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预感帕布力图和奈士特不在家。这个感觉强烈地让我停下了车。这条路的柏油在这里突然中断了,我要好好考虑是不是要继续在这一天行驶这条又陡又崎岖的路,到他们在墨西哥中部的小镇里。
我摇下车窗。有点冷,风又大。我下了车伸伸腿。几个小时的驾驶使我的颈背都僵硬了。我走到路边。地面由于早先时的一场雨而潮湿。不远处南方山脉仍降着大雨。但在我前方,朝东及朝北,天空是晴朗的。在路上我曾经看到喜埃拉山脉的一些蓝色山峰在远处阳光中闪耀着。
经过一会儿的考虑后,我决定掉头回到城市中,因为我有种最奇怪的感觉,觉得我会在市集中找到唐望。毕竟,从我与他交往以来,我总是会在市集中找到他。像是成规,若是我没有在索诺拉沙漠找到他,我就会去墨西哥中部,到那城市的市集中,唐望迟早会出现。我最久等他等了两天。我是如此习于这样去找他,我几乎绝对确信我会再找到他,就像以往。
我在市集中等了一个下午。我在摊贩中走来走去,假装要找什么东西去买。然后我在公园中等待。黄昏时我知道他不会来了。这时我清楚地感觉他来过又走了。我坐在我们习惯坐的公园长椅上,试着分析我的感觉。在来到这个城市时我非常兴奋,确信唐望就在大街上。我所感觉的不只是曾经无数次在那里找到他的回忆;我的身体知道他在找我。但是此时,当我坐在长椅上,我又有了一种奇怪的确信。我知道他不在那里了。他已经走了,我错过了他。
一会儿后我放弃了猜测。我想我开始被这地方给影响了。我开始失去理智了;过去每当我在这地区待上几天后,这种情形就会发生。
我回到我的旅馆房间休息几个小时,然后我又上街游荡。我不再有如下午时找到唐望的期望。我放弃了,回到旅馆想要好好睡一晚觉。
早上出发前往山区之前,我开车在大街上开来开去,但是我知道我是在浪费时间。唐望不在那里。
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驾车到帕布力图和奈士特居住的小镇,在中午时抵达。唐望曾教导我绝对不要直接驾车进入小镇,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每次我到那里时,我都会在抵达小镇前驶下大路,到一处年轻人玩足球的平地。那里有一条小径,宽得足以让一辆车行驶,可以经过帕布力图和奈士特在小镇南方山脚下的屋子。当我到了球场时,我发现那条小径已经变成一条石子路了。
我考虑着要去奈士特还是帕布力图的屋子。他们不在那里的感觉仍然存在。我想要去帕布力图的屋子;因为奈士特一个人生活,而帕布力图与他的母亲和四个姊妹住在一起。如果他不在家,家中的女人可以帮助我找到他。当我接近他的屋子时,我注意到通往他屋子的路变宽了。路面似乎够结实,而且够宽,于是我把车子几乎开到了门口。这栋土墙屋新盖了一个有瓦檐的前庭。没有狗吠声,但我看见巨大的一只狗安静地坐在围墙后,警觉地观察我。原来在屋前进食的一群鸡四处聒噪乱窜。我熄了引擎,伸伸懒腰。我的身体僵硬。
房子里似乎没有人。我想到也许帕布力图一家人搬走了,别人住了进来。突然间前门「碰」地打开来,帕布力图的母亲跨出来,彷佛被人推了出来。她漫不经心地瞧了我一会儿。我下车后她似乎认出我了。一阵宁静的颤抖穿过她身体,她朝我跑来。我想她一定是在睡午觉,然后被车声吵醒,当她出来时没有立刻认出我来。看到一个老太婆朝我跑来,这幅不协调的景象使我发笑。等她靠近时我感到有点奇怪。她的动作实在是太敏捷了,使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帕布力图的母亲。
「我的老天,真叫人惊讶!」她叫道。
「索莉达女士?」我难以置信地问。
「你认不出我吗?」她笑着回答。我说了些蠢话,关于她令人惊讶的灵活。
「你为什么总把我看成无助的老太婆?」她问,假装挑战的口吻。
她不客气地指责我给她取的绰号「金字塔太太」。我记得有一次我曾经对奈士特说她的身材使我想起金字塔。因为她的臀部很庞大,而她的头很小。她又时常穿很长的衣服,更加强了这种印象。
「看看我,」她说,「我看起来像个金字塔吗?」
她在微笑,但是她的眼睛使我感到不舒服。我想要为自己辩护,说了个笑话,但是她打断了我的话,要我承认我必须为这个绰号负责。我向她保证,我绝不是有意的,而她此时是如此苗条,她的身材与金字塔有天瓤之别。
「妳是怎么了,索莉达女士?」我问,「妳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说对了,」她清脆地回答,「我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我原来只是做比喻。然而,仔细观察下,我必须承认这绝不仅是比喻。她真是变成另一个人了。我突然口中生出一股干涩的金属味。我感到害怕。
她双手握拳顶在臀部,双腿打开站着,面对着我。她穿着淡绿色的裙子和白色的罩杉。她的裙子要比以往她穿的短。我看不见她的头发,她用一条像头巾的布带扎了起来。她光着脚,有节奏地用她的大脚在地上打着拍子,带着年轻女孩的无惧微笑。我从未看过任何人像她这么散发着活力。我注意到她眼中有一种奇怪的光芒,使人困扰但不使人害怕,我想也许我从未仔细观察过她的外表。在我与唐望交往的这些年来,我很愧疚地敷衍了许多其它的人。唐望的人格力量使其它人都显得黯然失色,没有份量。
我告诉她,我从未想到她会有如此惊人的活力,要怪我自己的疏忽,没有真正认识她,而且无疑地我必须重新开始认识其它所有人。
她靠近我,微笑着把她的右手放在我的左手臂上,轻轻地握着。
「那是毫无疑问的。」她在我耳边低语。
她的微笑冻结,眼神变得茫然。她靠得非常接近,我感觉她的胸部擦着我的左肩。我越来越不安,想要说服自己没什么好紧张的。我一再对自己说,我从未真正认识帕布力图的母亲,尽管她的行动古怪,也许她原来就是如此。但是我的某部份被吓坏了,知道这些想法只是安慰自己,没有实质意义,因为不管我如何忽略她这个人,我对她的记忆十分清楚,我也蛮熟悉她的。她对我而言正是一个母亲的象征;在我的印象中,我想她有五十多岁或更老。她的瘦弱肌肉极困难地支撑着她的体重。她的头发有许多灰发。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悲哀、忧郁的女人,有仁慈、文雅的外表,是一个尽职,受苦的母亲,永远在厨房里,永远是疲倦的。我也记得她是一个非常温柔无私的女人,而且非常胆怯,胆怯到她会完全顺从任何刚好在附近的人。那就是我对她的印象,经过这些年的生疏接触所造成的。那一天事情变得大不相同。我所面对的女人完全不符合帕布力图母亲的形象,但是她又是同一个人,较瘦些,较强壮些,比我上次见到她要年轻了二十岁。我的身体打了一阵寒颤。
她移动几步,到我面前。
「让我看看你,」她说,「Nagual(注)告诉我们,你是一个魔鬼。」(注:参阅前几本书中关于nagual的注释…)
我想起了他们所有人,帕布力图,他的母亲,他的姊妹和奈士特,都不愿直称唐望的名字,而称呼他为「Nagual」,当我与他们谈话时,我也采用了这个称呼。
她大胆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这是她从来没做过的。我的身体紧张起来,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段长长的沉默让我有时间恢复镇定。她的外表与举动使我害怕地忘了询问帕布力图与奈士特的去向。
「告诉我,帕布力图在哪里?」我问道,突然感到一阵担忧。
「哦,他上山了。」她不很热心地回答,移开了身子。
「奈士特呢?」
她转动着眼珠,表示她的不关心。
「他们一块上山了。」她以同样的腔调回答。
我深感放心,告诉她,我完全确定他们平安无事。
她瞄着我,露出微笑。一阵快乐的感情涌上来,我拥抱她。她大胆地回抱我,抓住我不放;这个举动是如此不寻常,使我喘不过气来。她的身体僵直。我感觉到她有惊人的力量。我的心开始狂跳。我轻轻推开她,问她奈士特是否还有与唐望和唐哲那罗在一起。在我们的最后一次会面时,唐望曾经表示怀疑奈士特的门徒训练尚未准备结束。
「哲那罗已经永远离开了。」她说,放开了我。
她焦躁地玩弄她的衣服下摆。
「那么唐望呢?」
「Nagual也离开了。」她噘着嘴说。
「他们去哪里了?」
「你不知道吗?」
我告诉她,在两年前他们两个对我说了再见,我只知道他们在当时要离开了。他们在过去从未告诉过我他们的动向,但是我接受了一个事实,如果他们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他们只需不见我就行了。
「他们不在这里了,那是毫无疑问的,」她皱眉说,「而且他们不会回来了,那也是毫无疑问的。」
她的声音毫无感情。我开始对她感到不耐。我想要离开。
「但是你在这里,」她说,皱眉变成微笑。「你一定要等帕布力图和奈士特。他们渴望见到你。」
她坚定地握着我的手臂,把我从车子旁拉走。与以前的她相较之下,她的大胆令人惊讶。
「但是首先,让我向你介绍我的朋友。」她说,有力地把我拉到屋子旁边。
那里有一个围上栏杆的地方,像个小兽栏。一只巨大的公狗在那里。首先吸引我注意力的是牠健康、有光泽的褐色皮毛。牠似乎不是一只凶狠的狗。牠没有被拴起来,栏杆也不够高,挡不住牠。当我们靠近时,牠只是不动地坐着,连尾巴都不摇一下。索莉达女士指着后面一个很大的笼子。一只土狼曲卧在里面。
「那是我的朋友,」她说,「那只狗不是。牠属于我的女孩子们。」
那只狗看着我,打了个呵欠。我喜欢牠。我对于牠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
「来吧,让我们进屋子里。」她说,拉着我的手臂。
我迟疑着。某部份的我感到非常紧张,想要马上离开那里,但是另一部份的我打死也不愿意离开。
「你不是怕我吧,是不是?」她以指控的语气问我。
「我当然不是!」我叫道。
她格格笑着,以令人安慰的口气说她是一个笨拙、粗俗的女人,很不善言词,几乎不知道如何与人交际。她直视我的眼睛,说唐望委托她来帮助我,因为他担心我。
「他告诉我们,你很不认真,到处使无辜的人遭殃。」她说。
到目前为止,她的话还算有道理,但我无法想象唐望会这样说我。
我们走进屋内。我想要坐在那张长椅上,我和帕布力图通常坐的地方。她阻止了我。
「这里不适合你和我,」她说,「让我们进我的房间。」
「我宁愿坐在这里,」我坚定地说,「我知道这地方,我坐在上面很舒服。」
她不同意地咋着嘴。她的行为像个失望的小孩。她缩起上唇,直到看起来像只鸭子的嘴。
「这里有事情很不对劲,」我说,「如果妳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就要走了。」
她变得很慌张,说她的问题是不知道如何跟我说话。我直接质问她的改变,要求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要知道如此的改变是怎么发生的。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留下吗?」她以小孩的语气问。
「那样我就非得留下不可。」
「那我就告诉你一切,但是必须在我的房间里。」
我感到一阵惊慌。我尽**的努力使自己平静,于是我们走进她的房间。她住在后面,帕布力图为她盖了一间卧房。在盖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盖好后,她还没搬进去前,我也去看过。那房间看起来跟以前一样空旷,只在房间中央有一张床,在门边有两个不起眼的柜子。白墙已经褪色成很令人舒服的淡黄色。天花板的木头也旧了。看着干净的墙壁,我觉得他们有人每天用海绵擦拭。这房间看起来像个修道院的房间,非常朴素克己,没有任何装饰。窗户是厚而可拆除的木板,有铁条加强着。房间里没有椅子可坐。
索莉达女士把我的笔记本拿走,抱在胸前坐在床上。床是两个床垫迭在一起,而没有弹簧架。她示意我坐在她旁边。
「你和我是相同的。」她说,把笔记本还给我。
「对不起?」
「你和我是相同的。」她重复一遍,没有看我。
我不懂她的意思。她凝视我,似乎在等我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呢,索莉达女士?」我问。
我的问题似乎把她弄胡涂了。显然她以为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先是笑笑,然后我坚持我不懂,她就生气了。她坐直身子,指责我对她不诚实。她的眼睛充满怒气;嘴巴缩成很丑的愤怒模样,使她看起来很老。
我真的是毫无头绪,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是错的。她似乎也处于同样的困境。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只是颤抖着。最后她喃喃地说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我的举动不是完美无缺的。她转身背对我。
「看着我,索莉达女士!」我用力地说,「我不是要使妳迷惑。妳一定是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事。」
「你说得太多了,」她生气地回嘴,「Nagual告诉我绝对不要让你说话。你曲解了一切。」
她跳起来跺着脚,像个惯坏的小孩。这时我注意到房间的地板不一样了。我记得以前是当地的黑泥土地。新地面是深粉红色。我暂时放弃跟她的争执,绕着房间走着。我无法想象在我刚进来时,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新地面实在是壮观。起先我以为那是红黏土像水泥般被铺在地上,然后干燥硬化,但是然后我看见上面没有裂痕。黏土干了后会龟裂。我弯下腰,用手指轻摸地面,它像砖头一样硬。这黏土被烧硬了。然后我发现地面是由很大片的黏土板拼成的,底下是软黏土床。黏土板的形状非常复杂,但又完全不引人注意,除非有人特别注意到它。黏土板拼凑的方式表示有人周密地计划过。我想要知道如此大的黏土板是怎么烧成而不会弯曲。我转身问索莉达,结果令人失望。她一点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又踱着地。黏土板有点粗糙,几乎像沙岩,具有完全防滑的表面。
「地板是帕布力图铺的吗?」我问。
她没有回答。
「这做得极好,」我说,「妳对他一定感到很骄傲。」
我毫不怀疑帕布力图铺了这地板。没有其它人能有如此的想象力与能力。我想他一定是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做的。但是我又想到,在这房间完工之后,我就从来没有进来过,这有六、七年之久了。
「帕布力图!帕布力图!啊!」她以愤怒沙哑的声音叫道,「你以为他是**能做东西的人吗?」
我们交换了长长的一段注视,我突然领悟到,是她铺了这个地板,是唐望叫她做的。
我们安静地站着,相互注视着一会儿。我觉得要我去问她是完全多余的。
「我自己做的,」她终于冷漠地说,「唐望教我作法。」
她的话使我感到非常快乐。我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转了个圆圈。我所能想到的是问她一大堆问题。我要知道她如何制作黏土片,这些图案有什么意义,她从哪里弄到黏土的。但是她没有分享我的兴奋。她保持安静与被动,不时斜眼怀疑地看着我。
我又在地板上踱步。床是在一些线条的中心聚合点。黏土板有尖锐的角度,创造出线条由床中心射出的效果。
「我说不出我是如何地惊讶。」我说。
「说话!谁希罕说话?」她尖锐地说。
我又有了一个领悟。我的理性背叛了我。对于她的改变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唐望一定收她为门徒了。要不然像索莉达女士这样的老妇人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奇怪而有力量的生物?在我**眼看到她时,我就应该知道,但是我的理性并不包括这个可能的解释。
我推论唐望一定是在我没有见到她的这两年中收她为徒了,虽然两年时间似乎根本不足以造成如此惊人的改变。
「我想我知道妳发生了什么事,」我以平常的愉快口吻说,「我的头脑突然变的清楚了。」
「哦,是吗?」她说,完全不感兴趣。
「Nagual教导你成为一个巫士,是不是?」
她气冲冲地瞪着我。我觉得我说了最不该说的话。她脸上有真正的不满。她不会告诉我任何事。
「你真是个混蛋!」她突然叫道,愤怒地颤抖。
我觉得她的愤怒不可理喻。我坐到床的一端,而她紧张地用脚跟敲着地。然后她坐到床的另一端,不肯看我。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以坚定而威胁的口气问道。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吼道,「你和我是一样的。」
我要她解释她的意思,不要假设我知道任何事。这些话更使她生气。她突然站起来,把裙子脱掉在地上。
「这就是我的意思!」她叫道,抚摸着她的私处。
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像个傻瓜般瞪着她。
「你和我在这里是一体的!」她说。
我目瞪口呆。索莉达女士,这位老印地安女人,我的朋友帕布力图的母亲,竟然半裸地在我面前几尺远,暴露她的生殖器。我瞪着她,脑中一片空白。我只知道,她的身体不是一个老女人的身体。她有美丽的大腿肌肉,黝黑而光滑。她的骨盆很宽,但是没有一点赘肉。
她一定是注意到我的专注神情,把自己丢到床上。
「你知道怎么做,」她说,指着她的私处。「我们在这里是一体的。」
她露出她丰满的胸部。
「索莉达女士,我求求妳!」我叫道,「妳是怎么啦?妳是帕布力图的母亲呢。」
「不,我不是!」她有力地说,「我不是任何人的母亲。」她坐起来,锐利地瞪着我。
「我就像你,是Nagual的一部份,」她说,「我们要结合在一起。」
她打开她的腿,我跳了开来。
「等一下,索莉达女士,」我说,「让我们谈一谈。」
有一阵子我感到非常恐惧,突然一种疯狂的思想占据了我。有没有可能,我问自己,唐望正躲在某处,笑掉他的大牙?
「唐望!」我吼道。
我的叫声是如此响亮,索莉达女士从床上跳了起来,急忙用她的裙子遮住自己。我看着她穿上裙子,又大吼一声。
「唐望!」
我穿过屋子,吼着唐望的名字直到我的喉咙发痛。在这同时,索莉达女士跑到屋外,站在我的车旁,迷惑地看着我。
我朝她走去,问她是不是唐望叫她这么做的。她肯定地点点头。我问她唐望是不是在附近。她说不是。
「把一切都告诉我。」我说。
她说她只是在遵照唐望的指示。他曾经命令她要变成一个战士,才能帮助我。她说她为了完成这项指示,已经等了好几年。
「现在我是非常的强壮,」她轻柔地说,「完全是为了你。但是你并不喜欢房间里的我,是不是?」
我发现我在解释我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我要顾及到帕布力图的感觉;然后我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索莉达女士似乎知道我的尴尬处境,说应该忘记我们之间的误会。
「你一定饿坏了,」她爽快地说,「我来为你准备些食物。」
「妳还有很多事没有解释清楚,」我说,「坦白说,打死我也不愿留在这里。妳吓坏了我。」
「你有义务要接受我的招待,就算是一杯咖啡也行,」她不为所动地说,「来吧,让我们忘了刚才所发生的。」
她做出进入屋内的手势。这时我听到低沈的吼声。那只狗站起来,注视着我们,彷佛牠了解我们的对话。索莉达女士以令人畏惧的眼光凝视我。然后她柔和下来,露出微笑。
「别让我的眼睛困扰你,」她说,「事实是我老了。最近我感到目眩。我想我需要眼镜。」
她爆出大笑,耍宝地用手指握成圈,假装是眼镜来看东西。
「一个戴眼镜的印地安老太婆!这可是一绝。」她格格笑着说。
这时我决定要无礼地离开这里,不给予任何解释。但在我离开前,我要留一些东西给帕布力图和他的姊妹们。我打开行李箱来拿我带来的礼物。我先倾身向前去拿在备胎后的两个包裹。我摸到一个,准备去抓另一个,这时我感觉到一只柔软,毛绒绒的手在摸我的颈后。我不自主地尖叫起来,一头撞上行李厢盖。那只毛手的压力不让我完全转过身子,但我能瞥见一只银色的手或爪子在我的颈后浮动。我惊慌地扭动离开车厢,跌坐在地上,手中仍抓着包裹。我的全身颤抖,腿部的肌肉紧缩,我发现自己跳了起来跑开。
「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索莉达女士抱歉地说,而我在十尺之外看着她。
她伸手做投降状,彷佛在向我保证,我所感觉到的不是她的手。
「妳对我做了什么?」我问,尽量使声音显得平静超然。
她似乎不是非常难为情,就是完全搞胡涂了。她喃喃说了些什么,又摇摇头,似乎她不能说,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算了吧,索莉达女士,」我说,向她靠近,「不要跟我玩把戏。」
她好像要哭了。我想要安慰她,但某一部份的我抗拒着。一会儿之后,我告诉她我所感觉到的及我所看到的怪手。
「那太可怕了!」她颤抖地说。
她以小孩子的姿势用手臂遮住眼睛。我想她在哭。我走到她身边,想用手搂住她的肩膀。但我就是做不到。
「好啦,索莉达女士,」我说,「让我们忘了这一切,我把这些包裹给妳再走。」
我走到她面前。我可以看到她藏在手臂后的闪亮黑眼睛。她不在哭,她在微笑。
我向后跳开。她的微笑吓到了我。我们两个站着不动许久一段时间。她还是遮着脸,但是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在注视我。
我站在那里几乎恐惧地瘫痪,我觉得非常丧气。我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了。索莉达女士是个巫婆。我的身体知道这个事实,但是我无法真正相信它。我想要相信的是索莉达女士发疯了,被关在家里,没有送到疗养院。
我不敢动,或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我们这样站着一定有五、六分钟之久。她的手一直举着,但一动也不动。她站在车尾,几乎碰到左挡泥板。行李箱盖仍然开着。我想要冲到右车门。钥匙仍插在驾驶座上。
我放松一点,准备冲上前去。她似乎立刻注意到我的姿势改变。她放下手,露出她的脸。她咬紧着牙齿,目光凝视着我,看起来又严厉又凶恶。突然间她朝我冲来。她踏出右脚,像个击剑手,伸出爪状的手想抓住我的腰,同时发出最凄厉的尖叫。
我的身体跳离她的指尖。我冲向车子,但她以意想不到的灵活滚向我的脚,使我绊倒在她身上。我脸朝地扑倒,她抓住我的左脚。我缩起我的右脚,要不是她放手滚了开来,我会一脚踢到她脸上。我跳起来,想打开车门。门锁上了。我扑到引擎盖上,想冲到另一扇车门,但是索莉达女士已经抢先到达了那里。我想爬回另一边,但在中途我感到右小腿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抓住了我的脚。我无法用左脚踢她;她把我两只脚都压在引擎盖上。她拉着我,于是我倒在她身上。我们在地上扭打。她的力量惊人,尖叫声非常可怕。我在她身体的巨大压力下几乎无法动弹。那不是重量,而是力量,而她有极大的力量。突然间我听到一声吼叫,那只大狗跳到她背上,把她拉走。我站起来,想要回到车上,但是他们在车门旁打架。**的退路是回到房子里。我在两秒钟之内便回到屋内。我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冲进去把门关上,用门后的铁杆把门栓住。我跑到后面,把另一扇门也关上。
从里面我听见狗凶狠的吼声和那女人非人的尖叫。突然间狗的吼声变成哀嚎,彷佛牠陷于痛苦中,或者被什么吓到了。我感觉腹部一记震动。我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我发现自己被困在屋子里了。我感到纯粹的恐惧,对于自己的愚蠢十分厌恶,竟然选择跑进屋子里。那女人的攻击使我头脑混乱,我完全丧失了理智上的策略,以为我只是在对付一个平常人,可以用一扇门挡住。我听见有人走到门边靠在上面,想要推开门。然后是很响的敲打声。
「打开门,」索莉达女士严厉地说,「那只该死的狗咬了我。」
我考虑了要不要让她进来。我想到的是许多年前与一个女巫士的一次遭遇(详见「唐望的教诲」),根据唐望的说法,那个女巫士采取了唐望的形象来给予我致命的一击。显然索莉达女士不是如我所认识的,但我有理由怀疑她是巫士。时间让我有理由怀疑。帕布力图、奈士特和我与唐望及唐哲那罗在一起许多年了,但我们完全不是巫士;索莉达女士怎么可能是呢?不管她如何改变,她不可能假装成为一个巫士,那是需要毕生努力才能做到的。
「妳为什么要攻击我?」我大声问,使声音能穿过厚厚的门。
她回答说Nagual告诉她说不要让我走。我问她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愤怒地敲打着门,我更用力地敲打回去。我们敲打着门几分钟。然后她停下来,开始恳求我打开门。我感到一阵紧张的力量。我知道如果我打开了门,我就有机会逃脱。我把铁杆拿下。她跌跌撞撞地进来,衣衫都被扯破了。她的发带脱落,一头长发散布在她脸前。
「你看那只狗儿子对我做的!」她叫道,「你看!你看!」
我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有点茫然。她坐在一张长椅上,开始脱掉她扯破的上衣。我抓住机会跑出屋子,冲向我的车子。借着恐惧带来的速度,我上了车,关上门,发动引擎,换上倒车档。我踏下油门,转头向后倒车。当我转头时,一阵热气喷到我脸上;我听见低沈的吼声,瞬间看到一只狗恶魔般的眼睛。牠站在后座,可怕的牙齿几乎碰到我的眼睛。我低下头。牠的牙齿咬到我的头发。我整个身体缩到座位上,于是我的脚放开了离合器。车子颠颇了几下,使狗失去了平衡。我打开门逃出去。狗的头从门伸出来。我听见牠的巨大牙齿猛然合上的喀擦声,只差几吋就咬到我的脚跟。车子开始后退,我又冲向屋子。但还没有到门口,我就停了下来。
索莉达女士站在那里。她已经把头发又扎好了,肩膀围着一条披肩。她瞪着我一会儿,然后开始笑了,先是很轻地笑,彷佛她的伤使她疼痛,然后她大笑起来。她伸手指着我,另一只手捧腹大笑着。她弯下腰,又站直身体,似乎喘不过气来。她的上身赤裸着。我可以看到她的胸部在笑声中颤动。
我感觉一切都输了。我回头看车子。它滑了四、五尺后停了下来;车门也阖上了,把狗关在里面。我可以看见及听见那只巨大的野兽在撕咬着前座的后面,抓着车窗。
此时我面对了一个最奇怪的选择。我不知道谁更令我害怕,索莉达女士还是狗。经过一会儿的思考后,我决定那只狗只是只笨野兽。
我跑回车旁,爬上车顶。噪音惊动了狗。我听见牠在扯着座椅。躺在车顶上,我设法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我的想法是,打开两扇门,等狗从其中一扇门出去后,我就从车顶滑进去。我伸手去打开右边的门。我忘了它是锁上的。这时狗从另一边的车门探出头来。我非常害怕那只狗会跳出车,爬上车顶。
不到一秒钟,我跳到地上,发现自己站在屋子的门口。
索莉达女士站在门边,控制不住地大笑,几乎像是感到痛苦。
狗留在车内,仍然怒气冲冲的。显然牠太大了,前座容纳不下牠庞大的身体。我走到车旁,轻轻关上车门。我开始找一根够长的木棍来把右边车门的所拉开。
我在屋前的区域搜寻。没有任何木头在附近。索莉达女士已经进了屋内。我衡量我的处境。我没有办法,只有请她来帮忙。我极小心地跨进门,四处观望,以防她可能躲在门后,等待偷袭我。
「索莉达女士!」我叫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从她的房间里叫回来。
「能不能请妳出来把妳的狗从我的车中拉走?」我说。
「开什么玩笑?」她回答,「那不是我的狗。我告诉过你,牠是属于我的女孩子们的。」「妳的女孩子们呢?」我问。
「她们上山了。」她回答。
她从房间里出来,面对着我。
「你要不要看看那只死狗对我干的好事?」她面无表情地说,「你看!」
她打开披肩,给我看她赤裸的背。
我没有在她的背上看到任何可见的齿痕;只有几条长刮痕,可能是在地上刮出来的。不管如何,她很可能是在攻击我的时候自己刮伤自己的。
「妳那里什么也没有。」我说。
「过来在光线下看看。」她说,走到门边。
她坚持我要仔细寻找狗咬的齿痕。我感觉很愚蠢。我的眼睛周围有很沉重的感觉,尤其是在我的额头上。我走到屋外。那只狗没有动,一看见我出来就开始吠叫起来。
我骂我自己。没有人好怪,只能怪我自己。我像个傻瓜般走进一个陷阱里。这时候我决定要走到镇上。但是我的皮夹,文件,一切都在车里的皮箱中,就在狗的脚下。我感到绝望。走到镇上也没有用。我口袋里的钱甚至不够买一杯咖啡。况且,我在镇上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没有选择,只能设法把狗弄出车外。
「这只狗吃什么食物?」我从门口叫道。
「你为什么不试试你的腿?」索莉达女士从她房间里回叫,然后笑了起来。
我在屋子里寻找着食物。锅子都是空的。我没办法,只好再去找她。我的绝望变成了愤怒。我冲进她的房间,准备决一死战。她躺在床上,盖着她的披肩。
「请原谅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她突然说,眼睛望着天花板。
她的坦白熄灭了我的怒火。
「你必须要了解我的处境,」她继续说,「我不能让你走。」
她轻轻笑了笑,以清楚,平静,及很愉快的声音说她实在是过于贪心与笨拙,她的古怪举动几乎把我吓走,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她停顿片刻,在床上坐了起来,用披肩遮住胸部,然后说有一种奇怪的信心降临到她身上。她朝上望着天花板,手臂以奇怪,有韵律的方式动着,像个风车。
「现在你不可能离开了。」她说。
她面无笑容地审视我。我的怒气已经熄灭了,但我的绝望却更加深了。我知道就力气来讲,我不是她或那只狗的对手。
她说我们的约会在好几年前就订好了,我们两个都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提前这个约会,或毁约。
「不要费尽心力想离开这里,」她说,「那就像是我想要留下你一样无用。某种在你之外的事物会让你离开这里,而某种在你之外的事物会留你在这里。」
她的信心不知如何地使她变得温柔,同时也使她的言语具有力量。她的话清晰又动人。唐望总是说我完全是言语的信徒。当她说话时,我觉得她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具有威胁性。她不再让我感觉那样好战了。我的理智几乎觉得轻松了,但我的其它部份却不是如此。我的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但我必须承认,虽然她把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觉得她很有吸引力。她凝视着我。
「我将要向你示范,想离开是多么无用的一件事,」她说,从床上跳起来。「我将要帮助你。你需要什么?」
她双眼闪亮地观察我。她的细白牙齿使她的微笑显得调皮。她的丰腴脸颊很奇怪的没有皱纹,显得十分平滑。有两条凹纹从她的鼻翼伸到嘴角,使她的脸显得成熟,但不是岁月的痕迹。她站在床上,随意地让披肩落下,露出丰满的胸部。她也懒得遮掩自己,却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
「哦,你注意到了吗?」她说,摇动她的身体,彷佛感到很满意。「我总是把头发扎在后面。Nagual叫我如此做。头发往后拉,可以使我年轻些。」
我原来以为她一定是要谈她的胸部。话题的改变使我惊讶。
「我不是指头发往后拉会使我看起来年轻,」她以迷人的微笑说,「头发往后拉会使我年轻。」
「那怎么可能呢?」我问。她以问题回答我的问题。她想要知道我是否了解唐望所说的,如果我们有坚定不移的意愿,任何事都是可能的。我想要更准确的解释。我想要知道除了绑住头发之外,她还做了什么使她看起来如此年轻。她说,她躺在床上,使自己的思想和感觉完全空白,然后让她地板上的图案把她的皱纹拉走。我要求她更详细地解释;她躺在床上时有没有任何感官知觉产生。她坚持她什么都没感觉,她也不晓得地板上的图案是怎么发生作用的,她只知道不要让她的思想来干扰。
她把手放在我胸前,轻轻地推我。这个姿势似乎表示她受够了我的问题。我们从后门走到屋外。我告诉她我需要一根长木棍。她走到一堆柴火旁,但那里没有长木棍。我问她是否能找两根钉子,我好把两根木柴钉在一起。我们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到。最后我只好从屋后帕布力图盖的一个鸡笼上拆下一根木条。这根木条虽然有点软,但似乎符合我的需要。
在我们的整个搜寻中,索莉达女士没有笑,也没有不认真。她似乎完全专注于帮忙我的任务上。她的专注是如此强烈,我觉得她真心希望我成功。
我走到车旁,带着一根长木条与一根短木柴做武器。索莉达女士站在前门边。
我开始用右手的短木柴逗弄那只狗,同时试着用另一只手中的长木条来挑开门锁。狗几乎咬了我的右手,使我丢下了短木柴。那只庞大野兽的愤怒与力量是如此强烈,我差点也丢了另一根木条。牠正要把它咬成两半时,索莉达女士来帮助我了;她敲打着后车窗,引走了狗的注意力,牠放开了木条。
趁着她的诱敌策略,我一头冲入车中,越过前座,打开了门锁。我想要立刻抽身回来,但狗已经全速冲上来。前半身跨过了前椅,我感觉牠的前爪压上我的肩膀。我缩成一团,我知道牠要咬我了。狗低下头,准备攻击我的要害,但牠却咬到了方向盘。我钻出来,一下子就爬上了车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打开右边车门,要索莉达女士把长木条递给我。我用木条把前座椅的固定开关弄松。我想如果我引诱狗,牠会朝前冲,就可以推开前座从前门冲出来。但是牠没有移动,却愤怒地咬着木条。
这时候索莉达女士跳上了车顶,趴在我旁边。她要帮我引诱狗。我告诉她不要留在车顶上,因为等狗出来后,我就要立刻上车,把车开走。我谢谢她的帮助,说她应该回到屋里。她耸耸肩,跳下去回到门口。我再次用木条把前座开关弄松,用我的帽子来逗狗。我把帽子在牠眼前、鼻前乱挥。那只狗的愤怒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是牠不愿离开后座。最后牠的大嘴把木条咬掉。我爬下来到车底去捡木条。突然间我听到索莉达女士的尖叫。
「小心!牠要出来了!」
我抬头瞄向车子。那狗正从后座挤出来。牠的前爪被卡在方向盘中;要不然牠就出来了。
我冲向屋子,刚好躲进去,没有被那动物抓到。牠的冲力是如此强大,牠撞上了前门。
索莉达女士用铁杆把门锁上,然后以沙哑的声音说,「我告诉你这是没有用的。」
她清清喉咙,转身看着我。
「妳能不能用根绳子拴住狗?」我问。
我知道她会给我一个无意义的回答,但是出我意料之外,她说我们应该尝试一切方法,甚至把狗引诱到屋子里,把牠困在里面。
她的建议很吸引我。我小心地打开前门。狗已经不在那里了。我稍微探出头去。不见牠的踪影。我希望狗回到了牠的栅栏里。我准备再等一下子,然后就要冲到我的车子里,这时我听到低沈的吼声,看见那野兽巨大的头在我的车子里。牠爬回了前座。
索莉达女士说得没错;尝试是没有用的。一阵悲哀吞噬了我。我知道我的终结已近。在完全的绝望中,我告诉索莉达女士,我要去厨房拿把刀来宰了那只狗,或给那只狗宰了;要不是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任何铁器,我真的会如此做。
「难道Nagual没有教你要接受你的命运吗?」索莉达女士追在我身后问道,「外面那只不是寻常的狗,那只狗是力量。牠是个战士。牠会做任何事来达成牠的任务,甚至杀了你。」
我的沮丧到了无可控制的地步,我抓住她的肩膀吼叫着。她似乎毫不惊讶,或被我的突然发作所影响。她背对我把披肩丢在地上。她的背非常强壮美丽。我感到压抑不住的冲动想打她,但我却只是用手抚摸她的肩膀。她的皮肤柔软光滑。她的手臂结实而无赘肉。她身上似乎有一层很薄的脂肪使肌肉显得平滑,但是我的指尖可以感觉到平滑表面下的坚硬肌肉。我不想看她的胸部。
她走到屋后一处有屋顶,用来做为厨房的空旷地方。我跟着她。她坐在一张长椅上,平静地在一个水壶中洗脚。当她穿上凉鞋时,我战战兢兢地使用了后面新盖的一个茅坑。等我出来时,她正站在门口。
「你喜欢说话,」她很自然地说,引导我进入她的房间。「不用急。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辈子的话。」
她从一个衣柜顶拿起我的笔记本,这一定是她放在那里的,她很夸张地小心递给我。然后她把床单掀起来,整齐地折起来,放在衣柜上。这时我注意到这两个衣柜与墙壁的颜色相同,都是淡黄色,而掀起了床单的床是深粉红色,就像地板的颜色。但是,床单是深褐色,就像天花板和窗户的木头颜色。
「让我们来谈话吧。」她说,脱下凉鞋,舒适地坐在床上。
她的膝盖靠在她的赤裸胸前。她看起来像个年轻女孩。她的侵略及控制性态度已经消失了。这时候她与先前完全是两个人似的。她催我写笔记时,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使我想起了唐望。
「现在我们有时间了,」她说,「风向改变了。你有没有注意到?」
我有注意到。她说新的风向是对她有益的方向,因此风成为她的帮手了。
「妳对于风知道多少,索莉达女士?」我问,平静地坐在床脚。
「只有Nagual所告诉我的,」她说,「我们每个人,我是指女人,都有一个特别的方向,一种特别的风。男人没有。我的是北风;当北风吹起时,我就变得不同了。Nagual说一个战士可以用她特别的风来达成她要的一切。我用它来使我的身体苗条,重新塑造一个身体。看看我!我就是北风。当我穿过窗户时,你可以感觉我。」
有一阵强风由窗户吹入,那扇窗户正是面对着北方。
「妳想为什么男人没有特别的风?」我问。
她思索了一阵,然后说Nagual从来没有告诉她为什么。
「你要知道是谁铺了这地板吗?」她说,把毯子围在肩膀上。「我自己铺的。我花了四年才完成。现在这地板就像我本人。」
她说话时,我注意到地板图案的线条是由发自于北方。但是这间房间不是完全依照方位建造的,所以她的床与墙壁成奇怪的角度,地板的线条也不配合墙壁。
「妳为什么把地板做成红色,索莉达女士?」
「那是我的颜色。我是红色,就像红土。我从附近山区取得红色黏土,Nagual告诉我在何处可以找到,并且帮助我搬运,还有其它人,他们都帮助我。」
「妳是如何烧这些黏土的?」
「Nagual叫我挖了一个坑。我们在里面堆满了木柴,然后迭起黏土片,间隔着扁平的石头。我用泥土和铁丝封起了土坑,然后点燃木柴。烧了好几天。」
「妳怎么使黏土片不会卷曲?」
「我不能。是风使黏土片不卷曲的;烧烤的时候,北风一直吹着。Nagual教我使坑对着北方及北风。他也教我朝北挖四个洞,让北风可以吹进坑中。然后他教我在中央留一个洞,让烟可以冒出。风使木柴烧了好几天;等坑冷了后,我打开来,开始打磨整理烧硬的黏土板。花了我一年时间才完成足够的黏土板来铺地板。」
妳怎么想出图案的?」
「风儿教我的。当我铺地板时,Nagual教我不要去抗拒风。他教我如何顺服风,让风儿引导我。他花了许久时间才教会我,好几年。在开始时我是一个很困难,很愚蠢的老女人;他自己都这么告诉我,而他说得没错。但我学得很快。也许是因为我老了,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在开始时,使我困难的是我的恐惧。光是Nagual的在场就使我颤栗晕厥。Nagual对所有人都有同样的影响。他的命运就是令人畏惧。」
她停下来,凝视着我。
「Nagual不是人。」她说。
「妳为什么这么说呢?」
「Nagual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魔鬼。」
她的话带给我一阵寒颤。我感觉我的心怦怦作响。她的确是找到了一个好听众。我听得极入神,请求她解释她话中的意思。
「他的碰触会改变人,」她说,「这你知道的。他改变了你的身体。对你而言,你甚至不知道他这么做。但是他进入了你的旧身体,放了什么在里面。他对我也是同样的作法。他把某种东西留在我的身体里,然后那东西便取得控制。只有魔鬼才能这么做。现在我是北风,我不怕任何人,任何事。但是在他改变我之前,我是一个软弱,丑陋的老女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昏倒。当然,帕布力图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因为他怕Nagual怕得要死。
「一天,Nagual和哲那罗来到这里,我一个人在家。我听见他们在门口,像是在巡行的豹子。我画了画十字架;对我来说他们是妖怪,但我走出来看看他们要什么。他们肚子很饿,我很高兴能为他们准备食物。我有一些用葫芦作成的碗,我给他们一人一碗汤。Nagual似乎不喜欢这食物;他不想吃由如此软弱的女人所准备的东西,就假装笨手笨脚地把汤碗从桌上推下来。但是汤碗并没有打翻一地,却飞到了我的脚前,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汤碗实际上落在我脚上,我弯腰把它捡起来,放回到他面前桌上,告诉他,虽然我是个软弱的女人,总是畏惧他,但我的食物味道很好。
「从那时起,Nagual改变了对我的态度。汤碗掉到我脚上而没有溅出来,这向他表示了力量把我挑了出来,我当时并不晓得,只以为他的改变态度是因为他拒绝了我的食物而感到惭愧。我根本不在意他的改变,我仍然十分畏惧,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但是他越来越注意我。他甚至带礼物给我;一条披肩,一件衣裳,一把梳子和其它东西。这使我极难堪。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因为我以为他是想找个女人。Nagual不缺年轻的女人,他要我这样的老太婆做什么?起先我不想穿或甚至看他的礼物,但是,帕布力图说服了我,我开始穿着它们。我也变得更害怕Nagual,不愿跟他独处。我知道他是个邪恶的人。我知道他是怎么对待他的女人。」
我觉得应该打个岔。我告诉她,我从来不知道唐望的生活中有女人存在。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说。
「相信我,索莉达女士,我不知道。」
「不要给我来这一套。你知道我说的是拉葛达(LaGorda).」
我所知道**的「拉葛达」是帕布力图的姊姊,一个极肥胖的女孩,绰号「葛达」(西班牙文『胖子』,拉葛达是胖女人之意)。我一直有感觉,虽然没人告诉我,她不是索莉达女士的女儿。我不想追问下去。我突然想起那胖女孩已经不见了,而没有人告诉我她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天我一个人在房子前面,」索莉达女士说,「我正在阳光下梳头发,用唐望给我的梳子;我没有发觉唐望已经来了,正站在我身后。突然间我感觉他的手抓住了我的下巴。我听见他很轻柔地告诉我不要动,免得折断脖子。他把我的头向左扭。没有扭很多,只有一点点。我非常害怕,尖叫着想要挣脱,但他紧紧地抓住我,很久一段时间。
「当他放开我的下巴时,我昏了过去。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等我醒来后,我躺在地上,就是我现在坐的地方。Nagual已经走了。我感到非常羞愧,不想要见任何人,尤其是拉葛达。有一段很长时间我认为Nagual根本没有扭我的脖子,我只是做了一场恶梦。」
她停住不说。我等待一个解释。她似乎分心在想别的事,也许在发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索莉达女士?」我控制不住自己问道,「他对妳做了什么吗?」
「是的。他扭了我的脖子来改变我的眼睛方向。」她说,然后大声笑我的惊讶。
「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
「是的。他改变了我的方向,」她继续说,不理会我的问题。「他也对你和其它人都这么做过。」
「没有错。他对我做过。但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必须如此。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所指的是一种特别的作法,唐望视为绝对的必要。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事实上,我几乎忘了这件事。在我门徒生涯的初期,有一次他曾经在墨西哥北部山区中生了两堆火,相隔约二十尺。他要我站在离火堆二十尺远处。他以很自然轻松的方式扶着我的头,使我面对一堆火,然后他从我身后把我的脖子转向左,使我的眼睛对着另一堆火,但肩膀仍然朝着原来的火。他以这样的姿势扶着我的头好几个小时,直到火堆熄灭。新的方向是东南方,或者说,第二堆火的方向是东南方。我把整件事当成是唐望的古怪行为,他的莫名其妙仪式之一。
「Nagual说我们每个人一生中发展出一种注视的方向,」她继续说,「于是那就成为灵魂的眼睛方向。经过多年之后,那个方向已经使用过度,变得衰弱贫乏了;而我们被固定于那个方向,于是我们也变得衰弱贫乏。那一天Nagual扭了我的脖子,直到我害怕地昏了过去,他给了我一个新方向。」
「他给了妳什么新方向?」
「你为什么要问?」她以不必要的强烈口气说,「你以为也许Nagual给我一个不同的方向吗?」
「我可以告诉妳他给我的方向。」我说。
「不必了,」她打断了我,「他自己告诉我了。」
她似乎有点生气。她改变了姿势,趴在床上。我写字写得背痛起来,就问她我能不能坐在地板上,用她的床当桌子。她站起来把迭好的被单给我当坐垫。
「Nagual还对妳做了什么?」我问。
「改变了我的方向后,Nagual才真正开始向我谈起力量,」她说,又躺了下来。「起先时他很随意地谈,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我。一天他会带我去喜埃拉山脉中做短程的徒步旅行。然后另一天他会带我坐巴士到他在沙漠中的故乡。渐渐地,我习惯了跟他一起外出。」
「他有没有给妳吃过力量植物?」
「有一次在沙漠中,他让我认识麦斯卡力陀(Mescalito,一种具有改变知觉效果的仙人掌,印地安人视之为神灵。。)。但是由于我是个空虚的女人,麦斯卡力陀拒绝了我。我与他的接触十分恐怖。那时候Nagual知道了他应该让我认识风儿才对。当然,那是在他得到了一个征兆之后。那一天他不断重复说,虽然他是个巫士,能够看见,但若是没有得到征兆,他不会知道该如何做。他等待关于我的特定指示已经等了好几天。但是力量不愿意顺从。情急之下,我猜,他就让我认识了他的葫芦,于是我见到了麦斯卡力陀。」
我打了岔。她说的「葫芦」使我困惑。从她的话中来看,这个字没有意义。我想也许她是在用隐喻,或葫芦只是个修饰词。
「葫芦是什么,索莉达女士?」
她眼中有一丝惊讶。她停顿片刻才回答。
「麦斯卡力陀就是Nagual的葫芦。」她终于说。
她的回答甚至更令人困惑。而她似乎真心试图解释,这更叫我感到内疚。当我要求她再加以解释时,她坚持说我自己知道一切。这是唐望最喜欢使用的推辞。我告诉她,唐望说麦斯卡力陀是一种精灵,或存在于培药特(Mescalito仙人掌的果实俗名)之中的力量。要说麦斯卡力陀是他的葫芦,这一点意义也没有。
「Nagual可以透过他的葫芦让你认识一切,」她一会儿后说,「那是他的力量的关键。任何人都可以给你培药特,但是只有巫士,才能透过他的葫芦,让你认识麦斯卡力陀。」
她停止说话,凝视着我。她的目光逼人。
「你为什么要我重复你已经知道的事?」她以愤怒的语气问。
我被她的突然转变弄得不知所措。一会儿之前她还几乎算是亲切。
「不要在意我的情绪转变,」她说,又露出微笑。「我是北风。我非常没耐心。我这一辈子从来都不敢表示自己看法。现在我什么人都不怕。我说出我的感觉。面对我,你必须要强壮。」
她趴着朝**近些。
「嗯,Nagual让我认识从他葫芦中出来的麦斯卡力陀,」她继续说,「但是他预测不出会发生什么事。他以为会像是你或艾力高与麦斯卡力陀的会晤。在这两个情况中,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让他的葫芦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结果他的葫芦都帮助了他。在我的情况就不同了;麦斯卡力陀告诉他,绝不要再带我来了。Nagual和我必须急忙离开那里。我们没有回家,却朝北走。我们搭了巴士到莫西卡里,但我们在中途的沙漠就下了车。当时已经很晚了,太阳落在山后。Nagual要越过公路,徒步朝南走。我们站在路旁等待车辆经过,突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前面的路。我看见一团飞舞的尘土。一阵风把路上的灰尘卷了起来。我们看见它朝我们而来。Nagual跑过马路,风儿便把我卷入,使我慢慢旋转起来,然后风就消失了。这就是Nagual在等待的征兆。从那时起,我们到山中或沙漠里去寻找风。风儿起先不喜欢我,因为我还是旧的我。所以Nagual就致力改变我。他先叫我盖了这间房间,铺了这个地板。然后他要我穿新衣服,睡在床垫上,而不是草席上。他要我穿鞋子,买了满柜的衣服。他强迫我走好几百哩的路,并教导我安静。我学得非常快。他也叫我做一些完全没道理的怪事。
「有一天,我们在他故乡的山中,我**次听到了风儿的声音。它直接进入了我的子宫。我躺在一块大石头的上面,风儿在我四周飞舞。那一天我已经看到它在树丛中穿梭,但这次它来到我身上,停了下来。感觉起来像是一只鸟降落在我肚子上。Nagual要我把衣服脱光;我一丝不挂但不觉得冷,因为风儿使我温暖。」
「妳害怕吗,索莉达女士?」
「害怕?我吓呆了。风是活的;它把我从头舔到脚,然后进入我全身。我像个气球,然后风儿从我的耳朵嘴巴及我不想说的地方出来。我以为我要死了,要不是Nagual把我压在石头上,我会跑掉。他在我耳边低语,使我安静下来。我躺着让风儿为所欲为。于是它告诉了我该怎么做。」
「什么该怎么做?」
「该怎么处理我的生活,我的房间,我的感觉。起先不十分清楚。我以为是我自己的思想。Nagual说我们都会如此。但是当我们安静下来后,我们就会知道是别的东西在告诉我们事情。」
「妳听到一个声音吗?」
「不。风儿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活动。Nagual说那是因为女人有子宫。一旦风儿进入了子宫后,它就会把女人提起来,告诉女人该做什么。女人越安静与放松,结果就越好。你可以说,突然间女人会发现自己在做一些她完全不了解的事。
「从那天起,风儿时常来找我。它在我的子宫中对我说话,告诉我一切我想要知道的事。Nagual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北风。其它的风绝不会如此对我说话,虽然我学会辨认它们。」
「有几种风呢?」
「有四种风,就像有四个方向。当然,这是针对巫士而言。四是巫士的力量数字。**种风是微风,早晨的风。它带来希望与光明;它是白日的前锋。它来去自如,可以进入一切之中。有时候它是温和而不显眼;有时候它则是唠叨而惹人烦。
「第二种风是严厉的风,或冷或热,或两者兼具。正午的风。充满能量而又令人盲目。它会吹破门,冲倒墙。要非常强壮的巫士才能应付严厉的风。
「然后是下午的冷风。悲哀而疲倦。这个风永远不会让你安宁。它会冻僵你,使你哭泣。然而,Nagual说这个风非常有深度,因此很值得去寻求。
「最后是热风。它带来温暖,包围保护一切事物。对巫士而言,它是夜晚的风。它的力量与黑暗并存。
「这就是四种风。它们也配合四个方向。微风是东方。冷风是西方。热风是南方。厉风是北方。
「四种风也有性格。微风是愉快灵活与善变。冷风是多愁善感,苦思焦虑。热风是快乐放任,活绷乱跳的。严厉的风是具有能量,发号施令,没有耐心的。
「Nagual告诉我,这四种风是女性的。因此女性战士寻求它们。风儿与女人是相同的。这也是为什么女人要比男人优越。女人若能找到她们特定的风,学习会进步神速。」
「一个女人怎么知道她的风是什么?」
「如果一个女人能安静下来,不对自己说话,她的风会抬起她,就像这样。」
她做了个抓东西的动作。
「她必须赤裸躺着吗?」
「那会有帮助。尤其如果她是很害羞的。我是个肥胖的老女人。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脱光过衣服。我睡觉穿着衣服,洗澡时也穿着内衣。对我而言,向风儿展露我的肥身体就像是死掉似的。Nagual知道这一点,于是利用到极点。他知道女人与风儿的友谊,但他介绍我去认识麦斯卡力陀,因为他被我搞胡涂了。
「在那可怕的**天,Nagual扭了我的头之后,他发现我成为他的责任。他告诉我,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我。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不要一个肥胖的老太婆在他的世界里乱闯。Nagual说他对我的感觉很像对你的感觉。他被搞胡涂了。我们两个都不应该在这里。你不是一个印地安人,而我是一个老太婆。老实说,我们俩都是废物。但是现在看看我们,一定有东西发生了改变。
「当然,女人要比男人柔软多了。在巫士的力量下,女人很容易就会改变。尤其是像Nagual这样有力量的巫士。根据Nagual,男门徒是很困难改变的。譬如说,你的改变就没有像拉葛达那么多,而她成为门徒的时间远比你晚。女人较柔软与温和,而且更重要的,女人像个葫芦;她能承受。但是男人能控制较多的力量。不过Nagual从来不同意这一点。他相信女人是无可匹敌的,顶尖的。他也相信我会觉得男人较优越,是因为我是个空虚的女人。他应该是对的。我空虚了这么久,以至于不记得完整的感觉了。Nagual说一旦我成为完整后,我的感觉就会改变。但是如果他是对的,他的拉葛达就应该表现的和艾力高一样好,但你知道的,她没有那么好。」
我不了解她的话,因为她假设我知道她说的事。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拉葛达或艾力高曾经做了什么事。
「拉葛达与艾力高在哪方面不一样呢?」我问。
她注视着我,似乎在评量着我。然后她坐起来,膝盖顶着胸部。
「Nagual告诉了我一切,」她清脆地说,「他没有秘密隐瞒我。艾力高是**的;所以他现在不在这个世界了。他没有回来。事实上,他是如此优秀,在他的门徒训练结束时,他不用去跳一个悬崖。他就像哲那罗;一天他在田野里工作时,有东西降临把他带走了。他知道如何不执着。」
我想要问她,我是否真的跳下了悬崖。我考虑了一下,才提出我的问题。毕竟我大老远跑来找帕布力图和奈士特,就是要澄清这件事。能够从唐望世界中的任何人得到任何资料,对我都是很大的收获。
她笑我的问题,正如我所料。
「你是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她问。
「要把它当真,实在是太牵强了。」我说。
「那的确是Nagual的世界,里面没有一件事是真实的。他自己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事。但是男门徒还是要跳悬崖。除非他们真正很杰出,像艾力高。
「Nagual带我和拉葛达去山中,让我们望入山谷。然后他让我们见识了他的飞行。但是只有拉葛达能跟随他。她也想要跳下悬崖。Nagual告诉她那是无用的。他说女战士要做更痛苦与困难的事。他也说跳悬崖只是给你们四个人做的事。于是就是这样,你们四个跳了。」
她说我们四个跳了,但我只知道帕布力图和我跳了。听了她的话,我想唐望和唐哲那罗一定也跟着跳了。我不感到奇怪;这是很令人感动的作法。
「你在说什么?」听了我的想法后,她问道,「我是指你和哲那罗的三个门徒跳了。你,帕布力图和奈士特在同一天跳了。」
「唐哲那罗的另一个门徒是谁呢?我只知道帕布力图和奈士特?」
「你是说你不知道班尼诺是哲那罗的门徒?」
「不,我不知道。」
「他是哲那罗最老的门徒。他在你们之前跳了,自己一个人。」
班尼诺是有一次我与唐望在索诺拉沙漠漫游时碰到的五个年轻印地安人之一。他们当时在寻找力量之物。唐望告诉我他们都是巫术门徒。之后我与班尼诺见过几次面,建立了一种奇特的友谊。他来自南部墨西哥。我很喜欢他。为了某种未知的理由,他对于自己的个人生活创造出一种吸引人的神秘气氛,他似乎很自得其乐。我向来无法得知他是从哪里来的,做什么的。每次我问他时,他都以很坦然直率的方式躲避掉我的问题。有一次唐望主动提供了一些班尼诺的数据,说班尼诺很幸运能找到一个老师和恩人。我当时把唐望的话当成无意义的闲谈。现在索莉达女士为我澄清了一个十年老的疑问。
「妳想为什么唐望从来不告诉我关于班尼诺的事?」
「谁知道?他一定有个理由。Nagual不会做没道理的事。」
我必须把我疼痛的背靠在她的床上,才能继续写字。
「班尼诺后来怎么样?」
「他很好。他也许要比其它人都过得好。你会见到他的。他与帕布力图与奈士特在一起。现在他们是不可分的。哲那罗的标记印在他们身上了。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女孩们身上;她们也是不可分的,Nagual的标记也印在她们身上。」
我必须再度打岔,要她解释她所说的女孩们是谁。
「我的女孩们。」她说。
「妳的女孩们?帕布力图的姊妹们?」
「帕布力图没有什么姊妹。她们都是Nagual的门徒。」
她的透露使我大吃一惊。从我认识帕布力图以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跟他住在一起的四个女孩是他的姊妹们。唐望自己都这么告诉我。我感到了一整个下午都存在的绝望。索莉达女士是不可信任的;她在策画着什么阴谋。我不相信唐望会如此严重地欺骗我。
索莉达女士很好奇地注视我。
「风儿刚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的话。」她说,笑了起来。
「风儿说得没错。」我冷冷地说。
「这些年来你见到的那些女孩都是Nagual的门徒。现在Nagual已经不在了,她们就成为Nagual本人了。但她们也是我的女孩。我的!」
「妳是说妳不是帕布力图的母亲,而她们真的是妳的女儿?」
「我的意思是,她们是我的。Nagual把她们给我来照顾。你总是搞错,因为你总是依赖言语来解释一切。由于我是帕布力图的母亲,而你听我说她们是我的女孩,你就认为他们一定是兄弟姊妹。女孩们是我真正的宝贝。帕布力图虽然是我生下来的,他却是我的死对头。」
她的话使我既反感,又生气。我想她不仅是一个变态的女人,也是个危险的女人。某部份的我从一抵达这里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她看了我许久。为了避免注视她,我又坐到了床单上。
「Nagual警告过我关于你的古怪,」她突然说,「当时我不懂他的意思,现在我懂了。他告诉我小心不要激怒你,因为你是暴力的。我很抱歉没有那么小心。他也说只要你能写字,你就算下地狱也会没有感觉。我没有打扰你写字。他又说你很多疑,因为言语会把你缠住。我也没有那么做。我尽了**的努力不缠住你。」
她的声音中有一种沉默的指控。我感到难为情对她生气。
「妳所告诉我的十分难以相信,」我说,「不是妳,就是唐望对我撒了大谎。」「我们都没有说谎。你只了解你想要了解的。Nagual说那是你的一种空虚。
「女孩们是Nagual的孩子,就像你和艾力高是他的孩子。他造就了六个孩子,四女二男。哲那罗造就了三个男孩。一共有九个。其中一个,艾力高,已经成功了,所以现在该你们八个去尝试。」
「艾力高去哪里了?」
「他去加入Nagual与哲那罗了。」
「那么Nagual与哲那罗去哪里了?」
「你知道他们去什么地方了。你只是在寻我开心,是不是?」
「但那正是问题所在,索莉达女士。我不是在寻你开心。」
「那么我就告诉你。我不会什么事都拒绝你的。Nagual与哲那罗回到了他们来的地方,回到了另一个世界。当他们的时间到了后,他们就踏入黑暗中,由于他们不想回来,夜的黑暗便吞噬了他们。」
我觉得再问下去也是没用的。我准备要改变话题,但她又开口了。
「当你跳下悬崖时,你瞥见了另一个世界,」她继续说,「但也许那一跳把你搞胡涂了。真不幸。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你身为男人的命运。女人在这方面就比男人要好。她们不需要跳下悬崖。女人有自己的方式,有自己的悬崖。女人有月经。Nagual说那就是女人的入口。在月经时,她们会变得不一样。我知道他在这段时间教导我的女孩们。我已经太迟了;我太老了,所以我不知道那入口像什么样子。但Nagual坚持说在月经时女孩们会注意到一切事物。他会在那几天带她们上山,与她们在一起,直到她们看见了世界之间的裂缝。
「Nagual无所畏惧,无所疑虑,于是他无情地驱策她们,使她们能够自己发现女人身中的一个裂缝,隐藏得很好的裂缝。但在月经时,不管多么好的隐藏都会脱落,女人就暴露了自己。Nagual驱策我的女孩们,直到她们奄奄一息,裂缝才打开来。她们做到了。他使她们做到了,但花了许多年的时间。」
「她们怎么成为门徒的?」
「莉迪亚是他的**个门徒。一天早上他在一间破烂的小屋中发现了她。Nagual说他没有看到任何人,但是从早上便有征兆要他去那屋子。微风一直在骚扰他。他说当他想离开那地区时,风吹得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所以当他看到那屋子时,他知道有东西在那里。他在一堆稻草树枝下发现了一个女孩。她病得很重,几乎无法说话,但她仍设法告诉他,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她要继续在那里睡觉,如果她不醒来也没有人会在乎的。Nagual喜欢她的精神,用她的语言对她说话。他告诉她,他将要治疗他,照顾她,直到她恢复健康。她拒绝了。
她是个印地安人,只知道艰辛与痛苦。她告诉Nagual,她已经吃下了她父母给她的所有药物,但没有一点帮助。
「她说的越多,Nagual就越了解征兆把她挑出来的特殊方式。那征兆更像是一个命令。
「Nagual举起女孩,放在肩膀上,像背小孩子,把她带到哲那罗的地方。哲那罗为她配置了药方。她睁不开眼睛。她的眼皮像是黏在一起,肿了起来而且流着脓。它们发炎了。Nagual照料她直到她痊愈。他雇用我来照顾她,为她煮饭。我用我的食物使她恢复健康。她是我的**个宝贝。过了几乎一年之后,她复原了,Nagual要把她送回到她父母处,但那女孩拒绝离去,却要跟着他。
「在他发现莉迪亚后不久,我仍然在照顾生病的她时,Nagual发现了你。你是被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带来的。Nagual看见那人的死亡就在他头上盘旋,他觉得非常奇怪,这样的人会用来指出你。你使Nagual发笑,于是他就对你设下了一个考验。他没有马上接受你,却叫你去找他。之后他一直在考验你,他对其他人都没有这样。他说这是你的道路。
「有三年之久,他只有两个门徒,莉迪亚和你。然后有一天,当他拜访他的朋友文生,在北方的一个医疗师时,有一些人带来了一个疯狂的女孩,一个整天哭泣的女孩。那些人把唐望当成了文生,把那女孩交到他手上。Nagual告诉我,那女孩跑过来抱住他,好像认识他似的。Nagual对她的父母说,他们必须把她留给他。他们担心费用,但Nagual向他们保证一切是免费的。我想那女孩是如此的麻烦,他们不在乎能甩掉她。
「Nagaul把她带来给我。那真是地狱!她真的是疯了。她就是约瑟芬娜。Nagual花了好几年才治好她。但是直到今天,她还是很疯狂。当然,她对Nagual感到疯狂,莉迪亚与约瑟芬娜争斗得很厉害。她们彼此憎恨。但她们两个我都喜欢。不过当Nagual看到她们处不来时,就对她们很严厉。你知道Nagual不会对任何人生气的。所以他就把她们吓得半死。有一天莉迪亚生气而离去了。她决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年轻的丈夫。在路上她发现一只小鸡仔。牠才刚孵出来,迷失在路中央。莉迪亚把牠捡起来,因为她在沙漠里,旁边没有人家,她想这只鸡是没人养的。她把牠放进衣服里,在她的胸口来保持温暖。莉迪亚说她开始跑起来,于是小鸡滑到了旁边。她想要把小鸡移回到中间,但她抓不到牠。小鸡在她的衣服里乱跑,跑到背上旁边。小鸡的爪子起先使她很痒,然后使她几乎发疯。她发现她抓不出小鸡时,就尖叫着跑来找我,要我把那鬼东西从她衣服里弄出来。我脱掉她的衣服,但是没有用,里面根本没有小鸡,可是她仍然感觉得到鸡爪在她皮肤上乱抓。
「于是Nagual来了,告诉她,只有当她放弃了她的旧自我,小鸡才会停止乱跑。莉迪亚疯了三天三夜。Nagual叫我把她绑起来。我喂她,清洁她,给她水。第四天时她变得非常安详平静。我解开了她,她穿上她的衣服,当她穿好后,那只小鸡便跑了出来。她抓住小鸡,抚摸牠,感谢牠,带牠回到了当初发现牠的地方。
「从此以后,莉迪亚再也不打扰任何人。她接受了她的命运。Nagual就是她的命运;没有他,她不会活下来。所以为什么要去拒绝或改变一些只能接受的事呢?
「接下来的是约瑟芬娜。她真的对于发生在莉迪亚身上的事感到害怕,但她很快就忘记了。一个星期天下午,当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片枯叶掉到了她的披肩上。她的披肩编织得很松。她想要把叶子拿出来,但她怕会损害到披肩。所以当她回到屋子后,立刻试图弄掉叶子,但是弄不掉,它卡在里面了。约瑟芬娜一怒之下,就紧紧握住枯叶。她想捏碎后会比较容易拿出来。我听到一声惨叫,约瑟芬娜就跌倒在地上。我跑过去,发现她无法打开手掌。那片叶子像刀片般割进了她的手心。莉迪亚和我帮助她,照顾她七天。约瑟芬娜要比任何人都顽固。她差点死掉。最后她终于在心中决定放弃了旧的自我,于是打开了她的手,她的身体到现在仍然不时会感到疼痛,尤其是她的手,因为她的丑陋旧自我仍然有时会回来。Nagual告诉她们两个都不要相信她们的成功,因为对付旧自我的战争是要持续一辈子的。
「莉迪亚与约瑟芬娜再也没有吵架了。我不认为她们喜欢对方,但她们可以处得来。我最喜欢这两个。她们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知道她们也爱我。」
「另外两个女孩呢?她们怎么来的?」
「一年后,伊莲娜来了,她就是拉葛达(胖女人)。她可以算是最糟糕的一个。她的体重有两百二十磅。她是个绝望的女人。帕布力图收容她在他的店里,她洗熨衣服来维生。一晚Nagual来找帕布力图时发现了这个胖女人在工作,而有一圈蛾在她头上飞舞。他说那群蛾绕成一个完美的圆圈给他看。他看见那女人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但是那群蛾一定是有天大的信心,才敢给他如此的征兆。Nagual赶紧行动,带了她回来。
「刚开始时她还好,但是她所学到的坏习惯实在是太深了,她无法放弃。所以一天Nagual请风儿帮助她。这是帮助她或干掉她。风开始吹袭她,一直把她吹到屋外;那天她一个人在家,没有人看到发生了什么。风儿把她吹过山丘,进入河谷,把她摔入一个沟里,在地上的一个洞,就像个坟坑。风儿把她压在那里好几天。当Nagual终于找到她时,她已经设法止住了风,但她虚弱的说不出话。」
「女孩们是怎么阻止那些对她们作怪的事物?」
「呃,首先,那些对她们作怪的事物是Nagual系在腰带上的葫芦。」
「葫芦里面是什么呢?」
「是Nagual随身携带的同盟。他说同盟是被灌入他的葫芦中的。不要再问我了,因为我对同盟一无所知。我只能告诉你,Nagual控制两个同盟,使它们帮助他。在我的女孩们的情况中,当她们准备改变时,同盟就会撤退。当然,对她们而言,这是不改变就得死的选择。但是我们都是如此,不改变就得死。所以拉葛达比其它人的改变都要剧烈。她是空虚的,事实上比我还要空虚,但是她锻炼她的精神,使她变成力量本身。我不喜欢她。我怕她。她知道我。她能进入我之中,知道我的感觉,这使我不安。但是没有人能对她怎么样,因为她永远不会放松戒备。她不恨我,但她认为我是个邪恶的女人。她也许是对的。我想她太了解我了,我不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完美无缺;但是Nagual告诉我不要担心我对她的感觉。她就像艾力高;这个世界不再能触及到她了。」
「Nagual对她做了什么特别的事?」
「他教导她一些事,他从来没有教过其它人。他绝不会纵容她或什么的。他信任她。她知道关于其它人的一切。Nagual也告诉我一切,但绝不谈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她的原因。Nagual要她做我的看守。我去什么地方都会找到她。她知道我做的一切事。就算现在她突然出现,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妳想她会出现吗?」
「我怀疑。今晚,风儿是在我这一边。」
「她应该做什么呢?她有特别的任务吗?」
「我已经告诉你够多关于她的事了。如果我继续再说她,我怕她会注意到我,不管她在什么地方。我不希望这样。」
「那么,告诉我其它人的事。」
「在Nagual找到拉葛达几年之后,他找到了艾力高。他告诉我他与你到他的家乡。艾力高来看你,因为他对你感到好奇。Nagual起先没有注意到艾力高。他从艾力高是个小孩时便认识他了。一天早上,Nagual走路到你等待他的房子,他在路上碰到了艾力高。他们一起走了一小段距离,然后一块干仙人掌刺到艾力高的左脚鞋子上。他想要踢掉它,但是它的刺就像钉子般刺入鞋跟中。Nagual说艾力高伸手指着天空,抖动鞋子,那块仙人掌就像子弹般飞向天空。艾力高以为这是个大笑话,就笑了起来,但Nagual知道他有力量,虽然艾力高自己都不怀疑。这就是为什么毫无困难地,他成为了最完美无缺的战士。
「我很有幸能认识他。Nagual认为我们俩在某一件事上是相同的。一旦我们抓住了某件事,我们就不会放手。认识艾力高的幸运是没有人能与我共享的,甚至连拉葛达都不能。她认识艾力高,但不真正了解他,就像你也是如此。Nagual从一开始就知道艾力高是独特的,所以他隔离了他。他知道你和女孩们是在铜板的一面,而艾力高自己是在另一面。Nagual与哲那罗的确非常幸运能找到艾力高。
「我**次遇见他,是当Nagual带他来我的屋子时。艾力高与我的女孩们处不来。她们既恨他又怕他。但他完全不在意。这个世界碰触不到他。Nagual尤其不要你去接触他。Nagual说你是那种应该敬而远之的巫士。他说你的碰触不带给人舒慰,反而带来破坏。他告诉我,你的精神会俘虏人。他对你是又反感而又喜欢。他说当他发现你时,你比约瑟芬娜还要疯狂,而现在你还是一样。」
听别人说唐望对我的感觉,实在是非常让我困扰。起先我试着不理会索莉达女士的话,然后我感觉如此保护我的自我是十分愚蠢的一件事。
「他容忍你,」她继续说,「是因为力量命令他这么做。于是,身为完美战士的他自然乐于从命,去做力量吩咐他的任何事。」
一段沉默。我非常想问她更多关于唐望对我的感觉,但我却要她告诉我其它女孩的事。
「在Nagual找到艾力高一个月后,他找到了罗莎,」她说,「罗莎是最后一个。他找到了她之后,他就知道他的数目已经完全了。」
「他怎么找到她的?」
「他去他的家乡见班尼诺。他快走到时,罗莎从路旁的树丛中出来,追着一只逃跑的猪。那只猪跑得太快了。罗莎撞上了Nagual,追不上那只猪。于是她就把气出在Nagual身上,开始对他大叫。他做出要抓住她的姿势,她准备跟他大打一场。她辱骂他,激他不敢动她一根汗毛。Nagual立刻喜欢上她的精神,但是没有出现征兆。Nagual说他等了片刻才走开,然后那只猪跑回来,站在他身边。那就是征兆。罗莎用绳子套住猪。Nagual就直接了当问她是否对她的工作感到快乐。她说不会。她是个女佣。Nagual问她是否愿意跟他走,她说如果是她所想的那样子,那么答案就是不。Nagual说是为了工作,她就问他要付多少钱。他给她一个数目,然后她问是什么样的工作。Nagual说是跟他一起在维拉库斯(Veracurz)的烟草田中工作。于是她告诉他,她刚才是在考验他;如果他说是要她当个女佣,她就会知道他是个骗子,因为他看起来像个一辈子无家可归的人。
「Nagual对她非常满意,告诉她,如果她想要脱离她现在的陷阱,她就要在中午之前来到班尼诺的家。他也告诉她,他不会等她超过十二点;如果她要来,她必须准备过困难与艰辛的生活。她问他那烟草田多远。Nagual说要坐三天的巴士。罗莎说如果是那么远,等她把猪放回猪栏中,她马上就会准备好。而她没有食言。她来到这里,每个人都喜欢她。她从来不会发怒或打扰别人;Nagual不用强迫她或诱骗她去做任何事。她一点也不喜欢我,但她要比其它人都照顾我。我信任她,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而当我离开时,我最想念的就是她。这你可比不过吧?」
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丝悲哀。我无法再坚持我的不信任。她以很轻松的动作擦了一下眼睛。
这时候谈话很自然地中断了。天已经暗了,我写字变得很困难;而且我也要上厕所。她坚持要我先用茅坑然后她再用,因为Nagual也会如此。
之后她带来两个圆盆,像小孩的澡缸般大小,装了半满的温水,然后她用手揉碎一些树叶,洒在水上。她以权威性的声音命令我用圆盆洗洗自己,她自己也用了另一个。水有香水的气味,使我的脸和手有搔痒感,像是里面有轻微的薄荷。
我们回到她的房间。她把我留在床上的写字用具放到一个橱柜顶。窗户是开的,外面还有一点光,大概是快七点了。
索莉达女士躺在床上对我微笑。我觉得她是温暖的化身。但是尽管她的微笑,她的眼睛仍然散发出无情与不可动摇的魄力。
我问她,她与唐望在一起,做他的女人或门徒有多久了。她取笑我的谨慎用词。她说有七年。然后她提醒我,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她了。当时我觉得我在两年前见过她。我想要回忆起最后一次的见面,但我做不到。
她要我躺在她身边。我跪在她的床边。她很温柔地问我是否害怕。我说不是,这是实话。就在那时候,在那房间中,我的旧有反应出现了,这种反应出现过无数次,一种好奇与自杀性冷漠的混合。
她几乎耳语地说,她必须对我完美无缺,并说我们的会面对我们俩都极为重要。她说Nagual给了她直接与详细的命令。她说话时我无法忍住不笑,因为她极力想学唐望的语气。我倾听她的话,同时能预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突然坐了起来。她的脸离我的只有几吋。我可以看见她的白牙齿在昏暗的房间中闪亮。她伸手拥抱我,把我拉到她身上。
我的头脑非常清楚,但是有某种东西渐渐把我拉进一种混乱中。我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知觉我自己。突然间我知道我一直是在体验她的感觉。她才是怪异的。她用言语迷惑了我。她是个冰冷的老女人。她的体态不是年轻活泼的,虽然她表现出活力与强壮。我知道唐望扭转她的视线方向不与我一样。在其它时候这个想法会是极为荒谬;然而在这时候,我把它当成了真实的领悟。一阵恐慌感穿过了我全身。我想要离开她的床。但是我四周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使我固定在那里,无法移动。我瘫痪了。
她一定是感觉到了我的领悟。突然间她解开绑头发的带子,一瞬间就绕住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到带子在我皮肤上的压力,但是它似乎不像是真的。
唐望总是对我说,我们的一个大敌是我们从来不相信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是真的。这时候索莉达女士把带子像个绳套般绕住我的喉咙,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是即使我有了这种理智上的思维,我的身体却没有反应。我仍然瘫在那里,几乎对于我的死到临头完全不在乎。
我感觉到她的手臂和肩膀的压力越来越紧。她正以极大的力量与技巧想掐死我。我开始喘气。她目露凶光,我知道她想要杀死我。唐望说当我们最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要回头已经太迟了。他说这是因为理智愚弄了我们,理智先得到了信息,但是理智不会立刻相信它而展开行动,反而会敷衍了事。
这时我听到,或者我感觉到颈部传来一阵骨折声,就在我的气管后。我知道她扭断了我的颈子。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然后发痒起来。我体验到一种极清晰的听觉。我想我一定是要死了。我厌恶我的无能防卫自己。我甚至无法动一根肌肉来踢她。我也无法再呼吸了。我的身体颤抖,然后突然间我站了起来,挣脱了她的致命铁钳。我往下看到了床。我似乎是从天花板往下看。我看到了我的身体,静止不动地僵卧在她身上。我看到她的眼中流露出恐惧。我要她放松绳索。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非常愤怒,伸出拳头一拳打在她前额。她尖叫起来,捧住她的头,然后昏了过去,但是在她昏过去之前,我瞥见了一幅幻象。我看见索莉达女士被我的一击之力打出了床外。我看见她跑到墙边,靠着墙缩成一团,像个被吓坏的小孩。
接下来我感觉到的是我的呼吸非常困难。我的脖子疼痛。我的喉咙非常干燥,无法吞咽口水。我费了很多时间才坐起来。然后我检查索莉达女士。她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她的前额有一块红肿。我拿来一些水,洒在她脸上,就像唐望对我所做的方式。等她恢复神智后,我扶着她走路。她全身都是汗水。我把湿毛巾放在她前额。她呕吐了,我几乎可以确定她有了脑震荡。她在颤抖。我想把衣物和毯子盖在她身上保暖,但她脱掉了她的衣服,转身面对风。她要我离开她一人,并说如果风转变了方向,就表示她将会好转。她轻轻握一下我的手,告诉我是命运使我们俩相互敌对。「我想今晚我们有一个会死掉。」她说。
「别傻了。妳还没有完结呢。」我说,真心诚意地。
我很有信心她会没事,就到了外面,捡起一根木头走到车旁。那只狗在咆哮。牠仍然卷卧在前座。我告诉牠出来。牠温驯地跳出,变得很不一样了。我看着牠的巨大身影消失在昏暗中,回到了牠的园子里。
我自由了。我坐在车里思索了一会儿。不,我还没有自由。有某种东西在把我拉回到屋子里。我的事情还没有了结。我已不再畏惧索莉达女士了。事实上,一种惊人的冷漠占据了我。我觉得她不管是有意无意,给我上了一堂极重要的课。在她试图杀我的巨大压力下,我以平常无法想象的方式对付了她。我差点被她勒死;在她那间怪异的房间里有某种东西使我无助,但是我让自己挣脱了。我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就像唐望所说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多余的潜能很少使用到。我事实上是从一个幻象的状态打击了索莉达女士。
我从车中拿出我的手电筒,回到了屋内,点亮了屋中所有的煤油灯,然后坐在前面房间的桌前写起笔记。工作使我轻松下来。
天快亮时索莉达女士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她的房间。她几乎无法保持平衡。她完全赤裸着,结果走到门边就倒了下去。我给她一点水,想用毯子盖住她。她拒绝了。我很担心她会体温过低。她喃喃说着她必须光着身子,风儿才能治疗她。她用碎叶子涂在前额,然后用她的头巾包起来。她围了一条毯子走到我写字的桌旁,坐下来面对我。她的双眼通红,看起来病得很重。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她虚弱地说,「Nagual设计好要我等你的;即使要花上二十年我也必须等到你。他给我指示,教我如何引诱你,偷取你的力量。他知道迟早你会来看帕布力图和奈士特,所以他告诉我要利用这个机会迷惑你,把你的一切都偷走。Nagual说如果我的生活完美无缺,我的力量就会在没有其它人时把你带来这里。我的力量做到了。今天你来的时候其它人都不在。我的完美无缺的生活帮助了我。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取走你的力量,然后杀了你。」
「妳为什么要做这样可怕的事呢?」
「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来继续我的旅程。Nagual如此设计的。你是适合的人选;毕竟,我不真正认识你。你对我毫无意义。所以为什么我不可以从一个毫无意义的人身上取走我迫切需要的东西呢?这是Nagual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Nagual为什么要伤害我呢?妳自己说他在为我担心。」
「今晚我对你所做的,与他对你或我的感觉毫无关系。这完全是属于你我之间的事。今天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事没有任何旁人目击,因为你我都是Nagual的一部份。但是你个别从他身上得到了一些特殊力量是我没有的,而我迫切需要的。Nagual说他给了他的六个孩子每人一些东西。我找不到艾力高。我不能从我的女孩们那里取得力量,所以只有你可以成为我的猎物。我使Nagual给我的力量成长茁壮,它改变了我的身体。你也使你的力量成长了。我想要那股力量,所以我必须杀你。Nagual说即使你没死,你也会屈服于我的力量下,成为我终生的俘虏,只要我想要。不管如何,你的力量都会是我的。」
「我的死亡怎么会对妳有益呢?」
「不是你的死亡,而是你的力量。我这么做是因为我需要一臂之力来推动我;否则我的旅程将会十分艰难。我没有足够的胆量。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拉葛达。她年轻,有充分的胆量。我老了,对事情犹疑不决。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真正的战争是在我与帕布力图之间。他才是我的死敌,而不是你。Nagual说你的力量会使我的旅程容易些,得到我需到的东西。」
「帕布力图怎么会成为你的死敌呢?」
「当Nagual改变我时,他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首先,他使我的眼睛方向是对着北方,与你的相反。你和女孩们是一样的,而我与你们都相反。我将会前往到不同的方向。帕布力图,奈士特,和班尼诺是与你一起的;他们眼睛方向是与你相同的。你们全都会前往犹加敦(Yucatan)的方向。
「帕布力图是我的敌人,不是因为他的眼睛与我的方向相反,而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这就是我必须告诉你的,虽然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必须进入另一个世界。也就是Nagual所在的地方,哲那罗与艾力高所在的地方。即使我必须毁掉帕布力图也在所不惜。」
「妳在说什么,索莉达女士?妳疯了!」
「不,我没有。进入另一个世界是我们生物最重要的一件事。这对我是千真万确的。要进入那个世界,我生活如Nagual的教导。若是没有那个世界的希望,我就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我以前只是个肥胖的老太婆。现在这个希望给了我引导,给了我方向,就算我不能取得你的力量,我也仍有我的目标。」
她把头靠在桌上,用手臂当枕头。她的话震撼了。我并不真正了解她的意思,但是我几乎对她的话感到共鸣,虽然这是我今晚从她听到最奇怪的话了。她的目标是战士的目标,用的是唐望的语气与用词。然而,我从来没听过一个人必须毁灭另一个人才能达到战士的目标。
她抬起头来,半睁着眼睛看着我。
「今天刚开始时一切都对我有利,」她说,「当你开车到门口时,我有点害怕。我等待这一刻已经好几年了。Nagual告诉我你喜欢女人。他说你是女人的容易猎物,所以我就下手了。我以为你会中我的计。Nagual教我要在你最虚弱的时候抓住你。我用我的身体来引导你到那个时候。但是你感到怀疑。我太笨拙了。我照Nagual的指示带你到我的房间,让我的地板来困住你,使你软弱无助。但是你骗过了我的地板,你喜欢它,仔细地观察它的线条。只要你的眼睛注视着线条,它就没有力量了。你的身体知道要如何做。然后你用吼叫吓坏了我的地板。像那样的突然噪音是致命的,尤其是一个巫士的声音。我的地板力量就像火焰般熄灭了。我知道它的力量,但是你不知道。
「那时你准备要离去了,所以我必须阻止你。Nagual教我如何用手抓住你。我试着这么做,但是我的力量太缓慢了。我的地板很害怕。你的眼睛使地板的线条麻木了。以前从来没有人注视过我的地板。所以我没有抓住你的脖子。你在我还没有掐住你之前就跑掉了。于是我知道你快要溜走了,我就尝试最后一击。我使用了Nagual说会影响你的**关键─恐惧。我用我的尖叫惊吓了你,于是我有足够的力量制服你。我以为我逮住你了,但我的笨狗兴奋了起来。在我几乎要制服你时,牠笨得把我撞了开来。现在我回顾起来,也许我的狗其实并没有那么笨。也许牠注意到了你的替身,于是冲向它,只是却把我撞开了。」
「妳说那不是妳的狗。」
「我说了谎。牠是我的王牌。Nagual教导我要永远有一张王牌,一个出奇不意的计谋。我知道我将需要我的狗。当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时,其实是去见牠;那只狼是我的女孩们的朋友。我要我的狗闻闻你。当你跑进屋子里后,我必须对牠很凶。我把牠推进你的车子里,使牠痛苦地大叫。牠太大了,几乎挤不进去。那时我就告诉牠要把你咬死。我知道如果你被我的狗咬得很惨,你就会完全无助,我可以毫无困难地解决你。你再次逃过了我的狗,但是你也无法离开屋子。这时我知道要有耐心等待天黑。然后风向就会改变,我就可以稳操胜算。
「Nagual告诉我,他毫无疑问地知道你会喜欢身为女人的我。只是要等待适当的时机。Nagual说一旦你明白我偷了你的力量后,你会杀了你自己。但是万一我失败了,或你没有杀死自己,或我不想把你留作终生的囚犯,我就要用我的头巾来绞死你。他甚至让我知道什么地方可以丢弃你的尸体,在山中的一个无底深渊,离这里不远,山羊常在那里失踪。但是Nagual从未提过你可怕的一面。我告诉过你,我们俩有一个要在今晚死掉。我不知道会是我。Nagual让我觉得我会赢。他真是狠心,没有让我知道你的一切。」
「想想我,索莉达女士。我知道的甚至比妳还少。」
「这不一样。Nagual让我为了这个准备了许多年。我知道一切细节。你是我的囊中之物。Nagual甚至示范给我看怎么保持那些叶子新鲜,好随时用来使你麻木。我把它们放在水盆假装是香料。你没有注意到我在我自己的水盆中放的是另一种树叶。你落入了我所安排的一切。但是你可怕的一面在最后还是赢得胜利。」
「我什么可怕的一面?」
「那个打击我,在今晚将置我于死地的。你那可怕的替身跑出来要了结我。我永远不会忘记它,而如果我活下去,我将不再会是一样了,但是我很怀疑。」
「它像我吗?」
「它就是你,但是不像现在的你。我实在不能说它像什么。我只要一想它就感到头晕。」
我告诉她当我打击她时所看到的瞬间幻象,她被我的一击打出了身体之外。我想用这件事来刺探她。我觉得这整件事背后的理由是要我们去使用一些平常被隔离的资源。我确实给了她可怕的一击;我对她的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但是我不可能自己做到。我是感觉我用左拳打了她,她前额上的红肿是证明,但是我的指节却没有任何红肿或疼痛不适。通常像这样猛烈的一击甚至会折断我的手指。
听了我看见她缩在墙边的描述后,她变得完全绝望了。我问她对于我所看见的是否有所附和,像是感觉她离开了身体,或离开了房间。
「现在我知道我死定了,」她说,「很少人能生还替身的碰触。如果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我不会活下去。我会越来越弱,直到我死亡。」
她的目光狂乱。她爬起来,似乎准备要打我,但她又倒了下去。
「你拿走了我的灵魂,」她说,「现在你一定是把它放在你的袋子里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向她保证,我绝无伤害她的意图,我的行动纯粹只是为了自卫,对她绝无恶意。
「如果你没有把我的灵魂放进袋子里,那更糟糕,」她说,「它现在一定是漫无目的地乱闯。我永远找不回它了。」
索莉达女士似乎失去了力气。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想要她躺下来,但她拒绝离开桌子。
「Nagual说如果我完全失败了,我就要把他的讯息传达给你,」她说,「他要我告诉你,他在很久以前已经更换了你的身体。现在你就是他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一个巫士。他进入了你的旧身体,更换了它的明晰纤维。现在你的光芒就像Nagual一样。你不再是你父亲的儿子了。你就是Nagual本人。」
索莉达女士站起来,摇摇晃晃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她走进她的房间。我扶她走到门口,她不要我进去。她丢下毯子躺在床上,以轻微的声音要我到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看看风儿有没有吹来。她又以很自然的方式补充说,我可以带她的狗一起去。她的请求有点不对劲。我说我可以爬到屋顶上看看。她转身背对我,说我最起码可以做的事就是带她的狗到山上,牠会引诱风儿。我对她感到很不高兴。她的房间在黑暗中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我走到厨房拿了两盏灯回来。一看到灯光她就尖叫起来。我自己也尖叫起来,但为了不同的理由。当灯光照亮房间时,我看见地板卷曲起来,像个茧般包住了她的床。这个影像是如此稍纵即逝,我可以发誓是油灯的铁丝框架所造成的阴影幻象。这个幻象使我大怒。我摇晃她的肩膀。她像个小孩般啜泣起来,答应不再耍任何诡计。我把油灯放在柜子上,她立刻就睡着了。
上午时风向改变了。我感觉一阵强风从北边的窗户吹来。到中午索莉达女士又出来了。她有点摇晃。她的眼睛已没有血丝,前额的红肿也消退了,几乎看不到。
我觉得是该走的时候了。我告诉她,虽然我写下了她给我的唐望讯息,事情并没有更清楚。
「你不再是你父亲的儿子了。现在你就是Nagual本人。」她说。
我的确有些地方很不一样。几个小时前,我还是孤立无助,索莉达女士想要杀我;但是现在,当她对我说话时,我已忘了整件事的恐怖。然而,我仍有某部份会对人事上的冲突斤斤计较好几天。那部份似乎才是真正的我,我熟知一辈子的我。现在这个才刚与死亡交手,就马上忘记了的我并不是真实的。它是我,但又不是。在这种不协调的情况下,唐望的讯息才不那么牵强,但仍旧难以接受。
索莉达女士似乎心不在焉。她平静地微笑着。
「喔,她们回来了!」她突然说,「我真幸运。我的女孩回来了。现在她们可以照顾我了。」
她的情况似乎更糟了。虽然看起来就像以前一样强健,但是她却胡言乱语起来了。我的恐惧加深。我不知道该留她在这里,还是带她去城市中的大医院,好几百哩路之外。
她突然像小孩子般跳起来,跑出前门,到了路上。她的狗跟着她。我急忙跳上车去追她。我必须倒车出去,因为没有地方旋转。当我来到路上时,我从倒后镜看到了索莉达女士被四个年轻女子包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