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目瞪口呆的盯着台上的那个嘉宾。他穿着标准的三件套,头发短又卷曲,脸上很光洁,没有胡子茬,周·科特兹看起来就像生活在长毛时代的人临时打扮成学生的模样,在洛杉矶的加利福尼亚大学中进行演讲。
我赶忙坐进后排的一个空座里,这是同我一起去圣苏珊娜山徒步的一个朋友给我留的座位,其余的座位都人满为患了。
“他是谁?”我问她。
她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不耐烦的看着我,在纸上潦草的写下‘卡洛斯·卡斯塔尼达’几个字。
“这个卡洛斯·卡斯塔尼达是狄更斯转世?”我开玩笑的咯咯问道。
“我给你看看他的书,”她嘘我让我安静,然后补充说他是一个**的人类学家,曾在墨西哥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
我想要告诉她这个嘉宾就是我在山上走丢时遇见的那个人。
然而,我考虑一下,什么都没说。
因为这个人几乎摧毁了我和我朋友珍贵的友谊,他对此要负有责任。
我的朋友曾坚持说我那个关于埃文斯·布里查徳儿子的故事是编造的。
我也坚持说这两个人完全没有理由骗我,编个这么长的故事来骗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我就是知道他们很坦诚,并且告诉我的都是实话。
我的朋友对我很生气,因为我竟然相信他们的话,她叫我为容易受骗的的傻瓜。
由于我们都不愿意屈服于对方,所以我们的争吵马上就升级为白热化。
她的丈夫,想要使我们俩平静下来,就说到也许我说的都是真话呢。
她很生气她的丈夫居然不帮她,我的朋友就冲他大喊叫他闭嘴。
我们郁闷的开车回去,我们的友谊变得很紧张。
我花了数周时间才把坏心情调整好。
在这期间,我也找了几个比我和我朋友还要厉害的人类学领域的专家,来询问关于埃文斯·布里查徳儿子的相关信息。不得不说,结果弄得我觉得自己很蠢。
可我依然固执己见,盲目的相信我知道事实。
我从小被教育得很实际;如果一个人说谎,那么他一定是有所求的,他想用撒谎来得到用诚实得不到的东西。我怎么也想不通那两个人撒谎到底为了要得到什么。
我心不在焉的听着一下卡洛斯·卡斯塔尼达的演讲。我一直在全神贯注的思考他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他的名字。鉴于我会通过一个人简单的动作来观察出他的动机,所以我一整天都在分析他的动机。但是我又想起来,我也给了他一个错误的名字。而且我也同样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经过一番漫长的思想斗争,我得出了结论:我不自觉的撒谎是因为我不信任他。他太自负了,以至于我没法相信他。我的母亲教育我说不要相信拉丁裔的男人,特别是当他们无法帮助到你的时候。她常说,拉丁裔的男人一个个都像斗鸡一样,只对打架,吃饭还有性感兴趣。而且我没怎么想就相信她了。
最后,我看向卡洛斯·卡斯塔尼达。我无法集中精力于他所说的。而是对他的动作产生了兴趣。
他似乎是在用整个身体来讲话,而且他的话不像是从嘴里发出来的,倒像是从手上发出来的,他一边讲话一边优雅灵活的挥动着他的双手。
在他演讲结束后,我大胆的朝他走了过去。
他被一群学生给围住了。他对女学生十分热情与迷人,这使我不禁对他产生厌恶之感。
"你没有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周·科特兹,"我用西班牙语说道,用手谴责的指着他。
他把手放在肚子上,好像受到了打击一样,他也用犹豫怀疑的神情看着我,就和他在山上**次看见我时的表情一样。
“那个关于古莫森度是埃文斯·布里查徳儿子的话也是一个谎言,”我在他恢复平静之前又补充道。“对吧?”他用一个恳求的姿势求我不要再说了。他似乎一点都不尴尬。
他的眼神平静且没有丝毫惊奇,这使我的愤怒逐渐消失了。
然后,他轻轻的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怕我离开似的。
在他终于结束与那些学生的谈话后,他静静地领我走到学校北边,一个被巨大的松树所遮掩的长凳旁边。
“这一切真是太奇怪了,我现在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坐下后,他用流利的英语说道。
他盯着我看,仿佛他仍然不相信我就坐在他旁边。
“我从来都没想到我会再见到你,”他沉思道:“在我们走后,我的那个朋友,顺便一提,他叫奈士特,我们两个讨论了你半天。我们断定你可能是一个幽灵。”他突然用西班牙语说道,他们俩甚至还回到我离开的地方希望能找到我。
“为什么你们想找到我?”我用英语问道;我确信他会用英语回答说他回去是因为他喜欢我。
用西班牙语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人只是喜欢另一个人。无法准确无误的表达出这个意思。
西班牙语mecaes bien无法表达出一种含蓄的好感,me gustos就更加热情直接了。
我如此直白的问题使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似乎是在做着思想斗争——到底要不要对我讲话。
最后,他说在雾中找到我的那个下午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他眉飞色舞的讲着这些,然后他补充说,在演讲室里找到我时这种影响便结束了,我能听出他的语气里参杂着些许敬畏。
“为什么?”我问道,我的虚荣心没有得到满足。
我立马就失望了,我本以为他会说他已经爱上我了,他如今这么回答使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说来话长,”他说道,情绪依然很忧郁。
他皱起嘴唇,好像正在心里和自己说话,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回答我。
我知道一个男人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迹象。“我还没有读过你的著作呢,”我为了转移话题赶紧说到。“那是关于什么的?”
“我写了两本关于巫术的书,”他回答道。
“哪种类型的巫术?巫毒,灵性,还是什么?”
“你了解巫术吗?”他饱含期望的问我。
“当然了。我就是和巫术一起长大的。”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委内瑞拉的沿海地区生活的:那里因巫师众多而出名。
“我童年的很多夏天都是和一些女巫们一起度过的。”
“女巫们?”
“是的,”他的反应使我高兴。“我有一个保姆就是女巫。她是一个来自卡贝略港的黑人。直到我长大之前都是她在照顾我。当我还小的时候,我的父母都去工作了,他们就会把我交给她来照顾。”
“她照顾我比我父母照顾的还好。她不会约束我,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当然了,我的父母也允许她随便领着我去哪都行。每当放假时,她就会带我去见她的家人。但并不是血缘关系上的家庭,而是她的女巫家庭。虽然我不被允许参加任何仪式或会议,但我也见到了许多事情。”
他好奇的看着我,好像并不相信我一样。
然后他露出困惑的表情问我,“是什么使她成为一个女巫的?”
“所有她所做的事。她会杀死一只鸡然后把它祭祀给神氏们,用来交换一些她想要的事物。她和她的其他巫师们都会一直跳舞直到他们进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她会念诵秘密的咒语,这会用来治愈她的朋友或是伤害她的敌人。她最擅长的是爱情的魔药。她用药用植物和一些身体垃圾来制作,比如经血,指甲,头发,**是所爱对象的头发。她会制作护身符,用来在赌博时获得好运,或是用来处理爱情上的事务。”
“你的父母允许这些东西?”他不信的问道。
“当然了,在家里除了我和我保姆的顾客,没人知道这些事,”我解释道。“她也会像医生一样出诊。”
“她在家里做的只是当我在做噩梦时,她就会在抽水马桶里点几只蜡烛。自从我好像因此好转而且这样做也没有什么火灾隐患,我妈妈就允许她这么做了。”
他突然间站起来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问道,心想他可能是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编造出来的。“我向你保证,这是真事。”
“你只是坚信你自己所关心的,只要你一坚信这种感觉它就会变成你所谓的事实,”他表情严肃的说。
“但我说的的确是事实啊,”我坚持道,确定他是在针对我的保姆。
“我可以看穿一个人,”他冷静的说道。“比如,我可以看出你觉得我对你很没有礼貌。你自己是如此的坚信这点以至于这对你来说已经变成了事实。这就是我在讲的东西。”
我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我实在是气过头了。我想要一跑了之。但是那样太丢脸了。
他轻轻的皱了皱眉,并且我知道他知道我现在感觉很不好。
我的脸通红,我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瞬间,我觉得非常平静。这并不是我努力克制造成的结果;而是我确信我内部的某样东西移动了。
我有一个模糊的回忆,就是我以前也有过这种经验,但是这种回忆很快就消失了。“你在对我做什么?”我嘟哝着。
“我只是碰巧能看穿一个人,”他用一种懊悔的语气说道。“但不是随时都能这样,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能这样,而只是对与我有密切关系的人才做到如此。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能够看穿你。”
他的真诚不是装出来的。他似乎比我还要困惑。他再次坐在长凳上,向我靠近了一点。
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这时我完全不用费力去思考该说些什么,也不觉得这样很蠢,而是觉得非常舒服。我抬头看着天空。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通透无比。
一阵微风吹过松树,树的尖叶子像细雨一样落下。
然后风逐渐变大,干燥泛黄的落叶从旁边的梧桐树上吹落,向我们吹来。
这些叶子绕着我们旋转,并发出轻柔有节奏的声音。随后这些叶子突然间被风吹向高空。
“这是一个绝好的力量显示,”他小声说。“并且这是为你而显示的;风,还有在我们头顶上飞舞的叶子。”
“那个教导我的巫师会说这是一个征兆。某种东西把你指给了我,就在刚才我还在想我还是离开比较好。但现在我却不能走了。”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我感到莫名的高兴。这并不是一种狂喜,而是一种把人留住的喜悦。这更像是一种昙花一现的喜悦。
我那沉闷的自我突然出现并且命令我不要再有这些想法与感觉。我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我已经缺了一节课,错过了和我真正的朋友一起午餐,错过了我的日常活动。
“也许我该走了,”我说到。我以为说出来后会舒慰一些,但听起来就好像我在为我自己道歉一样,而且我似乎真的有这种感觉。我没有走,而是假装漫不经心的问他是否可以经常看穿一个人。
“不,只是偶尔会这样。”他温和的语调听起来好像他知道我内心现在很混乱。“那个教导我的老巫师最近正在教我如何这么做。”
“你觉得他也会教我吗?”
“是的,我想他会的。”他好像对自己的言论感到惊奇。“如果他和我一样对你有同样的感觉,他肯定会教你的。”
“你以前知道巫术吗?”我弱弱的问道,尽量不使我的激动情绪爆发出来。
“在拉丁美洲,每个人都自认为他们知道,我想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在这个意义上,你使我想到了我自己。就像你一样,我也坚信自己知道巫术是怎么回事。但是,当我真正遇到它,我才发现它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它是什么样的?”
“非常简单。简单到令人害怕,”他吐露说:“我们觉得巫术可怕是因为觉得巫术很邪恶。但我所遇到的巫术却一点也不邪恶,正因如此,它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我打断了他并且评论说他必须解释清楚黑巫术是怎么回事。
“别说些没意义的话,该死的!”他突然间对我吼到。
听到他以这种态度对我说话我真是非常震惊,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突然间又回到沉闷的自我中。
他把脸转过去来躲避我的注视。
他竟敢吼我。我想我就要大发雷霆了。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的眼前也是一片黑。
我想要打他,但他马上跳起来躲开了。
“你非常没有纪律,”他又坐下来说道。“并且还非常暴力。你的保姆一定非常惯着你,把你当做易碎的玻璃来对待。”
看到我眉头不展,他继续说他并不是真的因为缺乏耐心或恼火才对我吼的。“对我个人来说你听不听都没有关系,”他解释道。“我是在代表其他人来吼你的。有人在看着我们。”
我刚开始很困惑,然后变得不安起来。我四周看看,在想他的巫术老师可能在看着我们。
他无视我的动作继续说到,“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提到过我们总是有一个目击者。他从没有提到是因为他不知道。就像你一样,根本就不知道。”
“你在说哪种无意义的话?”我的声音很愤怒。
他冲我吼,还侮辱我。我讨厌他像没事人似的说我。如果他认为我不会把这些往心里去的话,他就大错特错了。“你不会就这样逃脱此事的,”我心想,冲他露出邪恶的笑容。“你挑错人了,哥们。”
“我是在说一种力量,一种本质,一种存在,但同时,它也既不是一种力量,本质或存在,”他笑容可掬的解释到。
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好战的情绪。“听起来像是胡言乱语,但其实不是。我正在说一种巫师们才知道的事物。他们称其为力量。我们个人的观察者,我们永恒的目击者。”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突然间他抓住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他继续解释力量,他说力量不是上帝或任何与宗教道德有关的东西,而是一种非人性化的力量,只有当我们学会把我们的自我减少至空无时,才可以使用它。
他甚至抓住了我的手,但我并不介意。事实上,我很喜欢他强壮温和的触摸。我开始病态的享受起他身上奇怪的力量。我很惊奇自己居然和他一起坐在长凳上这么长时间,而且他还握着我的手。
他继续说话,我也继续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但同时我也有一种反常的心理,我觉得他会接着摸我的腿,但我不能阻止他,或者说我不想阻止他?
他解释说他以前就像其他普通人一样粗心无纪律,但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他被那时的心境给囚禁了。
“什么叫那时的心境?”担心他认为我享受和他在一起,我粗鲁不友好的问道。
“巫师称它为那时的机械化作为,”他说道。“对于我们来说那就是对中产阶级的关注。我是一个中产阶级的男人,就像你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女人一样…”
“那种性质的分类根本就不正确,”我粗鲁的打断了他,并把我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概括罢了。”
我用猜疑的目光怒视着他。他的话里有一种令人吃惊的熟悉感。但我并不认为我从前在哪里听到过这种话,或觉得这句话有多么重要。
但我也知道如果我回想起我知道的与之相关的事物,那么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别给我来这种社会科学的调调,”他快活的说道。“我是为了你才提这个的。”
一阵挫折的浪潮向我袭来,我抓住他的手并且咬了下去。
“我真的很抱歉,”在他没有缓过神前,我赶紧小声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长大之后就没有咬过任何人。”
我慢慢靠近长凳的边缘,准备迎接他的爆发。但他却没有。
“你绝对是一个原始人,”他说着,快速揉搓他的手。
我如释重负。
他在我身上的力量消失了。我想起来我和他还有一笔旧账要算。
他曾使我陷入愚蠢的境地,我同专业的朋友都拿我当笑柄。“让我们来谈谈最开始的问题,”我说到,试图重新唤起我的怒火。“你为什么要撒谎说那些关于埃文斯·布里查徳儿子的故事?你明知道这会使我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的。”
我小心的看着他,我很确定在我狠狠地咬了他之后,他一定会丧失理智而发怒,至少也会让他乱了阵脚。我预料他会大喊大叫,失去自制与耐心。
可他依然镇定自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表情变得严肃。
“我知道这看起来像是一件人们为了好玩而故意编谎话的无聊行为,”他依旧轻松的说道。“但其实这要比那复杂的多。”
他轻轻的笑着,我提醒他他一点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使我陷入非常愚蠢的境地,因为我也是一个人类学的学生。
他停了一下,好像是在找合适的字眼,然后他无助的耸耸肩说道,“我真的不能向你解释为什么我要把我的朋友介绍为埃文斯·布里查徳的儿子,除非我告诉你我的目标还有我的一切;但那是不现实的。”“为什么不现实?”
“因为你越了解我,你就会越纠结。”
他体贴的凝视着我,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很真诚。
“我不是说你会纠结于我的言行,而是指你整个人都会纠结于我。”
我发出刻薄的大笑,并且语气犀利的说道,“你可真恶心。我知道你是哪种人了。你就是一个典型的自负拉丁混球,我最烦你们这种人了。”
看到他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我乘胜追击,用我最自大的语气说道,“你居然会不要脸到认为我会纠结于你?”他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脸变红。而是拍着大腿发出大笑,好像这是他听到过的**玩的事情了。并且使我惊慌的是,他开始胳肢我,好像我是一个小孩一样。
我浑身都是痒痒肉,害怕笑出声,我就愤怒的大叫起来。“你竟敢碰我!”我站起来离开。我很震惊。
紧接着更使我感到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我居然又坐下来了。
看到他还想要胳肢我,我攥起拳头架在胸前。“你再碰我我就揍扁你的鼻子,”我警告他道。
他对我的威胁丝毫不关心,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长凳的椅背上。
他很开心的笑了,笑得浑身乱颤。“你真是一个典型的被黑人养大的德国女孩,”他说道,并把脸侧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是德国人的?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你,”我本想使这句话听起来带有威胁性的,但我却说的磕磕巴巴。
“**次和你见面我就知道你是德国人了,”他说道。“当你撒谎说自己是瑞典人时我就知道了。只有出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新世界里的德国人才会这样撒谎。尤其是当他们生活在美国时,他们一定会这样说的。”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他是对的。
每当我告诉别人我的父母是德国人时,我都能感觉到他们对我的敌意;他们会自动把我们看成纳粹。
即使我告诉他们我的父母是理想主义者也于事无补。
但我必须向我自己承认我的父母都是好人;他们基本上不怎么关心政治。
“我同意你的推理,”我不高兴的说道。“你看到一个金发碧眼高颧骨的人只会想到瑞典人。你可真没有想象力啊,对吧?”
我乘胜追击。“除非你是一个天生的骗子,否则怎么会对自己撒谎呢?”我继续说,我的声音比我预想的要高。我用食指戳着他的胸膛,嘲笑的说道,“周·科特兹,哈?”
“那你的真实名字是克里斯蒂娜·加保尔喽?”他反击道,模仿我说话时令人讨厌的语气。
“是卡门·加保尔!”我喊到,我很生气他居然连那个名字也记不对。
随后,我突然为我的爆发感到羞耻,我开始混乱的为我自己辩护。
过了一会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语无伦次,我就停了下来,承认到我确实是一个德国人,卡门·加保尔是我一个童年玩伴的名字。
“我喜欢那样,”他忍俊不禁的说道。
我不清楚他指的‘那样’是我的谎言还是我的坦白。
他的眼里充满了善良与笑意。然后,他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娓娓向我讲述他小时候的女朋友——法比奥拉·昆则的故事。
这个举动使我很费解,我转过头去看眼前的梧桐树还有松树。
为了掩饰我对这个故事的兴趣,我开始摆弄起我的指甲来:我娴熟的摘下指甲膜,卸掉指甲油。
这个法比奥拉·昆则的故事简直和我的生活太贴近了,才听了一会我就完全被这个故事所吸引了。
我怀疑他这个故事是听别人说的,因为有很多细节只有出生在新世界里的德国女孩才会知道。
法比奥拉称她非常害怕拉丁裔的坏男孩,也非常害怕德国男孩。她怕拉丁裔男孩是因为他们非常没有责任感,而德国男孩又太死板了。
当他开始讲述每个星期天下午在法比奥拉家里发生的事情时,我极力控制住自己以免笑出声。每当星期天下午,法比奥拉家里都会来一群德国人,围坐在一个精美的桌子旁边,桌子上摆满了上等的瓷器,银器及水晶,在这段期间她都会不可避免的听到这群人的自顾自语。
他接着开始详细描述这个故事的细节,但我开始逐渐不舒服起来:法比奥拉的父亲不光会在屋子里进行一些令人压抑的政治讨论,还会和他的朋友们见缝插针的聊一些黄色笑话,多半是关于神父的。
她的母亲也很烦恼:她的上等瓷器正在那些愚蠢的书呆子手中把玩着。
他的话开始唤起我潜意识里的记忆,我开始看到一些以前我星期天下午的一些画面,这些画面像是墙上闪过的照片一样在我眼前一一拂过。
我感到神经一阵紧张。我想要以我的方式来跺脚恢复正常。我想要恨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我做不到。我想要让他道歉,但我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我想要占有他。我想要他爱上我,这样我就能惩罚他了。
突然间,我为我的这些想法感到羞耻。我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为了假装我已经厌倦了,我靠向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谎报你的名字?”
“我没有谎报,”他说道。“那是我的名字。我有好几个名字。巫师为不同的场合准备了不同的名字。”“真是方便!”我讽刺的叫到。
“非常方便,”他回应我,并对我调戏的眨了一下眼睛,这使我非常愤怒。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我意料不到的事。他用胳膊环抱着我。
他的行为中并没有和性有关的东西。这完全是一种简单自然的行为,就像一个孩子试图安抚他的玩伴一样。他的触碰彻底把我安抚了,我开始不由自主的啜泣起来。
“我真是一坨狗屎,”我坦白道。“我满脑子想的全都是怎么打败你。现在看看我,我在你的怀里。”我想要说我很享受这种一股能量涌过我的感觉。
好像刚从一个梦中醒来似的,我一把推开他。“放开我,”我发出嘶嘶的声响,跺着脚离开。
我听到他笑得都快上不来气了。我却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大笑:我的爆发很快就消失了。
我定在那里,浑身颤抖,无法再往前走一步。然后,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橡皮筋拉扯着我,我又回到了长凳前。
“不要有负面情绪,”他友好的说道。
他好像完全知道是什么把我拽回来的。他像安抚小孩似的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这并不是你或者我做的,”他继续说。“而是在我们俩之外的一种东西在作用于我们。它作用于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现在我已经完全适应了。但是我不理解为什么它会作用于你。别问我那是个什么东西,”他说,好像能预料到我的问题一样。“我现在还不能向你解释。”
我并不打算问他问题:我的思想已经停止运转了。
我感觉我已经睡着了,正在做梦我在谈话。
过了一会,我的麻木感消失了。我感到非常快活,这根本就不像平时的我。“我怎么了?”我问道。
“你正被某种不源自于你的东西聚焦和推动着,”他说道。“这东西正在你身上叠加一种信念,这种信念和你的中产阶级观念完全不同。”
“别说那个中产阶级的蠢话了,”我微弱的说。听起来像是我在求他。
我无助的笑着,感觉我已经失去了平常的怨恨心理。
“顺便说一下,这些并不是我个人的观点或想法,”他说:“我就像你一样,完全是一个中产阶级观念下的产物。你可以想象当我见识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且更优的观念时我是多么的惊骇。这种观念完全把我给撕裂了。”
“那是什么样的观念?”我温顺的问道,我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有一个人告诉了我这个观念,”他解释道。“或者说,是力量通过他作用于我。那个人是一个巫师。我已经写了很多关于他的书。他的名字是望·马特斯。他就是使我认清我中产阶级心态的人。
望·马特斯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认为大学是什么?’
当然了,我像一个社会科学家一样的答道‘一个更高层次的学习中心。’
他纠正了我,说大学应该被称作‘中产阶级培训中心’,因为那里是我们进一步完善自己中产阶级价值的一个地方。我们参加这个培训中心好让自己成为使社会运转的一个齿轮,他如此说到。我们社会阶层的观念告诉我们,我们必须使自己成为社会中的一份子。
望·马特斯说男人从中产阶级培训中心出来后会成为工程师,律师,医生等等的角色,女人从培训中心出来后则会找一个相配的丈夫,一个依靠,一个孩子的父亲。使自己与要求相配就是中产阶级价值的定义。”
我想要反驳他。我想要冲他喊道我知道有很多人上大学并不是为了找工作或是找伴侣;而是纯粹对于学习本身感兴趣。
但,这种人我一个也没见过。
我感到一阵胸闷并且干咳起来。这使我坐立难安并阻止了我与他争论的冲动,但这并不是感冒或任何身体上的不适。很明显他是在说我:我上大学就是为了找一个想配的伴侣。
我又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我感到他强有力的拉着我的后背,我甩甩手想要摆脱他,作为告别的方式。
但他的力气太大了,为了避免摔倒,我只能再次坐下来。我知道他没有碰我:他一直都坐在那里看着我。
突然,我的记忆里出现了我不怎么认识的人;浮现出我还没怎么忘记的梦,一起涌入我的脑海里形成许多错综复杂的图案,我无法从这些图像中挣扎出来。
陌生的面孔,没怎么听过的话,模糊不清的人影立刻使我陷入某种意识的边界地带。我就快要想起什么,使这些万花筒般的图案与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但这种感觉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与放松的感觉;这种至深的平静感屏蔽掉了我所有想为自己辩护的冲动。
我在凳子上伸了伸腿,好像我并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似的——我的确是这样,我开始谈话。
我都快忘了这种真诚谈话的感觉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他放松了警戒。
我和他说起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在委内瑞拉生活的时光,还有我那不安定,无意义的人生。
我甚至向他说起了我不会向自己坦白的事情。
“我从去年开始学习人类学。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个。”我说到。这样的坦白自己开始使我觉得有点不自在了。我在凳子上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但我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说实话,我更对西班牙与德国文学感兴趣。去学习人类学使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我对这个细节很感兴趣,”他说道。“我现在还不能理解原因,但看起来好像是我被放置到这里等你来找我,或是等我来找你。”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问道,我脸红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已经向自己解释了所有关于我人生的事情。
他似乎完全明白我此时在想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放到他胸前。“Me gustas, nibelunga(西班牙语:我喜欢你,),”他戏剧性的说道,然后又很好的把它翻译成了英语,“我完全被你吸引了,nibelung(德国传说的矮人)。”
他用拉丁恋人的眼睛看着我,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你坚信我迟早会对你说这句话的,现在是**的时机。”
我没有被他的捉弄所惹怒,而是笑了起来:他的幽默使我感到很愉悦。
我只在我父亲的神话书里见过Nibelungen。Siegfried(德国传说中的英雄人物)还有Nibelungen。我只能想起来他们是十分隐秘,神秘且矮小的存在。
“你是在说我是一个矮人吗?”我开玩笑的问道。
“苍天有眼!”他反驳道。“我是在说你是个来自德国的神秘存在。”
过了一小会,好像我们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我们开车去圣苏珊娜山,去那个我们**次相遇的地方。
我们坐在悬崖上俯视着那片印第安古墓,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们一起安静的坐在那里,像两个拥有最纯洁友谊的朋友,一直待到黄昏褪去,夜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