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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六八年六月十日,我与唐望开始一次长途旅行,去参加一个密图地。我已经等待这个机会好几个月了,但我并不确定我是否真的愿意去。我想我的犹疑是因为我害怕在一个培药特聚会中,我必须食用培药特,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我一再向唐望表达我的感觉。他起先只是有耐心的微笑,但是后来他终于坚定地说,他不想再听我谈我的恐惧了。
对我而言,密图地将是一个理想的场合,来证实我所假设的暗示系统。我从未真正放弃我的假设,在如此聚会中需要一个秘密引导者,才能确保参与者的协调。我认为唐望不理会我的假设是有他私人的理由。既然他认为「看见」便足以有效解释密图地中所发生的一切,我想要用我自己的方法来寻找适当的解释,便会与他的想法有所抵触。因此他必须不理会我的理性,这是他面对任何不合乎他系统的事物时,一贯的作法。
在我们出发之前,唐望消除了我对培药特的担忧,他说我去那里只是旁观。我非常高兴。那时候我几乎确定我将会发现那些参与者达成协议的秘密程序。
我们启程时已是下午。太阳几乎到了地平线之上。我感觉它照在我脑后,很后悔没有在后窗装上遮阳片。从一座山顶上,我看见巨大的峡谷;道路像黑缎带般绵延于数不清的小山丘之间。我的视线追随着它,然后我们开始下降,道路朝南延伸,消失于远方的低山中。
唐望安静地坐着,注视着正前方。我们很久没有说话。车子里十分闷热难受。我打开了所有车窗,但是对于炎热的温度毫无作用。我感到十分烦躁,开始抱怨起天气。
唐望皱眉好奇地看着我。
「在这个季节里,墨西哥到处都很热。」他说,「这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没有看他,但我知道他在盯着我。车子在下坡时逐渐增加速度。我隐约看到了一个公路标志,「前有凹陷」。等我真的看见那凹陷处时,车速已经很快,虽然我减低了速度,震动仍然使我们在座位里上下弹跳。我让车子慢下来。我们正穿过的地区有农场牲畜自由在路旁漫游。这里时可见到马的骨头与被车撞死的牛支。我甚至必须完全停车,好让一群马穿过公路。我变得越来越烦躁。我告诉唐望那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我说我从小就不喜欢炎热,因为每到夏天,我都会感到窒息,难以呼吸。
「现在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他说。
「炎热仍然使我窒息。」
「嗯,饥饿常使小时候的我感到窒息。」他轻声说,「极度的饥饿,是我小时候**知道的事。我常常吸满空气到窒息的地步。但那是当我还是个孩子时。现在我不会再窒息,也不会在饥饿时像青蛙般吸气涨饱自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又快要被逼到一个我不喜欢的角落了,去辩护一些我并不是真正相信的事。天气温度并没有那么恶劣。使我烦躁的是要开超过一千里的路,才能抵达目的地。想到要如此劳累,就使我厌烦。
「我们停下来吃些东西吧,」我说,「也许天黑后就不会这么热。」唐望微笑看着我,说要开一段路才会有干净的市镇,而他很了解我绝不吃路边摊的原则。
「你不怕拉肚子了吗?」他问。
我知道他只是在讽刺我,但是他的表情关心而认真。
「你的反应,」他说,「会使人觉得痢疾就躲在路边,等你一下车就扑上来。你真是处于困境之中;就算你逃过了炎热,痢疾也会要了你的命。」唐望的语气是如此严肃,我开始发笑。然后我们安静地开了一段很长的路。当我们抵达一处叫做「玻璃」(Los Vidrios)的卡车休息站时,天已经很黑了。
唐望从车子里叫道,「你们有什么吃的?」
「猪肉。」一个女人从店里回答。
「为了你的健康,我希望那支猪是今天才被撞死的。」唐望笑着对我说。
我们下了车。那条路的两侧都是低矮的小山,看起来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固成的。在黑暗中尖锐如锯齿状的山峰衬托着天空,像是一排危险的玻璃碎片。
当我们进餐时,我告诉唐望,我能够明白为什么这地方被称为「玻璃」,很明显是由于那些山脉的碎玻璃造型。
唐望肯定地说这地方被称为玻璃,是因为有一辆满载玻璃的卡车在这里翻车,碎玻璃散布路面好几年之久。
我觉得他在开玩笑,要他告诉我是否是真的。
「你为何不去问问附近的人?」他说。
我询问邻桌一个男人,他抱歉说他不知道。我到厨房里问里面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只说这地方就被叫做玻璃。
「我相信我是对的,」唐望低声说,「墨西哥人并不善于观察风景。我相信他们没有把山脉看成玻璃,但是他们绝对可以让如山的碎玻璃散置路面,好几年都不管。」我们都为这个画面而大笑。
我们吃完后,唐望问我感觉如何。我说还好,但我其实感觉有点倒胃口。唐望凝视着我,似乎觉察到我的不适。
「一旦你决定要来墨西哥后,你就应该放下所有无谓的疑虑,」他坚定地说,「你来此的决定便足以消除一切恐惧。你来是因为你要来。这是战士的行径。我已经一再告诉你,最有效的生活方式便是战士的行径。在你做决定之前尽管担忧与多疑,但是一旦做下了决定,就要摆脱忧郁与沉思,前面还有无数决定等着你去做。这便是战士的行径。」
「我相信我有这么做,唐望,至少有些时候。但要时时提醒自己是很困难的。」
「战士在事情不清楚时,会去思索他的死亡。」
「那更是困难,唐望。对大多数人而言,死亡是模糊而遥远的。我们从来不去思索它。」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要呢?」
「非常简单,」他说,「因为只有死亡的观念才能调和我们的精神。」当我们离开休息站时,天已经黑得使锯齿山脉都隐没不见了。我们安静地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我感觉疲倦,不想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路上交通十分稀疏。只有几辆车子从对面交错而过。我们似乎是公路上**南下的车辆。我感觉有点奇怪,不停望着倒后镜,看看是否有其它车辆在后面,但是什么都没有。
一会儿之后,我不再看倒后镜,开始沉思这趟旅程的前景。然后我注意到我的车灯与四周的黑暗比较起来要明亮许多。我再次望望倒后镜,先是看到一道闪光,然后是两点灯光,仿佛刚从地面上升起似的。那是我们后方远处一个小山头上的车子前灯。一会儿后消失在黑暗中,一会儿后又出现在另一个小山头上,然后又消失不见。我从倒后镜中看着它出现与消失好一段时间。我觉得那车子正追上来,越来越近。灯光也越来越强。我故意踩下油门,感觉一阵不安。唐望似乎注意到我的反应,或者他只是注意到我加速了。他先是望着我,然后转头看那远处的车灯。
他问我是否有什么不对劲。我说我有好几个钟头没有看见后面有任何车子,现在突然有一辆车子朝我们接近。
他轻声笑着问我是否真的认为那是一辆车子。我说那一定是一辆车子。他说我的关切让他知道,我一定是觉得后面追赶我们的不仅是辆车子而已。我坚持说我认为那只是公路上的一辆车子,或卡车。
「还会是什么呢?」我大声说。
唐望的问题使我很紧张。
他转过身来凝视我,然后慢慢点着头,似乎在斟酌他要说的话。
「那是死亡头上的光,」他轻声说,「死亡的光像顶帽子般戴在它头上,它骑着快马。那是死亡带着光,骑着快马追赶我们,越来越近了。」一阵寒颤冲上我背脊。一会儿后我又望向倒后镜,那灯光已经不见了。
我告诉唐望,那辆车一定是停了,或转弯了。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打了个呵欠。
「不,」他说,「死亡永远不会停止。只是有时候它会熄掉它的灯罢了。」我们在六月十三日时抵达墨西哥东北部。两个长得很像,似乎是姊妹的老印地安女人及四个女孩子迎接我们。她们都站立在一栋小泥砖屋的门前。屋子后面另有一间小屋与一间半毁,只剩下一面墙的粮仓。她们显然在等待我们。她们一定是看到了我的车子在几哩外的泥土路上掀起的灰尘。那栋屋子是在山谷深处。远处的公路像是绿色山脉上的一条长痕。
唐望下车后与那两个老女人谈了一些话。她们指着屋子前面的一些凳子。唐望示意我过去坐着。其中一个老女人陪我们坐下,其它人都走进屋内。有两个女孩在门口好奇地观察我。我向她们挥挥手。她们笑着跑进屋内。一会儿后,有两个年轻人出来向唐望致意。他们没有对我说话,甚至没有瞧我一眼。他们与唐望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唐望站起来,我们全体,包括那老女人,一起走到另一栋屋子,约半哩远。
我们在那里会见了另一群人。唐望走进屋内,但叫我留在门口。我望着屋内,看见一个与唐望年纪相近的老印地安人坐在一张木椅上。
天还不黑。一群年轻的印地安男女安静地站在屋前一辆卡车周围。我用西班牙语与他们交谈。但是他们有意避免回答我;我一说话,女人们便低声偷笑,男人们则客气地微笑,转头不看我,仿佛听不懂我的话,但我确定他们都说西班牙话,因为我听到了他们彼此的交谈。
一会儿后,唐望与那个老人走出来上了卡车,坐在驾驶旁边。这似乎是一个信号,其它人也都爬上了卡车的载货平台。平台上没有围板,所以当卡车开动后,我们都抓住一条绑在车身上的长绳索。
卡车缓慢地行驶在泥土路上。有一次碰到了很陡的斜坡,车子便停下来,所有人都下车用走的。卡车开上了斜坡。有两个年轻人乘机又跳上了卡车,坐在边缘而不抓绳索。女人们都笑了起来,鼓励他们继续这种危险的姿势。唐望与那个被称为唐西维欧(DonSilvio)的老人并肩走着,似乎不关心年轻人的嬉戏。等路变得平坦后,所有人又再度上了卡车。
我们行驶了约一个钟头。卡车平台极为坚硬不适,所以我站起来抓着驾驶座的车顶,就这样,卡车一直开到一排小木屋前。那里有更多人。这时已经十分黑暗,我只能从门前昏暗的煤油灯光中看见其中几个人。
大家都下了车,进入屋内。唐望再次叫我留在屋外。我靠在卡车档泥板上。几分钟后有三个年轻人过来。我在四年前的一次密图地中认识了其中一位。他握住我的手臂欢迎我。
「你看起来很好。」他用西班牙话低声说。
我们安静地在车旁等待。这是个温暖多风的夜晚。我可以听见附近一条溪流轻柔的水声。我的朋友低声问我是否有95烟。我给他们一包。借着95烟的火光我看看表,晚上九点钟。
不久后一群人从屋子里出来,那三个年轻人就离开了。唐望过来告诉我,他已经向所有人解释了我在场的理由,他们欢迎我在密图地中担任供应茶水的角色。他说他们马上就要上路了。
总共有十个女人及十一个男人离开屋子。带头的男人十分粗壮,也许有五十来岁。大家称呼他马丘(mocho),意思是「被割的」。他的步伐轻快而稳定,手里提着一盏油灯,不停向道路左右摆动。起初我以为他只是随意挥舞,然后我发现他是用油灯来标示路上的碍。我们走了超过一个小时。女人们聊天低笑着。唐望与另一个老人走在队伍前方;我则在最尾端。我盯着路面,试着看清楚路况。
上一次和唐望在夜间登山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我的身体已不像以往那么灵活。我不时踢到石头而失去平衡。我的膝盖也没有任何弹性,每当碰到路面凸起时,好象整条路都翘起来了,而走到洼地时,又像是踩进了一个洞里。我是整条队伍中走路最吵杂的人,这使我成为不情愿的小丑。每当我失足时,就会有人发出「哇」的一声,然后大家就会发笑。有一次我踢到的石头打到一个女人的脚,于是她大声说出大家都很同意的话,「给那可怜的孩子一根蜡烛吧!」但是最后的羞辱是,我跌倒后扑到前面那个人的背上,使他也几乎失去平衡,他故意发出一声完全不必要的尖叫,结果所有人都疯狂大笑,队伍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到了某个时候,带头的人把油灯上下摇动。这似乎是抵达目的地的信号。我右边不远处有一栋矮房子的黑暗剪影。队伍中所有人都朝四处散去。我在黑暗中困难地寻找唐望,东摸西碰了一阵,才发现他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再次告诉我,我的任务是拿水给参与者饮用。几年前他教过我这套程序,我记得很清楚。
但是他坚持要重新示范,加强我的印像。
之后我们走到屋后众人聚集处。他们已经生了一堆火。离火堆约十五尺外有一片铺了草席的干净地区。我们的带路人马丘首先坐上一块草席;我注意到他的左耳上方少了一块肉,这想必是他的绰号由来。唐西维欧坐在他的右侧,唐望坐在左侧。马丘面对着火堆。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放了一篮培药特果实在马丘面前,然后坐在马丘与唐西维欧之间。另一个年轻人带来两个小篮子,放在培药特果实旁边,然后坐在马丘与唐望之间。另外两个年轻人坐在唐西维欧与唐望的外侧,完成了七个人所组成的圆圈。女人们都留在屋内。有两个年轻人负责维持火堆燃烧整夜。我和一个男孩负责照料饮水,准备在一夜的仪式之后给七个参与者饮用。
男孩与我坐在一块石头旁,火堆与水壶的位置是相对的,与参与者所形成的圆圈距离相等。
带头人马丘开始唱起他的培药特歌;他双眼半闭,身体上下动弹。这是一首很长的歌,我听不懂是什么语言。然后一个接一个,他们全都唱起自己的培药特歌。他们似乎没有先后次序,显然是随他们高兴什么时候唱就唱。然后马丘拿起装培药特果实的篮子,取出了两粒,再放回圆圈中央;接着是唐西维欧,然后是唐望,以反时钟方向的顺序进行。那两个年轻人似乎自成一群,他们也随后各拿了两粒果实。
七个参与者唱歌与吃果实,如此重复了四次之后,他们开始传送另外两个小篮子。里面装的是干果与肉片。
一整个晚上他们重复了整个步骤好几次,但我无法发现他们个别的行动中有任何隐藏的暗示。他们没有任何交谈,似乎完全沉浸于自己。我没有看见他们任何一人分神去注意其它人。
天亮之前,他们站了起来。男孩和我上前奉水。之后我逛了逛四周以熟悉地形。那栋屋子是一间用草做屋顶的小泥屋。屋子四周的景色也狻为单调,只是一片长着灌木与仙人掌的原野,连一棵树也没有。我一点也不想要远离屋子。
女人们在早晨离去。男人们则在屋子附近安静地活动。中午时我们又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坐定位。一篮肉干被切得像培药特果实一样大小,大家传送分食着。有些人唱起他们的培药特歌。一个小时后,他们就都做鸟兽散了。
女人们给管火的与管水的人预备了一锅粥。我吃了一些,然后睡了几乎整个下午。
天黑后,管火的年轻人又升起了一堆火,食用培药特的步骤又再次开始。整个过程与前一晚十分类似,结束于天亮前。
这一晚我努力试图记录下所有七个参与者的每一个动作,希望能发现任何言语或非言语性的联络系统的蛛丝马迹。但是他们的行动中没有任何如此的证据。
到了黄昏时,培药特的食用又再次开始。凌晨时,我知道我的计画已经完全失败。我无法找到任何隐密导人的线索,或发现任何秘密沟通或达成协议的系统。其余一天时间我都在自己整理笔记。
当第四天晚上他们再度聚集时,我不知如何地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晚。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但是我知道他们第二天便会解散。我坐在水壶旁,其它人也各就定位。
七个参与者的行动正是另外三个晚上的翻版。我开始专注沉浸于他们的行动之中,就像之前一样,我想要记录下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每一个手势。
在某个时刻我开始听到一种嗡嗡声。那是很平常的耳鸣,我没有特别注意。然后声音渐渐变大,但仍然是在正常的知觉范围中。我记得自己开始把注意力同时放在那些人与嗡嗡声上。
然后,突然间,那些人的脸孔似乎变得比较明亮,仿佛有一盏灯被打开了。那不像是电灯或油灯,或火光的反射,而更像是一种虹彩,一种粉红色的明亮,很微弱,但是可以被我看到。耳声似乎也增强了。我看看一旁的男孩,他已经睡着了。
这时那粉红色的光华变得更明显。我看着唐望;他闭着眼睛。唐西维欧与马丘也是同样闭着眼。我看不到那四个年轻人的眼睛,因为有两个垂下头来,另外两个背对着我。
我更专注地观看下去,但我并未完全觉察到那嗡嗡声与那些人头上的粉红色光华。一会儿之后,我发觉那粉红色光华与嗡嗡声过于稳定,而突然心生警觉。这时候一个无关紧要的思想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这个思想与当时所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关连。那是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常告诉我的一些话,非常令人困扰与不合时宜。我想要摆脱这些杂念,再去专心观察,但是我无法做到。那思想再次产生,更为强烈与专制。这时候我清楚听见我母亲呼唤我的声音。
我听见她的拖鞋声与她的笑声。我转头寻找她;我相信我将要因为幻觉或某种奇迹而穿越时光看见她,但我只看见一旁熟睡的男孩。看见他使我吓了一跳,让我感到片刻清醒,恢复神智。
我再开始观察那些人,他们完全没有改变姿势,然而那光华与嗡嗡声已经消失,我感到松了一口气。我想关于我母亲的幻觉已经结束了。刚才她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我不停告诉自己,那声音差点陷住了我。我隐约感觉唐望在看我,但那并不重要,是我母亲叫唤我的回忆使我渖迷陶醉。我拼命去想其它的事情。这时我又听见了她的声音,清楚得仿佛在我身后。我急忙转身,但我只看到那屋子及灌木的黑影。
听到了我母亲的叫唤使我悲痛不已。我不自主发出呻吟,感觉寒冷与孤独,我开始啜泣起来。我需要别人来关心我。我抬头看唐望,他正凝视着我,我不想看他,于是闭上眼睛。这时我看见了我的母亲。这不是平常在脑中的思维,而是清楚的影像,她就站在我旁边。我感觉绝望,想要逃走。我母亲的影像是如此令人震惊,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会在培药特聚会中看到
。我完全无力躲避。也许如果我真的想要影像消失,我只需要睁开眼睛即可,但是我反而开始仔细观察。我不只是在观看我母亲,而是非常强制的审视与批判。我仿佛被一种外来的力量所控制住。我突然能够感觉到,我母亲对我的爱之中的沉重负担。当我听见我的名字时,我感觉被撕成了两半。我母亲的回忆使我充满了痛苦与悲哀,但当我审视她时,我明白我从未喜欢过她。这是一项使我震惊的醒悟。思想与意像像雪崩般席卷了我。我母亲的影像必定就是在那时候消失了,它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已不再关心那些印地安人的行动了。事实上我已经忘了密图地。我沉浸于一连串惊人的思想中,之所以惊人,是因为它们不仅是思想,也是特定的完整情绪,是我与我母亲的关系,在本质上无可争议的清楚证据。
在某个时候,这些惊人的思想停止出现。我注意到它们已失去了流畅性与情绪的完整性。我开始思索其它事情。我的思路混乱,我想到了其它的近亲,但是没有任何影像出现。然后我看见唐望。他已经站起身来。其它人也都是站着。然后他们朝水壶走来。我移向一边,摇醒那个仍然在熟睡的男孩。
唐望刚坐上我的车,我就开始向他报告我的惊人异像。他很高兴地笑着,说我的异像是一项征兆,就像我**次接触麦斯卡力陀时那个征兆一样重要。我记得唐望把我**次食用培药特后的反应解释为重要的征兆。事实上他正是因为那个征兆才决定要教导我。
唐望说在密图地的最后一晚,麦斯卡力陀非常明显地盘旋在我身上,所有人都不得不观看我,这就是为什么我发现他在凝视我。
我想要听他解释我所看见的异像,但是他不愿意谈它。他说与征兆本身的意义比较起来,我所经验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唐望继续描述麦斯卡力陀的光华如何盘旋不去,其它人如何都看到了这景像。
「那真是不得了,」他说,「我无法要求更好的征兆了。」唐望和我显然在思路上不对头。他关心的是这次事件做为征兆的重要性,而我则执着在那些异像的细节。
「我不关心什么征兆,」我说,「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皱着眉头,似乎不太高兴,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他凝视着我,语气极为锐利地说,**重要的事,是麦斯卡力陀对我非常慷慨,它用光华包围了我,并给予我教导,而我没有费任何努力,只是在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