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 空气中的震动 **章 力量的旅程

2018-01-01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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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认识唐望时,我是个还算用功的人类学系学生,打算尽量多发表论文,来开始我的职业人类学家生涯。我准备攀爬学术界的长梯,根据我的算盘,我决定**步是去收集资料,有关美国西南部印第安人所使用的药用植物。

首先我请教一位相关领域的人类学教授。他是个**的民族学家,在三零年代末期与四零年代初期发表了许多论文,关于加州、美国西南部与墨西哥索诺拉的印第安人。他耐心听完了我的计划。我准备写一篇论文,名称为「民族植物学资料」,然后发表于一份专门讨论美国西南部人类学的期刊上。

我打算收集药用植物,把样本带到UCLA的植物园接受验证,然后描述与解释西南部印第安人如何使用它们。我预计要收集几千件样本。甚至想象要出版一本关于这个主题的小百科全书。

教授宽容地对我微笑。「我不想打消你的热忱,」他以疲倦的声音说,「但我必须批评你的急切。人类学很欢迎急切的人,但一定要正确地运用。我们正处于人类学的黄金时代。我有幸向亚佛烈库伯(Alfred Krober)与罗勃洛威(Robert Lowie)学习,他们俩是社会学的两大柱石。我一直都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人类学仍然是学术界的重心。所有其它学科都应该发源自人类学。例如,整个历史学都应该被称为「历史人类学」,哲学应该被称为「哲学人类学」。人应该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因此,研究人的人类学应该成为所有其它学科的核心。将来有一天会这样的。」

我困惑地望着他。据我的了解,他是一个很低调,很温和的老教授,最近才发作过心脏病。我似乎激发了他的一丝热情。

「你不认为你应该更专注于正式的学科上?」他继续说,「与其去做田野调查,去研究语言学不是更好?我们系上有全世界**的语言学家。如果我是你,我会蹲在他脚边,拾取他遗落的任何智慧点滴。

「我们也有比较宗教学方面的权威,与极出色的人类学家,从语言学的观点与认知的观点,研究过全世界文化的亲属系统。你需要做很多准备。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从事田野调查,这简直是笑话。钻回教科书去吧,年轻人。这是我的建议。」

我顽固地向另一位教授提出我的计划,这位教授比较年轻。但他没有任何帮助。他当面嘲笑我。他说我想写的论文实在登不上台面,根本不符合人类学的标准。

「今日的人类学家,」他以教授的口吻说,「关心的是切题的范围。医学家与药学家早已对世上所有药用植物进行无数次研究。已经没有剩下什么了。你这种资料收集是十九世纪初的作法。现在已经是两百年后了。你要知道事情会进步的。」

然后他说明进步与完美是哲学上的两个课题,与人类学有最密切的关系。

「只有人类学,」他继续说,「才能清楚具体呈现完美与进步的观念。感谢老天,在这个愤世嫉俗的时代中,仍然有一线希望。只有人类学能够显现文化与社会的实际进展。只有人类学家能毫无疑问地向人类证实,人类知识的进步。文化会进步,而只有人类学家能提供片段的文化采样,彰显进步与完美的过程。这才是你应该追求的人类学!而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田野调查,根本不能算是田野调查,只能算是一种自淫。」

这对我是当头一击。别无选择,我前往亚历桑那州,请教一位真正在做田野调查的人类学家。当时我已经准备放弃整个计划。我明白两位教授想告诉我的。而我也非常同意。我的田野调查企图实在是很幼稚。但是我想要身历其境,不想只是在图书馆里查数据。

我在亚历桑那州见到了一位非常资深的人类学家,他写了许多论文关于该州与墨西哥索诺拉的亚基族(Yaqui)印第安人。他很和蔼,没有批评我,但也没有给我任何建议。他只是说,西南部的印第安人社会非常隔阂,不信任甚至厌恶外国人,尤其是一个具有西班牙血统的人。

他的一位较年轻的同事则比较主动。他说我应该去读草药学的书。他在这方面算是专家,他的意见是,所有关于西南部药用植物的知识,都已经被记载于不同的刊物中。他甚至说当今任何印第安医疗者的知识来源,都是那些刊物而不是传统的延续。他最后的论点是,就算还有任何传统医疗知识存在,印第安人也绝不会透露给外人。

「去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他建议,「去研究都市人类学。例如关于印第安人在大都市的酗酒问题,这种研究有许多经费可申请。这是任何人类学家都可以轻松胜任的。上酒吧去与印第安人喝个大醉。然后把你的发现都变成统计资料。一切都变成数字。都市人类学才是真正的领域。」

我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这些有经验的社会科学家的忠告。我决定搭飞机回洛杉矶,但是我的另一位人类学家朋友告诉我,他准备开车穿过亚历桑那州与新墨西哥州,前往他以前曾经做过研究的所有地点,同时拜访过去提供数据给他的当地居民。

「我很欢迎你一起来,」他说,「我不准备做任何研究,只是去看看他们,与他们喝酒聊天。我带了礼物给他们─毯子、酒、衣服、点二二来复枪的子弹。我的车子里装满了好东西。通常我都是一个人开车去找他们,但是我自己开车有睡着的危险。有你作伴可以防止我打瞌睡,或者当我喝醉时,你也可以开车。」

当时我感觉很沮丧,谢绝了他。

「很抱歉,比尔,」我说,「这样子旅行对我是没有用的。我已经不想再做什么田野调查了。」

「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比尔以长者的关切口吻说,「尽一切力量去做,如果还是不行,放弃就没关系,但是不要先认输。跟我一起来,看看你喜不喜欢西南部。」

他用手搂住我的肩膀。他的手臂让我感觉非常沉重。他比我要高大,但是近几年来他的身体开始显得有点僵硬,失去了年轻的感觉。他的脸不像以前那样圆润。现在成为一张忧虑的脸。我想他在忧虑自己掉头发,但有时候又不只如此。他并没有变胖,他身体的沉重感是无法描述的。当他走路或坐下起身时,我才能感觉到。比尔的身体在做每个动作时,似乎都在努力抗拒地心引力。

我抛开自己的挫败感,与他一起出发旅行。我们前往了亚历桑那州与新墨西哥州有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这趟旅程的一个结果是,我发现了我的人类学家朋友比尔有两种层面。当他以职业人类学家的身份对我说明他的意见时,与当代的人类学思想都很吻合,而私底下他在人类学田野调查上有丰富的经验,但是他绝口不提。这些经验不符合当代人类学的思潮,因为其中的事件无法被加以归类。

在旅途上,他不时会与他以前的数据提供者喝酒,事后感到非常舒畅。然后我会开车,他坐在乘客座继续啜饮他的老酒。这时候比尔才会谈起他无法归类的经验。

「我从来不相信鬼魂,」一天他突然说,「我不相信什么飘浮的幽灵,或黑暗中的声音。我的成长背景非常实际与严肃。科学一直是我的方针。但是在做田野调查时,会碰上各种怪事。例如,有一天晚上我与几个印第安人前去寻求异象(译注:Vision Quest 印第安文化中,向大自然寻求天启的仪式)。他们打算真的用东西刺穿我胸口的肌肉,以痛苦来引导我入门。他们在树林里搭建一个出汗屋(Sweat Lodge)。我已经准备好忍受痛苦。我喝了一些酒壮胆。有一个人在那里,准备带我接见真正主持仪式的人,但是他却惊恐地叫出声来,指着一个黑暗如阴影的人,正朝我们走来。

「当那个阴影更接近我们时,」比尔继续说,「我发现那是一个老印第安人,穿着难以想象的古怪服装。他有着巫医的各种行头。陪着我的那个人一看到这个老人,立刻毫不害躁地昏了过去。老人朝我走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的胸部。他的手指只剩下皮包骨。他对我说着听不懂的话。这时候其它人也看到了老人,安静地朝我们靠拢过来。老人转身望着他们,他们全都冻结在原地。老人对他们又胡言乱语一阵。他的声音非常令人难忘。彷佛他拿着一根管子,或他的嘴里有东西把话语传送出来。我可以发誓我看见一个人在他的身体里面说话,然后他的嘴巴彷佛是一个机器般播放出来。说了一阵之后,老人继续举步前进,经过我身边,经过他们身边,然后消失不见,被黑暗给吞噬了。」

比尔说准备带引他入门的仪式就此泡汤,从来都没有再尝试;那些人,包括了负责仪式的巫师,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他说他们恐惧得当场就鸟兽散了。

「相识多年的朋友,」他继续说,「从此再也不说话了。他们宣称看见了一个非常老的巫医幽灵,如果私下谈论会带来厄运。事实上,光是看见这个幽灵就会带来厄运。他们大多迁移离开那个地区。」

「为什么他们觉得交谈或住在一起会带来厄运?」我问他。

「那是他们的信仰,」他回答,「那样的异象代表着幽灵对他们单独发言。对他们而言,要得到那样的异象,需要一辈子难得的运气。」

「幽灵单独告诉他们什么事?」我问。

「这难倒我了,」他回答,「他们从来没有对我解释任何事。每次我询问他们,他们就会陷入很深沈的麻木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事情过后多年,那个在我旁边昏倒的人向我发誓说,他只是假装昏倒,因为他太害怕而不敢面对那个老人,而老人说的话让所有人得到一种非言语性的瞭悟。」

比尔说对他而言,他觉得幽灵说的话是关于他的身体情况,以及他对生命的期望。

「什么意思呢?」我问他。

「我的情况不是很好,」他承认,「我的身体感觉不好。」

「但你是否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喔,是的,」他面无表情地说,「医生已经告诉我了,但我可不要担心,连想都不要去想。」

比尔的透露让我感觉很不自在。这是他让我不了解的一部份。我一向以为他是个硬汉,无法想象他也会生病。我不喜欢这段对话,但是要抽身已经太迟。我们继续旅行下去。

在另一个场合,他告诉我西南部的印第安巫医能够把自己变成另一种形体,所谓的「黑熊巫医」与「豹子巫医」等称呼都不是象征或比喻。

「你相不相信,」他以很佩服的口吻说,「有些巫医真的能变成熊或豹子,还有老鹰?我没有夸张,也没有捏造事实,有一次我目击了一位巫医的变身,他称自己为「河流人」或「河流巫医」,或「来自于河,归返于河」。我与这位巫医前往新墨西哥的山区。我为他开车。他信任我,说他要去寻找他的源头。我们沿着一条河步行时,他突然变得很兴奋。他叫我离开河边,到一些高石头处躲着,披上一条毯子,然后从毯子里偷看,这样才不会错过他将要做的事。」

「他要做什么事?」我问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我不知道,」他说,「我跟你一样毫无头绪。我一点也想不出来他要做什么。他只是走进水里,完全没有脱衣服!当他走到水深及膝时,虽然这条河一点也不深,但是这位巫医就消失不见了。他下水之前曾低声告诉我,要我到河流下游等待他。他告诉我等待的确实地点。当然我一点也不把他的话当真,所以起先我想不起来他要我在什么地方等待,然后我发现了那个地点,就看见巫医从水中出现。这么说是有点愚蠢,但是我看见巫医变成了水,然后又从水变回来。你相信吗?」

我对他的故事没有话好说。要我相信他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也无法不相信他。他是个很严肃的人。我**能想出的解释是,在我们旅途上,每天他都喝越来越多的酒。他在行李箱中放了一箱二十四瓶威士忌,全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他喝酒就像是鱼在喝水似的。

「我一直对巫医的变身非常感兴趣,」另一天他对我说,「倒不是我可以解释他们的变身,或甚至相信真有其事,但是当成理智上的锻炼,我很愿意认为变成蛇或豹子并没有比河流巫医的作法更困难。在这种时候,当我如此使用我的理智时,我就不再是个人类学家,而开始跟随我的直觉行事。我的直觉是那些巫医的作为显然无法以科学来衡量,甚至以言语来理性讨论。

「例如,有所谓的云雾巫医,能变成云雾。我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但我认识一位云雾巫医。我从来没有亲眼看见他消失或变成雾,像另一个巫医在我面前变成水一样。但我有一次追踪那位云雾巫医,结果他在一个无处可躲的地方不见踪影。虽然我没有看见他变成云,他还是消失不见了。我无法解释他跑到什么地方了。那地方没有石头或树木可躲藏。我只比那巫医慢了半分钟,但他就是不见了。

「我到处追踪他想得到数据,」比尔继续说,「但他一点也不配合我。他对我很友善,如此而已。」

比尔告诉我无数故事,关于不同保留区的印第安人之间的冲突与政治斗争,还有关于个人恩怨、仇恨、与友谊的故事等等,我都不感兴趣。但是他关于巫医的变身与幽灵的故事,却对我产生情绪上的影响。我感到既着迷,又震惊。但是当我试着思索为何着迷或震惊,我却无法得到答案。我只能说,他的巫医故事击中了我内心未知的部位。

这趟旅程所带给我的另一项瞭悟是,我自己证实了西南部印第安社会的确排斥外人。我终于接受事实,我需要加强人类学的准备,而在我熟悉或有人带领的区域进行人类学田野调查,会更有效果。

当旅程结束后,比尔驾车带我到亚历桑那州的诺格拉市的灰狗巴士站,让我可以搭巴士回洛杉矶。我们坐在候车室时,他像兄长般鼓励我,提醒我在人类学田野调查中,失败是家常便饭,只会使人类学家的意志更为坚定,变得更成熟。

突然间,他靠过来用下巴的动作稍稍指着另一边候车室。「我想那个坐在角落长椅上的老人,就是我曾经提过的那个人,」他在我耳边低语,「我不是很确定,因为我只当面见过他一次。」

「什么人?你对我提过什么?」我问。

「当我们谈到巫医与变身时,我说有一次见过一位云雾巫医。」

「对,对,我记得,」我说,「那个人就是云雾巫医?」

「不是,」他肯定地说,「但我想他是那个云雾巫医的同伴或老师什么的。我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很多年以前。」

我记得比尔不经意地提起过,他知道有一位神秘的老人,算是一个退休的巫医,一个避世的老印第安人,来自于尤马(Yuma),曾经是个非常厉害的巫士。比尔从来没有说过那个老人与云雾巫医之间的关系,但显然比尔心中的印象深刻,所以让他以为已经告诉过我。

我突然心生一股焦虑,使我从座位中一跃而起。我彷佛受另一种力量驱使,走到那老人面前,立刻开始长篇大论地介绍我对药用植物与美洲印第安人巫医文化,还有印第安人西伯利亚祖先的了解。然后我对老人说,我知道他是个巫医。最后我说如果我们能深入交谈,对他会很有好处。

「最起码,」我有点固执地说,「我们可以彼此分享一些故事。你可以说说你的故事,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故事。」

老人的眼睛一直低垂,直到最后一刻,然后他抬头凝视我。「我是望马特斯。」他说,直直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的长篇大论应该可以继续下去,但是没有任何理由,我感觉无话可说。我想要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举起手到我的脸前方,彷佛要阻止我说出来。

这时候一辆巴士抵达了。老人说他要搭这班巴士,然后他很诚恳地邀请我去看他,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分享故事。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我觉得这个老人应该有八十岁了,但是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步伐,跨了几步就到五十码之外的巴士车门。而巴士似乎专程为了接他,等他一上车后,巴士就开走了。

老人走后,我回到比尔坐的地方。

「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比尔很兴奋地问。

「他叫我去找他,到他的住处去。」我说,「他还说我们可以好好交谈。」

「但是你说了什么,让他邀请你去看他?」比尔追问。

我告诉比尔,我使用了**的推销词,我答应老人我要告诉他,我从书上读来关于药用植物的一切知识。

比尔显然不相信我。他指控我隐瞒他。「我了解这个地区的人,」他带着敌意说,「那个老人是个非常古怪的家伙。他不跟任何人交谈,包括印第安人。他为什么要与你交谈呢?一个彻底的陌生人?你又不可爱!」

显然比尔对我感到恼怒。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敢要他解释。我觉得他似乎有点嫉妒。也许他认为我竟然在他失败的地方得到成功。但是我的成功实在是瞎打误撞,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没有听到比尔的说法,我完全不知道那个老人是如此难以接近,而我一点也不会想要接近他。当时我觉得我们的谈话稀松平常。比尔会这么不高兴,实在让我大惑不解。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我问他。

「我完全没概念,」他冷淡地回答,「我听附近的人说他没有住在任何地方,他只是会出人意料之外地出现,但那是胡说八道。他也许住在位于墨西哥那一边的诺格拉市,某间破旧的小屋中。」

「为什么他这么重要?」我问他。我的问题使我有足够勇气追问,「你似乎不高兴他跟我说话,为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他生气是因为他知道,要跟那个人说话有多么费力。「那个老头比谁都要无礼,」他说,「情况好的时候,你跟他说话,他只是瞪着你一言不发。其它时候他连正眼都不瞧,彷佛你不存在似的。那一次我试着跟他说话,他粗鲁地拒绝我。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浪费能量开口说话。省省吧,你需要的。』如果他不是这么一个糟老头,我当场就一拳揍下去了。」

我向比尔指出,称呼他「老头」实在名不符实。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尽管他真的很老。他具有惊人的活力与敏捷身手。我觉得如果比尔真的一拳揍下去,他自己会死得很惨。那个老印第安人是如此有力量,简直让人感到害怕。

我没有说出我的想法。我让比尔继续告诉我,他是多么讨厌那个老人的傲慢,如果不是看他那么衰老,他会好好教训他等等。

「你想有谁能提供我情报,让我知道他的住处?」我问他。

「也许住在尤马的人可以。」他回答,有点放松下来。「我们刚开始旅行时,我介绍你认识的那些人也许知道。你去问问他们没有关系。告诉他们是我介绍你去的。」

当时我立刻改变了计划,没有回洛杉矶,直接前往亚历桑那州尤马市。我找到了比尔介绍我认识的那些人。他们也不知道老印第安人住处,但他们的说法更让我好奇心大增。他们说他不是来自于尤马,而是来自于墨西哥的索诺拉。他年轻时是个可怕的巫士,能施魔法咒语于人,但后来年纪大了就变得温和,成为一个避世的隐士。他们说他虽然是个亚基族印第安人,有一段时间却与一群墨西哥人交往,那些人似乎非常懂得奇法异术。他们都说已经好些年没有看到那群人了。

其中一人又说,那个老人与他的祖父同辈,但是他的祖父老态龙钟,那个巫士却好像越来越有活力。这个人介绍我去索诺拉的首府荷莫西洛市(Hermosillo)找一些人,那些人也许知道那个老人,能告诉我更多消息。想到要去墨西哥并不让我感觉很起劲。索诺拉与我的研究范围差距太大。况且我已经决定去研究城市人类学,所以我回到洛杉矶。但是在我离去之前,我走遍了尤马市,到处询问那个老人的消息。大家都对他一无所知。

在返回洛杉矶的巴士上,我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一方面我感觉我已经彻底打消了我对田野调查的狂热,以及我对那个老人的兴趣。但另一方面,我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怀旧。这真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这种新鲜的感觉深深打动了我。这是一种混合了焦虑与期待的感觉,彷佛我遗忘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当我快抵达洛杉矶时,我很清楚地感觉到,在尤马时驱使我的那股力量已经随着距离而渐渐消逝;但是它的消逝只增加了我无由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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