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知觉的泡泡
整个白天我都留在唐哲那罗的屋子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唐望在下午很晚时进来,我们默默地一起去附近的山区漫步。我们在黄昏时停下来,坐在一个深谷的边缘,一直到天黑后,唐望带我到附近另一处地方,一个巨大的悬崖上面。陡峭的崖壁近乎垂直,从我们步行的小径上几乎看不到。唐望以前已经带我去看过,这次他让我探头看下去,告诉我说这整个悬崖都是力量之处,尤其是有几百米深的崖底。每次我望下去时都会胆战心惊,那峡谷永远是黑暗幽深的。
我们尚未抵达那悬崖时,唐望便告诉我,我必须自己一个人去,在那悬崖边缘与帕布力图会面。他建议我放轻松,以力量的步法来驱除我的紧张与疲劳。
唐望闪到一边后,立刻消失在小径左侧,仿佛被黑暗吞噬了。我想要停止前进,寻找他的去向,但我的身体不肯服从我。我开始慢跑起来,虽然我疲倦得几乎抬不起脚。
我到悬崖边缘时,没有看到任何人,我便原地跑步,做深呼吸。一会儿后我放松了些,停下来背靠着一块岩石,接着注意到几英尺外有个人形。他坐在那里,头埋在双臂中。我被吓得身体朝后退缩,后来我告诉自己那个人一定是帕布力图,于是我毫不迟疑地朝他接近。我高声叫帕布力图的名字,我想他一定是不知道我是谁,因而吓得埋头不敢看我。但在我伸手准备碰他时,某种无法解释的恐惧突然占据了我,我全身冻结在原地。那人抬起头来,他不是帕布力图!他的眼睛是两面镜子,像老虎的眼睛般发亮。我的身体往后跳;我的肌肉紧缩,然后丝毫不受意志控制地全力伸展,于是我如闪电般向后弹射。那距离之远、动作之迅速,在平常情况下我一定会大惊小怪一番。但是现在我的恐惧是如此剧烈,一点儿也不想加以思索。我原本会狂奔着离开那里,但是有人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这种感觉使我陷入惊慌失措。我尖叫起来,我的声音不是我以为的惊呼,而是凄厉无比的惨叫。
我转身面对攻击我的人,是帕布力图,他抖得比我还厉害。我的紧张使我无法说话,我的牙齿打颤,一阵阵颤抖从我背脊掠过,使我不由自主地痉挛,我必须用嘴巴才能呼吸。
帕布力图颤抖地说nagual在等待他,他差点儿就无法逃脱,后来撞上了我,而我的尖叫几乎把他吓死。我想要笑,却发出无比难听的声音。当我恢复平静后,我告诉帕布力图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我身上。不过这件事消除了我的疲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泉涌而出的力量与安宁感。帕布力图似乎也经历了同样的感觉,我们开始紧张地傻笑起来。
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轻柔且谨慎的脚步声。我比帕布力图早听到,他似乎是觉察到我的僵硬,我确信有人朝我们接近。我们面对着声音的方向,一会儿后唐望与唐哲那罗的身影出现了,他们平静地走到我们前方四五英尺处停了下来。唐望面对我,唐哲那罗面对帕布力图。我想要告诉唐望我差一点被吓破了胆,但帕布力图抓紧我的手臂,我明白他的意思。唐望与唐哲那罗有些奇怪,当我注视他们时,我的视线开始失去焦点。
唐哲那罗对我尖声发出一道命令,我不明白他说了什么,但我“知道”他让我不要交叉视线。
“黑暗已经降临到这世界上了,”唐望望着天空说。
唐哲那罗在岩地上画了一个半月形。本来我以为他用了某种萤光的粉笔,但后来我发现他手中什么都没有拿;我只是想象出他用手指画的弧形。他让帕布力图和我坐在曲线的内侧,而他和唐望坐在半月形的两个尖端位置上,双脚盘起,离我们约六七英尺。
唐望先开口,他说他们将要把他们的同盟显示给我们看。他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凝视他们的左侧,我们会看见在他们臀部之间有一条布或手帕似的东西吊在他们腰带上。唐哲那罗补充说,在那条布旁会有一颗像圆钮扣的东西,我们应该凝视着他们的腰带,直到我们看见布与钮扣。
在唐哲那罗尚未开口前,我已经注意到他们腰带上挂着一条像布的东西和一个圆石子。唐望的同盟看起来要比唐哲那罗的同盟更深暗、更凶恶。我的反应混合着好奇与恐惧,我是经由腹部体验到这种反应的,我的判断都不是通过理性得到的。
唐望与唐哲那罗将手伸向腰带,似乎在解开那块黑布,他们用左手拿起黑布。唐望把他的布向上直抛到空中,唐哲那罗只是让他的布飘落到地上,那两块布都伸展开来,像崭新的手帕般平坦。它们慢慢下降,像风筝般晃动着,唐望同盟的动作就像是几天前他自己翻跟头的动作。当这两块布接近地面时,它们变得浑圆而沉重,先是卷成一团,然后变大了。唐望的布变成一个庞大的阴影,它开始率先向我们靠近,一路上压碎小石头及土块。它来到距我们只有四五英尺处,进人了半月形的两个尖端之内,也就是唐望与唐哲那罗之间。我以为它将要把我们压个粉碎,我的恐惧像一团熊熊烈火。那个黑影非常巨大,也许有14英尺高,6英尺宽。它缓缓移动,仿佛在像盲人一样感觉方向,摇摇晃晃地前进。我知道它在找我。这时帕布力图把他的头靠在我胸前,他的动作驱散了我的一些恐惧。那阴影似乎迷失了,它开始乱跳,然后便不见了,消失在四周的黑暗中。
我摇摇帕布力图,他抬起头,发出含混的尖叫声。我也抬头,一个奇怪的男人正瞪着我,他似乎曾躲在那黑影背后。他非常瘦而高,面部很长,没有头发。他的左半边脸似乎长满了疹子,眼睛大而闪亮,嘴巴半张。他穿着类似睡衣的奇怪衣服,裤子不够长,我看不出他有役有穿鞋子。他站着注视我们似乎有无限久,仿佛在等待一个破绽冲进来撕碎我们。他的眼睛充满着一触即发的张力,那不是仇恨或残暴,而是某种野兽般的不信任。我无法再忍受这种张力,想要采取一种唐望在多年前教我的战斗姿势,但帕布力图阻止了我。他低声说那同盟不能跨越唐哲那罗在地上画的界限,我发觉地上的确有某种发亮的线条阻挡了眼前的这个东西。
一会儿后,那人移向左侧,像那阴影一样消失不见了。我觉得是唐望与唐哲那罗把它们召回去了。
接着是一段短暂的寂静。我看不见唐望和唐哲那罗,他们已经不再坐在那半月形的尖端位置上了。突然向,我听见两颗小石子撞击他们曾坐着的岩地,我们前方在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有一盏昏黄的灯被打开了。在我们前方是只饥饿已极的野兽,一只巨大而丑陋的狼或什么,全身都覆盖着一层分泌物,像汗水或唾液,粗糙的毛发十分潮湿。它的眼睛狂野,咆哮中传出盲目的怒火,使我们颤抖。它的下额抖动,唾沫四处横飞。它四爪刨地,像只疯狗想挣脱锁链,然后拼命用前脚和嘴站起来。它的所有愤怒似乎全部集中在试图打破我们前方的某种隐形界限上。
我开始觉察到我对这只疯狂动物的恐惧不同于先前所目击的两种怪物。对于这种野兽,我的感觉是恶心与厌恶。我极无力地注视着它的愤怒,突然间它似乎失去野性,跳出了视线之外。
我听见或是感觉到某种东西朝我们接近,然后一只巨大的豹类动物突然出现在我们前方。我先是看见它在黑暗中的眼睛,像两汪池水反射着光芒。它轻轻咆哮着,在我们面前喷气,来回踱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们。他没有像那只巨狼一样的昏黄步辉卜我看不出它的详细轮廓,但是它给人的感觉要比另外一只更为凶恶。它似乎在聚集力量,我感觉它勇猛得足以超越那界限户帕布为图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觉,因为他低声说我应该低下头,几乎平躺到地面上。几秒钟后,那巨豹冲上前,朝我们抓来,前爪平伸、我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双臂下,靠在地面上。我感觉那只野兽冲破了唐哲那罗在地上画的保护界限,并且感觉它的体重压在我身上。它腹部的皮毛摩擦着我的颈背,前爪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它又扭动着想挣脱。我感觉到它的动作,听见它凶恶的喘气声,这时我想我完了。我隐约产生一种理性的抉择,我想要平静地接受命运,准备死在那里,但我又害怕这种死法会太过于痛苦。这时候一种奇异的力量从我的身体中出现,仿佛我的身体拒绝赴死,开始聚集所有的力量于一点,也就是我的左手上。我感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流穿过我的左手,占据了我的身体,使我把那沉重而凶猛的野兽推离了身体。帕布力图似乎也有相同的反应,我们同时站了起来;我们所产生的力量是如此强大,那只野兽像个玩具般地被抛到一边。
我耗尽了所有力气,倒在地上喘息。我的胃部肌肉过于紧张,使我无法呼吸。我完全没有注意帕布力图的情况。最后我发觉唐望与唐哲那罗在扶我坐起,我看见帕布力图的身体呈大字形面朝下瘫在地上,他似乎昏倒了。他们帮助我坐起后,便去帮助帕布力图。他们摩擦他的腹部和背部,然后往起扶他,一会儿后他便能自己坐起来了。
唐望和唐哲那罗坐到半月形的尖端位置上,然后开始在我们面前来回移动,仿佛有一条轨道在他们之间,使他们能够相互调换位置。他们的动作使我头晕。他们最后停在帕布力图身边,开始对他耳语,一会儿后他们三人同时站起,走到悬崖的边缘。唐哲那罗举起帕布力图,仿佛他是个小孩。帕布力图的身体像木板般僵硬;唐望抓住帕布力图的脚踝,开始绕起圈子,越绕越快,最后他放了手,帕布力图的身体被丢到悬崖之外。
我看见帕布力图在黑暗的西方天空中旋转,就像唐望在几天前的动作。他旋转得很慢,似乎越来越高而没有下坠,然后旋转加快。帕布力图的身体变得像个碟子,然后分解开,仿佛消失在空气中。
唐望与唐哲那罗来到我身边,蹲下来开始对我耳语。他们各说不相同的话,但我毫不困难就可以听懂他们的命令,仿佛在他们说出**个字时我便被“分裂”了。我感觉他们对我的做法就像对帕布力图一样。唐哲那罗使我旋转起来,我能完全知觉到我的旋转与飘浮,然后我感觉自己冲人空中,以极高速度朝地面坠落。当我坠落时,我觉得我的衣服被扯光了,然后我的血肉也脱离了,最后只剩下我的头。我极清楚地感觉到,当我的身体分解时,我的体重也消失,于是我的坠落失去了速度,不再垂直下降,而像片树叶般来回飘荡。接着,我的头也失去了重量,所有剩下来的“我”只是一小立方块,像小石子般的残余物,我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那里。然后那一小块似乎爆开了,我变成了千块碎片。我知道,或者某种东西知道,我能够同时觉察到所有的千块碎片,我就是知觉本身。
然后知觉之中的某部分开始膨胀、成长、变得局部化了。渐渐地,包含着所有可想象到的“美丽”画面的组合。仿佛我正在观看上千幅有关这世界、人们以及各种事物的景象。
那些景象开始模糊,我觉得它们加快速度从我眼前掠过,直到我无法个别地观察它们。最后我仿佛在观看这个世界的构成,像一条无限长的链子拉过我的眼前。
我突然发现自己与唐望和唐哲那罗一起站在悬崖上。他们低声说他们把我拉回来,而我已目击了无可描述的未知。他们说要再把我丢进去一次,我应该让我的知觉之翼展开,同时触碰tonal与nagual,而不是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
我再次感觉自己被抛出去,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坠落。然后我爆炸了,分解了,我内在某部分终于放开了,某种被监禁了一辈子的事物得到了自由。我清楚地知觉到我的秘密泉源被打开了,肆无忌惮地奔流着。已经没有那个温暖的“我”的事物,什么都没有,而这个什么都没有却又是丰盈的。无所谓明或暗、冷或热、快乐或痛苦。我不是在移动或飘浮或静止,也不是单一的个体、或自我、或我以往所熟悉的什么。我是无数“我”的自我所组合的幻象。这些自我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彼此之间都有特殊的关系,因此会不可避免地集合成单一的知觉,也就是我的人类科学研究。我并不是“知道”这个事实,因为根本没有一个主体可以去“知道”。而是我的所有独立意识都“知道”这个日常世界中的“我”是一种集合体,是无数分别独立的、彼此之间存在着牢固联系的感觉聚合在一起的结果。这些感觉之间的牢固默契与联系也就是我的生命力。
另一种描述的说法是,所有那些感觉个体都是四散的;每一个都能自觉,没有一个比其他的更重要。然后有某种事物会开始搅和这些感觉,使它们结合在一起’,成为一大块我所知道的“我”。接着我便以这个“我”目击到一连串世界活动的画面,或者是与世界有关.,但却是我自己想象中的画面,或者是属于“纯粹思维”中的画面。也就是说,我看到了智性系统或观念的形象如字句般串连在一起,在某些画面中我尽情地思考个痛快,而在每串画面过后,“我”便会再度分解,变成空无。
在那些完整的画面之中,有一幅是我与唐望站在悬崖上。我立刻发现那是我所熟悉的完整的“我”,我感觉我的身体是真实的,我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中,而不只是在目击它的画面。
唐望抱住我,把我当成小孩一样。他注视着我,他的脸十分靠近,我可以在黑暗中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目光祥和,其中似乎带着疑问,我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但那无法描述,的确是无法描述的。
“怎么样?”他轻声间,仿佛他需要我的证实。
我说不出话,种种字眼儿如“麻木”、“困惑”、“震惊”等都无法正确反映我当时的感觉。我不是凝固的,我知道唐望必须抓紧我,用力把我按在地上,否则我会飘浮起来,再度分解消失。我并不怕消失,我渴望进入那“未知”中,让我的知觉再度分解。
唐望陪我缓慢地走着,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们来到唐哲那罗屋子附近,他让我躺在地上,然后用事前准备好的一堆土盖住我头部以下的身体。他用叶子做了个枕头放在我脑后,告诉我不可移动或睡着。他说,他要坐在那里陪我,直到大地使我再度凝固为止。
我感觉非常舒服,无法克制地想要睡觉,但唐望不让我睡。他要求我说话,什么都可以说,但就是不能谈刚才的经验。我起先不知道要谈什么,然后我问起唐哲那罗。唐望说唐哲那罗带了帕布力图去别处掩埋,就像他对我所做的一样。
我想要维持谈话,但是我感到不完整,我有一种很不寻常的漠然,一种更像是厌倦的疲惫。唐望似乎知道我的感觉,他开始谈起帕布力图,说我们的命运是有联系的。他说他与唐哲那罗同时成为帕布力图的恩人与老师,而力量把帕布力图与我凑成了一对。他强调着帕布力图与我之间**的不同是,帕布力图的战士世界是被威吓及恐惧所支配着,而我的战士世界是由感情与自由所支配。唐望解释说如此的差别在于恩人性格上的不同;唐哲那罗是温和甜蜜而且滑稽的,而他自己则是冷摸直接、富有权威的。他说我的性格需要一个强硬的老师及温和的恩人,而帕布力图则相反,他需要温和的老师与强硬的恩人。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然后夭亮了。当太阳从东方山后升起时,他帮助我从土堆中爬出来。
我过了中午才醒来,之后,唐望与我坐在唐哲那罗的屋门前。唐望说唐哲那罗仍陪着帕布力图,帮助他准备好面对最后的挑战。
“明天你和帕布力图将进入未知之中,”他说,“我必须帮你做好准备。你们将自己进人,昨晚你们俩是像玩具般被拉来拉去,进去又出来,而明天你们将靠自己的力量了。”
我感到一阵好奇,关于昨晚经验的问题一股脑地冒了出来,他丝毫不为我的问题所动。“今天我必须完成一件最重要的事,”他说,“我必须最后一次诱骗你,而你必须接受我的诱骗。”
他大笑起来,拍着他的大腿。
“那天晚上唐哲那罗向你示范的**个练习,是巫师如何使用nagud,”他说,“除非一个人有意地使用nagual,或者说,除非他能有意地使用tonal来弄清楚他在nagual中的作为,否则他将无法得到巫师的解释,另一种说法是,如果要像巫师般使用naguaL,tonal必须掌握控制。”
我告诉他我觉得他的话极为矛盾。一方面,两天前他才对他这些年来的做法做了一次回顾,而那些做法都是用来改变我对世界的看法的;而另一方面,他现在却要那些看法掌握控制。
“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说,“我们知觉中的秩序是tonal的专门领域,只有在那里我们的行动才有秩序可言,可以像数楼梯般地计算步骤。在nagual之中没有任何这样的事物。因此,tonal的看法是一件工具,它不仅是**的工具,也是我们拥有的**工具。”“昨天晚上你的知觉泡泡打开了,它的翅膀展开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说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是无可解释的,所以我不打算尝试,你也不要想。边样说就够了,你的知觉之翼展开是为了触碰你的完整。昨晚你在tonal与nagual之间来来去去,你被抛进去两次,以确保没有失误。第二次时你经历到进入未知之旅的**艺术。你的内在明白了你的真正本领,于是你的知觉之翼展开,你明白了你是一团聚合之物。
“这就是巫师的解释。nagual是不可言传的。所有的感觉、存在与自我都像小舟般飘浮着,平静安宁,永恒不变,然后生命如胶水般把它们之中某些粘在一起。昨晚你亲身体会到了,帕布力图也是,唐哲那罗和我也同样。我们在进人未知后都体会到,当生命之胶把那些感觉粘起来时,一个生物便被创造出来。这个生物会忘记它的真正本质,而被周围环境的光采与华丽所蒙蔽。这环境便是tonal,tonal是所有聚合组织的存在地。当生命之力把必要的感觉结合后,一个生物便出现在tonal中。我说过tonal开始于出生,结束于死亡,因为我知道当生命之力离开身体后,所有知觉便会崩解而成为单独的存在,回到它们的发源地nagual之中。战士进人未知之旅非常像死亡,不过他的知觉并没有崩解,只是扩张了一些,并没有失去它们的聚合。但是在死亡时,它们会深深地扩大,成为单独的存在,仿佛从来没有聚合在一起过。”
我想告诉他,他的描述与我的感觉是多么吻合,但他不让我说话。“未知是无法描述的,”他说,“我们只能目击它。巫师的解释说我们都有一个能目击nagual的中心,就是指我们的意愿,因此战士能冒险进入nagual中以各种方式重新安排他的聚合。我说过nagual表现是属于个人的决定,我的意思是,战士自己决定聚合的安排方式。人的形状和人的感觉是最基本的方式,也许是所有方式中最甜蜜的。然而一团聚合之物能有的组合方式是数不尽的,一个拥有完整自我的巫师能使他的聚合随意地组合;生命之力使这种组合成为可能,一旦生命之力用尽,便没有办法再重组那团聚合物了。”
“我把那聚合叫做知觉的泡泡。我也曾说它是紧紧封闭着的、永不打开的,除非死亡时。但是我们可以强迫它打开,巫师显然知道这秘密。虽然不是所有巫师都能达到自我的完整,但他们都知道这种可能存在,他们知道泡泡只有在进人nagual时才会打开。前一晚我把所有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所需的步骤做了一次回顾。”
他盯着我,好像在等我表示意见或发问。他所说的是无可非议的。我明白,就算他在14年前或任何其他时候告诉我这一切,也不会造成任何改变。真正重要的是我以我的血肉之躯经历了他的解释。
“我在等待你的老问题,”他慢慢地说。
“什么问题?”我间。
“你的理性急着想问的那个问题。”
“今天我摆脱了所有问题,我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唐望。”
“这不公平,”他笑着说,“有一个特别的问题,我需要你来问。”
他说,如果我能停顿我的内在对话一刹那,便会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我突然灵光乍现,知道他要什么了。
“当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时,我的身体在什么地方,唐望?”我问,他捧腹大笑。
“这是巫师最后的计策之一,”他说,“可以说,我将要透露给你最后一点的巫师解释。到目前为止,你的理性都能追随我的作为。你的理性愿意承认这个世界并不像它的描述,真正存在的远比眼睛所见的为多;你的理性几乎愿意并准备承认你的知觉跳出了悬崖。某部分的你,甚至全部的你都跳到了悬崖底部,用tonal的眼睛观察了底部的一切,仿佛你用绳索爬到下面去。观察峡谷的这个行动是这些年所有训练的精华,你做得不错。当唐哲那罗对在峡谷底部的你扔石头时,他看见了机会的立方体。他知道你看见了一切。于是唐哲那罗和我毫无疑问地知道,你已准备好被抛人未知之中。在当时,你不仅看见了,你也知道了有关替身的一切。”
我打岔说,他的赞美我当之有愧,因为他所说的超过了我的理解。他回答说,我需要时间让一切安定,时候一到,答案就会泉涌而出,就像过去我的问题一样。
“替身的秘密是在知觉的泡泡之中,那天晚上你的知觉泡泡同时置身于悬崖顶及峡谷底。”他说,“知觉的聚合能够在一瞬间发生在任何地方。换句说话,一个人可同时知觉到这里与那里。”
他催我去回忆一件行动,他说那是如此平常,我可能已经忘掉了。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催我再努力回想。
“回忆你的帽子,”他说,“回忆唐哲那罗怎么处理你的帽子。”
我产生了极令自己震惊的觉察。我真的忘了唐哲那罗曾经要我摘下帽子,因为它老是被风吹落。但我不愿意放弃它。全身赤裸使我感到很愚蠢;戴帽子不是我的习惯,因此使我感到陌生,好像我不是真的自己,这样一来,光着身体就不那么令我难为情了。于是唐哲那罗想与我换帽子,但他的帽子太小,他便拿我的头与身体的比例开玩笑。最后他摘下我的帽子,用一条旧披肩包住我的头,像戴头巾。
我告诉唐望我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我相信它是发生在我的跳跃期间。但是那些跳跃的回忆却是连贯的,没有间断。
“它们当然是毫无间断的事件,就像唐哲那罗拿你的帽子开心一样,”他说,“那两个回忆不能够前后排列,因为它们是同时发生的。”
他做出想把左手手指插入右手手指之间但又无法插人的动作。
“那些跳跃只是开始,”他继续说,“然后便是你真正进入未知的旅程。昨晚你经历到不可言传的nagual,你的理性无法抗拒那属于身体的知识,你是一团无名无状的感觉聚合体。你的理性此时甚至可能愿意承认另外一个中心,即意愿的存在,通过意愿我们可以评估甚至使用nagual的惊人效果。你的理性终于明白,我们可以用意愿来反映nagual,但我们永远无法解释它。”
“于是有了这个问题:‘当这一切发生时,我在什么地方?我的身体在何处?’你会相信有一个真实的你,表示你已经把一切都结集在你的理性四周。此时此刻你的理性承认nagual是无法描述的,并不是因为它被证据所说服,而是因为它如此承认并无大碍。你的理性地位安稳,tonal的所有项目都集合在它那一边。”
唐望停下来审视着我,他的微笑很仁慈。
“让我们去唐哲那罗偏爱的地方。”他突然说。
我们走到两天前去过的石头处,背靠着岩石舒适地坐在同一个地方。
“使理性感到安全是老师的责任,”他说,“我诱使你的理性相信tonal是可说明及可预料的。唐哲那罗和我费心使你觉得,只有nagual是超过解释的范围。这个计策显然很成功,因为现在你相信,即使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仍然有个核心可以依靠——你的理性。但这只是一个幻象。你的宝贵理性只是聚合的一个中心,一个反映外在事物的镜子而已。昨晚你不仅目击了无可描述的nagual,同时也目击了无可描述的tonal。”
“巫师解释的最后一点指出,理性只是反映着外在的秩序,它无法解释那种秩序,就像它无法解释nagual。理性只能目击tonal的效果,但永远无法理解它,或说明它。我们可从我们的思考与交谈中看出我们在遵循着一种秩序,但我们从不知道我们是如何遵循的或那秩序到底是什么。”
我提起西方科学对人类大脑活动的研究也许会有可能解释那种秩序。他指出,所有的科学研究只能证明是有某种东西在起作用。
“巫师用他们的意愿做同样的事,”他说;“巫师说通过意愿,他们能目击nagual的效果。我现在可以补充说,通过理性,不管我们怎么做,我们都只能目击tonal的效果。这两种做法都是同样不可能了解或解释我们到底目击的是什么。
“昨晚你首次用你的知觉之翼飞翔,你还很胆小,只是在人类的知觉范围内活动。巫师能用那对翅膀触碰其他的知觉方式,例如乌鸦的、土狼的、蟋蟀的,或者在那无限太空中其他世界的。”
“你是说其他的星球吗,唐望?”
“当然,知觉之翼能带我们到nagual最深奥莫测的角落,或tonal最不可思议的世界中。”
“巫师能上月球吗,譬如说?”
“当然可以,”他回答,“但他将不能带回什么石头。”
我们都笑了,但是他的语气是极为严肃的。
“我们抵达了巫师解释的最后部分了。”他说,“昨晚唐哲那罗和我向你显示了造成完整自我的八个点中的最后两个点,tonal与nagualo我曾告诉你这两个点是在我们之外,但又不是如此。这是明晰生物的矛盾。我们的tonal只是那充满秩序而无法描述的未知的一种反映,我们的nagual只是那包含一切而无可描述的虚空的一种反映。”
“现在你应该坐在唐哲那罗偏爱的地点上,一直到天亮;那时候你应该能把巫师的解释想清楚。而现在你坐在这里时,你所拥有的只是那把感觉聚合在一起的生命力量而已。”
他站了起来。
“明天的任务是你将自己跃人未知之中,我和唐哲那罗将只观看,绝不干涉。”他说,“坐在这里,关掉你的内心对话,你将会聚集必要的力量来张开你的知觉之翼,飞人无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