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路者」的清晰程度为我的「生命回顾」带来了新的动力。新的心境取代了旧的。从那时起,我开始以惊人的清晰程度回忆起生命中的事件。真的像是我内在有一座屏障,使我顽固地执着于琐碎与模糊的回忆,然后「开路者」粉碎了这座屏障。在这件事之前,我的回忆能力只是一种很隐约的指引,我多半时间想忘掉这些事情。基本上,我一点也不想去回忆我生命中的任何事情。因此,我很诚实觉得唐望强加于我身上的这个「生命回顾」练习完全没有用处。对我而言,这是一件立刻让我感到厌倦的差事,只能证明我完全无法专心。
然而,我很尽职地写了一张人名清单,并随性地模糊回忆我与这些人的交往经过。我无法把这些人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但这没有让我气馁。我觉得完成了自己的责任,不理会我真正的感觉。经过练习,我的回忆清晰度开始有点改善,我觉得很了不起。我能够进入某些选择的事件,达到某种程度的敏锐,害怕的同时也很有成就感。但是,当唐望向我介绍了「开路者」的观念后,我的回忆力量变成了我无法描述的一件事物。
照着清单上的人名来进行,使「生命回顾」变得非常正式与强制,这是唐望所要求的作法。但是有些时候,我会放开控制,有某种东西会强迫我集中注意力到与名单无关的事件上,这些事件的清晰度能叫人发疯,我深陷其中,也许比我实际经验时还要强烈。每次当我如此「生命回顾」时,我就会得到某种程度的超然,能够观看这些平常被我所排斥不顾,其实紧紧纠缠着我不放的事件。
**件彻底震撼了我的回忆事件,是发生在我到奥瑞岗州的一所大学演讲之后。负责筹划演讲的学生带我与另一位人类学家朋友到一处住家过夜。我本来要去旅馆,但他们坚持说为了我们的舒适,要带我们去这栋屋子。他们说屋子在乡间,没有噪音,没有电话或任何外界的干扰,可以算是世上最安静的地方。我傻傻地就答应与他们一起去了。唐望不仅曾经警告我要永远做一只孤独高飞的鸟,也要求我遵守他的建议,我大多数时候会这么做,但有时候我的社交本性就会占了上风。
学生带我们到那栋屋子,离波特兰市(Portland)有一段距离,那是一位教授的屋子,而他正在休一年的假期。学生们很快点亮屋子内外的灯,屋子是在一个小山丘上,周围都是聚光灯。灯光打开后,想必好几哩外都可以看得到这栋屋子。
然后学生们立刻就离开了,这使我有点惊讶,因为我以为他们会留下来聊天。屋子是A型结构的木梁建筑,小而坚固。有一间很大的起居室,上面的夹层楼就是卧室。在A型屋梁的最顶端,有一个如真人大小的基督受难十字架雕像,奇怪地悬挂在一个旋转轴上,轴心直接钻入雕像的头顶。墙上的聚光灯集中在十字架上。真是一幅很壮观的画面,特别是当十字架旋转时还会发出声音,彷佛需要加油润滑。
这里的浴室又是另一幅奇景。天花板、墙壁与地板全都镶上镜面的磁砖,由一盏红色的灯光照明。在这个浴室中,没有任何角落不会看见自己的反射。我很喜欢这屋子的一切,觉得非常惊人。
但是到了就寝的时间,我发现很严重的问题,因为这里只有一张又窄又硬,很像修道院里面的床,而我的人类学家朋友好像快要染上肺炎,不停咳嗽与吐痰。他一看到床就上去睡了。我寻找另一处可以睡觉的地点,但找不到。这屋子几乎没有供人休憩的地方,而且又很冷。学生打开了灯光,但没有打开暖气。我寻找暖气,找不到,寻找任何灯光的开关也是如此。墙上有开关,但似乎还有一个总开关控制一切。灯光一直亮着,我无法关掉。
我**能找到的睡觉地方是一张很薄的小地毯,**能当被子的是一张鞣过的皮毛,原来是一只很大的法国狮子狗,显然生前是屋主的宠物,所以被制成了皮毛保存。牠有闪亮的假眼珠,还有舌头从口中露出来。我把狮子狗的头放在我的两脚之间,用其它皮毛盖住身体。牠的头夹在我的膝盖间,感觉十分怪异!如果房间比较黑暗,也许还不至于这么糟。我把一些毛巾卷成一个枕头。也尽量用毛巾遮盖住狮子狗的皮毛。整晚我都无法入睡。
我躺在那里暗骂自己如此愚蠢,没有遵照唐望的建议,但就在那时候,我体验到了毕生首次极清晰的回忆,与唐望所谓的「开路者」清晰度不相上下,但如果有唐望在场,我通常不会对自己的经验过于认真,因为我认为只要有他,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过这次我是自己一个人。
在我认识唐望之前好几年,我曾经以画建筑物的招牌为业。我的老板叫路易奇帕马(Luigi Palma)。一天路易奇受雇去画一幅招牌,在一栋旧建筑物的后墙上画婚纱礼服出租的广告。店主希望能以大招牌来吸引客人眼光。路易奇准备画一对婚礼新人,而我要负责写字。我们来到建筑物的楼顶,开始装设平台。
我相当担心,虽然我没有什么理由这样子。我在高楼大厦上画过十几个招牌。路易奇认为我开始惧高了,但我的恐惧应该可以克服。开始工作时,他把平台从屋顶往下降了数尺,然后跳上去。他站在平台的一端,而我在另一端以免妨碍他。他工作时像个艺术家。
路易奇开始表演起来。他的绘画动作非常夸张激动,平台开始前后摇晃。我感到头晕。我想要回到屋顶上,借口说我需要更多颜料与画具。我抓住墙缘想把自己拉上去,但我的鞋尖卡在平台的木板缝里。我想把脚拉出来,但我越是用力拉,却把平台推出去越远。路易奇没有过来帮助我松脱被卡住的脚,却坐下来抓住吊着平台的绳索。他在胸口画了画十字架,恐惧地望着我。然后他改成跪姿,默默地念着祈祷词。
我为了活命紧抓着墙缘;我之所以有力气撑得住,因为我相信只要我保持控制,就能防止平台被推得更外面。我可不要松手从十三层楼摔死。路易奇在这时候仍然不忘他的工头本性,在泪水中对我吼着,要我祈祷。他说我们一定都会摔死,起码能做的就是祈祷灵魂获得解救。我花了一会儿时间考虑祈祷是否有效果,我选择了大声求救。屋子里的人大概听见了我的叫喊,找来了消防员。我真的觉得自己叫喊后,只过了几秒钟消防员就来到屋顶上救了我与路易奇。
事实上,我挂在屋顶边缘至少二十分钟。当消防员终于把我拉到屋顶上时,我失去了所有的身体控制。恐惧与屋顶的柏油臭味使我呕吐。天气很炎热;柏油都开始融化。这场折磨是如此恐怖与难堪,我不想要去回忆它,结果我把这件事幻想成消防员把我拉进一间温暖的黄色房间;他们让我睡在一张非常舒适的床上,我很平静地睡着了,非常安全,穿着我的睡衣,脱离了险境。
我第二次的回忆也是来势汹汹。我正在与一群朋友聊天,毫无来由地,某个思想或回忆的冲击突然使我屏息,一剎那时很模糊,然后变成清晰的经验。这股力量如此强大,我必须暂时告退,躲到一个角落。我的朋友们似乎了解我的反应;他们没说什么就离开了。我所记得的事件发生在我高中的最后一年。
我最要好的朋友与我走路上学,总会经过一栋巨宅,有黑色的铁栏杆,至少七尺高,顶端还有尖刺。栏杆后面是非常平整的草坪,与一条巨大凶猛的德国牧羊犬。每天我们都会逗弄那条狗,让牠朝我们冲过来。牠会被铁栏杆挡住,但牠的怒火似乎会喷过来。我的朋友每天都很喜欢与狗进行一场意志上的斗争。他会站在离狗的嘴只有几吋远的地方,狗嘴从栏杆缝中伸出来至少六吋;我的朋友也会龇牙咧嘴,就像狗一样。
「下去,下去!」我朋友每次都这么吼着,「服从!服从!我比你更有力量!」
他每天如此展现自己的意志力至少五分钟之久,但从来没有影响到狗,除了让牠更火冒三丈。我朋友每天都会向我保证,这只狗迟早会服从他,要不然就会心脏病发作,被气死在我们面前。他是如此坚决,我也相信那只狗随时都可能暴毙。
一天早上,我们经过那里时,狗不见了。我们等待了片刻,但牠没有出现;然后我们看见牠在草坪的另一端。牠似乎忙着别的事,于是我们就走开了。然后我从眼角注意到,那只狗正以全速朝我们冲来。当牠到了栏杆前六、七呎远的地方,牠一跃而起,越过了栏杆。我以为牠会被栏杆尖端开肠破肚,但牠勉强掠过了尖端,笨重地落在街上。
我以为牠死了,但牠只是有点震惊。突然间牠爬起来,没有去追那个一直在招惹他的宿敌,却直扑我而来。我跳到一辆车的车顶上,但那条狗根本不放在眼里。牠几乎跳到我身上。我滚下来,爬上最近的一棵小树,几乎无法支持我的重量。我以为这棵树会拦腰折断,把我送入狗嘴,被狗咬死。
我在树上几乎逃过牠的魔掌。但狗又跳了起来,利齿一合,咬住了我的臀部,撕裂了我的裤子。牠的牙齿真的咬进了我的屁股。等到我安全爬到树顶后,狗才离开。牠跑上了街道,也许去找我的朋友。
学校保健室的护士告诉我,我必须向狗主人要那只狗接种过狂犬病疫苗的证书。
「你一定要查清楚,」她严厉地说,「也许你已经感染狂犬病了。如果狗主人拒绝给你看疫苗证明,你有权利去找警察。」
我找到那栋屋子的管家。他指控我把主人最值钱的纯种狗引诱到街上。
「你**给我当心点,小子!」他生气地说,「那只狗走失了。如果你继续打扰我们,主人会让你被关起来。」
「但我可能有狂犬病。」我真心感到恐慌。
「就算你得了黑死病我也不在乎,」那人骂道,「给我滚!」
「我会去找警察。」我说。
「找谁来都一样,」他说,「你去找警察,我们会让警察来抓你。我家主人就是这么厉害!」
我相信他的话,于是我骗护士说找不到那只狗,也不知道主人是谁。
「喔,老天!」护士叫道,「你要有最坏的打算。我可能必须送你看医生了。」她给我一连串的症状描述,要我注意这些症状出现的时候。她说狂犬病的治疗非常痛苦,必须在腹部注射药物。
「连我最恶劣的敌人,我都不希望这样对待他们。」她说,使我陷入恶梦般的担忧中。
接下来我首次经历到真正的沮丧。我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有护士说的所有症状。结果是我跑到学校保健室,哀求护士为我打针治疗狂犬病,不管会多么痛苦。我惊慌失措,闹了大笑话。我没有得狂犬病,但完全失去了控制。
我仔细告诉唐望关于我的两个回忆,什么都没遗漏。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几次头。
「在两次回忆时,唐望,」我说,我的声音很紧张,「我都非常歇斯底里。我的身体发抖,肚子非常难受。我不想说彷佛我置身于回忆中,因为这样并不正确。两次我都是真正进入了回忆。当我无法承受下去时,我就跳回了现在。对我而言,那真像是跳到了未来。我拥有了穿越时光的能力。回到过去的过程并不很突然,事件慢慢地展现,就像回忆一样。但是在结束时,我就突然跳入了未来:回到现在。」
「你内在某种东西确实开始崩溃了,」他终于说,「它一直在崩溃,但每次失去支持后,都会很快修复自己。但现在我感觉它完全崩溃了。」
一段很长的沉默后,唐望解释说,古代墨西哥巫士相信,就像他曾经告诉过我的,我们都有两个心智,而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我一直认为唐望是说我们心智有两个部分,其中之一总是保持沉默,因为被另一部份的力量所压制住。不管唐望说了什么,我都当成是一种比喻的方式,用来解释左脑对右脑的优势现象,或诸如此类的事情。
「『生命回顾』有一种秘密的选择,」唐望说,「就像我告诉过你,死亡也有一种秘密的选择,只有巫士才能选。死亡的秘密选择是,人类可以保持生命力量,只放弃他们的意识,也就是他们生命的产物。『生命回顾』的秘密选择则是,只有巫士能选择加强他们的真正心智。
「你的恐怖回忆,」他继续说,「只可能来自于你的真正心智。我们所共同分享的另一个心智,只能算是一个廉价品:经济实惠,四处通用。但我们以后再来讨论这个。现在要紧的是一种消解力量的来临。但这力量不是在消解你,我不是这个意思。它消解的是巫士所谓的『外来异物』,存在于你以及所有人之中。降临到你身上的这股消解『外来异物』的力量,能够把巫士拉出他们的言语系统。」
我很仔细倾听唐望的话,但我不能说我懂。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就像我的清晰回忆一样神秘,我无法问他任何问题。
「我知道这对你很困难,」唐望突然说,「面对你生命中的这些层面。我所知道的所有巫士都经历过。男性在经历时所承受的伤害远超过女性。我想这是因为女性比较有耐力。古墨西哥巫士以团体的方式进行,尽全力来缓冲这股消解力量的冲击。我们这一代没有办法以团体来进行,所以必须准备好独自面对这股能够消解言语的力量,没有适当的方式能够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望说得对,我无法解释或描述那些回忆对我的影响。唐望曾告诉我,巫士会在最平常的事物中面对未知。当他们面对未知,无法解释他们的知觉时,他们就必须依靠外在来源的指引。唐望把那来源称为「无限」,或「力量的声音」,并说如果巫士不试着去解释无法被解释的,力量就会正确无误地告诉他们什么是什么。
唐望引导我接受这个观念:「无限」是一种会说话的力量,有自己的意识。他让我准备好聆听那个声音,有效率地行动,但不要抱持成见,尽量不要使用逻辑的推演。我很急切地等待「力量的声音」来告诉我那些回忆的意义,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天我在一家书店中,有一个女孩认出了我,过来跟我说话。她很高而苗条,声音像小孩一样缺乏安全感。我试着让她感觉自在些,但突然被一阵能量上的变化所袭击。彷佛内在的一个警铃响起,就像过去一样,完全不听我的使唤,我回忆起生命中另一件完全遗忘的事件。我祖父母的屋子回忆把我淹没了。如雪崩一样剧烈,再一次,我必须躲到一个角落去。我的身体发抖,像是打寒颤一样。
那时候我想必只有八岁大。我的祖父正在对我说话。他首先告诉我,他的**责任就是要管教好我。我有两个表兄弟与我年龄一样:阿佛利多(Alfredo)与路易(Luis)。我祖父很强硬地要我承认,我的表兄阿佛利多实在长得很好看。我脑海中似乎能听到祖父刺耳而压抑的声音。
「阿佛利多不需要任何人介绍,」他那时候对我说,「他只需要在场,大门就会为他敞开,因为大家都崇拜美丽。大家都喜欢美丽的人。他们虽然嫉妒,但都会想要簇拥他们。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我很英俊,对不对?」
我真心同意我祖父的话。他是个非常英俊的人,细致的骨架,愉快的蓝眼睛,与雕琢般的脸孔。他的五官非常平衡均称。耳朵上面的金发使他看起来像森林中传说的小精灵。他非常了解自己,善用他的优势。女人都爱慕他;他说首先是因为他的美丽,其次是因为他不会对女人构成威胁。当然,他非常善于利用这一点。
「你表哥阿佛利多是个赢家,」祖父继续说,「他永远不需要闯入别人的派对,因为他将是人家**个邀请的客人。你有没有发现大家在街上停下来看他,希望碰触他?他是这么美丽,我担心将来他会成为一个混蛋,但那是另外一回事。可以这么说,他会是你前所未见****的混蛋。」
我祖父把我的表弟路易与阿佛利多相比较。他说路易比较平凡,有一点笨,但他的心肠像黄金一样。然后他把我也加进去。
「如果我们继续这样说明下去,」他说,「你必须承认,阿佛利多很美丽,路易很好心。现在轮到你;你既不英俊也不好心。你简直就是狗娘养的。没有人会邀请你参加派对,你必须自己闯进去。大门永远不会为你敞开,只会为英俊的阿佛利多以及好心的路易敞开,所以你必须爬窗户进去。」
他对三个孙子的分析真是头头是道,口气决断地让我哭泣起来。我越是哭,他就越高兴。最后他以非常负面的训诫做为总结。
「不需要感觉难过,」他说,「因为没有任何事情比爬窗户进去更刺激了。要这么做,你必须非常机警。你必须注意一切,准备好面对无尽的羞辱。
「如果你必须从窗户爬进去,」他继续说,「那是因为你绝不会成为被邀请的客人;所以,你完全不会受到欢迎,你必须大费周章才能留下来。我所知道的**方式就是纠缠其它人。尖叫!要求!建议!让他们觉得你是主宰!他们怎么可能把主宰赶出去?」
回忆起这一幕,带给我极大的震撼。我曾经把这件事埋到了深处,忘了有关的一切。但我一直记得他训诫我要主宰一切,在我成长期间,他一定是不断地灌输我这个观念。
我没有机会审视这件事,或加以思索,因为另一件遗忘的回忆同样来势汹汹地浮现。回忆中,我与以前曾经订婚的女孩在一起。我们两个正在存钱准备结婚与买房子。我听见自己要求我们办一个共同支票户头;我不接受任何其它的作法。我感觉非常需要对她说教节俭的美德。我听见自己告诉她应该到什么地方买衣服,最多能花多少钱。
然后我看见自己在教她妹妹学开车,结果被气得冒火,因为我听到她说她打算离家搬出去住。我威胁她说要取消我们的课程。她哭泣承认她与她的老板有一手。我跳下车,开始踢车门。
还不只如此。我听见自己告诉我的准岳父不要搬去奥瑞冈州,他有这个打算。我以最高音量吼着说,这是非常愚蠢的计划。我真心相信我的反对十足有理。我把我详细计算过的花费数字给他看,让他知道会损失多少钱。他不理会我,于是我夺门而出,愤怒地发抖。我发现我的未婚妻在起居室里弹吉他。我把吉他抢过来,吼着说她抱吉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弹吉他,彷佛吉他不只是吉他。
我的主宰作风无所不在,肆无忌惮;谁靠近我,就要接受我的主宰与管制,随我的高兴。
我不需要进一步思索这些清晰回忆的意义。一种毫无疑问的确定彷佛从外界降临到我身上。它告诉我,我的弱点就是时时都想要坐上导演椅主宰一切。这种观念深深刻画在我脑海中,我不仅必须主宰,也必须控制所有情况。我的成长过程也加强了这种倾向,在刚开始时必然很勉强,但成年后就变成了深切的需要。
我毫无疑问地知道,这种现象攸关「无限」。唐望把「无限」描述为一种有意识的力量,会刻意干预巫士的生命。现在它正在干预我的生命。我知道「无限」透过遗忘的回忆清晰地向我指出,我对于控制的执迷有多么深,让我准备好迎接某种转变。这种确定性让我害怕,但我知道某种东西将阻止我掌握控制,我需要做到清明,流畅,与放任,才能面对那将要来临的事物。
当然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唐望,尽情地说明了我对这些回忆的臆测与瞭悟,以及它们可能具有的重要性。
唐望很好性子地笑了笑。「这一切都是你心理上的夸大,你的一厢情愿,」他说,「你就像平常一样,寻求因果关系的解释。你的每一个回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你震惊,因为我已经告诉过你,你进入了一种无法逆转的过程。你的真实心智开始浮现了,从毕生漫长的昏睡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无限』正在得到你,」他继续说,「不管它用什么方式来让你明白这一点,都不需要任何其它理由,任何其它原因,任何其它的价值。但你应该准备好迎接『无限』的攻击。你必须时时处于准备接受巨大冲击的状态。这就是巫士面对『无限』的清明作法。」
唐望的话使我感觉很不是滋味。我真的觉得那攻击正朝我而来,因而十分恐惧。我这辈子习于躲藏在表面的活动之下,于是我让自己忙于工作。我到我朋友授课的大学中演讲,并且写了许多东西。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把十几份草稿丢进了垃圾桶,因为它们都不合乎唐望为我定下的一项必要标准,用来判断是否合乎「无限」。
他说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成为一项巫术行动。不受期望污染的行动,没有对失败的恐惧,对成功的渴望。不带着「我」的崇拜;我所做的一切都必须是即兴的,神奇的表现,任由「无限」来驱使我行动。
一天晚上,我坐在桌子前准备进行每日例行的写作。我感到一阵虚弱。我想是因为我从做运动的垫子上太快站起来,因而有点头晕。我的视线变得模糊,眼前出现黄点。我以为我快昏倒了。这阵晕眩越来越糟,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红点。我开始深呼吸,想要平抚造成视觉扭曲的症状。我变得非常寂静,直到我发现四周被无可穿透的黑暗所笼罩。我所想到的是我昏倒了。但我能感觉到我的椅子,我的书桌;我能从黑暗中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唐望曾说他的传承中的巫士认为,「内在寂静」最值得追求的效果,是一种特殊的能量交融,总是以强烈的情绪做为前导。他觉得我的回忆就是刺激我情绪到极端的手段,我在那种状态中可以体验到能量的交融。这种交融以色彩的形式呈现在日常世界的地平在线,也许是一座山后的天际,也许是一座墙,或甚至只是由伸起手掌所形成的地平线。他说这种交融的色彩刚开始时,是地平在线的一抹紫色。时间久了之后,这抹紫色会渐渐扩大,散布到整个地平在线,像是风暴雨云席卷而来。
然后会有一个很奇特,很鲜艳的红点出现,彷佛从紫色的云中破空而出。他说当巫士越来越有纪律与经验之后,这个红点最后会爆发成为思想与意象,而在作家身上,就会成为滔滔不绝的文字;巫士可能看见由能量所形成的影像,听见思想变成声音,或写出文字。
那晚在我书桌前,我没有看见任何紫色或卷云。我确定我没有巫士所需的纪律使能量发生交融,但我眼前有一个很大的红点。这个大红点毫无预兆地爆发成为一连串文字,彷佛从打字机的一端输出来。这些文字以极高速度从我眼前掠过,我根本无从读起。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向我描述事情。但声音的速度也不配合我的耳朵,全都混淆在一起,听不出任何意义。
这还不够,我还开始看见很朦胧的景象,就像吃饱后睡觉做的梦,黑暗阴沈而且不祥。我开始挣扎,直到我感觉想要呕吐,整件事才告一段落。我全身筋骨都感受到了这次事件的影响,精疲力竭。这次凶猛的发作让我又愤怒又气馁。
我急忙赶到唐望住处,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我觉得自己急需他的帮助。
「巫士或巫术的一切,都不是容易的,」唐望听完我的故事后说,「这是『无限』首次如此降临到你身上。就像是闪电偷袭,它完全接管了你的控制。在你的视觉速度上,你自己必须学习加以调整。对某些巫士而言,这就是一辈子的工作。但从现在开始,能量会出现在你面前,彷佛被投射在一个电影银幕上。
「至于你是否了解能量的投射,」他继续说,「那是另外一回事。为了能正确地诠释,你需要有经验。我建议你不要害躁,应该从现在就开始。读取能量的显现!你的真实心智正在浮现,它与那个外来的心智毫无关系。让你的真实心智来调整速度。保持寂静,不要烦躁,不管会发生什么。」
「但是,唐望,这有可能吗?我们真的可以阅读能量,就像读文字一样?」我问,对这个观念感到惊讶。
「当然有可能!」他回嘴,「在你的情况,不仅是可能,而且正在发生。」
「但为什么要把能量当文字阅读?」我坚持问,只是为了质疑。
「这是属于你的态度,」他说,「如果你阅读了,就能逐字不漏地重复。但是如果你想成为『无限的目击者』,而不是『无限的阅读者』,你会发现自己无法描述你所看见的,你只会语无伦次,无法表达你所目击的事物。如果你听见了,结果也是一样。当然,这是属于你特有的。不管如何,『无限』会选择方式,『战士旅行者』只能接受它的选择。
「但最重要的是,」他刻意停顿片刻后说,「不要只是因为你无法描述就大惊小怪。这件事超过了我们的言语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