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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早上8点多我们才来到位于奥布雷贡城郊外的疗愈者的房子。这是一个老旧的大房子,有着白色的粉刷墙壁和瓦片做成的屋顶,整个房子由于年头太久都已经变灰了。它有一个铁窗和拱形的门口。对着街道的大门是敞开的。黛丽娅对这里很熟悉,她带我穿过黑暗的大厅,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向后面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家具很少,只有一张狭窄的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然而这个房间里最不寻常的是,它四面墙的每一面上都有一道门,而且都是关着的。
“在这等着,”黛丽娅命令我说,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床说,“在我去找疗愈者的时候先打个盹,我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她补充道。走出去时还把门关上了。我四处检查了一下这个根本不像疗愈者住的房间,然后黛丽娅的脚步声就消失了。雪白的墙壁完全没有一点装饰,浅棕色的瓷砖地板亮的就像镜子一样。也没有圣坛,连任何一点关于圣徒,圣女或者耶稣的画像和雕像都没有,在我的印象中,疗愈者的房子里都应该有这些东西的。我又挨个查看了那四扇门,其中两扇通向黑暗的走廊,另外两扇则通向一个被高高的栅栏所围起来的院子。当我蹑手蹑脚的沿着黑暗的走廊走向另一个房间时,在我身后传来了一声威胁性的低吼。于是我慢慢的转过身。
在只离我两英尺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只巨大的,长相凶残的黑狗。它没有攻击我,只是在那里低沉的吼叫,并向我亮出它的獠牙。我不敢直视它的眼睛,只是用余光来保持它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慢慢走回了疗愈室。而那只狗一路跟我到门口。我轻轻的关上了门,门在关上时碰到了那只野兽的鼻子,然后我靠在墙上,直到我的心跳恢复正常。然后我躺在床上,并没有什么想要入睡的企图但还是马上进入了沉睡。我被肩膀上一阵轻柔的触摸所唤醒,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有着皱纹的粉红色的老女人的脸。
“你在做梦,”她说道,“我是你梦中的一部分。”
我居然自动的点头表示同意。然而,我并不相信我是在做梦。这个女人长得实在是太小了,但并不是侏儒或是一种畸形的矮。更确切地说,她是一个有着瘦小手臂和窄小肩膀的孩子体型。
“你是疗愈者吗?”我问道。
“我是埃斯佩朗莎,”她说道,“我就是带来梦境的人。”
她的声音很温和,并且不同寻常的低。还有一种异国腔调,就像西班牙语,她说的很流利,但她的嘴唇却不怎么配合她的声音。渐渐的,她的声音慢慢扩大,最终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充满了整个房间。这种声音不禁使我联想起了山洞深处的流水。
“她不是一个女人,”我喃喃自语道,“而是来自黑暗的声音。”
“我现在就消除你噩梦所造成的结果,”她说道,用一种支配的眼神看着我,手指慢慢的放在我的脖子上。“我会一个一个把它们消除的,”她向我保证说。她的手就像一个柔软的波浪一样在我的胸膛上划过。她得意的笑了笑,示意我去检查她张开的手掌。“看到了吧?它们很轻松的就被取出来了。”她注视我的神情充满了成就感和期待,以至于我无法告诉她我在她的手掌中什么也没看到。但无疑,疗愈结束了,我谢了她并且想要坐起来。她则责备的摇摇头,轻轻的把我推回床上。
“你现在睡着了,”她提醒我道,“而我就是那个带来梦境的人,记得吗?”
我坚持认为自己清醒得很,并想告诉她。但我所做的只是咧嘴傻笑,好像睡意驱使我进入一个香甜的睡眠中。笑声和耳语像阴影一样围绕在我的周围。我努力唤醒自己。我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睛坐起来,然后看到桌子旁边聚满了人。房间里特有的朦胧使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我看到黛丽娅在他们之中。我正要喊她的名字时,一阵急切的声音迫使我转过头去。一个男人缺乏稳定性的蹲在高脚凳上,正在大声的剥花生。乍一看他是个年轻人,但我内心有种感觉就是他是个老人。他身形细小,脸上很光滑,没有胡子。他的笑混合了狡诈与天真。
“来点吗?”他问道。我本来可以点点头,但我的嘴却张开了。我看到他毫不费力的改变姿势,单手倒立,他就用这个姿势朝我扔了一颗花生,然后不偏不倚的扔进我的嘴中。我被呛着了。突然间我的肩胛骨中间挨了一掌使我又能顺畅呼吸了。我感激的转过身,想要知道是谁救了我,因为现在他们全都站在我身边。
“我叫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那个给了我一掌的人说。他握了握我的手,他温和的语调和迷人的礼貌减缓了他的鹰钩鼻和凶猛的眼神所给人造成的严厉的印象。他上挑的黑色眉毛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猛禽。他的白发和久经沧桑的脸和他散布着青春活力的身体肌肉比起来就像定制的面具。这组人里有六个女人,包括黛丽娅。她们都以同样优雅的礼节来和我握手。她们并没有告诉我她们的名字。她们都简单地说见到我很高兴。
她们长得不是很像,但我感觉她们都惊人的神似;她们都有着无法辨别的年龄,而且都有着力量与圆滑,这和我那五大三粗的男权德国家庭相比太令我困惑了。我搞不懂这些女人们的年龄,正如我搞不懂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和在高脚凳上的杂技演员一样。但是她们粗略估计应该也有40多岁或60多岁了。她们一直在看我,弄的我很焦。我很清楚的感觉到他们可以看到我的内心在想什么并且表达出来。他们脸上深思并且被逗乐的表情更加证实了我的观点。我急于打破这种不安的沉默,于是我转过身面对那个高脚凳上的男人,问他是不是一个杂技演员。
“叫我弗洛雷斯先生,”他说。他从高脚凳上做了一个后空翻并以盘腿的姿势落地。“我不是一个杂技演员,”他说,“我是一个巫师。”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我的围巾,露出了令人不解的微笑;那正是我系在那只驴脖子上的围巾。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她的丈夫!”我喊到,用手指着黛丽娅说,“你们两个在我身上开了一个精心策划的玩笑!”
弗洛雷斯先生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礼貌的看着我。“我不是任何人的丈夫,”他终于说道,然后一个侧手翻翻出了房间,朝着院子的方向去了。我一时冲动,跳下床追了出去。外面的亮光使我暂时睁不开眼睛,我原地站了几秒钟等着眩晕过去,然后穿过院子,沿着土路的一侧跑进一个被高大桉树隔开的才开耕不久的耕地。外面很热。太阳像火焰一样烧着大地。在阳光的热度下,犁沟看起来就像一条冒着泡的巨蛇。
“弗洛雷斯先生,”我喊到。并没有回答。他肯定是躲在一棵树后面,于是我在田野里跑了起来。
“当心,你可是光着脚呢!”一个来自我正上方的声音警告我说。我吓了一跳,赶忙抬头看,正好看到弗洛雷斯先生颠倒的脸。他正用一条腿倒挂在树枝上,晃来晃去。
“这样不穿鞋在外面跑真是太愚蠢了,还很危险,”他严厉的告诫我,然后像个空中飞人一样向后摆去:“这个地方有响尾蛇出没。你**上来和我坐在一起。这里很凉爽也很安全。”
尽管我知道这些树枝高的难以触及,但我还是以一个小孩般的信任向他伸出了手。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弗洛雷斯先生就已经抓住我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的把我挥到树枝上,就好像我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我目瞪口呆的坐在他身边,盯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碎片式的金子。
“你听到风在告诉你什么了吗?”在一段长时间的寂静之后,弗洛雷斯先生问我。他转过头,这样,我看到他以惊人的方式摆动他的耳朵。
“Zamurito!”我低声地说,脑子里充满了回忆。
‘Zamurito’,小秃鹫,是我在儿时一个玩伴的外号。弗洛雷斯先生和他有着同样微妙的鸟一般的特征,乌黑的头发,芥末色的眼睛。最使我震惊的的是,他能够像Zamurito一样随意控制耳朵的摆动。我告诉了弗洛雷斯先生我有个在幼儿园就认识的朋友和他很像,在小学二年级我们还同桌过呢,在午休期间我们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在学校吃饭,而是会偷偷溜出去,爬到附近一座山的山顶,坐在我们认为是世界上**的芒果树下的阴影里吃饭,那个芒果树的树枝最低能碰到地面,最高能触及云彩,在结果的季节,我们会狼吞虎咽的吃芒果,山顶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我们看到了学校看大门的吊死在树枝上面,我们都不敢动,也不敢哭,因为怕在彼此面前丢脸,我们那天没有爬到树枝上,而是打算在学校里吃饭,实际上,在那个死人的压力下,我们都在忍着看谁先崩溃,那个人是我,Zamurito小声问我:“你想过死亡吗?”我抬起头看着那个吊死的尸体,就在这时风吹过树枝沙沙作响,显得非常诡异。
在沙沙作响的声音里,我清楚的听见那个死去的男人在对我低语,说什么死亡是令人解脱的。这是如此的诡异以至于我马上尖叫着跑开了,完全不管Zamurito会怎么看我。
“是风使那些树枝和叶子和你说话的,”弗洛雷斯先生在我讲完故事后说道。他的声音又软又低。他金色的眼睛闪着狂热的光,他继续解释,在那个人死的时候,他的记忆感觉和情感都在一瞬间释放并被芒果树所吸收。
“是风使那些树叶和树枝向你说话的,”弗洛雷斯先生重复道,“因为风是属于你的,你有权利控制风。”
梦幻般的,他朝树叶看去,他的视线穿过田野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太阳。
“作为一个女人你可以命令风,”他继续说,“女人们都不知道她们可以随时与风对话。”
我不解的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道,我的语气出卖了我的不安情绪:“这就像一场梦似的,如果它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我发誓这就是我的一个噩梦了。”
他长时间的沉默很使我生气。我能感觉到我的脸都气红了。我在这里做什么?和一个疯老头子坐在一起?我沉思着。同时我又很担心自己会冒犯了他。最后,我选择为我的迟钝所道歉。
“我意识到,我的话不会使你理解,”他承认到。“那是因为你的外壳太多了。这阻止了你去与风进行对话。”
“外壳太多了?”我疑惑的问道,“你是在说,我很脏吗?”
“也可以那么理解,”他说道,这使我感到脸红。他笑着重复说,我被非常稠密的外壳所包围着,而这些外壳,不管我洗了几次澡,用了什么香皂和水都无法洗掉。
“你充满了评判,”他解释到。“就是评判阻碍了你去理解我说的话——风听从你的命令。”他用批判的眼神看着我,“你懂吗?”他不耐烦的问道。
在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就已经握着我的手像流体一样轻轻把我放到地上。我仿佛看到了他的手和脚都像橡皮筋一样变形。这种现象很短暂,我的大脑马上就把这解释为是由于天气炎热所产生的错觉。我没有细想这件事,因为那一刻我的注意力刚好被黛丽娅和她的朋友们所吸引了,她们正在一棵树下铺一张大帆布。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困惑的问黛丽娅,我都没有看到或听到她们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们正要以你的名义来进行野餐,”她说道。
“因为你今天加入了我们,”其中一个女人补充道。
“我怎么就加入你们了?”我不自在的问。我没有看到刚才是谁在说话。我看着她们,希望她们其中的一个可以给出刚才那番话的解释。她们完全无视我的不自在,接着去忙她们的帆布去了,正在试图铺平它。我越看着她们,我心中的忧虑就越严重。整件事情对我来说简直太奇怪了。我可以很轻松的解释为什么我接受黛丽娅的建议去见疗愈者,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却完全不能理解。这就好像有人接管了我的理智中心,然后让我留在那去做我不想做的事,说我不想说的话。现在她们居然在以我的名义来庆祝。这多少可以说是令人不安的。不管我怎么绞尽脑汁去想,我都搞不懂我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我真的不值得你们这么做,”我自言自语道,我的日耳曼精神告诉我,“不应该去做伤害他人的事情。”
直到听到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爽朗的的笑声我才意识到他们都在看着我。
“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毕竟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你来说已经够多了,”他轻轻拍我的肩膀说道,“我们举行野餐是因为我们喜欢纪念值得纪念的时刻,因为你今天被疗愈者治好了,所以我的朋友们都说我们应该以你的名义来举行一次野餐。”
他说的很随意,完全漠不关心,好像是在说一件毫不重要的小事。但是他的眼神却告诉我:他们对此事是相当认真的,这件事仿佛很重要,所以我听得很仔细。
“他们是因为高兴才说是以你的名义来举行野餐,”他继续说。“别想那么多,正如她们说的,接受它吧。”当他看她们时,他的目光变得很柔和,然后他转向我说道,“我向你保证,这场野餐根本就不是以你的名义进行的,但,”他沉思了一会,“它又是以你的名义举行的。这是一个矛盾的情况,需要你花些时间去理解。”
“我不要求别人为我做任何事,”我不高兴地说。我现在的表现非常粗鲁,每当我感到受到威胁时都会这样。
“黛丽娅带我来这,我很感激,”我觉得我必须这么说,“并且我愿意支付这些服务的代价。”
我很确信自己冒犯了他们,并且我知道他们就要赶我走了。虽然这么做很伤人,但长痛不如短痛。我被他们吓着了,并且我已经受够他们了。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居然没把我的话当回事。他们开始笑我,我越生气他们就笑得越欢。他们闪亮的眼睛笑着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一个他们没见过的有机体似的。愤怒使我忘记了恐惧。我大声的抨击他们,指责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傻瓜。我指控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黛丽娅和他的丈夫要合伙在我身上开了一个这么恶心的玩笑。
“你把我带到这来,”我转向黛丽娅说,“就是为了把我当猴耍。”
我越大声嚷嚷,他们就笑的越厉害。我正要因为自怜,愤怒和沮丧而哭泣的时候,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来到我身边。他把我当成一个小孩来对我说话。我想要告诉他,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他的同情,当我正要离开回家时,他语气和眼神里的某种东西彻底把我安抚了,我想他对我进行催眠了。可是我知道他没有。
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间我的态度完全改变了,这很使我不解。我一瞬间就明白了平时需要我花很长时间才能明白的事情:我的一生都在纵容自己沉浸在浪费精力去思考那些冒犯到我的事情,不管是真的还是我想象出来的。我会仔细纠结于它们直到每一个细节都被我的脑子给出令我满意的答案。
我看着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为我刚才的爆发感到好笑。我都记不起来是什么使我怒气冲天的了。黛丽娅拉着我的胳膊问我是否可以帮其他女人一起从她们带来的篮子里取出瓷器,水晶酒杯还有华丽的银制品。这些女人都没有互相说话。直到当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上菜时她们才发出愉快的叹息声。有玉米面团包馅卷,墨西哥辣肉卷,热腾腾的辣椒炖还有玉米面饼,除了玉米面饼我知道在北墨西哥很常见之外,剩下的我就没见过了。黛丽娅把每样食物都放到一个盘子里递给我。没等他们开动我就已经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了,”我止不住的赞美到,心里想要更多。但却没人理解我的意思。为了掩饰我的失望,我开始赞美起围绕我们所坐的帆布周围的仿古花边的美丽。
“那是我织的,”一个坐在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左边的女人开口说道。她长得很老,一头凌乱的灰发遮住了她的脸。尽管天气很热,她还是穿了一条长裙子,一件衬衫和一件毛衣。
“这是真正的比利时花边,”她用温和的,梦幻般的语气说道。她戴着精美宝石戒指的修长的手亲切的碰触着那花边。她非常详细的告诉了我有关她手工制品细节,并给我展示了她用来缝制的针和线。偶尔我能透过她凌乱的头发瞥到她的脸,但我还是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这是真正的比利时花边,”她重复到。“这是我嫁妆的一部分。”
她拿起一个水晶高脚杯,喝了一口水说道,“这些也是我嫁妆的一部分,它们都是巴卡拉(法国水晶制品**)。”
我丝毫不怀疑。这些可爱的盘子每一个都不同,但每一个都是**。我在想如果我偷偷拿起盘子来看一眼他们会不会发现,这时坐在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右边的女人鼓励我说:“别害羞,看看吧,”她劝我,“你已经是朋友了。”她笑着举起她的盘子。“利摩日(法国中部产瓷器的地方)。”她宣布道。然后拿起我的简单看了一下,说这是产自罗斯塔尔的。
这个女人有着孩子般的微妙特征。她长的很小,有着圆圆的深黑色的眼睛。她一头黑发,额头前面的头发有点发白,并且向后梳成一个小发髻。当她问我私人化的问题时,她的语气十分直接锋利,那么多不带感情问出的冰冷问题一下子把我包围。但我却不介意她这样审问我。每当我自己一个人去约会或者和一个男人在外面做点什么的时候,回家后我的父亲和兄弟都会拿他们的问题轰炸我,对此我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我讨厌这样,但这是家里正常的互动方式。因此,我从来没有学会如何与人交流。交流对我来说则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自己不受言语攻击的方式。所以,我很惊讶当黛丽娅如此询问我时我居然没有马上为自己辩护。
“你结婚了吗?”她问。
“没有,”我轻轻的说,但心里希望她马上换个话题。
“你有一个男人吗?”她坚持问道。
“不,我没有。”我反驳道,开始为我自己进行防御了。
“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她继续说。“你喜欢哪种人格特质的男人?”
有一瞬间我觉得她是在和我闹着玩,但她似乎真的很感兴趣,她的那些同伴也一样。她们好奇,期待的面孔使我放下心来。我把我的好战性格放在一边,也忘了这些女人有的都可以当我的祖母,开始把她们当成我同龄的闺蜜和她们谈论起男人来。
“他一定得又高又帅,”我开始说道。“也得有幽默感。他很敏感但是不柔弱。他必须是聪明的,但不能是一个知识分子。”
我压低我的声音并且用一个秘密的语气说道,“我父亲常说,那些知识分子都是花花肠子,他们会背叛你。我同意我父亲的观点。”
“这就是你对男人所有的要求了吗?”女人们问。
“不,”我赶紧说,“最重要的一点,我梦想中的男人应该是一个运动员。”
“就像你父亲一样。”一个女人插嘴道。
“当然了,”我防御性的说,“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出色的运动员,他及其擅长滑雪和游泳。”
“你和他相处的好吗?”她问到。
“简直不能再好,”我热情地说道,“我崇拜我父亲。每当想到他都会使我热泪盈眶。”
“你为什么不和你父亲生活在一起?”
“我和他太像了,”我解释道,“我的内在有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把我和他的距离拉远了。”
“你的母亲怎么样?”
“我的母亲,”我叹了一口气,停了一会,想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字眼来描述她:“她很坚强,我继承了她的这个特点,这种特点在我身上很稳顾。”
“你和你的父母很亲近吗?”
“从精神上来说,是的。”我温和地说。“但实际上,我是一个孤独的人,我没有太多牵扯我的东西。”
然后,我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被我说了出来,那是我的人格缺陷,甚至在我深度自省的时候也不会发现:“我利用他们而不是珍惜他们。”
此话一说出我立马改口道,“但是我完全能感受到亲情。”
我用期待缓解的眼神看着她们。但她们似乎没有对我的坦白引起重视。她们继续问我是否可以把自己总结为一个勇敢的人或是一个懦夫。
“我确定我是一个懦夫,”我声明道。“不幸的是我的懦弱从来都没有阻止我。”
“阻止你什么?”那个一直在问我问题的女人问道。她黑色的眼睛变得严肃起来,像是用木炭画成的粗大眼线聚在一起。
“去做危险的事,”我说道。我很高兴她们在仔细听我说的每一个字。我解释道,我另一个严重的缺陷就是我总是会使自己陷入危险的情况中。
“你能告诉我们你都陷进什么样的麻烦当中吗?”她一直严肃的脸突然露出一个明亮的,带有恶意的笑。
“我现在陷入的麻烦如何?”我半开玩笑地说,担心她们会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令我惊讶和放心的是,她们全都像乡下人一样豪爽的笑了。
“你是怎么离开美国的?”她们全都安静下来时,她继续问道。我耸了耸肩,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学点什么,”我最后说道。“刚开始我去了英格兰,但在那里除了时间很充裕之外我什么都没做。我实在不知道我要学什么。我觉得我在找某种我不知道的东西。”
“这就使我回到了**个问题,”这个女人说。她瘦小活泼的脸和她黑色的眼睛像动物一样凝视着我。“你是在寻找一个男人吗?”
“应该是的,”我承认到,并且不耐烦的补充说,“哪个女人不是这样?为什么你总是问我这个问题?你有在乎的人吗?这是某种测试吗?”
“我们确实有在乎的人,”黛丽娅弗洛雷斯插嘴道。“但不是男人。”她和她的同伴尖声大笑起来,使我也跟着她们傻乐。
“这绝对是一个测试,”当她们都停下来之后,那个问问题的女人向我保证到。她沉默了一会,注视着我思考了一会。“从你告诉我的,我可以得出结论,你绝对是一个中产阶级。”她继续说。她张开双臂,呈一个被迫接受的姿势。“因为除此之外,一个出生在新世界的德国女人还能要求什么呢?”
她发现我脸上出现愠色后止不住的微笑道,“中产阶级的人只有中产阶级的梦想。”
看到我快要气炸了,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解释道,她问这些问题只是出于她们的好奇罢了。她们几乎没见过游客,尤其是像我这样年轻的。
“可这并不是我必须被侮辱的理由,”我抱怨道。虽然我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可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还是继续为这些女人们找借口。就像之前一样,他温柔的语气和轻轻拍我后背的行为再次平息了我的愤怒。
他的笑容像天使般令人动容,以至于他开始奉承我时我一点都没有怀疑他的真诚。他说,我是她们遇见的最杰出,最不寻常的人。我很感动,于是鼓励他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你感觉自己很重要吗?”他问道。我点了点头。
“我们都对自己而言很重要,”我声明道。“是的,我感觉自己很重要,但不是广泛而言的,只是对我自己如此。”
然后我又谈了很长一段关于积极的自我形象,自我价值,以及加固这种重要感对我们的健康有怎样的好处的话。
“你觉得女人怎么样?”他问道。“你认为女人和男人相比谁更重要?”
“很明显男人要重要一些,”我说道。“女人们没有选择,她们必须变得不重要才能使家庭运转下去。”
“但是这对吗?”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坚持问道。
“嗯,当然,这是正确的,”我说道,“男人天生就有优势。这就是为什么世界是他们运行的。我从小就被一个专制的父亲养大,虽然他对我的态度和对我的兄弟的态度没有差别,但还是让我感觉到我没有我的兄弟们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学校里不知道学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生活中想要什么。”我看着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无奈地说道,“我想我就是在找一个像我父亲的男人。”
“她是一个傻瓜!”一个女人插嘴道。
“不,不,她不是,”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向大家说,“她只是很困惑,并且像她父亲一样自以为是。”
“她的德国父亲,”弗洛雷斯先生着重强调德国这个词。他从树上像一片树叶一样悄然无息的落下来。他给自己盛了很多食物。
“你说的一点没错,”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微笑地说道。“她就像她的德国父亲一样自以为是,她只是简单的重复她这一生所被要求听到的内容。”
我被他们气的头都有点发昏,主要不是因为他们说我的内容,而是他们居然当我不存在似的。
“她没救了,”另一个女人说到。
“她确实有一个明确的短期目的,”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坚定的为我辩护。弗洛雷斯先生也支持他。到目前为止没说话的一个女人也用一个深沉,坚定的的语气说道她同意那个男人的观点——我的确有一个明确的短期目的。她又高又苗条。她苍白的脸很削瘦,她的白发在头顶像皇冠似的盘成一圈,她的眼睛非常明亮。尽管她穿的衣服很单调,但是她内在有种说不出来的优雅。
“你们到底在对我做什么?”我再也忍不了了。“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听到你们就像我不存在似的讨论我是多么难受吗?”
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严厉的看着我。“你不在这,”他毫无感觉的说道。“至少现在不在。最重要的一点,你现在这样根本就不算数,现在如此,曾经也如此。”
我都快气昏了。从来没人这样不顾我的感受和我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我要在你们头上呕吐,尿尿,拉屎!你们这些天杀的杂种!”我喊到。
“我的天呐。一个德国乡巴佬!”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说道,然后他们都笑了。我正要跳起来跺脚离开时,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不停地拍我的后背。
“好啦,好啦,”他像哄小孩似的说道。和以前一样,我并没有被他的举动所惹怒,愤怒反而消失了。我感到轻松愉快。我不理解的摇摇头,看着他们咯咯的乐。
“我是在加拉斯加的街头和一群混混学的西班牙语,”我说道,“我可以骂的更难听。”
“你不是喜欢吃甜玉米包馅卷吗?”黛丽娅问到,她闭上眼睛呈欣赏的姿态。她的问题似乎预示着:审问结束了。
“她当然喜欢吃了!”弗洛雷斯先生替我回答道。“她想要更多,这个人的欲望总是填不满。”
他过来坐在我旁边。“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已经出去为你做了。”
“你是说他自己做的这些食物?”我不相信的问。“他有这么多女人,然后却自己做食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赶紧道歉。我解释道,墨西哥男人在有女人在家的时候还自己做饭真的很让我惊讶。然后他们的笑声让我意识到实在是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重点是这些女人到底是不是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的女人,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弗洛雷斯先生问道,他的话夹在他们的笑声当中。
“你说得对,”他继续说,“这些确实是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的女人,更准确地说,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是属于她们的。”
他兴高采烈的拍了拍他的膝盖,然后对那个个最高的,到目前为止只说过一句话的女人说到,“不如让你来告诉她有关我们的事情。”
“很显然,Aureliano先生不可能拥有这么多妻子,”我说道,依然担心我说这句话是否失态。
“为什么不可能呢?”那个女人说到,然后他们再次的笑起来。这是年轻有活力的笑,但却使我感到不自在。
“我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所与之斗争的事物相同,我们对彼此都有很深的感情,我们都意识到,没有彼此的话,我们就成不了事。”她说道。
“你们不会是某种宗教团体吧?”我问话的语气出卖了我恐惧的情绪。“你们是某种类型的公社吗?”
“我们追寻力量,”她回答道,“我和我的团体是一种古老传统的继承者。我们是谜的一部分。”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不安的看着她们。她们也都盯着我看。她们看我的眼光充满了期待和娱乐。我把视线转移到那个高个子女人身上。她也在用同样困惑的神情观察着我。她的眼睛很闪亮,她们的眼睛闪闪发光。她朝她的水晶高脚杯俯下身,十分优雅的喝了一口水。
“我们其实是做梦者,”她慢慢的解释道。“我们现在正在做梦,并且,事实上,你也被带来和我们一起做梦。”
她说的如此流利,以至于我没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想在正在睡觉并且在和你们一起做梦?”我假装怀疑的问。我紧咬嘴唇以免笑出声。
“并不是这样,但很接近了。”她承认到。她很坦然的面对我的讥笑,接着解释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更像是一个非凡的梦,她们都在帮助我做我的梦。
“这真是太傻...”我还没说完,她就挥了挥手使我安静下来。
“我们都在做一个同样的梦,”她向我保证到。她似乎流露出快乐之感,我不明白为什么。
“那我刚吃的美味食物是什么?”我问道,向她展示我那因为辣椒酱而溅上点子的衣服。“这不可能是一个梦,我刚刚吃了那个食物!”我激动的喊道。“我自己吃的!”
她冷静的看着我,仿佛她一直在等我爆发。她冷静的问道,“那你怎么解释弗洛雷斯先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举到桉树上了呢?”
我刚要告诉她,他并没有把我举到树顶,而是树枝上时,她就低声的对我说,“你有想过那个吗?”
“不,我没有。”我急躁的告诉她。
“你当然没有了”,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仿佛我有一刻意识到了即使是最低的树枝也不能从地上直接被举上去。她说,我没有去想那件事的原因就是在梦中我们不是理性的,“在梦中我们只有行动。”她强调说。
“等会!”我打断她,“我承认你把我绕晕了,毕竟你和你的朋友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了。但是我知道我很清醒,”看到她还在笑我,我喊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梦!”
她朝弗洛雷斯先生轻轻的点头示意,他马上过来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到离这最近的一颗桉树的树枝下,他使我们一起坐了上去。我们在那坐了一会,我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又把我拉到地上,我们又在刚才的地方坐下。
“这回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个高个女人问我。
“不,我没有,”我尖叫道,知道这一定是我的错觉。我的恐惧转变成愤怒,我狠狠的诅咒他们。骂够之后,我被一波强烈的自怜所吞噬,我开始哭泣。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呜咽着问道。“你们在食物里放东西了吗?还是在水里放东西了?”
“我们什么都没做,”高个子女人和蔼地说道。“你也不需要被我们放东西...”
我几乎听不到她的话。我的眼泪就像一层黑暗的面纱一样,使我既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到她的话。“坚持一会,”我听到她说,虽然我看不见她或是她的朋友们。“再坚持一会,别这么快就醒来。”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我知道,我今后的生活会因为是否能再见到她而大有不同。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突然从我体内冒出来,使我打破了眼泪的面纱。我听到一阵轻柔的拍手声,然后看到了他们。他们微笑着,他们的眼睛闪烁着如此强烈的光芒,就好像他们的瞳孔被他们内在的火焰所点亮。我为我刚才的爆发向他们道歉;但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他们说,我刚刚的表现非常好。
“我们周围充满了未知,”马里亚诺·奥雷利亚诺说道。他撅起嘴,向空中吹气。“我会把你吹向一个掌握未知的人,他会帮你弄清楚这一切的。”
“他是谁呢?”我没礼貌的问道。我想要问那个人是否像我的父亲一样自以为是,但注意力却被他的行为所吸引了。他还在向空中吹气。他的白发竖起,脖子涨红。好像是在回应他的努力,一阵微风吹过桉树,叶子哗哗作响。
他点点头,显然是意识到了我的困惑。他慢慢的把我转到Bacatete山的那个方向。微风变成了大风;大风如此凛冽以至于使我难以呼吸。高个子女人做了一个看起来没有骨头似的伸展运动,然后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带我穿过犁地。我们在田野中间突然停住了。我可以向你发誓,她张开双臂,旋转使灰尘和落叶都在空中做螺旋状的飞舞。
“在梦里,一切都是可能的。”她低声说道。我笑着张开双臂去召唤风。有一种力量使灰尘和落叶飞舞,这种力量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高个子女人突然间离我远去。她的身体似乎在一种淡红色的光中溶解,最后从我的视野中消失。然后我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