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古莫森度•埃文斯•布里查徳

2017-11-14
弗洛琳达.唐纳(Florinda.Don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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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顾灌木丛的粗糙,追着一只以莽撞的速度穿过灌木蒿丛的狗。很快它就远离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它金黄闪亮的毛了,在一片被花的芳香所围绕的田地里,我只能循着它的吠叫声来逐渐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焦虑的发现一片浓雾正在朝我推近。浓雾包围了我,我站在其中,很快就看不见天空了。午后的太阳,就像一团柔和的火球,没有明显的界限。我从圣苏珊娜山上看到圣莫妮卡湾的壮丽景象正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消失着。我不去管那只跑丢的狗了,因为现在,我已经完全找不到我和朋友们既定的野餐地点了。我也找不到我们远足的路径了,这都怪那只乱跑的狗。我原路返回,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往哪走,这时有东西使我停下来了。透过雾中的一些缝隙,我看到我的上方出现了一团微小的光正朝我而来。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就像被系在一条细绳的火花。这些光亮在空中颤抖震动着,正当它们要碰上我的时候就消失了,好像我周围的雾把它们吞噬了一样。由于它们是在我前方几英尺的地方消失的,所以我向前进,前往那个地点,希望可以看到什么非凡的景象。

我专注的凝视着雾,我看到黑暗的人形在空中滑行,离地两三英寸,好像是踩在云彩上一样。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蹲下,形成一个圆圈。我试探性的向前走了几步,随着雾逐渐变浓并且吞噬了它们,我停了下来。我仍然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恐惧。这不是一种我所熟悉的恐惧,而是来自于我的身体,源自于我的肚子;一种动物才会有的本能恐惧。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站了多久。当雾消散时,我可以清楚的看见,在我左边大约五十英尺远的地方,有两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他们在彼此耳语,他们的声音似乎环绕于我的周围,在他们周围是一些像棉花一样的小块雾。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可以听懂一些零散的句子,我放下心来。他们在用西班牙语交谈。

我迷路了!我用西班牙语喊道。他们慢慢转过身来,眼神犹豫狐疑,好像见到了一个幽灵一样。我转过身去,想知道我背后是否有人他们才会做出如此反应;但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笑着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直到关节发出响声,然后大步的向我走来。他很年轻,也很矮,身体强壮有力,肩膀很宽脑袋很大。他漆黑的眼睛散发着好玩与好奇。我告诉他们,我正在和朋友们一起徒步旅行,然后我为了追朋友那只跑掉的狗而迷路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找他们,我说完了。

你不能再往这个方向走了,他警告我说。我们正站在一个悬崖上。

他十分有把握的拉着我的胳膊来到悬崖的边缘,离我刚才站的地方只有十英尺远。

这是我的朋友,他指着旁边坐在地上的人说道,那个人盯着我看,他刚告诉我,这附近有一个古代印第安人的墓地,然后你就出现了,把我吓了个半死。

他看了看我的脸,还有我金色的辫子,说道,你是瑞典人吗?

我仍然为那个年轻人所说的印第安古墓所困扰,我凝视着雾。通常情况下,作为一个人类学的学生,我会对那个印第安古墓很感兴趣。然而现在,我却丝毫不关心什么古墓的存在。我现在想的只是如果那些光没有使我分心的话,我可能就会命丧此处了。

你是瑞典人吗?那个年轻人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习惯性的撒了谎,然后马上就后悔了。我想不到补救的方法,因为每种方法都伤及我的面子。

你西班牙语说的很好,那个人评论道。瑞典人对语言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天分。

虽然我感到很内疚,但我还是忍不住说对斯堪的纳维亚人来说,如果想与世界沟通的话,去学习不同种语言是很有必要的。

此外,我承认到,我是在美国南部长大的。

不知为何这句话似乎令他很困惑。他摇了摇头,好像是不相信,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好像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一样,他拉着我轻快的引我到另一个人坐着的地方。我并不想交谈:我想尽快回到我朋友那里,但他却使我很安心,于是我就不急着走了,而是给他们讲了我刚刚看到的人形还有光的详细细节。

真奇怪,力量居然会救她,坐在地上的人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黑色的眉毛皱了起来。但很明显他是在和他的朋友说话,他的朋友回了一句,我没有听清。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使我不安起来。

请你再说一次?我对那个坐在地上的人说道。我刚才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他盯着我,眼神忧郁且具有侵略性。你刚被警告有危险,他用深沉洪亮的声音说道。死亡的使者帮助了你。

谁?我觉得我有必要问他,虽然我理解他是什么意思。我仔细端详他,有一瞬间我很肯定自己认识他,但看了一会后我知道自己从来没见过他。但我还是隐约的觉得他很眼熟。他不像另一个人那样年轻,但也不是很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印第安人。他皮肤深褐色。乌黑的头发像又直又厚的刷子。但并不是他的外表使我觉得熟悉的。而是他有一种和我一样的抑郁气质。他似乎在我的审视之下很不舒服,他突然间站起来。我带你去找你的朋友,他小声道:跟着我,如果你摔倒了,你就会跌到我的身上,我们俩都会死,他粗暴的说道。我刚要说我不是一个笨蛋的时候,他就领我从悬崖另一侧非常陡峭的下坡往下走。

你知道你要去哪吗?我在他后面喊道,我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得尖锐。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方位,而平时我是很认路的,都怪刚才追那只狗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上坡。他转了过来。

他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微笑,但他的眼睛却毫无笑意。他用无情的黑色眼睛看着我。我要带你去你的朋友那里,他说道。我并不喜欢他,但我相信他。他不太高,大约五英尺十英寸,是个小骨架,然而,他的身体却很结实,比一般人都要健壮。他毫不犹豫的走进浓雾中,他的脚步非常优雅放松,以至于我认为他是在垂直下降。那个年轻的在我身后爬下来,每次我被卡住的时候他都会帮助我。他非常礼貌贴切,就像一个旧时的绅士。他的手强壮迷人,摸起来却难以置信的柔软。他力量很大。有几次他轻松地把我举了起来;也许是我自己太轻了,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是站在狭长的沉积岩上,而且只比我高两三英寸。

你必须得感谢死亡的使者,在我们一到达平地,他就向我说道。

是吗?我嘲讽的问道。我觉得对那死亡的使者致谢是一件很蠢的事。

我需要跪下来致谢吗?我咯咯的笑着问道。但这个人却不认为我是在搞笑。他把手垂在身体两侧,直视着我的眼睛,他菱角分明的脸上不苟言笑。他的站姿带有威胁性;他鼻梁坚挺,对我怒目而视。突然间,他走到我身边,坐在旁边的岩石上。

你如果不向死亡的使者致谢的话,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他宣布道。突然间,我惊恐的意识到我是自己一人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在雾中只有两名陌生的男子在我旁边;他们有可能是恶意的。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出他那愚蠢的请求的话,他就不会让我离开。使我惊讶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感到好笑。那个年轻人脸上露出清楚的笑容,他知道我的感觉而且对此很高兴。

你用不着跪下来,他告诉我,然后,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发出明亮刺耳的声音;听起来像鹅卵石环绕在我周围。他雪白的牙齿非常整齐,像个孩子一样。

他的表情变为调皮温和。说谢谢你就行了,他回应我。说吧,又不会少块肉。

可我感觉这样很蠢,我说,试图让他退步。我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他用客观的语气说道。这只会花费你一秒钟,而且,他强调着,露出笑容。对你不会有任何损失。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只好傻笑。我很抱歉,但我做不到,我重复道:当有人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时,我就会变得暴躁和紧张。

年轻人用指关节托着下巴,凝视着地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他说道,你不知道的一个事实是,是那个东西保护你不受伤害的,甚至救了你的命。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同意他的观点,我甚至承认这一切都使我困惑。这些现象发生的太巧合了,我试图给它们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些都是非常自然的,他说道。然后大胆的摸了摸我的下巴。但这并不是你特殊情况的解释,他说:你是一个礼物接受者。你可以把这称为给予者的巧合,命运,事件链,什么都行。但不管你怎么称呼它,都无法改变它使你免于受伤的事实。

也许你是对的,我承认到。我应该充满感激才对。

不需要太多的感激,而是需要你更多的做到柔韧与流动,他笑着说。看到我很生气,他张开双臂,似乎是在拥抱周围的灌木丛。我的朋友相信,你所看见的可能与这里的一个印第安古墓有关。

我没有看见任何古墓,我防御性的说。

那是很难认出来的,他解释说,他眯着眼睛看我,好像他有眼疾一样。并不是雾使你看不到它的。即使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你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片灌木丛。他屈下膝盖笑着看着我。然而,对于一个有着可以洞悉秘密的眼睛的人来说,他就可以看出这片灌木丛的形状很不寻常。他躺在地上,用肚子把头偏向左边,然后示意我和他一起做。只有这样才能清楚的看到它,当我躺在他旁边的地上时,他对我解释道。我本来不知道这个的,是我那知道各种新奇古怪事情的朋友告诉我的。

起初,我什么都没看见,但接着我就在浓密灌木丛下面发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岩石。它们黑暗闪亮,像是被雾清洗了一般,它们在一个圆圈里密集的排布着,它们看起来不像石头,倒是更像生物。我差点叫出声来,因为我发现那些圆圈中的岩石正是我早先在雾中看到的由人形们围成的圆圈。

现在我真的开始害怕了,我咕哝着,不舒服的移动。我告诉过你的那个人形的东西也是像这样坐在圆圈里的。我观察他的脸上是否有任何否定和嘲笑的表情,然后我补充道,这真是太荒谬了,但我可以发誓这些石头就是我所看到的人。

我知道,他小声说道,为了听清他,我向他靠了靠。这一切都很神秘,我的朋友,就是被你一眼看出是印第安人的那个,他说一些印第安古墓,如这一个,是有一排或一圈的巨石的。这些巨石就是死亡的使者。他紧紧的盯着我,似乎是想抓住我所有的注意力,说道,注意,它们是使者,并不是代理人的那种使者。

我不停的盯着这个人,不仅是因为我听不懂他说什么,而是因为他说话和微笑时脸都在不停变化。并不是他的外貌改变了,而是他的脸时常变为6岁,17岁和老人的样子。

这些是奇怪的信仰,他继续说,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审视:我刚开始也不太信,直到你突然出现的那一刻,我的朋友正给我讲述关于死亡的使者,然后你告诉我们你刚刚看到了他们。这要么是真的,他继续说,语气变得具有威胁性,要么你和他是一伙的。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为自己辩护,对他的诬蔑很是气愤,然后我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说实话,你的朋友让我毛骨悚然。

如果这不是真的,这个年轻人重复道,无视我的打断,我就会相信你们俩是在试图吓唬我。但是我信。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是停止对你的评判和怀疑。

好了,不要再怀疑我了,我不耐烦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生气的瞪着他。我对他的困境丝毫不感到同情。他也同样使我毛骨悚然。

他是想让你对死亡的使者致谢,年长一点的人说道。他走到我躺的地方然后以一种最特殊的方式凝视着我。由于我渴望离开这个地方和这两个怪人,我站起来大喊谢谢。我的声音发出回声,好像是在冲刷在那些岩石上,我听着它们直到它们渐渐消失。

然后,好像着了魔似的,我失去我的评判,哭着一遍遍喊出谢谢。

我相信死亡的使者会很满意的,年轻人说道,笑着在地上打滚,他的脚碰到了我的小腿。

在他的眼神与笑容中有一种奇异鲜活的力量。

我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把这当成玩笑,我确实认真思考了那个死亡的使者。最奇怪的是,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他们的保护。你们俩是谁?我直接向那个年轻人问出我的问题。

他十分灵敏的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我是侯塞·路易兹·科特兹;我的朋友都叫我周,他说到,用手扣住我的手。这位是我的朋友古莫森度·埃文斯·布里查徳。

我弯下腰紧咬嘴唇,害怕我会对那个名字笑出声。可能是有跳蚤,我说到,看着他们。

他们也同样看着我,无视我对那个名字的嘲笑。他们脸上表情非常严肃,使我的笑意全无。

古莫森度·埃文斯·布里查徳抓住我无力垂在两侧的手臂,用力的摇了摇。我很高兴这个名字可以娱乐到你,他用流利的英伦腔说道。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你是一个非常高冷的女人呢。

他说话的同时,我目瞪口呆。虽然我知道他的话其实是抱怨而非批评,但我还是感到十分震惊,我像一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我可以向任何人发誓我并不是假装正经,但听到他说女人(含贬义)这个词时使我毛骨悚然,我一个字都说不出。

周来替我解围,他为他的朋友道歉,解释说古莫森度是一位极端的社会批评家。

埃文斯·布里查徳?我惊奇的问道,然后转向古莫森度问他周这样向我一个陌生人说出你不可告人的秘密真的合适吗。并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周替他的朋友回答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用不黄不黑的眼睛看着我,发出黑亮的光。看起来更像是熟透了的樱桃。

他的一只眼睛似乎在笑我;另一只则非常严肃,充满了威胁。

因为你所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是古莫森度的仇恨之源,周继续说道。你知道他的父亲现在是一名英国**的人类学家,古莫森度对他恨之入骨。

古莫森度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好像对他的恨意很自豪。我不敢相信我的运气居然这么好。他们所谈论的不是别人,而是E.E.埃文斯·布里查徳,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社会人类学家之一。恰好这段期间我正在做一项关于历史上的人类学家还有在田野研究中杰出的人的调查。

真是一个**新闻!我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上蹦下跳,大喊大叫的冲动。这的确算是一个丑闻了。一个**的人类学家竟然引诱并抛弃一个印第安女人。

我一点也不关心埃文斯·布里查徳是否在墨西哥做过田野研究了,他对非洲的研究倒是很**。因为我相信我发现了一个他曾去过墨西哥的有力证据,这个证据就站在我眼前。

正当我要说他确实粉碎了我的礼节时,周补充说,古莫森度是因为他的姓——埃文斯·布里查徳才被迫成为一名批评家。

这没什么奇怪的,周解释到。他的父亲是个英国人,在古莫森度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抛弃了他的母亲,一个来自加里斯科的印第安女人。

我甜甜的笑着,用眼神向古莫森度许诺,没有他的允许我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有关他的事情的。

我想,也许我会向我的一位教授透露这件事。毕竟,一个人不是每天都能获得这样的信息的。

我在思考所有的可能性。也许我会在我的一位教授还有一些学生面前做一个小小的演讲。我已经选好要向哪位教授演讲了。我并不是特别喜欢他,但我却想在他的学生面前让他对我印象深刻,非常幼稚的想法。每次我到那位教授那里时,我都会在他的桌子上发现一本笔记,像是不经意留下的,是一个非常**的人类学家——克劳德·莱瓦依·施特劳斯写给他的。

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周礼貌的说道,轻轻的扯了扯我的袖子。

卡门·加巴勒,我脱口而出,给出了一个我童年玩伴的名字。为了减轻由习惯性撒谎所带来的不安和内疚,我问周他是否来自阿根廷。

看到他困惑的皱眉,我赶紧说到以他的口音来讲,他一定是个阿根廷人。虽然你长得不像阿根廷人,我解释说。

我是墨西哥人,他说道。并且根据你的口音,我肯定你既不是在古巴长大的,也不是在委内瑞拉长大的。

我不想再继续这么讨论下去了,于是我急忙改变了话题。你知道怎么回到我徒步的那条小道吗?我问道,突然想到我的朋友这时应该在担心我了。

不,我不知道,周像小孩似的坦白道。但古莫森度知道。

古莫森度带我穿过茂密的树丛,来到山另一边的狭长小径上。没过多久我们就听见了我朋友们的声音还有那只狗的叫声。

我感到非常放松,但同时我也感到非常失望与困惑,因为这么长时间他们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试着去找我。

我相信我们会再见面的,周敷衍的向我告辞。

古莫森度却出乎我意料的像个绅士般亲了下我的手。他做得是如此优雅自然以至于我根本就不想取笑他。

这是他的天性,周解释道。虽然他只是半个英国人,可他的文雅风度却丝毫没有减半。他绝对是一个绅士!

然后,他们没有再说任何话,也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一起消失于雾中。

我很怀疑我会再见到他们。

终于,我已经不再为谎报名字的事内疚了,我在想要不要追上他们告诉我的真名。这时,我朋友的那只狗向我跑来,扑到我身上,用它的舌头一直舔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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