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类的原型

2017-08-12
卡斯塔尼达(Carlos Castaneda)-鲁宓译-无极(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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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餐后,唐望和我坐下来谈话。他每多费唇舌,立刻进入正题。他宣布说我们已经到了解释的终点;他已经大费周章地对我详细地说明了古代看见者所发现的所有关于意识的真理。他强调,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新看见者安排这些真理的次序。在他上次的解释中,他详细告诉了我两种帮助聚合点移动的力量:大地的一击及滚动的力量。他也解释了新看见者所发展出来的三种技巧——潜猎、意愿以及做梦——及它们对聚合点的影响。

“现在,在意识的控制解释完成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他解释说,“是靠你自己去打破知觉的界限。你必须移动你的聚合点,不靠别人的帮助,去配合另一条巨型能量放射带。

“如果不这么做,那你向我所学的一切,都会沦于空谈,只是言语罢了。而言语是一文不值的。”

他解释,当聚合点移离习惯位置,抵达了某种深度时,它会打破一种界限,暂时打断了聚合点配合放射的能力。

我们会经验到暂时的知觉空白,古代看见者把这段时间称为一道雾墙,因为在放射的配合动摇时,总是会出现一阵雾。

他说有三种方法可以处理这种情况:可以把它抽象地当成知觉上的界限;也可以感觉成用身体穿破一层纸;或者看见成一道雾墙。

在我师事唐望的门徒生涯当中,他引导我去看见知觉的界限无数次。开始时我喜欢一道雾墙的想法,唐望曾警告我,古代看见者也喜欢把它看见成雾墙。他说,这样做十分舒适轻松,但也冒着极大的危险,把不可思议的事物变成阴沉而不祥的事物。因此他的建议是把不可思议的事仍然当作不可思议的事,而不要把它们变成**注意力分类清单中的一部分。

在看见了雾墙的短暂舒适之后,我同意唐望的看法,**还是把这种变化的过渡阶段视为不可思议的抽象,但是这时候我已经无法打破我的意识定着。每次我要打破知觉的界限时,我都会看见一道雾墙。

有一次我曾经向唐望和哲那罗抱怨,虽然我想要把它看见成别的东西,但我无法改变。唐望说那是可以了解的,因为我是阴沉古怪的,他与我在这一方面非常不同。他是无忧无虑,注重实际的,他不崇拜人类的分类清单。而另一方面,我不愿意把我的分类清单丢出窗外,因此我沉重、邪恶,而不切实际。我曾经被他的尖锐批评所震惊,变得很忧郁、很悲哀。唐望和哲那罗都笑得流出眼泪来。

哲那罗也说,除了以上那些,我还具有报复心,而且容易发胖。他们笑得使我都觉得应该加入他们。

唐望在那时曾告诉我,聚合其他世界的练习是让聚合点得到移动的经验。但我一直不知道要如何得到最初的一击来使聚合点松动。我以前询问他时,他指出,巨鹰放射是使一切发生作用的力量,使聚合点移动的是意愿。

我又再度问他这个问题。

“现在你已经可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他回答,“意识的控制是给予聚合点一击的力量。毕竟,我们人类并没有什么;基本上,我们是被定着在某个特定位置上的聚合点,我们的敌人兼我们的好友就是我们的内在对话,我们的分类系统。成为一个战士,停顿你的内在对话,创造你自己的分类清单,然后丢弃。新看见者会创造出正确的分类清单,然后加以嘲笑。没有分类清单,聚合点就自由了。”

唐望提醒我,他曾经花了很大工夫谈论我们分类系统中最顽固的一方面:我们对于上帝的观念。他说这观念像是强力胶使聚合点固定在原来的位置上。如果我想要用另外的巨型放射带去聚合另一个真实的世界,我必须要采取必要的步骤来挣脱聚合点的一切束缚。

“这必要的步骤就是去看见人类的原型(the mold man)。”他说,“你必须要在今天做到,不靠任何帮助。”

“什么是人类的原型?”我问。

“我帮助你看见了许多次,”他回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克制自己,不去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如果他说我看见过人类的原型,我就一定看见过,虽然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会意地笑了笑,慢慢地摇头。

“人类的原型是在有机生物的巨型能量带中一团巨大的放射。”他说,“它被称为人类的原型是因为它只出现在人类的能量茧内。

“是巨鹰放射中看见者直接看见,而不会伤害到自己的部分放射。”

他停顿了许久才再开口。

“打破知觉的界限是意识控制的最后一项任务。”他说,“为了能够移动聚合点到那位置上,你必须储存足够的能量,踏上重新发现的旅程,回忆你曾经历过的一切!”

我试着回忆起人类的原型,但没有成功。我感到极为挫败,不久变成了真正的愤怒。我对自己,对唐望,对一切感到愤怒。

唐望不为我的愤怒所动。他正经地说,当聚合点对遵从命令感到迟疑时,愤怒是正常的反应。

“要花很多时间,你才能了解,你的命令就是巨鹰的命令。”他说,“那是意愿控制的精粹。在这同时,命令自己不要焦躁,甚至在最疑惑的时刻也是如此。要很久时间才会被听到及服从,就像是巨鹰的命令。”

他也说,在聚合点的习惯位置及无疑惑的位置之间,有无法衡量的意识存在着,这通常是知觉的界限发生的地方。在这无法衡量的区域,战士会犯下任何想象得到的错误。他警告我要小心提防,不要失去信心,因为我迟早会被挫败的强烈感觉所侵袭。

“当不耐、愤怒或悲哀侵袭时,新看见者建议一种非常简单的方法。”他继续说,“他们建议战士转动他们的眼睛,什么方向都可以;我比较喜欢顺时针方向转动。

“眼睛的运动会使聚合点暂时移动,在这种移动中,你会得到舒慰。这是属于意愿控制的范畴。”

我向他抱怨道,他没有时间多告诉我一些关于意愿的控制。

“有一天你会回忆起来的。”他安慰我,“一件事会引发另一件事。只要一个关键字眼,一切都会倾倒出来,就像一个塞得过满的衣柜破了。”

他继续回去讨论人类的原型。他说,靠我自己去看见,没有别人的帮助,是很重要的步骤,因为我们都有特定的观念必须先被打破才能自由。那些进入未知中去看见不可知的看见者,一定是属于完美无缺的状态中。

他眨眨眼,说处于完美无缺的状态就是没有理性的假设与理性的恐惧。他又说,我的理性假设与理性恐惧在此时正防止我去配合放射,使我记得看见过人类的原型,他鼓励我放轻松,转动我的眼睛,使我的聚合点移动。他一再重复,在第二次看见人类原型之前,必须要先记得看见过它。因为他的时间紧迫,不容许我日常的迟缓。

我照他的建议转动眼睛,而几乎立刻地,我忘了我的不适,然后一阵回忆突然闪现;我记得了我看见过人类原型。这发生在几年前,算是一个对我颇有纪念意义的场合,因为从我的天主教背景来看,唐望说了一些我所听过最亵渎宗教的话。

一切开始于一次平常的对话,我们正在索诺拉沙漠中漫步。他正在向我解释他的教导所具有的用意。我们停下来休息,坐在大石头上。他继续解释他的教导步骤,这使我**百次又开始告诉他我的感受。很明显地他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他使我改变了意识状态,告诉我如果看见了人类的原型,我会了解他所做的一切。因此可以节省我们俩几年的辛劳。

他详细说明了人类的原型。他不是用巨鹰的放射开说明,而是解释成一种能量的模式,使一团无形体的有机物质能被印上人类的特质。至少,这是我所了解的方式,尤其是当他更进一步用一种机械的比喻来描述人类的原型。他说,人类的原型像是一个巨大的钢印,不停地盖印出人类,仿佛一条大量生产的输送带。他生动地模仿这个过程,极令人困扰的说明。他说,古代看见者及当今世界的神秘主义者有一共同之处——他们都能看见人类的原型,但都不了解那是什么。几个世纪以来,神秘主义者给予我们极动人的经验报告,但这些报告不管多精彩,都犯下了重大而无望的错误:他们相信人类的原型是一种全知全能的造物主。而古代看见者的解释也是同样的错误:把人类原型称为友善的精灵,人类的保护者。

他说,新看见者是**清醒地看见人类的原型,并了解它的人。他们所了解的是,人类的原型不是一个造物主,而是我们所能想象出来的所有人类的特征,及一些我们甚至无法想象的。人类的原型是我们的上帝,因为我们是被它印出来的,其实它是根据它的形象从空无中创造出我们。唐望说根据他的看法,向人类的原型下跪是充满着自大与人类自我中心的行为。

我听了唐望的解释后,感到非常担忧。虽然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天主教徒,但我还是被他的亵渎说法所镇静。我一直有礼貌地聆听,但也一直想找空挡打断他的不敬评论,好改变话题。但他继续无情地陈述他的观点,最后我打了岔,告诉他说我相信上帝的存在。

他反驳说我的信仰是基于信心,因此是一种二手的信念,一文不值;我对于上帝存在的相信,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是根据道听途说,而不是看见。

他向我保证,就算我能够看见,我也必然会做下错误的判断,就像神秘主义者一样。任何看见人类原型的人,都会自动假设那就是上帝。

他把那种神秘经验称为碰巧的看见,只上空前绝后的事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是聚合点随机移动的结果。他强调,新看见者的确是**能提供公证评判的人,因为他们排除了碰巧的看见,而能够任意地去看见人类的原型。

因此,他们看见了我们所谓的上帝是静态的人类原型,没有任何力量。因为人类原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介入我们的行动来帮助我们,或惩罚我们的罪过,或奖励我们。我们只是它印出来的产物;我们是它的饿印记。人类原型正如其名,是一种模式,一种印子,把一群特定的纤维聚集起来,我们称之为人。

他所说的使我感到非常沮丧。但他似乎不在意我的苦恼。他继续折磨我,高司我他所谓的碰巧看见者不可宽恕的罪过,使我们把无可取代的能量集中在毫无力量的事物上。他越说下去,我的苦恼越剧烈。我最后准备要对他大吼大叫,他使我进入了更深的强化意识中。他拍打我右侧的臀部与肋骨之间。这一击使我飞入明亮的光芒中,进入一种最为平静美丽的透明泉源中。年啊道光芒是一个避难所,在周围黑暗中的一个绿洲。

从我主观的观点中,我看见那光芒无尽期之久。那光芒的壮丽超过我的描述,但我无法确定是社呢们使它如此美丽。然后我想到的是,它的美丽是来自一种和谐感,一种安宁与休息,到达了终点,终于得到了安全的感觉,我觉得我在宁静松弛中深呼吸着。这是多么圆满的感觉啊!我毫无疑问地知道我见到了上帝,一切的源头。而且我知道上帝爱我。上帝是爱与宽恕,那道光芒沐浴了我,我觉得净化了、升华了。我无法抑制地哭泣起来,主要是为我自己。那道壮丽的光芒使我感到卑劣、下贱。

突然间,我听见唐望的声音在我耳中。他说我必须超越人类的原型,那只是一个阶段,让进入未知的人暂时得到安宁的落脚处,大拿也是贫乏而僵化的。它是反映在镜中的呆板影象,也是镜子本身,而那影象就是人类的形象。

我极端厌恶唐望所说的,我反对他的亵渎言论。我想叫他滚蛋,但我无法打破我的看见,我被困在里面。唐望似乎完全知道我的感觉及我想告诉他的话。

“你不能叫nagual滚蛋,”他在我耳边说,“是nagual使你去看见的。是nagual的技巧,nagual的力量。Nagual是向导。”

这时候我明白了我耳中的声音,那不是唐望,虽然听起来非常像他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说得没错,这个看见是nagual望·马斯特所主导的。是他的技巧及他的力量使我看见了上帝。他说那不是上帝,而是热泪的原型:我知道他是对的。但我不能承认,不是因为厌恶或顽固,而只是对我面前的神圣所发出的一种最**的忠诚与热爱。

当我以全部的热情凝视着那光芒时,光芒似乎浓缩起来,于是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闪亮的人,散发着魅力、热爱、了解、诚实、真理,一个具有一切良善的人。

我看见那人时所感到的热情,远超过我这一生中对任何事物的感情。我真的跪了下来,我想要崇拜那似人的上帝。但唐望介入了,他拍打了我的左前胸,于是我失去了上帝的影象。

我剩下来的是一种煎熬的感觉,混合着悔恨、兴奋、确定及疑惑。唐望取笑我。他说我虔诚而粗心,可以做一个伟大的传教士,现在我甚至可以去当一个精神导师,因为我看见了上帝。他戏谑地催促我去开始传教,向所有人描述我所看见的。

然后他很随意而有趣地说了一段话,既是问题,也是评论。

“还有,”他问,“你不能忘记上帝也是个男人。”

某种无法描述的庞大事物开始让我明白,我进入了一种极清晰的状态。

“非常舒适,恩?”唐望又说,微笑着,“上帝是男的。多叫人安心!”

向唐望描述了我所记得的事之后,我问他一件我觉得很奇怪的事。要看见人类的原型,我显然必须移动我的聚合点。我回忆中的感觉及领悟是如此鲜明,让我觉得非常徒劳无功。我当时所做的一切及感觉就像现在一样。我问他这样清晰的体验怎么可能会忘记得如此彻底。仿佛我的过去与我毫无关系,因为我总是要从头开始,不管过去我可能有多进步。

“那只是情绪性的反应,”他说,“完全的误解。你几年前所做的一切都坚固地储存在某些未用的放射中。例如说,那天我使你看见人类的原型时,我自己也完全误解了。我以为你如果看见了它,你就能够了解它,那真是我个人完全的误解。”

唐望解释,他总是把他自己当成非常迟钝的人。他从来没有机会去证实他的假设,因为他没有参考点。当我出现后,他成为一个老师,这是完全新鲜的。他明白了要强迫加速了解是不可能的,而使聚合点松动是不足够的,他原来以为是足够的。不久他便发觉,聚合点通常在梦中移动,有时候到极远的位置,而每当我们被人引导移动聚合点后,我们都能够立刻矫正回来。我们不停地重新平衡自己,照常行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说,新看见者的发现要在试着移动别人的聚合点时,才显现其价值。新看见者说,真正算数的是去加强维持聚合点在新位置的稳定性。他们认为这是**值得讨论的教导步骤。他们知道这是耗时的步骤,必须如蜗牛行步般一点一点地达成。

然后唐望说,他在我的门徒学习初期遵照新看见者的建议,使用了力量植物。他们的经验与卡年所告诉他们,力量植物能把聚合点震离原来位置。力量植物对聚合点的效果十分接近梦,梦使聚合点移动,但力量植物的移动效果更强烈。老师会使用这种移动所造成的陌生茫然效果来加强一个观念:对世界的知觉永远不会是最终的。

这时我记得我在这些年曾看见过人类原型五次之多,每次看过后都让我失去了一些热情。大门我从来无法超越一件事,我总是把上帝看见成男性。到最后它不再是上帝,而成为人类的原型,不是因为唐望所说的,而是因为一个男性的上帝是站不住脚的。于是我能了解唐望的话完全不是亵渎,他不是从日常世界的范畴说这些话的。他是正确的,新看见者占了优势,因为他们能随意去看见人类的原型。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他们够清明,才能去观察他们所看见的。

我问他为什么我总是把人类原型看见成男性。他说那是因为我的聚合点当时缺乏足够的稳定去定着在新位置上,而会在人类的能量带中水平移动。就像把知觉的界限看见成一道雾墙一样,使聚合点水平移动的是一种几乎无法避免的欲望或需要,把不可思议的事物变成我们所熟悉的:一道界限成为一道雾墙,人的原型成为一个人。他想如果我是女人,我可能会把人的原型看成女人。

唐望站起来,说是该去镇上散步的时候,我可以在人群中看见人类的原型。我们沉默地走向广场,但在我们抵达前,我感到一股无法克制的能量冲动,而跑到镇的外围。我来到一座桥上,而就在那里,仿佛在等待我似的,我看见了人类的原型,散发着壮观、温暖的琥珀色光芒。

我跪了下来,并不是因为虔诚,而是身体上的敬畏反应。人类原型的景象比以前更惊人。我不带任何自大地感觉到自从**次看见它之后,我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我所看见与学到的一切,只让我对于眼前的这个奇迹有更深厚的欣赏。

人类的原型开始时重叠在桥上,然后我改变焦点,看见人的原型朝上及朝下伸到无限;那座桥只是一个微弱的空壳,一张小插画重叠在永恒之上。还有那些在我四周走动的渺小人群,他们都好奇地看着我,但我完全不受他们影响。虽然这时候我是极为脆弱无助的,人类的原型没有力量保护我,但我以无尽的热情爱着它。

这时我想我明白了唐望一再重复的一件事:真正的感情不能当成一项投资。我会很乐意继续做人类原型的仆人,不是因为它能给我什么,它什么都不能给,而是因为我对它的纯粹感情。

我感觉有东西在拉走我。在我要离开它时,我对人类原型做了一个承诺,但那股力量把我带走,我来不及说完我的承诺。我突然发现自己跪在桥上,一群农人正望着我发笑。

唐望来到我身边,扶我站起来,陪我走回屋内。

“有两种方式去看见人类的原型。”唐望在我们坐下之后便说,“你可以把它看见成一个人,或者看成光芒,这决定于聚合点的移动。如果移动是水平的,原形就是人型;如果移动是在人类能量带中央,原型就是一团光。你今天所做**有价值的事,就是你的聚合点移动到中央地带。”

他说,看见人类原型的文职十分 做梦体与知觉界限的位置。这就是为什么新看见者建议去看见及了解人类的原型。

“你确定你了解人类的原型真正是什么吗?”他微笑着问。

“我向你保证,唐望,我完全了解人类的原型是什么。”我说。

“我到桥边时,听见你在对人类的原型胡言乱语着什么。”他说,带着恶作剧的笑容。

我告诉他,我觉得自己像个无用的仆人崇拜着一个无用的主人,但是我却被纯粹的感情所感动,承诺了永远的热爱。

他觉得十分滑稽,笑得咳嗽起来。

“无用的仆人对无用的主人的承诺也是无用的。”他说,又笑得岔了气。

我不想要为自己辩护,我对人类原型的感情是不计任何回报的,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承诺是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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