量的行动。这个字眼使它听起来很矛盾;感觉像是一种幻想,而『作梦』什么都是,偏偏不是幻想。我自己想要改用另一个字眼,但『作梦』这个字眼过于根深蒂固了。也许将来你可以改用,然而,就像巫术其它的事物一样,恐怕等你能够这么做的时候,你根本已经毫不在乎了,因为它叫什么根本无关紧要。」
在我们交往的时间中,唐望曾经不厌其烦地向我说明,「作梦」是一种艺术,由古墨西哥巫士所发现的,把平常的梦转变成进入其它「知觉」世界的真实通道。他以各种方式宣扬所谓的「作梦注意力」,这是一种特殊的注意力,或一种特殊的意识,能用在日常梦境的项目之上。
我曾经仔细遵照他的建议,成功地使我的意识集中在梦境的项目上。唐望所提出的观念是,不要刻意去做某个特定的梦境,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梦境的组成元素上,不管梦见了什么。
然后唐望在能量上说明了古墨西哥巫士所谓「作梦」的源头:「聚合点」的移动。他说「聚合点」在睡眠时会很自然地移动,但要「看见」这种移动就有点困难,因为那需要一种非常具有攻击性的心境,如此的心境是古墨西哥巫士所追求的。根据唐望的说法,那些巫士借着这种心境发现了有关巫术的一切。
「那是非常弱肉强食的心境,」唐望接着说,「要进入那种心境一点也不困难,因为人类本质上就是掠食者。你可以带着攻击性的心境去『看见』这个小镇上的任何人,或在远处的某个人,趁他们睡觉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重点是你要达成一种彻底的冷漠。你在寻找猎物,准备下手。你要去寻找一个人,像一只豹子,一只掠食的动物,准备扑向某个人。」
唐望笑我的苦恼模样,说这项技巧的困难之处在于心境,我在进行「看见」时是不能被动的,因为所见到的景象不是用来观看,而是用来行动。也许是他的话所具有的暗示力量,那一天听了这些话之后,我感到惊人的攻击性。我身体的每一条肌肉都充满了能量,而在我的「作梦」练习中,我真的找上了某个人。我不在乎那个人是谁。只需要那个人也在睡觉,我所觉察到,但又不真正清楚的某种力量引导了我去找到那个人。
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但当我「看见」那个人时,我感觉到唐望的存在。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知道有人在我的身旁,但这种距离感又非常不明确,属于某种前所未有的经验。我只能把注意力放在睡觉的那个人身上。我知道他是男性,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一点。我知道他在睡觉,因为人睡觉时的能量球体会比较扁平地扩张。
然后我「看见」他的「聚合点」不是在平常的位置上,也就是说,不是在肩胛骨的后面,而是向右,向下移动,大约到了肋骨的旁边。我也注意到它一点也不稳定。震动了一番后,突然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清楚感觉到显然我或唐望的在场惊醒了这个人。这时我体验到一连串模糊的效果,然后我在原来的地方醒了过来。
唐望也一直告诉我,巫士被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作梦者」;另一类是「潜猎者」。「作梦者」非常善于移动「聚合点」。「潜猎者」则非常善于把「聚合点」定着在新的位置上。「作梦者」与「潜猎者」相辅相成,一起合作,以各自的擅长来帮助对方。
唐望也向我保证,「聚合点」的移动与定着可以借着巫士钢铁般的纪律,随心所欲地做到。他说他的传承中的巫士相信,我们人类的明晰球体上至少有六百个位置,当「聚合点」移动到这些位置时,就会产生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的「聚合点」移动到任何一个位置,并且定着之后,我们会知觉到一个如日常生活一样独立而且完整,但又是不同的世界。
唐望进一步解释说,巫术的艺术就是在于控制「聚合点」移动于人类明晰球体上。这种控制的结果是造成与「黑暗意识海洋」联系点的改变,于是接触到不同的亿兆万条能量场,也就是「聚合点」所涵盖的明晰纤维。「聚合点」聚合到的这些新能量场后,一种不同于日常生活知觉的新意识状态会发生作用,把新的能量场转变成感官信息,然后被诠释与知觉成一个不同的世界,因为这些能量场与原来的能量场不一样。
他说关于巫术的正确操作型定义应该如下:巫术就是以「聚合点」的控制来改变它与「黑暗意识海洋」的联系焦点,因而能够知觉到其它的世界。
唐望说当「聚合点」移动之后,「潜猎者」的艺术就派上用场。维持「聚合点」定着在新的位置上,巫士才能完整地知觉到他们所进入的新世界,就像我们在日常世界中一样。对唐望传承中的巫士而言,日常世界只不过是完整世界中的一层而已,还有至少六百层不同的世界。
唐望回去讨论原来的话题:我的穿越「黑暗意识海洋」的旅程,他说我在「内在寂静」中所做到的与「作梦」十分类似。然而,进行穿越「黑暗意识海洋」的旅程时,绝不会有任何入睡,或必须在梦中控制注意力之类问题的干扰。穿越「黑暗意识海洋」的旅程需要立即的反应。有非常清晰的此时此地感。唐望很遗憾地说,有些笨巫士把进入「黑暗意识海洋」的作法称为「清醒作梦」,使「作梦」这个字眼显得更荒谬。
「当你以为你在做白日梦,前往了我们选择的小镇时,」他继续说,「你其实是把你的『聚合点』直接移动到了『黑暗意识海洋』的某个特定位置,使那趟旅程得以发生。然后『黑暗意识海洋』提供你所需的一切,来达成那趟旅程。没有办法以意志来选择去那个地方。巫士说『内在寂静』会正确无误地做出选择。很简单,是不是?」
然后他向我说明选择的奥妙。他说对「战士旅行者」而言,选择其实不是去选择,而是优雅地接受「无限」的邀请。
「『无限』做出选择,」他说,「『战士旅行者』的艺术在于,只需要最少的暗示就能够展开行动,接受『无限』的所有命令。要这么做,『战士旅行者』需要灵敏、力量、以及最重要的,清明。这三者加在一起后,就是优雅!」
停顿片刻后,我又提出了我最感兴趣的问题。
「但这真是难以置信,我真的亲身回到了那个小镇,唐望。」我说。
「这是难以置信,但不是无法发生的。」他说,「宇宙没有止境,宇宙的可能性真是无法限量。所以不要被『眼见为凭』这句话给困住了,因为这是最愚蠢的一种观点。」
唐望的说明非常清楚有道理,但我不知道道理何在,当然不是属于我的日常世界。这时唐望向我提出保证,却让我感到非常恐慌,他说巫士**能够掌握这一切知识的作法是:以体验来印证,因为心智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刺激。
「你要我怎么做,唐望?」我问。
「你必须刻意进入『黑暗意识海洋』,」他回答,「但你永远不会知道要怎么做。我们可以说是『内在寂静』做到的;但作法无法解释,无法理解,只能实践。」
唐望要我坐在床上,采取「内在寂静」的姿势。我通常一采取这个姿势后立刻就会睡着。但是与唐望在一起时,他的在场使我不可能睡着;我会进入一种完全寂静的状态。这次在一剎那的寂静之后,我发现自己正在行走。唐望扶着我的手臂,引导着我。
我们不再是在他的住处;我们行走于一个我从未去过的亚基小镇上。我知道这个小镇的存在;曾经有几次很接近,但从未进去过,因为住在附近的人充满了敌意。陌生人几乎不可能进得去。**能够自由进出小镇的非亚基人是联邦银行的视察员,因为银行会向亚基农民购买农作物。亚基农民与银行人员总是争执无休,希望能在视察后取得一些订金。
根据去过的人的描述,我立刻认出了这个小镇。唐望也在我耳边低语,证实了我的猜想。我想问他,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我说不出话。有许多印第安人正在争论;火气似乎越来越大。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当我想到我听不懂时,有某种东西就变得清晰了。彷佛更多灯光照亮了场景,事物变得更明确,我能听得懂他们所说的话,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听懂的;我不会说他们的语言,但能够了解他们的话,不是逐字逐句的,而是一整团的,彷佛我的心智能够撷取整套思想。
我可以很诚实地说,我受到了莫大的震撼,倒不是因为我能了解他们的话,而是因为他们话中的内容。那些人真的十分好战。他们完全不是西方人。他们所谈的都是斗争、战事、与谋略。他们在评估自己的力量与攻击资源,而不顾自己根本无力付诸攻击。我的身体感受到他们的无能与痛苦。他们只有棍棒石头来对付高科技的武器。他们欷嘘自己没有***。他们深切地渴望具有号召力的***能挺身而出,激励他们的士气。
这时我听见了批评的声音;其中一人表达了一个想法,使大家都深受打击,包括我在内,我彷佛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他说他们已经无可救药的失败,因为若是有人敢站出来领导他们,由于羡慕、嫉妒与伤害的情绪作祟,这个人后来一定会被出卖。
我想要告诉唐望我的情况,但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唐望能说话。
「亚基人的恶劣情况并非****,」他在我耳边说,「这是人类普遍被困陷的情况,这种情况甚至不属于人类,而是由外力加诸于我们身上的。」
我张开嘴又不由自主地闭上,拼命想要问一个我根本无法思考的问题。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思想。唐望与我正在一群人当中,但他们没有一人注意到我们。我没有发现任何动静或反应,或可疑的目光,显示他们注意到我们。
下一剎那,我发现自己在一个由铁路站发展而成的墨西哥小镇上。这个小镇在唐望的住处东边的一哩半。唐望与我在政府银行旁边的街道上。我看见了在唐望世界中最怪异的景象。我「看见」了宇宙中流动的能量,但我没有把人类「看见」成一团椭圆型的能量。我周围的人在一瞬间是正常的模样,而在下一瞬间就变成了奇怪的生物。彷佛我们的能量球体是透明的,像一个光圈围绕着昆虫般的核心。这个核心并不是人形,没有骨架,所以我不是像X光一样地「看见」穿透人体。人的核心却是几何状的形体,由某种震动的物质所组成,像是字母的形状─大写的T似乎是核心的主干。一个倒立的L悬在T的前方;希腊字母?在T的下端,几乎碰触地面,似乎支撑住整个结构。在T的顶端,我看见一条绳索状的物质,约一吋直径;穿过明晰球体的顶端,使它像个悬吊的大珠子。
有一次唐望告诉我一个比喻,来描述人类能量绳索的联系。他说古墨西哥巫士把这些能量绳索描述为由垂珠所编织成的帘幕。我把他的描述当成实际的情况,以为能量绳索会从头到脚穿透我们整个能量球体。但我「看见」的能量绳索与明晰球体较像是钟摆。我没有「看见」同一条绳索穿透其它的生物。我所「看见」的每一个生物都具有几何形状,有某种绳索连接在圆形的光环顶端。这些能量绳索非常像是当我们对着阳光瞇起眼睛时,所看见的一些明亮条状物。
唐望与我从小镇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我「看见」了许多种几何形状的生物。我的「看见」非常不稳定。我只能「看见」他们一剎那,然后就会失去影像,只能看见平常的人类。
不久之后我就精疲力竭,只能看到正常的人。唐望说回家的时候到了,然后我再次失去了平常的持续知觉。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唐望的住处,而一点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从小镇回来的。我躺在我的床上,努力试着回想,唤回我的回忆,探触内心深处以寻找线索,弄清楚我是怎么去那亚基小镇,还有那个火车站小镇。我不相信它们只是白日梦,因为景象非常详细与真实,但是它们又不可能是真的。
「你在浪费你的时间,」唐望笑着说,「我向你保证,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是怎么从这里去那亚基小镇,然后从亚基小镇又去了火车站,然后从火车站回到这里。时间的持续性发生了断裂。这就是『内在寂静』的作用。」
他耐心地对我解释,时间的持续性使世界能够被我们了解,而打断这种持续性就是巫术。他说那天我旅行穿越了「黑暗意识海洋」,我「看见」了人的本来面目,参与了人们的作为。然后我「看见」了连接人类的能量绳索。
唐望一再向我强调,我目击了一些特殊而无法解释的事情。我不需要懂得语言便了解了人们的意念,我也「看见」了能量绳索把人类与其它生物连接在一起,我透过「意愿」选择了这些项目。他强调我所做的「意愿」不是属于意识或意志,而是更深的层次,基于必要性的产物。我需要认知到穿越「黑暗意识海洋」的可能性,于是我的「内在寂静」就引导了「意愿」─宇宙中永恒的力量─来达成这项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