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书是关于我生命中一些值得回忆的事件。我依照唐望马特斯的建议这么做,他是来自于墨西哥的一位巫士,花了十三年时间教导我认识了古代墨西哥巫士的「认知系统」。唐望提出这个建议的方式很随意,好像是他临时想到的。这是唐望的教诲风格。他把某些作法的重要性隐藏在平板的日常生活中。如此他可以伪装这种作法的激烈性,当成与日常生活毫无两样的活动来介绍给门徒。
唐望告诉我,古墨西哥巫士把搜集值得回忆事件的活动当成一种真实的手段,用来刺激储存于内在的能量。他们说这些能量以往被搁置不用,被日常生活的情况推到角落,无法触及。因此对唐望与他传承中的巫士而言,搜集值得回忆的事件可以让他们重新使用那些未用的能量。
这项活动必须使出所有个人所有的感情与觉察,毫无保留。唐望说,他传承中的巫士相信值得回忆事件的搜集,是必要的心理与能量调整,如此才能在知觉上进入未知。
唐望把巫术知识的整体目标描述为一种准备工作,准备面对「**旅程」:所有人类在生命结束时都必须展开的旅程。他说巫士透过了纪律与决心,能够在死后继续维持个体的意识与目标。现代人所谓「来生」的模糊理想概念,对巫士而言是真实具体的领域,充满了实际的事物,与日常生活的实际并不相同,但具有类似的实际功能性。唐望认为巫士搜集生命中值得回忆的事件,是为了进入那种实际领域的准备工作,他们称那领域为「无限的活跃领域」(the active side of infinity)。
***
一天下午唐望与我在他的凉亭中谈话。凉亭本身是由很细的竹竿所搭成的松散棚子。看来像个有屋顶的阳台,能遮蔽些许阳光,但完全无法躲雨。地上有几个坚固的小木箱充当板凳。木箱上原本的图案已经褪色,看起来更像是装饰而不是商标。我坐在一个木箱上。背靠着屋子的前墙。唐望坐在另一个箱子上,背靠着支撑凉亭的一根柱子。我在几分钟之前才抵达这里。花了一天时间在闷热潮湿的气候中开车,我感到焦躁不安、汗流浃背。
唐望等我在木箱上坐好后,就开始对我说话。他咧嘴露出笑容,说体重过重的人总是不知道如何对抗肥胖。他唇角的微笑让我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他是以最直接的方式不直接地告诉我,我的体重过重。
我感到紧张,从木箱上往后翻倒,结果我的背重重撞击在屋子的薄墙上。整栋屋子都被震的摇晃。唐望好奇地望着我,但没有问我是否没事,反而向我保证,我没有震坏屋子。然后他很爽快地对我说,他的屋子只是他暂时的居所,他其实住在别的地方。当我问他到底住在什么地方时,他瞪着我。他的目光没有恶意,但很显然认为我的问题不恰当。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准备再问他一次时,他阻止了我。
「在这里不准问那种问题,」他坚定地说,「你可以问有关步骤或观念的问题。如果我准备告诉你我住在什么地方,我会直接告诉你,不需要你问。」
我立刻感觉受到排斥,不由自主变得脸红起来。我受到了冒犯。唐望爆出大笑,更使我感到难堪。他不仅拒绝我,还侮辱我,然后嘲笑我。
「我暂时住在这里,」他继续说,不理会我的恶劣心情。「因为这是一个神奇的中心。事实上,我是为了你才住在这里。」
这段话使我释怀。我感到难以置信。我想他这么说大概是要减轻我的受辱。
「你真的是为了我住在这里?」我终于问他,无法掩饰我的好奇。
「是的,」他平淡地说,「我必须要照顾你。你就像我。我要告诉你一些我已经说过的话:在每一代巫士的传承中,每一个nagual***的任务,就是要找一个新的男人或女人,像他一样有双重的能量结构;当我们在诺格拉市的巴士站碰面时,我就「看见」了你的这个特征。我「看见」两个明晰球体互相重迭,一个压在另一个上面,这个特征把我们俩拉拢在一起。我无法拒绝你,正如你无法拒绝我。」
他的话对我造成很奇怪的影响。一会儿之前我还感到愤怒,现在我却想要哭泣。
他继续说,借着他住处附近地区所具有的力量,他要让我开始进行巫士所谓的「战士行径」。他居住的地区是非常强烈情感与行为的中心。喜爱打仗的人居住在那里好几千年之久,他们对战争的关切充满了这片土地。
唐望当时住在墨西哥北部的索诺拉省(Sonora),约在瓜马市南方一百哩。我总是去那里找他,理由是进行我的田野调查。
「我需要去打仗吗,唐望?」我问,听到他说我将来需要关心战争,让我感到非常担心。我对他说的一切都非常认真。
「我跟你打赌!」他微笑回答,「等你吸收了这里所能吸收的一切后,我就要离开了。」
我没有理由怀疑他的话,但我无法想象他住在别的地方。他完全属于周遭的一切。但是他的屋子的确像个暂时的居处。那是一栋典型的亚基农夫小屋;由木条与石灰所建,屋顶是茅草编的;里面有一间大房间供吃饭睡觉,还有一个没有屋顶的厨房。
「要应付一个过重的人实在很困难。」他说
这句话乍听起来没有来由,其实不然。唐望只是回到了被我的撞墙所打断的话题。
「一分钟前,你像个铁球般撞击屋子,」他说,慢慢摇着头。「真是力道十足!没有辜负你的体重。」
我感到不安,觉得他对我说话的方式像是已经放弃了我。我立刻采取防卫的态度。他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聆听我急忙的解释。我说我的体重对我的骨架而言算是很正常的。
「不错,」他附合我说,「你的骨架很大。也许可以轻松地再增加三十磅,我保证也没有人会发现。我就不会发现。」
他的嘲讽让我知道我的确过胖。然后他问起我的健康状况,于是我开口说个不停,一心想要避免他更进一步评论我的体重。他自己改变了话题。
「你的病态怪癖近来有没有什么新的发展?」他表情非常严肃地问。
我愚蠢地回答说还好。「病态怪癖」是他对我的收藏癖好所取的称呼。当时我又开始非常着迷于一项过去喜爱的嗜好:收集任何值得收藏的东西。我收集杂志、邮票、唱片、二次大战的纪念品如刺刀、钢盔、旗帜等等。
「对于我的病态怪癖,唐望,我只能说我试着卖掉我的收藏。」我的语气像是一个被迫成仁的烈士。
「当一个收藏家不是什么坏事,」他彷佛真的相信我的话。「问题不在于收藏,而是你所收藏的东西。你收集无用的废物,使你为物所役,就像你被你的宠物爱犬所奴役。你无法抽身离去,因为你必须照顾你的宠物,或者担心你的收藏品会发生事情。」
「我真的在寻找买主,唐望,相信我。」我抗议道。
「别这样,不需要觉得我在指责你,」他回答,「事实上,我喜欢你的收藏家精神。我只是不喜欢你所收藏的东西,如此而已。但是我希望能鼓励你的收藏家眼光。我想要向你建议一项非常值得收藏的事物。」
唐望停顿了许久,似乎在寻找字眼;或者只是故意制造戏剧效果。他以深沈锐利的眼光凝视我。
「每一个战士会负起一项责任,搜集一册特别的记录,」唐望继续说,「这册记录将显露战士的人格,为战士的生命做见证。」
「你为什么说这是搜集,唐望?」我有点想要跟他争论,「为什么要说是一册记录?」
「因为它是搜集也是记录,」他说,「最重要的,它像是一本由回忆构成的相簿,里面都是值得回忆事件的照片。」
「那些值得回忆的事件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问。
「之所以值得回忆,因为那些事件对个人的生命有特殊的意义,」他说,「我建议你把对你有深厚意义的事件都详细地搜集在一起。」
「我生命中每一件事都有非常有意义,唐望!」我激烈地说,然后立刻感觉自己非常自大。
「不见得,」他微笑回答,显然对我的反应感到好笑。「你生命当中不是每件事都非常有意义。但是有几件事,我觉得可以算是带给你改变,照亮了你的方向。通常改变我们方向的事物都是不具人性的,但是又非常个人化。」
「我不想唠叨,唐望,但请相信我,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符合这些条件。」我说,明明知道自己在扯谎。
话一说出口,我就想要道歉,但唐望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话,彷佛我什么都没说。
「别把这本相簿想成平凡的琐事,或怀念你的无谓生命经验。」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着平静内心思维。我正在心中疯狂自言自语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一点也不喜欢拜访唐望。他总是让我感到备受威胁。他在口头上羞辱我,不给我任何空间来证明我自己的价值。我厌恶每次开口都丢人现眼;我厌恶当一个傻瓜。
但是我心中有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来自于更深处、更遥远、更微弱。在我连珠炮似的语汇中,我听见自己说要回头已经太迟了。但那不是我的声音或思想,而是一种陌生的声音说,我已经过于深入唐望的世界,我需要唐望,甚至超过我需要空气。
「随你高兴怎么说,」那声音似乎这么说,「但如果你不是这么自大,你就不会这么懊恼。」
「那是你另一个心智的声音。」唐望说,彷佛他听见了,或读透了我的思想。
我的身体不自主跳了起来,惊恐万分,眼泪夺眶而出。我向唐望坦承内心的痛苦。
「你的冲突很自然,」他说,「相信我,我并没有那么恶劣。我不是那种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故事,关于我的老师nagual胡瑞安(Julian)如何整我的经过。我整个人都痛恨他。那时候我很年轻,看见女人都很崇拜他,毫不犹疑地献身给他,但是当我试着与她们打招呼时,她们都变成像是母老虎,准备把我的头咬掉。她们厌恶我,却热爱他。你想我会怎么感觉?」
「你如何解决这个冲突,唐望?」我真心想要知道。
「我什么都没有解决,」他说,「那种冲突或什么的,是我们内在两种心智的对抗。我们所有人都有两个心智。一个完全属于我们,像是微弱的声音,能带给我们秩序,方向与目标。另一个心智则是『外来的异物』,带给我们冲突,自大,疑惑与绝望。」
我执迷于自己内心的反应,完全没有听进去唐望所说的话。我能清楚记得他说的每个字,但是对我毫无意义。唐望很平静地凝视我的双眼,又重复一次他所说的。我仍然无法了解其中的含意。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于他说的话上。
「很奇怪,唐望,我无法专心听你说话。」我说。
「我很清楚你不能,」他笑容满面地说,「而将来有一天你就可以,同时解决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内心冲突,那一天你的两个『我』就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了。
「在那之前,」他继续说,「我们先不谈我们的两个心智,让我们回去谈值得回忆事件的相簿。我必须补充,如此的相簿是纪律与客观的练习。你要把这本相簿当成一场战争。」
唐望的说法─我内心对于是否喜欢来此拜访他的冲突,只要我放弃了自我中心,就可以获得解决─对我而言根本不管用。事实上这个说法使我更生气,更沮丧。当我听到唐望说那相簿是一场战争时,我一股脑对他发泄我的不满。
「说这是事件的搜集已经很难令人了解,」我抗议说,「但是现在你又说这本相簿是一场战争,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程度,太含混了,以至于失去了隐喻的意义。」
「真奇怪!对我刚好相反,」唐望平静地回答,「把这本相簿当成一场战争,对我有全世界的意义。我可不希望我的值得回忆事件的相簿成为别的东西,它就是一场战争。」
我继续争执说,我了解一本值得回忆事件的相簿,但我反对他的复杂描述方式。当时我大力提倡言语的清晰实际。
唐望没有回应我的好战情绪。他只是点着头,彷佛完全同意我。一会儿之后,我不是完全用光了能量,就是得到了巨大的补充,因为突然间,毫不费力地,我瞭悟自己这场发作根本没有意义。我感到极为惭愧。
「我怎么会这样子呢?」我非常真诚地问唐望。这时候我真的被搞胡涂了。我的瞭悟让我非常震惊,不由自主地开始啜泣起来。
「不要担心愚蠢的细节,」唐望安慰我,「我们每个人,不管男女,都会如此。」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天生心胸狭窄与矛盾?」
「不,我们不是天生心胸狭窄与矛盾,」他回答,「我们的狭窄与矛盾其实是每个人都经历的一种超现实的冲突,但是只有巫士才能痛苦地、无法逃避地觉察到,那就是我们两个心智之间的冲突。」
唐望凝视我,他的眼睛像两颗黑煤炭。
「你一直提到什么两个心智,」我说,「但我的头脑却听不进去,为什么?」
「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他说,「目前我只需要再说一次:我们的两个心智,其中一个是我们的真实心智,我们所有生命经验的产物,很少发言,因为它已经被打败,遭受压制冷落。另一个心智是我们每天都会用到的,却是『外来的异物』。」
「我想主要症结是,把心智当成外来异物,这个观念实在过于怪异,我的心智拒绝认真接受。」我说,觉得我有了真的发现。
唐望没有回答我的话。他继续解释两个心智,彷佛我什么都没有说。
「要解决两个心智的冲突,这是属于『意愿』的作法,」他说,「巫士召唤『意愿』,大声清晰地说出『意愿』这个字。『意愿』是宇宙中的力量。巫士召唤『意愿』后,它就会降临,设下达成的路径,因此巫士总是能达成他们想要的目标。」
「你是说,唐望,巫士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即使是很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问。
「不,那不是我的意思。当然,你可以用『意愿』召唤任何东西,」他回答,「但巫士受过痛苦的教训,明白『意愿』只为抽象的事物出现。这是巫士的安全阀;否则巫士会成为令人无法忍受的角色。以你而言,召唤『意愿』来解决两个心智的冲突,或聆听你真实心智的声音,这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刚好相反;这是很空灵而抽象的,但对你的重要性不下于其它任何事物。」
唐望停顿片刻,然后又开始谈起那个相簿。
「我自己的相簿是一场战争,因此需要极端谨慎的选择,」他说,「现在已经成为一本纯粹的,我生命中值得回忆事件的选集,包括引导那些事件发生的一切。我专注于过去对我有意义,未来也对我有意义的事件。我认为战士的相簿是最真实具体的事物,具有震天撼地的效果。」
我一点也不知道唐望的要求是什么,但我却完全能了解他的意思。他要我坐下来,独自一人让思想,回忆,与意念自由发生。他建议我努力让内在深处的声音对我说话,告诉我该选择什么。然后唐望叫我进屋子里,躺在我做的一张床上。那张床由木箱子拼成,几十个空麻袋充当床垫。我浑身酸痛,当我躺下去后,感觉那张床竟然非常舒适。
我牢牢遵守他的建议,开始思索我的过去,寻找那些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事件。我很快就明白,我假设生命所有事件都对我有意义,根本是大错特错的。我尝试回忆,却发现自己甚至不知从何开始。脑中窜动无数不相关的思绪与回忆,但我无法判断哪些对我有意义。感觉起来一切都不重要。彷佛我这辈子是个会说话走路的僵尸,但是没有任何感觉。对于任何需要些许努力的课题,都无法专注,于是我就放弃了,沈睡过去。
「有没有什么成果?」唐望在我醒过来后问我,我睡了一个小时。
睡过后却没有轻松下来,我再度感到沮丧与敌意。
「我没有任何成果!」我哼道。
「你有听见内在深处的声音吗?」他问。
「我想大概有。」我说谎。
「它对你说什么?」他的语气很着急。
「我想不出来,唐望。」我喃喃说。
「啊,你又回到你的日常心智了,」他说,大力拍打我的背。「你的日常心智取得控制了。让我们来安抚它,谈谈你的值得回忆事件搜集。我要告诉你,这本相簿的选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我才说它是一场战争。你必须改头换面至少十次,才能知道要选择什么。」
这时我很清楚地明白,也许只有一剎那,我有两个心智;但是这个念头非常模糊,立刻就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种无力感,无法达成唐望的要求。但是我没有谦逊地接受我的无能,反而把它变成一项危险的东西。在那段日子,我的主要生命动力就是要永远保持不败。而无能为力就是等于失败,这是我完全无法忍受的。既然我不知道如何响应唐望提出的挑战,于是我只能做我**知道的事:我开始发脾气。
「我必须好好想一想,唐望,」我说,「我必须让我的心智有时间接受这个观念。」
「当然,当然,」唐望安慰我,「你要多少时间都可以,但是要快一点。」
我们没有再讨论这个主题。回家后,我就完全忘了它,直到有一天,很突然的,在聆听一场演讲时,搜集生命值得回忆事件的命令非常专横地击中了我,震动了我的全身,紧张的痉挛从头顶传到脚指。
我开始努力进行,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回顾生命中我觉得有意义的经验。但是经过检讨后,我明白我只触及到一些没有实质意义的观念。我所回忆的事件都只是模糊的参考点,我的回忆只是抽象的。我感到不安,开始再度怀疑我只是莽撞地行事,没有好好去感觉事情。
在我隐约记得的事件中,有一件是我非常想要回忆清楚的,就是我得知自己获得UCLA加州大学研究所入学许可的那一天。但不管我多么努力,我无法回忆起那一天我在做什么。那天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觉得应该是值得回忆的。能进入研究所应该会使我快乐或骄傲,但是并没有。
另一个搜集的例子是我差点与凯康朵(Kay Condor)结婚的那一天。她的姓其实不是康朵,但她改成这个姓,因为她想成为一个演员。她的卖点在于她很像卡萝兰巴(Carole Lombard)。那一天之所以会值得回忆,倒不是因为实际的事件,而是因为她这个大美人愿意嫁给我。她比我高出一个头,这使她对我更具有吸引力。
我非常兴奋能在教堂里娶到一个高女人。我租了一套灰色的礼服。裤子有点太宽。不是只有裤脚宽,而是整条裤子都宽,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另一件让我非常困扰的事,是我特地为此场合买来的粉红色衬衫,袖子长了三吋,我必须用橡皮筋绑住袖子才行。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后来宾客与我得知凯康朵临阵退缩,不打算结婚了。
她是一个做事周到的女性,请了摩托车信差送来道歉函。她写说她不相信离婚,而又无法说服自己跟一个与她观点不合的人共度余生。她提醒我,每次当我说起「康朵」这个名字时,我都会忍不住偷笑,这是对她这个人的不尊重。她说她与她母亲讨论过这件事。她们俩都很喜爱我,但还不足以接纳我成为一家人。她又很勇敢与智慧地加上一句:我们**还是好聚好散。
我的反应是完全的麻木。当我试着回想当天情景,我不记得到底是因为穿着租来的宽松灰礼服,孤独地站在宾客面前而感到非常羞辱,还是因为凯康朵不嫁给我而感到心碎。
这是我**能清晰挑出来的两件事。实在不足为道,但是经过重温后,我能够把它们当成一种哲学上的认知。我把自己想成是一个没有真实感觉的生物,对一切事物只有智性的观点。以唐望的比喻为范本,我甚至自己想出了一个比喻:一个假想事情应该如何如何而过日子的生物。
例如,我相信被UCLA研究所接受入学的那一天,应该是一个值得回忆的日子。结果并不是,于是我尽力赋予它一种我毫无感觉的重要性。我差点娶得凯康朵的那一天也是如此。那应该是让我崩溃的一天,结果不是。当我回忆时,我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回忆,于是就努力来建构我应该产生的感觉。
我下一次前往唐望住处时,抵达之后立刻向他报告了我的两个值得回忆的事件。
「那是一堆废物,」他宣布,「完全不管用。那些故事完全属于你这个人,你这个思考、感觉、哭泣、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人。但是巫士的值得回忆事件相簿能够经得起时光的考验,因为那些事件与巫士无关,然而巫士又脱不了身。在他有生之年,甚至超过他的生命,他永远脱不了身,但那些事件又不是很个人化。」
他的话让我感觉很挫败。当时我真的认为唐望是个顽固的老头子,特别喜欢使我感觉愚蠢。他让我想起一位雕塑师傅,是我在艺术学校认识的。这位师傅批评挑剔所有高年级的学生作品,要求学生照他的批评更正作品。他的学生会跑来跑去,假装忙着更改作品,然后把没有更改的作品给他看。我还记得那位师傅的愉快神情,他会高兴地说,「这下子你终于有了好东西!」
「别难过,」唐望把我从回忆中唤回来,「当年我也是如此。好几年来,我不仅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我甚至觉得我根本没有经验可供选择。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当然一切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但由于我努力防卫自我的观念,我没有时间,也不想去注意任何事。」
「你能不能告诉我,唐望,我的故事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我知道它们什么都不是,但我的生命就像是这样。」
「我要再告诉你一次,」他说,「战士相簿中的故事不是个人的。你被接受入学的故事什么都不是,只是再度强调你身为宇宙的中心。你感觉,你没有感觉;你了解,你不了解。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故事的一切都只是你。」
「但还能怎么样呢,唐望?」我问。
「你的另一个故事几乎触及了我所要的,但是你最后还是把它变成了非常个人的事情。我知道你可以补充许多细节,但所有细节都只是你这个人的延伸,此外什么都不是。」
「我真的不了解你的意思,唐望。」我抗议道,「所有经过目击的事件,都必然是属于个人的故事。」
「不错,不错,」他微笑说,如往常一样乐于见到我的困惑。「但那些故事不属于战士的相簿。我们所追求的故事具有非人性的黑暗意味。这种意味充满于其中。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
这时候我觉得自己突然灵光一现,明白了他所谓非人性的黑暗意味是什么。我想他是指比较病态的事情。黑暗对我而言就是这个意思。于是我告诉他一个我年幼时的故事。
我有一个表哥就读医学院。他当实习医生时,有一天带我去停尸间。他向我保证,年轻人都应该去看看死尸,因为这景象非常具有教育性;能示范生命的无常。他一再怂恿我,说服我去看。他越是说我们死后是多么微不足道,我就越好奇。我从来没有见过死尸。最后我的好奇胜利了,我跟他一起去了。
他让我看了许多尸体,把我吓得浑身僵硬。我不觉得尸体有任何教育性或启发性。事实上那是我所见过最恐怖的东西。我表哥跟我说话时不停地看他的手表,似乎在等什么人出现。他很显然想要我留在停尸间越久越好。我的好胜个性使我相信他是在考验我的耐力,考验我的男子气概。我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要留下来直到分出胜负。
最后的胜负远超过我想象之外。尸体都蒙着白布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其中一具竟然嘎然作响,彷佛要坐起身子来,发出可怕的呼噜气泡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的医生表哥兼科学家解释说,那是因为此人死于肺结核,他的肺被细菌吃的到处都是洞,充满了空气,当外界温度改变时,就会使尸体坐起来,或至少震动一番。
「不,你还不明白,」唐望摇着头说,「这只是一个关于你的恐惧的故事。我自己也会被吓得半死;但是这样被惊吓并不能照亮任何人的方向。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像女妖般尖叫,」我说,「我表哥说我是个胆小鬼,因为我躲到他身上,吐得他满身都是。」
我生命中的病态事件显然都被勾引出来了。我又想起另一个故事,关于我在高中认识的一个十六岁男孩,他有某种腺体失调的疾病,身材高大得像个巨人。但他的心脏没有如其它器官一样成长,于是有一天他死于心脏衰竭。一天基于病态的好奇心,我与一个朋友前往殡仪馆。殡仪馆的老板也许比我们两个还要病态,他打开后门让我们进去,对我们展示他的杰作。他把那个超过七尺七吋高的巨人男孩塞进了普通人的棺材,因为他把男孩的小腿锯了下来。他让我们看他如何摆设那两条腿,让死者双手搂着,彷佛是抱着两个奖杯似的。
我所体验到的恐惧就像是小时候上殡仪馆的恐惧,但这次不是属于身体的反应,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厌恶。
「你有点进步了,」唐望说,「但你的故事仍然过于个人化。很恶心,使我想吐,不过我能看出一些可能性。」
唐望与我一起嘲笑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恐怖情况。然后我又无助地陷入了我刚才引发的病态心境中。我告诉唐望关于我最要好朋友洛埃金币(Roy Goldpiss)的故事。其实他有一个波兰姓氏,但是朋友都叫他金币,因为凡是被他碰到的东西都会变成金子;他非常会做生意。
他的商业天赋使他成为野心勃勃。他想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但是他发现竞争实在太激烈了。他说如果光是做生意,他永远无法跟别人竞争,譬如当时某个回教教派的领导人,每年都会得到与体重相等的黄金奉献。于是该教主在量体重之前会努力增肥。
所以我的朋友洛埃降低了他的期望,决定要成为美国最富有的人。但是这方面的竞争同样激烈。他再降低了一级,只要成为加州最富有的人就好。但是那也有人捷足先登了。他所拥有的披萨与冰淇淋连锁店无法与加州富有的家族相比。最后他决定只要成为自己居住小区内最富有的人就好。不幸的是,他居住的那条街上有一位马许先生,拥有制造销售全国的高质量床垫工厂,出人意料之外的富有。洛埃的挫折感难以承担。他的强烈野心终于影响了健康。有一天他因为脑溢血而突然死亡。
结果他的死亡迫使我必须第三次前往停尸间。洛埃的妻子恳求我这个好朋友,务必要确定尸体穿戴整齐。我前往殡仪馆,馆方人员带领我进入内部房间,我进去时,刚好看见殡仪师站在很高的石桌前,努力用手指把尸体的嘴角向上弯曲,而尸体已经非常僵硬。洛埃的脸上渐渐出现怪异的笑容,殡仪师侧过头以谦卑的语气对我说,「希望这能使您满意,先生。」
没有人知道洛埃的妻子对丈夫到底有多少感情,但是她决定要以最光彩的方式来埋葬他,她认为这样才配得上洛埃。她订做了一个非常昂贵的棺材,看起来像个电话亭。这是她从电影里得到的灵感。洛埃将以坐姿被埋葬,彷佛他正在打一通有关生意的电话。
我没有留下来参加埋葬仪式。我的身体产生了非常剧烈的反应,混合了无力与愤怒,一种无处可发泄的愤怒。
「你今天真是很病态,」唐望笑着说,「但尽管如此,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你几乎快要明白了。你已经触及重点了。」
我每次来见唐望时,都会为我的心情改变而感到惊讶。当我抵达时总是很沮丧易怒,充满了自我辩护与怀疑。但是经过一会儿之后,我的心情会神秘地改变,开始渐渐变得开朗,直到成为前所未有的平静。不过,我的新心情还是脱离不了旧的言语习惯。我说话的方式就像是一个充满怨气,但又努力克制自己大声抱怨的人,于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找碴。
「你能不能从你自己的相簿中,举一个值得回忆事件的例子,唐望?」我以平常的隐藏抱怨口气问道,「如果我能知道你所要的模式,也许我能想出什么。但是现在,我只是在黑暗中摸索。」
「不要这么喜欢为自己辩解,」唐望的目光很严肃,「巫士说每一个辩解背后都藏着一个道歉。所以当你解释为何无法做这个或那个时,你其实是在为你的短处道歉,希望聆听的对方够仁慈,能包容你。」
当我受到指责时,最有用的策略总是不理会对方,让攻击者自讨没趣。但是唐望有最卑鄙的能力,能彻底抓住我的注意力。不管他如何攻击我,我都不会放过他说的每一个字。这次他所说的一点也不让我感到高兴,因为他说的完全正确。
我逃避他的目光。像平常一样,我觉得被打败了,但这种挫败感很不寻常。不像日常生活中,或我刚抵达时的挫败感那样困扰我。
很长一段沉默后,唐望又开口了。
「我要给你更好的东西,比我的相簿中的值得回忆事件还要好,」他说,「我要给你一个关于你自己生命中的值得回忆事件,这个事件绝对应该列入你的搜集。或者应该说,假如我是你,我绝对会把它放在我自己的相簿中。」
我以为唐望在开玩笑,我傻笑了一阵。
「这没什么好笑的,」他锐利地说,「我是说真的。有一次你告诉过我一个故事,符合这个条件。」
「什么故事,唐望?」
「『镜子前的人体』这个故事,」他说,「再告诉我一次这个故事。但是尽量回忆起细节。」
我开始随意地重述这个故事。他打断我,要我更谨慎详细,从最早开始叙述。我试了一次,但他不满意我的叙述。
「让我们去散个步,」他建议,「你走路时要比坐下来更准确。我们思索事情时会来回踱步,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们像平常一样坐在屋子阳台下面。我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坐在那里,我都会坐在同一个地方,背靠着墙壁。唐望会坐在不同位置,但不会坐在同一个地方。
我们挑了最糟糕的时间去散步,日正当中。他给我一顶旧草帽,每当我们要在太阳下步行时,他都会给我这顶帽子。我们沉默地走了许久。我努力逼自己回忆起故事所有细节。等我们终于坐在一些高树丛阴影下休息时,已经是下午了,然后我重述了整个故事。
多年前,当我还在意大利一所艺术学校学习雕塑时,我有一个好朋友,他是苏格兰人,研习艺术是想成为艺术评论家。他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也与我对唐望说的故事有关,是他对自己的夸大看法;他认为自己风流倜傥而又博学多闻,生来一双巧手,有如文艺复兴时代的伟人。他也许很好色,但长得又干又瘦,根本算不上风流倜傥。他是英国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的忠诚信徒,梦想要把实证主义的逻辑应用在艺术批评上。而自认为博学多闻与拥有一双巧手也许是他最疯狂的幻想,因为他生性懒惰;工作是他的敌人。
他可算是专长的项目并不是艺术批评,而是他对于当地妓院姑娘的了如指掌,而那里的姑娘实在不少。他时常详细而夸张地向我描述她们,据他说是为了让我能追随他在这世界上所做的一切出色事迹,而他的描述十分引人入胜。因此我毫不惊讶,有一天他来到我住处,兴奋地几乎喘不过气来,说有一件惊人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一定要与我分享。
「喂,老哥,这你一定要亲眼瞧瞧!」他兴奋地说,以他对我惯用的英国牛津大学腔调,同时紧张地踱着步。「难以形容,但我知道你会喜欢的。你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要给你一个毕生难得的礼物,你懂吗?」
我懂他是个疯狂的苏格兰人。但我很高兴配合他的兴致,事后总不会后悔。
「冷静点,冷静点,艾迪,」我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说他刚才去了一家妓院,发现一位令人难以置信的女人,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称之为「镜子前的人体」。他不停地向我保证,几乎有点口吃,我必须亲自体验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喂,不要担心钱!」他说,因为他知道我很穷。「我已经付了。你只需要跟我去。露蜜拉夫人会让你见识她的「镜子前的人体」,真是不得了!」
艾迪无法控制地傻笑起来,不顾他的一口烂牙,通常他笑的时候都会闭着嘴。「我要说,真是棒得不得了!」
我的好奇心无止境地增加。我非常愿意去见识他的新发现。艾迪开车载我到市郊。我们停在一栋破旧的建筑物前;墙壁上的漆都在脱落,过去可能是一家旅馆,然后被改建为公寓。我依稀可看见以前旅馆的招牌痕迹。建筑物前方有一排小阳台,上面摆满了花盆或晾晒着床单。
门口有两个黝黑而可疑的人物,穿着似乎很夹脚的尖头鞋;他们殷勤地招呼艾迪。他们的黑眼睛狡猾凶恶。两个人都穿着浅蓝色的光滑西服,也是快被臃肿的身体撑破似的。其中一人为艾迪开门。他们瞧都不瞧我一眼。
我们爬上两层旧楼梯,以前一定很豪华。艾迪带路走进一道像旅馆的走廊,两旁都有门口。每一扇门都漆成相同的深绿色。门上都有一个失去光泽的铜号码,几乎看不出来数字。
艾迪停在一扇门前。我看到门上号码是一一二。他敲着门。门打开了,一个矮胖的女人让我们进去,没有说一个字。她的头发染成金色,穿着有毛绒绒衣袖的红色睡袍,还有红色的拖鞋,上面有毛球。我们走进里面的小厅,她关上身后的门,以非常糟糕的英语问候艾迪。
「哈喽,艾迪。你带朋友来,嗯?」
艾迪握握她的手,然后举起来很有绅士风度地吻一下。他想要装成很平静的样子,但我能注意到他不安时的下意识动作。
「您今天如何,露蜜拉夫人?」他说,想装成美国人的腔调,但是很不像。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艾迪每次到这些场所进行交易时,总想要装成美国人的腔调。我怀疑他这么做是因为美国人多半很有钱,他想要藉此建立他的富有形象。
艾迪转向我,用他的假美国腔说,「我就把你交给夫人了,老弟。」
他的腔调是如此糟糕,听起来如此陌生,我大笑起来。露蜜拉夫人似乎毫不在意我的反应。艾迪又亲吻露蜜拉夫人的手,然后离去。
「你讲英语,孩子?」她大声说,彷佛把我当成聋子。「你看来像埃及人,或者土耳其人。」
我向露蜜拉夫人保证我都不是,而且我说英语。她问我想不想看她的「镜子前的人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肯定地点点头。
「我会为你好好表演,」她说,「镜子前的人体只是前戏。等你兴奋后,就叫我停止。」
我们进入一间黑暗而奇怪的房间里。窗户都有很厚的窗帘。墙上有一些灯座,上面装了昏暗的小灯泡。灯泡的形状像管子,直直地从墙壁上伸出来。房间里堆了许多东西;小柜子,老式的桌椅;靠墙有一个有罩的桌子,上面都是纸笔与尺,还有十几把剪刀。露蜜拉夫人要我坐在一张旧软椅上。
「床在另一个房间,亲爱的。」她说,指着房间另一边,「这里是我的热身厅。我来表演让你兴奋。」
她丢下红睡袍,踢掉拖鞋,打开靠墙并排的两个衣柜的门。每扇门里面都装了一面全身的镜子。
「现在放音乐,孩子,」露蜜拉夫人说,然后开始绞动一台古老的手摇式唱机,但看起来像是崭新的,闪闪发亮。她放上一张唱片,传出蛊惑人的音乐,让我想起马戏团的进行曲。
「现在节目开始。」她说,开始随着那诱人的音乐绕起圈子。露蜜拉夫人的皮肤大致还算紧,而且非常白,虽然不算年轻了。她应该四十好几了。她的小腹有点松弛,但只是一点而已,丰满的胸部也是如此。她的脸部皮肤已开始下垂,鼻子很小,嘴唇涂得鲜红。她戴着很浓黑的假睫毛。她的模样正是典型的老妓女。但是她又有一种孩子气,像女孩般的放任与信赖,这种甜美的感觉打动了我。
「现在,镜子前的人体。」露蜜拉夫人在音乐声中宣布。
「腿、腿、腿!」她说,随着音乐节拍把脚轮流踢到空中。她的右手压着脑袋,彷佛一个小女孩,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踢得起来。
「转、转、转!」她说,像个陀螺般旋转。
「屁股、屁股、屁股!」她接着说,像跳康康舞般对我翘起赤裸的臀部。
她一再重复这套动作,直到音乐渐渐慢下,唱机的发条用完了。我感觉露蜜拉夫人彷佛旋转到了远处,随着音乐一样越变越小。一种绝望与孤独的感觉开始从我内心深处浮到表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些感觉。我站起来冲出房间,像疯子般跑下楼梯,离开这栋屋子来到街上。
艾迪站在门边与那两个穿浅蓝色西服的人谈话。看到我这样冲出来,他开始大笑起来。
「是不是很不得了?」他说,仍然装成美国人腔调。「『镜子前的人体只是前戏』,真是不得了!不得了!」
我**次告诉唐望这个故事时,我说我被那慑人的音乐与老妓女笨拙的动作所深深感动。而另一件让我震撼的事情是,我终于了解了我朋友是多么麻木不仁。
当我重新对唐望叙述这个故事时,我的身体受到某种不知名的影响,很奇怪地颤抖着。我们正坐在索诺拉山区的山丘上。
「这个故事,」唐望说,「应该放入你的值得回忆事件相簿中。你的朋友虽然一点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的确如他所说的,给了你一样毕生难忘的礼物。」
「我觉得这是个很悲哀的故事,唐望,如此而已。」我说。
「这的确是个悲哀的故事,就像你的其它故事一样,」唐望回答,「但使它不一样,使它值得回忆的地方在于,它碰触了我们所有人,不只是你。你瞧,我们每一个人就像露蜜拉夫人一样,以某种方式表演镜子前的人体。归纳你对人性的了解,思索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你都会毫无疑问地知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不管他们对自己想法如何,或做什么事,他们的行动结果总是一样的:都是镜子前无意义的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