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泽多尔·巴特扎像往常一样在他矩形的工作室里踱着步子,但我却感觉出了异样。平时他的踱步总是会带给我一种安心的作用。然而这次,他的踱步声变成了扰人奇怪的声音,甚至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面。我的脑中立马就浮现出了老虎在灌木丛中潜行的图像,这只老虎不是在觅食,而是觉察到了某些地方不对劲而变得骚动不安。我放下论文想要问他怎么了,但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到,“我们要去墨西哥!”
他的这句话让我笑了出来。他粗暴且严肃的声音似乎容不得我开的这个玩笑,“你要在那里向我求婚吗?”
他突然停住,看着我说。“这不是玩笑,”他愤怒地说道。“这件事至关重要。”他刚说完话,就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说。“我在做什么呀?”并做了一个幽默无奈的手势。
“我在生你的气,好像我的时间很充裕似的。真是丢脸!Nagual望·马特斯警告过我,说我和你在一起只会废话个没完。”他紧紧的拥抱了我一下,好像我已经阔别很多似的。
“我不认为去墨西哥是个好主意,”我说道。
“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打消它。已经没时间了。”他听起来就像一个军人在发号施令一样。因为我的心情还不错,所以我回道,“好的,长官!(译注:作者用德语说的)”他听到后,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下,开始笑了起来。
正当我们开车经过亚利桑那时,我突然被一阵奇怪的感觉所淹没。这是一种身体上的寒意,由我的子宫延伸到全身,我的皮肤起了鸡皮旮瘩;我知道有些不对劲。在这种感觉中,我体会到了一种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新元素;就是完全的确信,而没有一丝怀疑其对错的成分在里面。
“我有一种直觉。某些坏事就要发生了!”我说道,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得很高。
伊泽多尔·巴特扎点点头,然后以一种实事求是的语气说道,“巫师们要离开了。”
“什么时候?”我不禁哭了出来。
“明天或者后天,”他回答道。“或者一个月之后,不管怎么说离他们离开的时日已经很近了。”我舒了一口气,滑回座位里并有意识的放松自己。
“自从三年前我遇到他们,他们就一直在说自己要离开了,”我嘀咕着,但却没有出声说出来。伊泽多尔·巴特扎转过来看我,他的脸上呈现出蔑视的神情。我可以看出他正在极力消除自己的不满情绪。他笑了,轻轻拍了拍我的膝盖说道,“在巫师的世界中,我们不是那么的死板。如果巫师不停地向你重复某事直到你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那是因为他们想要你做好准备。”
他用坚毅、不苟言笑的眼睛注视着我说道,“不要用你愚蠢的方式去理解他们的神奇方法。”我无言以对的点点头。他的话语没有激怒我:我感到很害怕。我保持着沉默。整个旅程没花多长时间,至少我觉得是这样。我们轮流开车,换下来的就在车里睡觉,第二天中午,我们已经到女巫的房子前了。汽车发动机一熄火,我们俩就同时跳下车,砰地关上车门,跑进女巫的房子里。
“怎么了?”管家说道。他站在门前,似乎对我们突然的到访感到很惊讶。“你们两个是在打架还是在互相追逐?”他看了看伊泽多尔·巴特扎然后又看了看我。“老天!居然能跑成这样。”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我不停的重复道,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和焦虑了。管家笑着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的说道:“我哪也不去。你可不会轻易甩掉我的。”
他的话听起来很真诚,但却没有减轻我的焦虑。我注视着他的脸还有眼睛,希望能找出他说谎的证据。但我所看到的只是善良和真诚。这时我才发现,伊泽多尔·巴特扎已经不站在我身边了。
我再一次的紧张起来。他就像一个影子一般快速无声的消失了。管家察觉到了我的激动,用下巴指了指房子。我听到了伊泽多尔·巴特扎的声音,声音很大,仿佛是在抗议什么似的,但接着我就听到了笑声。
“大家都在里面吗?”我问道,试图绕过管家走进屋里。
“他们都在里面,”他说道,并用双臂挡住了我去路。“他们现在还不能见你。”
看到我要抗议,他说道,“他们不是在期待你。他们要我先和你谈谈。”
他拉着我的手,带我离开门前。“我们去后院捡落叶吧,”他提议道。“我们把落叶烧掉,并把灰烬留给水精灵。没准牠们会把灰烬变成金子呢。”
我们扫叶子的时候都没有说话,但光是扫叶子所发出的沙沙声就足以安抚我。我们似乎收集和燃烧了好几个小时的落叶,这时我突然意识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我猛一回头,看到了弗洛琳达。她穿着白色的裤子和夹克衫,坐在人心果树下的长凳上,像一个幽灵一样。她的脸被一顶宽边草帽所遮住,手里拿着一面蕾丝扇。她看起来不具人性,而且距我很远,我惊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不知她是否会想让我接近,于是就小心翼翼的朝她走了几步。在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我之前,我是不敢贸然前往的,我犹豫的站在那里。这并不是出于我想保护自己免受她的拒绝或轻视的心理,而是一种我尚未知道与理解的律则使我不能要求她注意我。然而,当管家走过去和弗洛琳达一起坐在长凳上时,我终于还是把耙子靠在一棵树上,缓慢的走了过去。
管家抬头看着我,脸上挂满了闲适的微笑,可他的注意力却在与弗洛琳达的谈话上。他们在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但我还是全神贯注的倾听着。弗洛琳达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不同寻常的柔和,而且让人流连忘返,我不知道这是她所使用的语言还是她对老人的爱所造成的。突然,她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就好像体内装着弹簧一样,她像一只蜂鸟似的曲折的穿过了空地;并在每一棵树旁都停留了一会;一会摸摸这棵树的叶子一会嗅嗅那棵树上的花。我举起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我的注意力马上就被一只在空中飞舞的蓝色蝴蝶给吸引了,那只蝴蝶的翅膀明亮通蓝,在空气中编织着蓝色的阴影。它飞向我并落在了我的手上。它宽阔颤抖的翅膀慢慢的舒展开来,在我的手指上留下阴影。它用脚摩擦着头部,之后又开合了几次翅膀,就飞走了,在我的中指上留下了一个三角蝴蝶状的戒指。我相信这只不过是我眼睛的一种幻觉,于是就一个劲的摇着我的手。
“这是一个小把戏,对吧?”我声音颤抖的问管家道。“这是错觉吧?”
管家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这是一枚可爱的戒指,”他握着我的手说道。“一个伟大的礼物。”
“一个礼物,”我重复道。我突然有一瞬间的直觉,一闪而过的确信画面,但很快就消失了,只给我留下了困惑与迷茫。
“谁把戒指戴在我手上的?”我凝视着这个珠宝问道。戒指上蝴蝶的触角是两条小巧精致的白金丝,纤细的三角状身体则镶嵌着很多小钻石。
“你以前没注意到这个戒指吗?”管家问道。
“以前?”我困惑的重复道。“什么以前?”
“自从弗洛琳达给你这个戒指后你就一直戴着它了,”他回答道。
“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问道,然后把手放在我的嘴上来遮住我因惊讶而大张着的嘴。“我都不记得弗洛琳达给过我戒指,”我这话更多是自言自语。“那为什么我以前没注意到这个戒指呢?”
管家耸耸肩,不知该怎么解释我的疏忽大意,不一会他说道,也许是因为这戒指完美的搭配了我的手指,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他似乎还想要说些别的,但打住了,并建议我和他再一起去扫叶子。
“不行,”我说道。“我得和弗洛琳达谈谈。”
“是吗?”他沉思道,并表现得好像他听到了一个荒谬不健全的想法一样。但他并没有试图劝服我,而是说道,“她去散步了,”并用下巴指了指那条通向群山的小路。
“我会赶上她的,”我说道。我可以看到远处的灌木丛中她白衣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走得太远了,”管家提醒我道。
“没事,”我向他保证道。我朝弗洛琳达跑去,在快要追上她时减慢了速度。她走路的样子非常优美。她背部挺拔,像一个精力充沛的运动员一样毫不费力的前行。她感知到了我的存在,突然停住,并转过身伸出手向我打招呼。“你好吗,亲爱的?”她凝视着我,说道。
她沙哑的声音明亮清晰,并且非常柔和。因为我非常渴望了解那戒指的事情,所以我没有和她好好打招呼。我磕磕巴巴的问她有没有把戒指戴在过我的手上。“它现在是我的了吗?”我问道。
“是的,”她回答道。“它是你的。”她说话的语气非常确定;这让我感到兴奋与恐惧。然而,我却根本没有想过去拒绝这么贵重的一个礼物。
“这戒指有神奇的力量吗?”我问道,并举起手对着阳光,使每一个钻石都发出耀眼的光芒。
“没,”她笑道。“它虽没有任何力量,但却是个特殊的戒指。不是因为它的价值也不是因为它属于我,而是因为做这戒指的人,是一个非凡的Nagual。”
“他是个珠宝商吗?”我问道。“管家房间里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雕像也是他做的吗?”
“也是他做的,”她回答道。“但他却不是一个珠宝商。他也不是一个雕塑家。如果他知道你称他为艺术家的话,他准会笑掉大牙。然而,任何看到他作品的人,除了认为这些精美绝伦的作品是出自一个艺术家之手外,是很难有别的想法的。”
弗洛琳达远离我向后走了几步,她的视线漫游在群山之间,仿佛是在找寻那远方的回忆。然后又转过来走向我,靠近我的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耳语说道,不管这位Nagual做的是什么,戒指也好,地砖也好,无一例外都是神秘的作品。就简简单单的一个纸箱子,他都可以把它变为一件精美的作品;这不仅是因为他精湛的工艺,而更多的是因为那作品其中充满了神圣的东西。
“如果这戒指是由这个人制作的,那么它肯定有某种力量,”我执意道。
“不管是谁制作的,这戒指本身都没有力量,”弗洛琳达向我保证道:“力量在制作的过程中。制作这戒指的Nagual,完全的把自己连接上了巫师所称的‘意愿’,所以他可以在不成为一个珠宝商的情况下制作这枚可爱的戒指。这戒指是一项纯粹意愿的行为。”
为了不使自己听起来像个傻瓜,我没敢承认自己根本不明白她所说的“意愿”是什么。所以我问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么非凡的礼物。“我不认为自己配得上它,”我补充道。
“你会用这戒指来使自己与意愿连接,”她说道。她的脸上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继续说道,“当然了,你已经知道怎么和意愿连接了。”
“我对此可是一无所知,”我辩护的说道,然后承认说自己真的不知道意愿是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不客气的说道,“但是你内在的某种东西知道如何去连接那力量。”
她把头靠过来小声说道,我经常使用意愿来从梦中移动到现实,或是把不知在何处的梦带进现实中。她瞥了我一眼,期待我会毫无疑问的得出相同的结论。看到我不解的神情,她说道,“管家房间中的作品和你的那枚戒指都是在梦中制作的。”
“我还是不懂,”我抱怨道。
“那些雕像使你害怕,”她平静地说道。“那戒指使你欣喜。既然两者都是梦,所以属性很容易反转……”
“你吓到我了,弗洛琳达。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亲爱的,是做梦的世界。我们在教你如何凭自己做到所有的一切。”她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接着说道,“此刻,所有从属于Nagual马利亚诺·奥雷利亚诺团体的巫师都在帮你进入这个世界并且帮助你留在这个世界中。”
“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吗?还是说,我变得不同了?”
“你没变,你只是在一个不同的世界中。”她沉默了一会,然后承认说我现在比以前要有更多的能量了。“这些能量,一部分是你自己节省下来的,另一部分是我们借给你的。”
她的这个银行隐喻使我对她的话很明白。我仍然不懂的是,她说的不同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看看你周围!”她敞开双臂,喊道。“这里可不是日常生活的世界。”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用一种低沉,但是很温柔的声音说道:
“在日常生活事务的世界里,蝴蝶能变成戒指吗?在那个约定俗成的安全世界中我们所有人的社会角色都被严格的限定与结构化了。”
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她。我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树,那些灌木丛,还有远处的那些山峰。她所说的不同世界是什么意思我依然不懂。最后我想,这种不同一定纯粹主观的。
“根本不是!”弗洛琳达读了我的想法,大声地说道。“这里是一个巫师的梦。你能进入,是因为你有能量。”
她非常失望的看着我,说道:
“真的没有教女人做梦的方法。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是支持她们,从而使她们意识到通过系统的安排她们是有巨大的潜力的。因为做梦对于女人来说是一件能量安排的问题,所以重要的事情就是让她相信有必要去修改她那已经深度社会化的认知,以此来获得能量。而使用这种能量的行为则是自行发生的;女做梦者在她有能量的一瞬间就会做梦。”
她向我吐露了一个她自己的缺点,是关于巫师做梦的:她很难激起女人去开辟新天地的兴趣。大多数的女人——包括她自己在内,宁可安于那舒适的枷锁也不肯面对未知的恐怖。
“做梦只属于勇敢的女人,”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然后她大笑着说,“或者,是给那些没有其它选择的女人们准备的,这些女人无法忍受自身的处境。大多数女人都属于这一类,只是她们不知道罢了。”
她沙哑的笑声对我有一种奇怪的作用。我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从沉睡中醒来,并想起了在沉睡中已经忘却了的东西:“伊泽多尔·巴特扎告诉我你们快要离开了。具体是什么时候?”
“我哪儿也不去。”她的声音很坚定,但却带有一种毁灭性的悲伤:“你的做梦老师和我会留下。其他人则会离开。”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为了掩饰我的困惑,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的做梦老师,祖丽卡,三年来从未对我说过一句话。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和我说过话。只有你和埃斯佩朗莎在真正的教导我。”
弗洛琳达的笑声回荡在我俩周围,这欢快的声音给了我极大的舒慰,但我还是感到困惑。
“给我解释一下吧,弗洛琳达,”我开始说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这个戒指的?我在和管家一起扫落叶的时候怎么可能戴着戒指呢?”
当弗洛琳达解释的时候,她的脸上洋溢着享受的喜悦,她说,很简单,扫落叶也是进入巫师梦中的一扇门,只要一个人有足够的能量就能穿越门槛。她握住我的手说道:
“我在你穿越的过程中把戒指给了你;因此,你的头脑没有记录这个行为。当你突然身处梦中的时候,你就发现手指上的这枚戒指了。”
我好奇的看着她。她的说法似乎有些道理,可我无法理解;这对我来说太模糊了。
“我们回房子里吧,”她提议道,“让我们重新穿越那道门槛。也许这次你会注意到的。”
我们步履悠闲的往回走,从后面走向房子。我走在弗洛琳达前面,因此我完全可以注意到一切。我凝视着树木、瓷砖和墙壁;渴望能检测到任何一丝能给我提供过渡证据的变化。除了管家已经不在那里外,我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我转过身想告诉弗洛琳达,我肯定是错过了穿越的过程,但她却不在我的身后。她不见了。只把我自己留在这里。我走进房子。和我之前的经历一样,这里空无一人。但这孤独感已经不再使我感到害怕了;我也不再有被遗弃的感觉了。我自行走进厨房去吃已经放在篮子里的玉米鸡肉卷。之后我躺在吊床上,试图整理我的思绪。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乎乎房间中的小床上。我绝望地四处观望,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我看到门前潜伏着一个巨大移动着的阴影时,我马上僵硬的坐直起来。我非常想弄明白那阴影是否在房间里,还有门是否是开着的,于是就伸手到床下去拿平底锅(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那里有平底锅),然后朝阴影扔去。锅掉在门外的地上,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那阴影消失了。我想知道那阴影是否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于是就走到外面查看。我犹疑的盯着把院子围成一圈的木栅栏,然后我马上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我正站在那小房子的后院。
就在我找平底锅的时候,这一切全都在我的脑海中理顺了。我捡起滚落到栅栏前的平底锅,这时我看到一只想要挤进栅栏里的郊狼。我想都没想就把锅扔了出去,但却打在了一块石头上。郊狼对这巨大的声响和我的存在不为所动,还是钻了进来。它大胆的看了我好几眼。它的皮毛泛着银光,浓密的尾巴像魔法棒一样横扫着地面上的石头,使每一块都获得了生命。这些石头的眼睛闪闪发亮,一边蹦一边问着奇怪的问题。我尖叫起来,这些石头飞快地朝我而来。
我立刻就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就是我通常会做的噩梦,”我对自己说道。“怪物,恐惧和其他什么东西。”
我相信,一旦我意识到了这点并表达出来,我就会免受噩梦的影响,正当我要放弃抵抗并安于噩梦时,一个声音说道:“检查你做梦的轨道。”
我转过身。埃斯佩朗莎正站在屋子下,把一根沾满泥土的木棍放在火里烧。在火光中她看起来是如此的遥远与陌生,火光渐行渐远,好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我和她分离开来,但却不是空间上的分离。
“别害怕,”她命令道。然后她压低声音对我说,“我们正在共用彼此的梦,但现在你不是在做梦。”我一脸茫然。
“相信我,你不是在做梦。”她向我保证道。
我朝她靠近了几步。不仅她的声音听起来不熟悉,她整个人的感觉都和以往不一样。虽然从我站的地方看,她是埃斯佩朗莎,但我总觉得她像祖丽卡。我又走近几步,几乎要贴上她了。她确实是祖丽卡!
年轻又强壮,而且非常美丽。她可能都不超过四十岁。她的鹅蛋脸被渐灰的黑色卷发遮上了一部分。
她白皙的脸很光滑,水灵灵的黑色大眼睛更增添了灵动的气息。她的目光神秘而又吸引人。她短而薄的上唇暗示了她的严谨,但她饱满妖娆的下唇却表明了她的温柔与热情。我着迷于她的变幻莫测,所以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她。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她清脆的笑声让我意识到她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握住我的手轻轻地说道,“你不是在做梦,亲爱的。站在你面前的真的是我本人。我是你的做梦老师,祖丽卡。埃斯佩朗莎是另一个我。巫师称其为做梦体(或能量体)。”
我的心跳得很剧烈,以至于我的胸口都开始疼了。我心慌意乱,激动得快喘不过气。我想要抽出我的手,但她紧紧的抓住了我,使我动弹不得。我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我想,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就会消失。当然,她没有消失,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的看着我。我再次闭上眼睛,像疯了一般上蹦下跳。我用空出来的手一个劲的扇自己的脸,直到我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可还是无法醒来。我每次睁开眼睛她都在那里。
“我觉得你已经累了,”她笑着说道,但我要求她打我。她欣然答应了我的请求,并用一只手杖抽打我的胳膊。
“这没用,亲爱的。”她说得很慢,好像很累似的。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并松开了我的手。然后她又开始说道,“你不是在做梦。我是祖丽卡,但当我在做梦时,我是埃斯佩朗莎;还有些别的东西,但我现在还不想做梦。”
我想说话,什么话都行,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我的舌头瘫痪了,只能发出像狗一样的呜呜声。我试着使用在瑜伽课上学到的放松呼吸法。
她似乎被我的举动给逗乐了。她的笑声对我有一种安慰的作用:这声音散发着温暖与自信,我的身体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你是一个潜猎者,”她接着说道。“并且根据你的能力,你属于弗洛琳达。”
她的语气不容置否,又毫无矛盾。“你也是一个梦游者,一个天生的做梦者,并且凭借你的这个能力,你也属于我。”
我的一部分想大笑,并告诉她她在说胡话。但另一部分却完全同意她的话。
我犹疑的问道,“你想要我叫你哪个名字?”
“哪个名字?”她凝视着我说道,仿佛这是不言而喻的。“我是祖丽卡。你以为这是什么?一个游戏吗?我们在这可不玩游戏。”
我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我只能小声的说道,“不,我没有认为这是个游戏。”
“当我做梦时,我是埃斯佩朗莎,”她继续说,她的声音很强烈。她的脸很严肃,但光芒四射,没有一丝怜悯。
“当我不做梦时,我就是祖丽卡。但不管我是祖丽卡也好,埃斯佩朗莎或是别的东西也好,都和你没关系。我依然是你的做梦老师。”
我只能像呆瓜一样点着头。即使我有话要说,我也不能这么做。一滴恐惧的冷汗从我的面颊流下。我心惊胆颤,肚子里翻江倒海,想要到卫生间呕吐。我再也受不了了。但如果我现在跑去厕所多丢脸啊。但我还是豁出去了。祖丽卡的笑声一直跟我到了厕所。
当我回到院子里时,她劝我坐在她旁边的长椅上。我自动服从了她,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紧张的把手搭在我紧扣的膝盖上。她的眼中有一种不可否认的坚韧亮光,但同时又充满了善意。我马上就知道,她的无情,也就是内在纪律,比什么都重要。她无情的自我控制使得她的整个存在都镌刻上了难以捉摸的狡诈和秘密。
这种秘密不是来自于鬼鬼祟祟的行为,而是来自于神秘与未知。这就是为什么每当我看到她时,都会像一只小狗一样跟在她周围的原因。
“你今天经历了两次转变,”祖丽卡解释道。一次是从普通的清醒状态转变到清醒做梦的状态,另一次是从清醒做梦的状态转变到普通清醒的状态。**次的转变非常流畅,几乎察觉不到。而第二次的转变就像噩梦一样。这是日常事务的正常状态。我们所有人都经历过这样的转变。
我挤出一个笑容。“但我还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说道。“我都没有觉察到任何一个步骤。每次都是自行发生的,当我发现自己身处梦中时,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通常的做法,”她说道。“是从吊床或是任何绑在房梁或树之间的悬空物开始的。这样做梦的话我们就不会与地面有任何的接触。记住:地面限制了我们。用这种方式做梦的话,一个新手做梦者可以学到能量是如何从清醒状态转变到做梦,又是如何从梦中做梦转变到清醒做梦的。弗洛琳达已经告诉过你,所有的这些,前提都是要有足够的能量。一旦你有能量,就可以做到。现在你的问题是你自己能否节省出足够多的能量,因为巫师们已经不能再继续借给你能量了。”
祖丽卡抬起眉毛夸张地说,“下次再说吧。我会提醒你,下次我们会共同做梦。”看到我失望的表情,她像一个小孩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我们要怎么共同做梦呢?”我看着她迷人的眼睛,问道。她黑色的瞳孔闪闪发光。祖丽卡没有回答,而是把一些树枝扔进了火里。烧光的余烬被风吹走,火苗似乎更亮了。她站了一会,眼睛注视着火焰,好像在聚集火光。她转过身看了我一眼,然后抱住强健的双腿蹲下。
她凝视着黑暗,伴着树枝烧断的噼啪声摇晃着。
“我们要怎么共同做梦呢?”我又问了一遍。祖丽卡停止了摇晃。她摇了摇头,抬起头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好像是刚刚醒来一样。
“我现在不可能给你解释清楚,”她说道。
“梦是难以理解的。要想弄懂只能去感受,而非讨论。这和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是一样的,在你能够解释和分析一件事物之前,你必须得先经历它。”
她说的不紧不慢。她承认道,恰到时机的解释是很重要的。“但是,解释有时未免过早。就像现在这样。总有一天你会完全明白的。”祖丽卡看着我充满沮丧的脸,保证道。
她快速、轻盈的站起身来,凝视着火焰,好像她的眼睛需要喂光一样。她的身影被火焰投射到墙上,显得巨大无比。她没做过多的停留,转过身,伴随着长裙的裙摆消失在了屋子里。我则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的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起来。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我用惊恐的声音喊道。“我还想知道一些事情。”
祖丽卡飘忽的身影在门前瞬间凝固下来。“你想知道什么?”她用一种超然的,几乎心不在焉的态度问道。
“对不起,”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说了一句无意义的话。我几乎被她的眼神给催眠了。“我不是有意要喊的,”我抱歉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进房间里呢。”
我恳求的看着她,希望她能给我解释一些事情。但她没有。她只是又问了我一遍我想知道什么。
“当我再见到你时,你会和我说话吗?”我没做过多的思考,把脑子里想的**句话脱口而出。因为我害怕如果我再不说话,她就会离开。
“当我再见到你时,我们不会在之前的同一个世界中,”她说道。“谁知道我们会在那里做什么呢?”
“但不久前,”我执意道,“你还说自己是我的做梦老师呢。别把我留在黑暗中。给我解释一些事情吧。我所经历的折磨已经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了。我快崩溃了。”
“是啊,”她随意的说道。“你确实崩溃了。”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仁慈。“但那只是因为你不肯放弃你旧有的方式。你是一个很好的做梦者。还拥有强大的潜力。如果你能培养好自己的性格的话,那……”
我几乎听不见她后面说的话。我试着理清我的想法,可我做不到。一连串我不太记得的事件画面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我的脑海。我的意志无法控制它们。这些画面转变为了某种精确但又不能定义的感觉;不能被转变为语言,也不能被转变为想法。祖丽卡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困窘,脸上开始露出笑容。
“我们一直在帮Nagual马利亚诺·奥雷利亚诺把你推向第二注意力之中,”她缓缓地说道:“在那里,我们发现了和日常世界一样的流畅性与持续性。两种状态下都是同样的实际。我们在每个状态下都会有效率的行动。在**注意力中,我们通常会把我们所经验到的分开,这样我们就能处理它,我们会因此而感到安全,最后完全地理解它;然而在第二注意力中,这是做不到的。”
当她说话时,我在想,‘她告诉我这些简直是在浪费时间。难道她不知道我已经笨得理解不了她的话了吗?’
但她还是继续说话,带着笑容,她显然已经知道我在内心承认了自己的愚笨,而这意味着我已经改变了。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接受这个概念的,即使对我自己也是一样。
“第二注意力,”她继续说,“我更喜欢称其为清醒做梦,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人不得不相信做梦是真实的,就如同日常世界一样真实。换句话说,一个人不得不默许。对巫师来说,所有世俗的和非世俗的追求都受制于完美无缺的行动,并且所有完美无缺的行动的背后都是默许。默许并不一定就是赞同。默许涉及一个流动的因素:就是行动。”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当她说完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当一个人开始清醒做梦的时候,一个充满诱惑与可能性的新世界便打开了;在那里,一个人最疯狂的想法都会成为现实;可以经历所有意料不到的未知。那时便是一个人真正冒险开始的时刻。整个世界变成了充满无限可能性与奇迹的地方。”
祖丽卡沉默了许久。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你以前曾借着Nagual马利亚诺·奥雷利亚诺的帮助,看到了surem的光芒,”她开始说道,她温柔的声音把她心中所想的完美阐述了出来:
“Surem是印第安传说独有的神奇生物;巫师们只有在清醒做梦或在深层次的级别中才能看到它们。Surem来自另一个世界。它们发出的光芒就像闪着磷光的人类一样。”
她向我道了晚安,然后转身消失在了房子里。
我麻木的站了一会,然后跑去追她。当我就要到达门口时,我听到弗洛琳达在我身后说,“别跟着她!”
弗洛琳达的出现太突兀了,我不得不靠在墙上,等着受惊的心跳恢复正常。“过来和我坐在一起,”弗洛琳达说道。她坐在长椅上,并把树枝扔进火堆里烧。她的眼睛散发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还有幽灵般雪白的头发使她看起来如此的不真实,更像是一个回忆中的画面。我坐在她旁边的长椅上,舒展双腿,然后,躺在她的大腿上,好像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一样。
“永远别跟踪祖丽卡或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人,除非他们要求你这么做,”弗洛琳达用手梳着我的头发,说道:“就像你现在已经知道的,祖丽卡并不是她表面的样子。她远比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要丰富。永远不要试图去弄懂她,因为当你认为自己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的时候,她就会表现出更多的可能性来使你发狂,而这些可能性远超你的想象。”
“我知道,”我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感觉到我脸上的紧张正在消失。我能感觉到它们正在离开我的身体。“祖丽卡是从Bacatete山来的一个Surem,”我十分确信的说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些生物。”
看到弗洛琳达惊讶的表情,我继续大胆的说道,“祖丽卡并不是像普通人一样出生的。她是被创造出来的。她就是巫术本身。”
“不,”弗洛琳达态度强烈的反驳了我。“祖丽卡是自然出生的。埃斯佩朗莎则不是。”她看着我的脸笑着说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值得去思考的谜语。”
“我想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喃喃道,“但我太迟钝了,无法说出我所理解的到底是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轻声笑道。“就像你平常一样的迟钝,你必须得等待,等到你真正醒来的时刻,那时你才能真正理解。现在你只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这其中的秘诀就是保持在强化意识之中。在强化意识中,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理解的。”
她觉察出了我要打断她,于是就把手遮在我的嘴唇上继续说道,“现在先不要想它。要记住,即使是在强化意识中,你也是强迫性的,所以你的思考不彻底。”
我听见有人在我们身后阴影中的灌木丛里移动。“谁在那?”我坐起身,问道。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女人们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
“你看不见她们的,”弗洛琳达充满倦意的说道。
“她们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我问道。弗洛琳达笑了。“她们没有在躲你,”她解释道。“只是因为没有Nagual马利亚诺·奥雷利亚诺的帮助,你无法看见她们。”
我不知该对此说些什么。在某种层面上,我觉得她说的完全有道理,但我发现自己却在一个劲的摇头。“你能帮我看见她们吗?”
弗洛琳达点点头。“但你的眼睛已经累了:它们看的东西太多了。你需要睡一觉。”
我刻意大睁双眼;生怕在我的意识松懈的空当会有人从灌木丛里走出来。我凝视着树叶与阴影,直到我分不清它们之间的区别,陷入了深深的无梦睡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