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莉达女士似乎在对围绕她的四个女子解释事情。她夸张地挥舞着双手。显然她在说关于我的事。我把车开回到原来停放的地方,打算在那里等待她们。我考虑着是要留在车里还是站在车旁。我比较想站在车门边,万一有类似前一天的事件重演,我就可以跳上车开走。
我非常疲倦。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阖眼了。我的计划是尽可能对那些年轻女子说明我与索莉达女士的遭遇,让她们可以采取必要的步骤来帮助她,然后我就离开。她们的在场带来了明显的改变。一切都充满了新的活力与能量。当我看到索莉达女士被她们包围时,我就感觉到这种改变。
索莉达女士透露她们是唐望的门徒后,使她们具有一种吸引力,我等不及要会见她们。我好奇她们是否像索莉达女士。她说她们就像我,我们前进的方向相同。这种描述很有正面的意义。我非常愿意相信这种意义。
唐望以前叫她们「Lashermanitas」,小姐妹们,这个称呼至少非常适合我见过的两个,莉迪亚和罗莎,她们是一对娇小而迷人的年轻女子。我想在我**次看见她们时,她们大约二十出头,但是帕布力图和奈士特拒绝谈论她们的年龄。另外两个,约瑟芬娜与艾莲娜,对我则是完全的陌生。我偶而听见她们的名字被提及;总是些不好的事情。我从唐望的这些言语中得到的印象是,她们有点怪异,一个疯癫,另一个贪食;因此她们被隔离着。有一次当我与唐望走进屋子时碰见了约瑟芬娜。他介绍我认识她,但是她没等我致意就遮住脸跑走。另一次我遇见艾莲娜在洗衣服。她十分肥胖。我想她一定是有某种腺体失调的疾病。我向她打招呼,但她没有转头。我从来没有看到她的脸。
经过了索莉达女士的故事渲染之后,我觉得我必须要与这些神秘的「小姐妹们」一谈,然而同时我也几乎感到害怕。
我不经意地望向车道,准备同时会见她们。车道上是空的。没有人在那里,而一分钟前她们距离屋子还有三十码远。我爬到车顶上观望。没有人接近,甚至连狗都不见了。我惊慌了,滑下来准备跳进车中开走,然后我听到有人说:「嘿,看是谁在这里。」
我赶紧转身,面对两个刚从屋内出来的女子。我想她们一定是从后门跑进屋子里了。我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女孩朝我走来。我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她们。她们很美丽,黝黑苗条而不会太瘦。她们的黑长发扎成辫子。她们身穿朴素的裙子,蓝色棉衬衫,及褐色的平底鞋。她们的腿部肌肉健美,身高约五尺三,四吋。她们似乎很善于运动;举止很灵活。一个是莉迪亚,另一个是罗莎。
我向她们致意,然后她们一起主动跟我握手。她们围住我,看起来健康而有活力。我请她们帮我把包裹拿出车厢。当我们拿着走进屋子时,我听见一声低沉的咆哮,非常接近,几乎像一只狮子的吼声。
「那是什么?」我问莉迪亚。
「你不知道吗?」她一副不相信的口吻。
「一定是那只狗。」莉迪亚说,她们跑进屋子,几乎是拖着我一起跑。
我们把包裹放在桌上,坐在两张长椅上。两个女孩面对着我。我告诉她们索莉达女士病得很重,我原来准备带她去城市中的医院,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她。
在我说话时,我明白我是走在很危险的边缘。我没有办法衡量我到底应该向她们透露多少关于我与索莉达女士交手的情形。我开始寻找线索。我想如果我仔细观察,她们的声音和脸上的表情会泄漏她们知道多少。但是她们只是保持沉默,让我一个人讲话。我开始怀疑我是否应该透露任何事。在我努力想要搞清楚状况,不犯下错误时,我发现自己在胡言乱语。莉迪亚打断我的话。她冷漠地说我不用担心索莉达女士的健康,因为她们已经开始帮助她了。这番话迫使我问她是否知道索莉达女士的问题是什么。
「你拿走了她的灵魂。」她指控我。
我的**个反应是为自己辩护。我开始激烈地说话,结果最后自己在打自己嘴巴。她们凝视着我。我的话完全没有道理。我从另一个方向再试一次。我的疲倦是如此强烈,我几乎无法组织我的思想。最后我放弃了。
「帕布力图和奈士特在哪里?」停顿许久后,我问。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莉迪亚简单地说。
「妳们与他们一道吗?」我问。
「才没有!」她叫道,瞪着我。
「我们从来不在一起,」罗莎解释道,「我们与那些懒鬼不一样。」
莉迪亚用脚发了个强硬的信号,要她闭嘴。她似乎是发号施令的一个。看到了她脚的动作,让我想起了我与唐望之间的一种奇异的沟通方式。在我们一起漫游的无数时光中,他不经意地教导了我一种秘密沟通的系统,用脚的动作发的一些暗号。我看到莉迪亚给了罗莎代表恐怖的暗号,这个信号是当发号者看到了什么不愉快或危险的事物时发出的。在这里指的是我。我笑了起来。我记得了当我**次见到唐哲那罗时,唐望就给了我这个信号。
我假装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我就可以解开她们的暗号。
罗莎做出了她要践踏我的暗号。莉迪亚的回答是决断的不。
根据唐望,莉迪亚是非常有天份的。他认为她要比帕布力图和奈士特和我都要敏感警觉。我一直无法与她作朋友。她很疏离,而且很尖锐。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到处乱转,从来不会直视任何人。她的颧骨很高,鼻梁宽而挺直。我记得她的眼皮时常红肿,大家都会藉此取笑她。现在她的眼皮已不红肿,但她仍然时常揉眼睛,眨眼睛。在我与唐望及唐哲那罗交往的年月中,我最常见到莉迪亚,但我们也许交谈没有超过十个字。帕布力图把她视为最危险的人物。我总是以为她只是极害羞。
相反地,罗莎则是很喧闹。我想她是最年轻的。她的眼睛非常闪亮坦白。她不会闪躲,但脾气很坏。我与她的交谈最多,她很友善,大胆,而且幽默。
「其它人呢?」我问罗莎,「她们不出来吗?」
「她们很快就会出来。」莉迪亚回答。
我可以从她们的表情看出来,她们一点也不想友善。从她们的脚部暗号判断,她们就像索莉达女士一样危险,但是我坐在那里看着她们,无法不想她们真是非常美丽。我对她们有很温暖的感觉。事实上,她们越是凝视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在某个时候,这种感觉成为完全的热情。她们是如此地诱惑人,我可以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们;但是一个清醒的念头使我站了起来。我可不要重演前一晚的蠢事。我决定**的防卫是亮出我的底牌。以坚定的口吻,我告诉她们唐望藉用索莉达女士为我设下了某种考验,或藉用我为索莉达女士设下了某种考验。很可能他是两者并行,让我们互相敌对,陷入某种战斗中,结果我们会有人受伤。我恳请她们发挥战士的精神。如果她们真的是唐望的子弟,她们就必须对我完美无缺,告诉我她们的计划,而不要像普通人一样贪婪奸诈。
我转向罗莎,问她为什么要践踏我。她先是有点惊讶,然后非常生气起来。她的眼睛充满怒火,小嘴紧缩。
莉迪亚以很自然的方式说,我不需要怕她们,罗莎对我生气只是因为我伤害了索莉达女士。她的感觉纯粹是个人的反应。
这时我说是该走的时候了。我站起来。莉迪亚作要势阻止我。她似乎很害怕或很担心。她开始抗议,这时门外一阵噪音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两个女孩跳到了我身边。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在推着门。我注意到女孩们先前已经用重铁棒把门栓住了。我感到一阵厌恶。整件事又要重演一遍了,而我真是快被烦死了。
女孩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看看我,然后又互相注视。
我听到屋外有一只大野兽的低沈喘息声。也许是那只狗。这时疲倦已经使我盲目。我冲到门前,把铁棒移开,准备打开门。莉迪亚把身体靠到门上,不让我打开。
「Nagual说得没错,」她喘着气说,「你光是想。你比我以为的还要笨。」
她把我拉回到桌前。我在我脑海中练习着如何告诉她们,一劳永逸地,我已经受够了。罗莎坐在我旁边,碰触着我;我感觉到她的脚紧张地摩擦着我的脚。莉迪亚站着面对我,凝神注视我。她那燃烧的黑眼似乎在告诉我一些事情,但我无法了解。
我开始说话,但没有说完。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的身体知觉到一种绿色的光芒,一种荧光就在屋外。我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事。我只是知觉到了它,彷佛我突然睡着了,我的思想变成了梦境的影像,重迭在正常的世界上。那道光芒以高速移动。我可以用腹部感觉到它。我跟随着它,或者说,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一瞬间,我的思想变得清晰。这时我明白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些人面前,要想再做一个无辜的旁观者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你不害怕吗?」罗莎问,指着门。
她的话打断了我的注意力。
我承认不管外面是什么,它让我感到很深的恐惧,足以把我吓死。我想要说什么,但是一股愤怒涌上来,我要去找索莉达女士谈谈。我不信任她。我直接走到她的房间。她不在那里。我开始叫她,吼着她的名字。屋子里还有另一个房间。我推开了门冲进去。里面没有人。我的愤怒与我的恐惧同样地增加。
我走出了后门,绕到前面。甚至连狗都不见踪影。我愤怒地敲打前门。莉迪亚打开了门。我走进去。我对她吼着,要她告诉我大家到哪里了。她垂下眼睛没有回答。她想关上门,但我不让她。她迅速走进另一个房间。
**着桌子坐下来。罗莎没有移动。她似乎冻僵在原地。
「我们是一样的,」她突然说,「Nagual告诉我们的。」
「那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在外面潜巡?」我问。
「同盟。」她说。
「它现在到哪里去了?」
「它还在这里。它不肯走。等你衰弱的时候,它就会压扁你。但是我们无法告诉你任何事情。」
「那么谁可以告诉我呢?」
「拉葛达!」罗莎叫道,极力睁大眼睛。「她才可以。她知道一切。」
罗莎问我是否可以关上门,以防万一。她没有等我回答,就小心移动到门边,猛然关上了它。
「我们只能等大家都到了再说。」她说。
莉迪亚拿了一个包裹回来,一个用黄布包着的物体。她似乎非常轻松了。我注意到她很有一种指挥的气势。她把她的心情传染给我和罗莎。
「你知道我这里有什么吗?」她问我。
我一点也不知道。她开始非常仔细地打开它,非常缓慢。然后她停下来望着我,似乎在犹疑。她笑了笑,好像她不好意思让我们看到里面是什么。
「这个包裹是Nagual留给你的,」她说,「但我想**还是等拉葛达来了再说。」
我坚持她打开它。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把包裹拿出了房间,没说一个字。
我喜欢莉迪亚的把戏。她的方式颇具有唐望教诲的精神。她向我示范了如何利用平凡的情况,拿出了一个包裹假装要打开来,并说那是唐望留给我的,她的确创造了一种几乎无法忍受的神秘。她知道如果我要查明包裹内的东西,我就必须留下来。我想到里面可能有的几样东西。可能是唐望以前用来抽食迷幻蘑菇的烟斗。他曾私下说他将把那烟斗给我保管。或者可能是他的刀,或他的皮袋,或甚至是他的巫术力量之物。但话又说回来,这也许是莉迪亚的一个诡计;唐望过于老练与抽象,不会留给我任何传家宝物的。
我告诉罗莎,我又累又饿。我的想法是开车到城里,休息一两天再回来见帕布力图和奈士特。我说那时候也许我可以见其它两个女孩。
莉迪亚回来后,罗莎告诉她我的打算。
「Nagual给我们命令要招待你,把你当成他自己,」莉迪亚说,「我们都是Nagual,但你甚至更是Nagual,没人知道为什么。」
她们同时对我说话,以不同方式向我保证,没有人会像索莉达女士那样与我敌对。她们俩的目光都充满着强烈的诚实,我的身体受到了震撼。我相信她们。
「你一定要等到拉葛达回来。」莉迪亚说。
「Nagual说你应该睡在他的床上。」罗莎补充说。
我开始在房间中踱步,面临着奇异的困境。一方面,我想要留下来休息;我的身体与她们在一起时感到轻松愉快,这是之前与索莉达女士在一起时所感觉不到的。另一方面,我的理性一点也不感到轻松。我恐惧一直存在。虽然在某些盲目的绝望下,我采取了一些大胆的行动,但是当这些行动的冲劲熄灭后,我就像以前一样感到无助脆弱。
我内心陷入严密的思索与检讨,在房间中几乎疯狂地踱着步。两个女孩保持沉默,焦虑地看着我。然后一切突然清楚了;我知道我的某部份一直在假装恐惧。我已经习惯于当唐望在场时有如此的反应。这些年来,我都是要依靠他来安抚我的恐惧。我对他的依赖带给我平静与安全。但这已经是不可得了。唐望已经走了。他的门徒没有他的耐心,或他的老练,或他的控制。面对她们,我的寻求慰藉实在是愚蠢之至。
女孩们带我到另一个房间。窗户对着东南方,床也是,床是一个厚垫子,一块两尺长的龙蛇兰茎部被切开来使纤维部份做为枕头,中央部位凹下去,表面十分平滑。似乎是被人手所打磨的。我试了试床及枕头。身体所感觉到的舒适感及满意程度是非比寻常的。躺在唐望的床上,我觉得非常安全与满足。一种无可比拟的平静穿过了我的身体。以前有一次唐望在墨西哥北部沙漠的一个山顶上为我作了一张床,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我立刻就睡着了。
我在傍晚后醒来。莉迪亚与罗莎几乎就睡在我身上,睡得很熟。我不动地等待几秒钟,然后她们就一起醒了过来。
莉迪亚打了个哈欠,说她们必须睡在我身边,才能保护我,使我能休息。我饿死了。莉迪亚叫罗莎进厨房为我们准备食物,同时她点亮了屋内所有油灯。当食物准备好后,我们都在桌边坐下。我觉得我彷佛认识她们一辈子了。我们安静地进食。
当罗莎在清理桌子时,我问莉迪亚,她们是不是全部都睡在Nagual的床上;因为这是屋子里除了索莉达女士的床之外**的床。莉迪亚很慎重地说,她们在好几年前就搬到了附近另一所房子,同时帕布力图也搬去跟奈士特和班尼诺一起住。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你们都是在一起的。」我说。
「不再是如此了,」莉迪亚回答,「自从Nagual离开后,我们就有分别的任务。Nagual聚集了我们,Nagual也分散了我们。」
「Nagual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呢?」我以尽可能随意的声调问道。
他们俩都看着我,又看着对方。
「喔,我们不知道,」莉迪亚说,「他和哲那罗离开了。」
她们似乎在说实话,但是我坚持要她们告诉我她们所知道的。
「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莉迪亚不客气地说,显然对我的问题感到不耐。「他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了。你必须问拉葛达。她有事情要告诉你。她昨天就知道你来了,我们连夜赶来这里。我们怕你已经死了。Nagual告诉我们,你是**我们应该帮助及信赖的人。他说你就是他本人。」
她遮住脸偷笑,然后又补充道,「但这实在是难以相信。」
「我们不认识你,」罗莎说,「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四个都如此感觉。我们怕你会死掉,然后当我们看到你时,又很生气你没有死。索莉达就像我们的母亲;也许还要胜过一个母亲。」
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我立刻把这个眼色当成麻烦的信号。她们一定不怀好意。莉迪亚注意到我突然的不信任,我的脸上一定表露无遗。她以严肃的口气强调她们想帮助我的意图。我实在没有理由怀疑她们的真诚。如果她们要伤害我,她们可以趁我睡觉时下手。她的语气诚恳,让我感到惭愧。我决定分发我带给她们的礼物。我说包裹里有不值钱的小饰物,她们可以选择任何她们所喜欢的。莉迪亚说她们宁愿我自己来分发。她也以很礼貌的口气说,她们会很感激我,如果我也能治好索莉达。
「妳想我要如何才能治好她呢?」沉默许久后我问道。
「用你的替身。」她煞有介事地说。
我仔细地告诉她们,索莉达女士几乎谋杀了我,而**着某种内在的奇迹而生还,这与我的能力或知识都无关。据我所知,那个似乎对她施予一击的东西是真实的,但无法触及的。换句话说,我无法帮助索莉达女士,就像我无法走路到月球一样。
她们专注倾听我,保持沉默,但很激动。
「现在索莉达女士在什么地方呢?」我问莉迪亚。
「她与拉葛达在一起,」她很丧气地说,「拉葛达带她走想治好她,但我们真的不知道她们在哪里。这是实话。」
「约瑟芬娜在哪里呢?」
「她去找见证人了。他是**能治疗拉葛达的人。罗莎认为你比见证人知道的更多,但是因为你生索莉达的气,你希望她死。我们不怪你。」
我向她们保证,我并不生她的气,而且我更不希望她死掉。
「那就治好她!」罗莎以愤怒、尖锐的声音说,「见证人告诉我们,你总是知道该如何做,见证人是不会错的。」
「这个见鬼的见证人又是谁呢?」
「奈士特就是见证人,」莉迪亚说,似乎不愿提起他的名字。「你知道的,你不会不知道的。」
我记得在我们最后一次会面时,唐哲那罗称呼奈士特为见证人。我当时以为这个称呼是个笑话或计策,唐哲那罗用来安抚最后一次会面时的紧张与焦虑。
「那不是个笑话,」莉迪亚肯定地说,「哲那罗与Nagual以不同的方式对待见证人。他们带他到他们去的任何地方。我是说任何地方!见证人的确亲眼目击了所有可以目击的事物。」
显然在我们之间有极大的差异。我努力解释,我对他们几乎是完全的陌生。唐望让我远离任何人,包括帕布力图与奈士特。除了日常的打招呼之外,这些年来我们并没有真正谈过话。我主要是透过唐望的描述知道她们。虽然有一次我见到约瑟芬娜,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模样,而我只看到拉葛达的巨大背影。我对她们说,直到这一天前,我甚至不知道她们四个是唐望的门徒,而班尼诺也是团体的一员。
她们偷偷交换了一眼。罗莎动了动嘴唇说些什么,但莉迪亚用脚发出一个命令。我感觉在我苦心而坦诚的冗长解释后,她们不应该还偷偷摸摸地打暗号。我的神经非常的紧张,她们的脚部暗号就足以使我大怒。我以最高音量对她们大吼,并用右手一拳打在桌上。罗莎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站起来,我想由于她的突然动作,我的身体自动地朝后退了一步,完全不经思考,刚好避开了罗莎左手握的某根木棍或沉重物体雷霆万钧的一击,打在桌子上,只差了几吋。
这时候,就像前一晚索莉达女士掐住我时,我又听到了一阵奇异而神秘的声音,像是一个管子破裂,从我脖子后面的气管处传来。我的耳膜鼓涨起来,然后如闪电般,我的左手落在罗莎的棍子上,把它压碎。我看到了整个事情的发生,彷佛在看电影一样。
罗莎尖叫起来,于是我发现我倾身向前,以全身的力量用左拳打在她的左手背上。我呆住了。这不是真的。这是一场恶梦。罗莎继续在尖叫。莉迪亚带她去唐望的房间。我听见她痛苦尖叫了一会儿,然后停止了。我坐在桌旁,思想混乱而不连贯。
我的脖子后面的奇异声音是我清楚觉察到的。唐望把这种声音描述为速度改变时的声音。我隐约记得与他在一起时曾经体验过。虽然前一天晚上我听到了,但是直到罗莎的这一击,我才完全觉察到它。我发现这个声音在我的嘴巴及耳朵里造成一种特别的热度感觉。这个声音的力道及干燥使我想起一个破钟的响声。
不久后莉迪亚回来。她似乎更平静与稳重。她甚至在微笑。我请她帮助我解开这个谜题,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经过一阵迟疑后,她告诉我,当我吼叫敲打桌子时,罗莎紧张起来,以为我要伤害她们,于是她用她的「做梦体之手」来打击我。我躲开了她的一击,并反击了她的左手背,就像我反击了索莉达女士一样。莉迪亚说罗莎的手将无法使用了,除非我能想办法帮助她。
这时罗莎走进房间。她的手臂包着一块布。她看着我,眼神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我的感觉混乱到了极点。一部份的我觉得罪恶及内疚。但另一部份的我却不为所动。要不是有这部份的存在,否则我不会生还于索莉达女士或罗莎的剧烈攻击。
沉默许久后,我告诉她们,我被她们的脚部暗号给激怒是件很丢人的事,但是我的吼叫与敲打桌面实在不能与罗莎的行为相提并论。由于我不熟悉她们的作法,她的那一击很可能会把我的手给切断。
我以非常严厉的语气要求看她的手。她不情愿地打开布来,她的手又红又肿。我心中毫无疑问,这些人是在执行唐望为我设下的某种考验。面对着她们,我进入了一种理性无法触及与接受的境地。他曾经一再说,我的理性只构成了他所谓完整自我的一小部份。在这种陌生而又具有致命危险的冲击下,我的身体必须使用到它的隐藏资源,否则就会死。其中的奥妙似乎在于真心地接受如此资源存在与可被利用的可能。多年的训练只是到达这种接受的步骤。唐望遵守他的不妥协原则,让我面对不是完全的成功,就是完全的失败。如果训练未能让我利用到隐藏的资源,这些考验就会清楚地证明,我就会无计可施。唐望对索莉达女士说我会杀了我自己。身为如此了解人性的行家,他也许是对的。
现在是采取新行动的时候了。莉迪亚说我可以用伤害她们的同样力量来帮助她们;因此,问题是去达成正确的感觉,或思想,或什么的,让我的身体可以施放那种力量。我握住罗莎的手,开始揉着。我希望她的手痊愈。我给予她**的感觉。我按摩她的手,并搂住她好一会儿。我按摩她的头。她在我肩膀上睡着了,但是她的红肿没有任何改变。
莉迪亚看着我,没说一个字。她对我微笑。我想告诉她,我是一个很失败的医疗者。她的眼睛似乎抓住了我的心境,使它冻结停顿。
罗莎想睡觉。她不是累坏了,就是病了。我不想知道是何者。我用手抱起她;她要比我想象的还要轻。我带她去唐望的床上,轻轻放下她。莉迪亚为她盖好被子。房间很黑暗。我望向窗外,看见一个布满星辰的无云夜空。直到那时候我才觉察到这里的地势很高。我看着天空,感到一阵乐观。这些星星看起来像在庆祝。东南方的确是个可爱的方向。
我突然产生一股冲动必须要满足。我想看看索莉达女士房间窗户朝北的天空有什么不同。我牵着莉迪亚的手,想带引她到那里,但是我头顶上一阵麻痒的感觉阻止了我。它像是一阵波动从我背脊传送到我的手腕,然后再传送到我的腹部。我坐到地板上,努力想思索我的感觉。似乎在我头顶感觉到这阵麻痒时,我的思想也变得麻木无力。我努力尝试,但是我无法进入平常的思考过程中。
我的思考尝试使我忘掉了莉迪亚。她跪在地板上,面对我。我开始感觉到她的大眼睛从几吋之外凝视着我。我自动又握住她的手,走到索莉达的房间。当我们到达门口时,我感觉她全身变得僵硬。我必须拖着她。我正要越过门坎时,我瞥见一个黑暗沉重的人体畏缩在门对面的墙角。这景象是如此出人意料之外,我倒抽一口气,放了莉迪亚的手。那是索莉达女士。她的头靠在墙上休息。我转向莉迪亚。她后退了几步。我想低声告诉她,索莉达女士回来了,但我发不出声音,虽然我确信我说了。我想再试一试,但是一股冲动要我行动。彷佛言语占用了太多时间,而我没有多余时间了。我走进房间,走向索莉达女士。她似乎很痛苦。我蹲在她身旁,没有问什么,就把她的脸举起来。我看见她的前额上有一些东西;像是她自己做的碎树叶糊膏,黑暗而浓稠。我觉得必须要把这些东西清除掉。我很大胆地抓住她的头向后仰,剥掉那些黏膏,像剥掉一层橡皮似的。她没有移动或抱怨。在黏膏下面有一块黄绿色的斑点。它会动,像是有生命或有能量。我注视着它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办。我用手指戳戳它,它像胶一样黏在我的手指上。我没有像平常一样惊慌失措;反而蛮喜欢这东西的。我用指尖弄一弄它,它就全部脱离了她的前额。我站起来。这些胶状物质感觉很温暖。刚开始时像是黏胶,然后就凝结于我的手指手掌上。这时我感觉到另一股冲动,我跑到唐望房间,抓住罗莎的手臂,把她手臂上同样的黄绿色荧光物质刮下来,就像我对待索莉达女士一样。
我的心跳变得剧烈,几乎站不住。我想要躺下来,但是我内在有某种东西催促我到窗口,开始原地慢跑起来。
我不记得我跑了多久。突然我感觉到有人在擦拭我的脖子和肩膀。我发现我几乎是赤裸着,汗流浃背。莉迪亚放了一块布在我肩膀上,并擦拭我脸上的汗水。我的正常内在思维能力突然全部恢复过来。我看看房间,罗莎在熟睡着。我跑到索莉达女士的房间。我准备看到她也在熟睡,但是里面没有人。莉迪亚跟在我后面,我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忙跑去唤醒罗莎,而我穿上我的衣服。罗莎不想醒来。莉迪亚抓住她受伤的手臂用力一握。罗莎立刻清醒过来,站起来。
她们开始在房间中四处移动,熄掉油灯,似乎准备离开这里。我想要问她们为何如此匆忙,但我发现我自己也在急忙穿衣。我们一起在匆忙;而且她们似乎在等待我的直接指示。
我们带着我给她们的所有包裹离开了屋子。莉迪亚建议我不要留任何东西下来;而我还没有分配那些包裹,所以它们还是属于我的。我把包裹都丢进车子后座,而她们两个挤在前座。我发动车子,在黑暗中慢慢倒车。
一旦我们上了路,我面对了最急迫的问题。她们俩都异口同声说我是***;她们的行动要依赖我的决定。我就是Nagual。我们不能只是逃离屋子,漫无目的地乱转。我必须引导她们。但事实上,我一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或做什么。我转身看她们。车前灯的光亮照进车厢,她们的眼睛像镜子般反射着灯光。我记得唐望的眼睛也有如此的效果;它们似乎要比平常人的眼睛反射更多的光。
我知道这两个女孩觉察到我的困境。我没有开玩笑来掩饰我的无能,反而直接就把寻求答案的责任交给了她们。我说我缺乏做Nagual的经验,希望她们能给我一些建议或暗示,告诉我该去何处。她们似乎都对我感到厌恶,啧着舌摇着头。我在心里想了几个作法,但是似乎没有一个具可行性,像是带她们到镇上,或去奈士特的家,或甚至去墨西哥市。
我停下车。我原来是朝镇上的方向前进。我这时最想做的事就是与这些女孩们来个坦诚的交谈。我张嘴准备说话,但她们转身面对面,相互把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这似乎是表示她们要自成一国,不想听我的话。
我的挫折感非常强烈。此时我渴望的是唐望对于任何情况的控制与掌握,他的智慧与幽默。然而我却是跟两个笨蛋在一起。
然后我瞥见了莉迪亚脸上的不屑,这立刻停止了我的自怜。我首次开始完全明白,我们相互的失望是多么的强烈。显然她们也是习惯于唐望对情况的控制。对她们而言,从Nagual本人换成我,一定是一场大灾难。
我坐在车里许久,让引擎转着。然后我的身体突然又产生了一阵颤抖,从我的头顶以一种麻痒的感觉往下蔓延,于是我知道刚才我进入索莉达女士的房间时,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是在平常的状态下看到她。我以为是索莉达女士缩在墙角,其实是当我打击她时,她飞出体外的一个记忆。我也知道当我碰触那黏稠的胶状物质时,我治疗了她,那些物质是我在打击她和莉迪亚时,留在她们身上的某种能量。
一个特别的河谷进入我的心思中。我相信索莉达女士与拉葛达在那里。我的了解不只是一种猜测,而是一种不需要证明的事实。拉葛达带索莉达女士到那个河谷了,而且就在此时,她试图治疗她。我想要告诉她,不用再去治疗索莉达女士的前额,她们不需要留在那里了。
我向女孩们描述我在心中所看到的。他们俩都告诉我不要放纵,就像唐望平常所说的一样。但是我对唐望的反应比较能适应。我从未真正介意他的批评或责备,但这两个女孩可不能与唐望相提并论。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我要带妳们回家,」我说,「妳们住在哪里?」
莉迪亚转向我,以最愤怒的语气说,她们两个都受我的保护,我必须带她们到安全的地方,因为由于唐望的要求,她们都放弃了她们的行动自由,好来帮助我。
这时我感到火冒三丈,我想要打这两个女孩一顿,然后我又感觉到那阵奇怪的颤抖传下来,先是头顶上的麻痒,然后沿着背脊到达我的肚脐位置,于是我知道了她们住在何处。这阵麻痒感像是一道屏障,一层柔软,温暖的薄膜。我可以从身体上感觉到,散布在我的生殖器及腹部区域。我的怒火消失了,而由一种奇特的清明所取代,一种疏离超然,同时很想发笑的感觉。这时我领悟到一种超越升华。在索莉达女士和小姐妹的行动冲击下,我的身体停止了判断;以唐望的话来说,我停顿了世界(详见「伊斯特兰之旅」)。我连结了两种分离的感觉。在头顶上的麻痒赶及脖子后的干燥破裂声;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停顿判断的途径。
我与这两个女孩坐在车里,在一条荒芜的山路上,而此时我**次完整地体验到停顿世界。这个感觉使我回忆起数年前的一次类似的体验,与头顶上的麻痒感有关的。唐望说巫士必须培养这种感觉,他费了一番工夫加以描述。根据他的说法,这是一种搔痒,不舒服也不难受,产生在一个人的头顶。为了让我能在理智上了解这种感觉,他分析描述了它的特性,然后为了让我能实际发展出这种身体感觉及记忆,他让我从一排树枝或岩石下跑过去,头顶离树枝或岩石只有几吋距离。
好几年来,我试着遵照他的指示练习,但是一方面我不了解他的描述,另一方面我照他的实际步骤,从他选择的树枝岩石下跑过,却无法得到适当的身体感觉。我的头顶上从来没有产生任何感觉。但是有一天我的身体自己发现了这种感觉,当时我驾驶着一辆高平台的卡车进入一个三层楼的停车场。我以平常驾驶小客车的速度进入了停车场;结果从卡车的高度上,我感觉天花板的水泥横梁迎面朝我撞来。我来不及停车,那些水泥横梁像是刮到我的头皮。我从来没有驾驶过那么高的车辆,所以我无法做适当的知觉调整。卡车车顶与停车场天花板之间对我而言几乎没有距离存在。我的头皮感觉到了那些横梁。
那一天我在那建筑物中绕了好几个小时,让我的身体有机会储存那种麻痒感的记忆。
我面对那两个女孩,想告诉她们我知道她们住在什么地方。我抑制住了。这是无法解释的,我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她们,那阵麻痒的感觉使我记得了有一次当唐望与我去帕布力图的住处时,在路上他不经意地指着一栋屋子,说那屋子有奇特之处,是寻求安静的理想地方,但不适合休息。我开车带她们去那里。
那屋子相当大,也是一栋灰泥墙屋,像索莉达女士的屋子一样有瓦屋顶。在前面有一个长房间,在后面有一个只有屋顶的厨房,在厨房旁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后面是养鸡的地方。但是这栋屋子最重要的部份是一间有两个门的密封房间,一扇门通往前面,另一扇通往后面。莉迪亚说是她们自己建造的。我想看看,但她们俩说时候不适合,因为约瑟芬娜及拉葛达不在那里,无法展示房间中属于她们的部份。
在前面房间的角落有一个相当大的砖制平台。大约十八吋高,像一张床,一端靠着墙。莉迪亚在上面放了一张厚草席,催我躺在上面睡觉,而她们会看护我。
罗莎点亮一盏油灯,挂在床上方的一根钉子上。有足够的光亮可以写字。我向她们解释,写字可以减轻我的紧张,问她们是否介意。
「你为什么要问呢?」莉迪亚反问道,「去做就是了!」
在一股不必要的解释冲动下,我告诉她们,我总会作一些使唐望与唐哲那罗感到奇怪的事,像是写笔记,因此一定也会使她们感到奇怪。
「我们都会做奇怪的事。」莉迪亚冷漠地说。
我坐在油灯下的床上,背靠着墙。她们躺在我身边,一边一个。罗莎盖上一条毯子,立刻睡着了,彷佛她只需要躺下就好。这时莉迪亚说现在是谈话的好时机,但是她希望我熄掉灯,因为灯火使她想睡觉。
我们在黑暗中的谈话内容集中于另外两个女孩的去向。她说她无法想象拉葛达在何处,但约瑟芬娜无疑是在山中,仍旧在寻找奈士特,虽然是在黑暗中。她解释说约瑟芬娜是最能够在突发事件中照顾自己的一个,像是在黑暗的荒凉地区。因此拉葛达选择她去跑腿。
我说,听她们谈起拉葛达,我感觉她是老板。莉迪亚回答说,拉葛达的确是负责人,是Nagual让她来指挥她们的。她又说,即使他没有这么做,她迟早也会取得指挥权,因为她是最厉害的一个。
此时我不得不点燃油灯好写字。莉迪亚坚持说灯火使她无法保持清醒,但我执意要光亮。
「为什么拉葛达是最厉害的?」我问。
「她有较多的个人力量,」她说,「她知道一切。况且,Nagual教她如何控制人。」
「妳会嫉妒拉葛达吗?」
「我以前会,但现在不会了。」
「妳为什么改变了?」
「我终于接受了我的命运,就像Nagual告诉我的。」
「妳的命运是什么?」
「我的命运…我的命运是成为一阵微风,成为一个做梦者。我的命运是成为一个战士。」
「罗莎或约瑟芬娜会嫉妒拉葛达吗?」
「不,她们不会。我们全都接受了我们的命运。Nagual说只有当我们无怨无悔地接受自己命运时,力量才会来临。我以前时常抱怨,感觉恶劣,因为我喜欢Nagual。我以为我是个女人。但他让我知道我不是。他让我知道我是个战士。我的生命在我遇见他之前就结束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身体是新的。同样的事发生在我们全体身上。也许你不像我们,但对我们而言,Nagual就是新生命
当他告诉我们他要离去时,因为他还有其它事要完成,我们都以为我们会活不下去。但看看我们。我们都活得好好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Nagual让我们知道,我们就是他。他就在这里与我们一起。他永远会在这里。我们就是他的身体,他的精神。」
「妳们四个都这么感觉吗?」
「我们不是四个。我们是一个。这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必须相互提携。你也是一样。我们全都一样。甚至索莉达也是一样,虽然她走的是不同的方向。」
「那么帕布力图,奈士特,和班尼诺呢?他们的角色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我们不喜欢他们。尤其是帕布力图,他是个胆小鬼。他没有接受他的命运,想要摆脱他的命运。他甚至想放弃成为一个巫士,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会对索莉达很有好处。但是Nagual命令我们去帮助他。可是我们已经厌烦帮助他了。也许有一天拉葛达会永远把他赶走。」
「她能这么做吗?」
「她能这么做?当然她能!她从Nagual身上得到的比我们都要多。也许比你还要多。」
「妳想为什么Nagual从来没有告诉我,妳们是他的门徒?」
「因为你是空虚的。」
「他说我是空虚的吗?」
「每个人都知道你是空虚的,这就写在你的身体上。」
「妳怎么知道的?」
「你身体中央有一个洞。」
「在我身体中央?哪里?」
她非常轻柔地碰触我腹部右侧的一处,用手指画了一个圈,彷佛那里有一个隐形的洞,大约直径四、五吋。
「妳是空虚的吗,莉迪亚?」
「你在开玩笑吗?我是完整的。你无法看见吗?」
她的回答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不想显露我的无知来招惹她,就肯定地点点头。
「妳想我为什么会有一个洞使我空虚?」我在经过思量后,提出一个最无辜的问题。
她没有回答。她转过身背对我,抱怨说灯光使她眼睛不适。我坚持要一个答案。她挑战似地面对我。
「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她说,「你很笨。甚至连帕布力图都没有这么笨,而他是最糟糕的了。」
我不想再假装知道她在谈什么而陷入死胡同中,所以我就再问她一次,是什么造成我的空虚。我鼓励她说下去,向她保证唐望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个题目。他曾时常说我是空虚的,我以任何西方人都会有的观点来了解他的这番话。我以为他是指我缺乏了决心,意愿,目标,或甚至智能。他从未说我的身体有一个洞。
「在右边那里有一个洞,」她煞有其事地说,「一个女人把你弄空虚时造成的一个洞。」
「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只有你能告诉我。Nagual说大多数男人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弄空虚的。女人比较幸运;她们知道是谁空虚了她们。」
「妳的姊妹像我一样空虚吗?」
「别傻了。她们怎么会空虚呢?」
「索莉达女士说她是空虚的。她像我吗?」
「不。她腹部的洞非常巨大,两边都有,这表示有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空虚了她。」
「索莉达女士跟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做了什么?」
「她把她的完整给了他们。」
我犹疑了片刻,才问她下一个问题。我要先衡量她话中的含意。
「拉葛达甚至要比索莉达还要糟糕,」莉迪亚继续说,「两个女人空虚了她。她腹部的洞曾经就像一个深谷。但是现在她已经关上了它。她又成为完整的了。」
「告诉我那两个女人是谁。」
「我不能再告诉你任何事了,」她以非常决断的口气说,「只有拉葛达可以跟你谈这些事。等她来了再说。」
「为什么只有拉葛达?」
「因为她知道一切。」
「只有她知道一切吗?」
「见证人也知道一样多,甚至更多,但他是哲那罗本人,这使他非常难以掌握。我们不喜欢他。」
「妳们为什么不喜欢他?」
「那三个无赖可恶极了。他们就像哲那罗一样疯狂。呃,他们就是哲那罗本人。他们总是与我们作对,因为他们畏惧Nagual,现在他们就报仇到我们身上。反正拉葛达是这么说的。」
「拉葛达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Nagual告诉她一些事情,不告诉其它人。她能看见。Nagual说你也能看见。约瑟芬娜,罗莎和我不能看见,但是我们五个都是相同的。我们是一体的。」
「我们是一体的。」这句话前一晚索莉达女士也说过,使我的思想与恐惧如山崩般倾巢而出。我望望四周。我置身于一个奇怪的世界,躺在一张奇怪的床上,两个陌生的女孩睡在身旁。但是我感到很自在。我的身体感觉到放任与漠然。我信任她们。
「妳要睡这里吗?」我问。
「要不然睡哪里?」
「妳自己的房间呢?」
「我们不能留下你一人。我们的感觉跟你一样;你是一个陌生人。只是我们奉命要帮助你。拉葛达说不管你多笨,我们都必须看护你。她说我们必须与你睡在一张床上,把你当成Nagual本人。」
莉迪亚熄掉灯。我仍然背靠着墙坐着。我闭上眼睛想事情,马上就睡着了。
莉迪亚,罗莎,和我坐在前门外的一块平地上几乎两个钟头了,从早上八点坐到现在。我试着与她们谈话,但是她们拒绝谈话。她们似乎很轻松,几乎快睡着了。但是她们的轻松心情并没有传染性。在这种强迫的沉默中,我有我自己的心境。她们的房子位于一座小山丘顶;前门对着东方。从我坐的地方,我可以看见几乎整个狭窄的山谷,从东延伸到西。我看不到镇上,但我可以看到山谷里被耕种过的田地。在山谷的另一边是巨大的圆山丘群。这地区没有高山,只有这些圆山丘;这景象对我带来极大的压迫感。我觉得这些山丘似乎准备把我带到另一个时间中。
莉迪亚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幻想。她拉拉我的袖子。
「约瑟芬娜来了。」她说。
我抬头望着从河谷到屋子的小路。我看见一个女人慢慢地走上来,大约五十码远。我立刻注意到这个女人与莉迪亚和罗莎在年龄上的差距。我又看看她。我从来没有想到约瑟芬娜会这么老。从她的缓慢步伐及身体姿势看来,她似乎有五十几岁。她很瘦,穿着暗长的裙子,背上扛着一捆木柴。她腰上绑着一圈包裹,看起来像是带着一个婴孩。她似乎在边走边给小孩哺乳。她的步伐很不稳,几乎爬不上最后一段斜坡。当她终于站在我们面前时,她剧烈地喘着气,我想要扶她坐下。她做了个手势,似乎表示她没有事。
我听见莉迪亚和罗莎在偷笑。我没有看她们,因为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占据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真是我从未看过的丑陋东西。她解开木柴,丢在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我不自主地跳了起来,一方面是由于那响声,另一方面是由于那女人被木柴的重量所拉,差一点跌在我身上。
她望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似乎对她的笨拙感到难为情。她伸直背,吐了一口气。显然那堆木柴对她的老朽身体是太重了。
她伸直手臂时,她的头发松了。她原来带着一条头巾。她的头发灰而长,看起来脏而无光泽。我可以看见一丝丝白发被深色的头巾衬托出来。她对我笑笑,点个头。她的牙齿似乎都不见了;我看见一个没有牙齿的黑洞。她用手遮住脸笑着,脱下鞋子,走进屋子,不等我说什么。罗莎跟着她。
我呆住了。索莉达女士曾说约瑟芬娜的年龄跟莉迪亚与罗莎一样。我转向莉迪亚。她正在偷瞄我。
「我没想到她是这么老。」我说。
「不错,她是相当老。」她一本正经地说。
「她有个小孩吗?」我问。
「是的,她到什么地方都带着他。她从来不把他留给我们。她怕我们会吃了他。」
「是一个男孩吗?」
「是一个男孩。」
「他多大?」
「她有他一段时间了。但我不知道他的年龄。我们认为她在她的年纪不应该有孩子。但她不理会我们的话。」
「那是谁的孩子?」
「当然是约瑟芬娜的。」
「我的意思是,父亲是谁?」
「Nagual,还会有谁?」
我觉得这个情况实在是很离谱,而且使人不安。
「我想在Nagual的世界里,什么事都有可能。」我说。
我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对莉迪亚表示意见。
「那当然。」她说,笑了起来。
这些圆山丘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忍受。这地方实在是很怪异,约瑟芬娜的出现是最后的一击。除了又老又丑,没有牙齿之外,她似乎还有某种的脸部麻痹症。她左边脸部肌肉似乎受了伤,使她的左眼及左边嘴巴扭曲起来。我的心境由被压迫变成纯粹的苦闷。有一会儿,我考虑着一个非常熟悉的念头,也就是冲上车逃离这里。
我向莉迪亚抱怨说我感觉不舒服。她笑着说约瑟芬娜显然吓着了我。
「她对人有这种影响,」她说,「大家都厌恶她。她比蟑螂还要丑。」
「我记得以前见过她一次,」我说,「但是她很年轻。」
「事情会变的,」莉迪亚深思地说,「变好或变坏。看看索莉达。多么大的改变,嗯?你自己也改变了。你看起来比我记忆中还要沉重。你看起来越来越像Nagual了。」
我想要说约瑟芬娜的改变是极恐怖的,但我怕她会听到。
我望着山谷对面的山丘。我想要远离它们。
「Nagual给我们这间屋子,」她说,「但这不是一间用来休息的屋子。我们以前有一栋真正美丽的屋子。这间是用来充电的。那些山丘会使你发疯。」
她大胆地读出了我的思想,使我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都生来就是懒惰的,」她继续说,「我们不喜欢强迫自己。Nagual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一定知道这地方会逼我们跳上墙头。」
她突然站起来,说她要吃些东西。我们进入厨房,一个只有两面墙的地方,在门右边的空地上有一个土炉;在另一边,两面墙连接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用餐地区,有一张长桌子和三张板凳。地板上铺着平滑的河床岩石。屋顶约十尺高,靠在两面墙上,在空旷处有一根坚固的柱子支撑着。
莉迪亚从一个慢火炖着的锅子中盛了一碗豆子和肉给我。她在火上热了一些玉米饼。罗莎走进来坐在我身边,要莉迪亚也给她食物。
我沈浸于观看莉迪亚用一个杓子盛肉和豆子。她似乎可以控制极准确的份量。她一定是发觉了我在看她。她从罗莎的碗里拿出了两三颗豆子放回锅里。
我从眼角看见约瑟芬娜进入厨房。但是我不想看她。她面对我坐在桌子对面。我的肚子一阵紧缩。我觉得我在这个女人面前吃不下东西。为了减轻我的紧张。我对莉迪亚开玩笑说罗莎碗里还多了两颗豆子。她用杓子精准地舀起两颗豆子,让我惊叹不已。我紧张地笑笑,知道当莉迪亚坐下后,我就必须把眼睛从锅子上移开,承认约瑟芬娜的存在。
最后我不情愿地望向桌子对面的约瑟芬娜。一阵死寂。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听见莉迪亚与罗莎的大笑。我花了好一阵子才使我的思想与感觉恢复了某种正常。面对我的不是刚才我所见到的约瑟芬娜,而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她不像莉迪亚或罗莎一样具有印地安人的特征,而似乎更有拉丁美洲的血统。她的皮肤是淡橄榄色,有一张小嘴,和挺直的鼻梁,小而白的牙齿,黑色的短卷发。她左边脸上有一个酒窝,使她的微笑显得很调皮。
她是我在几年前短暂见过的女孩。她接受我的审视。她的目光友善。我开始渐渐被无法控制的紧张所占据。最后我像个小丑般拼命试图掩饰我的困惑。
她们都笑得像小孩。笑声停息后,我要知道约瑟芬娜的戏剧表演的意义何在。
「她是在练习潜猎的艺术,」莉迪亚说,「Nagual教导我们使人困惑,人们就不会注意到我们。约瑟芬娜很漂亮,如果她独自一人夜行,你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如果她又丑又臭,就没人会打扰她。」
约瑟芬娜肯定地点点头,然后把脸扭曲成一个最丑的鬼脸。
「她可以维持这张脸一整天。」莉迪亚说。
我说如果我生活在这附近,我当然会更注意到化了妆的约瑟芬娜,而不是平常的她。
「这化妆是专门为了你,」莉迪亚说,她们三个都笑了。「看看你是多么困惑。你对她的小孩超过你对她的注意。」
莉迪亚进入她们的房间,拿出一个像包起来的婴儿的布包裹,丢到我面前的桌上。我跟她们一起哄堂大笑。
「妳们都有特别的化妆吗?」我问。
「不,只有约瑟芬娜。这附近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她。」莉迪亚回答。
约瑟芬娜点点头笑笑,但保持沉默。我非常喜欢她。她有某些地方显得非常无邪与甜蜜。
「说说话,约瑟芬娜。」我说,握住她的前臂。
她迷惑地看着我,然后退缩。我以为我过于兴奋而握的太紧了。我放开她。她坐直身体,缩起她的小嘴,发出一连串难听的咆哮与尖叫声。
她的整张脸突然改变了。一连串丑恶,无法控制的痉挛取代了先前宁静的表情。
我惊恐地看着她。莉迪亚拉拉我的衣袖。
「你为什么要吓她,笨蛋?」她低声说。「你不知道她是哑巴,无法说话吗?」
约瑟芬娜显然了解她的话,似乎想要抗议。她对莉迪亚握起拳头,又发出一串极响亮与恐怖的尖叫,然后呛到咳起嗽来。罗莎开始揉她的背。莉迪亚也想这么做,但约瑟芬娜差点打到她的脸。
莉迪亚坐到我身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她耸耸肩。
「她就是这个样子。」莉迪亚悄悄对我说。
约瑟芬娜转向她。她的脸扭曲成最丑的愤怒鬼脸。她张开嘴,以**音量发出更多恐怖的吼声。
莉迪亚滑下凳子,以最不起眼的方式离开了厨房。
罗莎握着约瑟芬娜的手臂。约瑟芬娜似乎是愤怒的化身。她动着嘴唇,扭曲她的脸。在几分钟之内,她失去了所有使我着迷的美丽与无邪。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想要抱歉,但约瑟芬娜非人的声音盖住了我的话。最后罗莎带她离开厨房。
莉迪亚回来坐在我对面。
「她这里有问题。」她说,碰碰她的头。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问。
「很久以前。Nagual一定是对她做了什么,因为她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莉迪亚似乎很悲哀。我感觉她不想显露她的悲哀。我甚至想告诉她,不要这么努力隐藏她的情感。
「约瑟芬娜怎么与妳们沟通呢?」我问,「她会写字吗?」
「别傻了。她不会写字。她不是你。她使用她的手和脚来告诉我们她要什么。」
约瑟芬娜与罗莎回到了厨房。她们站在我旁边。我又觉得约瑟芬娜是无邪与坦白的象征。她那喜悦的模样完全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可以在一下子变成如此丑恶。看着她,我突然明白她那惊人的戏剧天份一定是与她的失声有关。我想只有一个失去言语能力的人才会如此善于哑剧。
罗莎对我说,约瑟芬娜表示她希望自己能说话,因为她很喜欢我。
「直到你来之前,她对自己都感到很满意。」莉迪亚尖锐地说。
约瑟芬娜肯定地点点头,证实了莉迪亚的话,然后温和地发出一些声音。
「我希望拉葛达在这里,」罗莎说,「莉迪亚总是会使约瑟芬娜生气。」
「我不是有意的!」莉迪亚抗议道。
约瑟芬娜对她微笑,伸出手碰触她,似乎是想要道歉。莉迪亚拨开她的手。
「干什么,妳这个笨哑巴。」她咕哝着。
约瑟芬娜没有生气。她望向别处。在她眼中有如此多的悲哀,我看不下去。我觉得我必须插手。
「她认为她是世上**有问题的人,」莉迪亚打断我,「Nagual告诉我们要不留情地逼她,直到她不再为自己感到难过。」
罗莎看着我,点点头肯定了莉迪亚的话。
莉迪亚转向罗莎,命令她离开约瑟芬娜的身边。罗莎听话地移开,坐到我旁边的长椅上。
「Nagual说有一天她会再说话的。」莉迪亚对我说。
「嘿!」罗莎说,拉拉我的衣袖,「也许你就是可以使她说话的人。」
「不错!」莉迪亚叫道,彷佛她也有同样的念头。「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等待你。」
「一切都清楚了!」罗莎补充道,像是发现了一个真正的答案。
他们俩都跳了起来,拥抱约瑟芬娜。
「妳又可以说话了!」罗莎叫道,摇晃约瑟芬娜的肩膀。
约瑟芬娜睁大眼睛转动着。她开始发出微弱的叹息,彷佛她在啜泣,然后她前后跑来跑去,像只动物般哭叫起来。她的兴奋是如此剧烈,似乎使她的下巴脱了臼。我真的以为她快要精神崩溃了。莉迪亚和罗莎跑到她身边帮她合上嘴。但她们并不想让她平静下来。
「妳又可以说话了!妳又可以说话了!」她们叫道。
约瑟芬娜抽噎号叫着,让我背脊产生一阵寒颤。
我完全呆住了。我想要跟她们讲道理。我试着唤起她们的理性,但我知道以我的标准,她们没什么理性可言。我在她们面前来回踱步,想该怎么办。
「你要帮助她,对不对?」莉迪亚要求道。
「求求你,先生,求求你。」罗莎恳求我。
我告诉她们,她们疯了,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然而,当我说话时,我注意到在我脑海后有一种奇怪的乐观与确定感。起先我不加以理会,但它控制住了我。以前有一次我对一个非常亲密的好友也有同样的感觉。她病得很重。我以为我可以治疗她,让她离开她垂危的医院病床。我甚至请教了唐望。
「当然。你可以治疗她,使她离开那死亡陷阱。」他说。
「怎么做呢?」
「这是个很简单的步骤,」他说,「你只需要提醒她,她是个无可救药的病人。因为她死到临头了,所以她有力量。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她已经失去一切了。当一个人失去一切时,就会有勇气。当我们仍有东西可以执着时,我们才会胆怯。」
「这样提醒她就够了吗?」
「不够。这会给她所需的动力,然后她必须用左手把疾病推走。她必须向前伸出手臂,手指像是在握一个门钮似的。她必须一直向前推,同时口中大声说出去,出去,出去。这样告诉她,由于她没其它事好做,她必须把她剩余生命中的每一秒钟都用来实行这项动作。我向你保证,她可以爬起来离开病床,只要她想要。」
「听起来很简单。」我说。
唐望笑了。
「听起来简单,」他说,「其实不简单。为了能这么做,你的朋友需要完美无缺的精神。」
他看了我许久。他似乎在衡量我对我朋友的关切与悲哀。
「当然,」他补充道,「如果你的朋友有完美无缺的精神,首先她就不会在那里了。」
我告诉我的朋友唐望所说的话。但她那时已经虚弱得无法举起手臂了。
在约瑟芬娜的情况中,我之所以会私下感到有信心,因为她是个战士,有完美无缺的精神。有没有可能,我自问,把那手部的动作用在她身上?
我告诉约瑟芬娜,她的无能言语是由于某种障碍。
「是的,是的,是一种障碍。」莉迪亚与罗莎重复我的话。
我向约瑟芬娜解释手部的动作,告诉她,她必须那样做,才能把那障碍推走。
约瑟芬娜的眼神茫然。她似乎进入了某种失神状态中。她动着嘴,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她试着动她的手,但她的兴奋是如此强烈,她毫无规律地乱甩她的手。我试着引导她的动作,但她似乎完全迷惑了,听不见我的话。她的眼睛失去了焦点,我知道她快要昏倒了。罗莎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跳开来,抓起一杯水洒在约瑟芬娜的脸上。约瑟芬娜的眼睛转了回来,露出眼白。她眨眨眼,使眼睛恢复焦点。她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声音。
「摸她的喉咙!」罗莎对我叫道。
「不!不!」莉迪亚叫回去,「摸她的头。问题在她的头,妳这个笨瓜!」她抓住我的手,我不情愿地让她把我的手放在约瑟芬娜的头上。
约瑟芬娜颤抖着,她一点点地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我听起来感觉要比先前的非人声音悦耳些。
罗莎一定是注意到了有些不同。
「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她低声问我。
但是不管有多么不同,约瑟芬娜又发出了一串更恐怖的声音。当她安静下来后,她啜泣了一会儿,然后又进入了另一阵发作中。莉迪亚合罗莎终于使她安静下来。她倒在长椅上,显然累坏了。她只能勉强睁开眼睛望着我,虚弱地微笑。
「我真是非常,非常的抱歉。」我说,握着她的手。
她整个身体颤抖,低下头又开始啜泣。我对她感到一股无尽的同情。在这时候我愿意奉献我的生命来帮助她。
她无可控制地抽噎着,试着对我说话。莉迪亚和罗莎似乎被她的情况所迷住了,她们的嘴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看在老天份上,做些什么吧!」罗莎恳求地叫道。
我经验到无可忍受的焦虑。约瑟芬娜站起来拥抱我,或疯狂地抓住我,把我推离桌子。在这一瞬间,莉迪亚和罗莎以惊人的灵活,速度,与控制,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同时用脚钩住我的双脚。约瑟芬娜的体重与她的拥抱,加上莉迪亚的速度与罗莎的灵活,使我无可招架。她们同时行动,在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她们已经把我推倒在地上,约瑟芬娜压在我身上。我感觉到她的心跳。她极大力地抱住我;她的心跳声在我耳朵中回响。我感觉它在我自己胸中跳着。我试着推走她,但她紧抓住我。罗莎与莉迪亚用她们的体重压在我的手和脚上,把我钉在地上。罗莎疯狂地笑着,开始咬起我的身体。她的嘴巴紧张抽搐地开合着,细小尖锐的牙齿发出撞击声。
突然间我感到剧烈的疼痛,肉体上的厌恶与恐惧。我无法呼吸。我的眼睛失去焦点。我知道我要昏倒了。这时我听到了颈子后面发出干燥的管子破裂声,感觉到头顶的麻痒感,像一阵颤抖穿过我的全身。接下来我发现自己在房间的另一端看着她们。三个女孩躺在地上瞪着我。
「妳们这些家伙在干什么?」我听见有人大声叫道,声音严厉而有力量。
这时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觉得约瑟芬娜放开了我站起来。我躺在地上,但是我也是站在远处,望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她站在门边,朝我走来,停在六、七尺远处。她凝视着我一会儿。我立刻知道她就是拉葛达。她要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只是在跟他开个小玩笑,」约瑟芬娜说,清清喉咙。「我假装是个哑巴。」
三个女孩挤在一起开始发笑。拉葛达保持不动声色,看着我。
她们耍了我!我发现自己的愚蠢易骗是如此的荒谬,我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几乎失去控制。我的身体颤抖着。
我知道约瑟芬娜不只是如她所说的在演戏。这三个女人不怀着好心眼。我实际上感觉到约瑟芬娜的身体像一股力量般进入我的身体中。罗莎咬我的身体无疑是用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同时我觉得约瑟芬娜的心脏在我胸中撞击。
我听见拉葛达叫我静下来。我的腹部一阵骚动,然后一种沈静的愤怒席卷了我。我厌恶这些女人。我已经受够了。我准备拿起我的夹克与笔记本离开这里,但我还没完全恢复正常。我有点头昏,我的感官知觉显然不对劲。当我从厨房对面看见女孩们时,我感觉我是从比我还高的地方往下看,我实际是从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往下看。但是更奇怪的是,我感觉是我头顶上的麻痒感把我从约瑟芬娜的拥抱拉了出来。彷佛有东西从我的头顶上钻了出来;真的有东西从我的头顶钻出来。
几年前,唐望与唐哲那罗曾经改变我的知觉,使我经验到一种不可能的双重知觉;我感觉唐望把我推到地上,压在我身上,同时我感觉我仍然是站着的。我实际上是同时身处二地。以巫士的术语来说,我可以说我的身体储藏了那个双重知觉的经验,并且重复了它。但是这一次,有两个新感觉加入了我的身体记忆中。一个是那种麻痒感,在我与那些女人的对抗中,这种感觉成为达成双重知觉的桥梁;另一个是在我颈部的破裂声,那声音释放了我内部的某种东西,使它从我头顶钻出来。
几分钟后,我感觉我从天花板降了下来,站在地板上。我花了一段时间才习惯从正常眼睛高度看事情。
我看着这四个女人,感到赤裸与脆弱。然后我突然一阵茫然,或失去了知觉的连贯,彷佛我闭上了眼睛。某种力量使我转了一两圈。当我睁开眼睛后,女孩们都张大嘴望着我。但我总算是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