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al岛
第二天中午,唐望与我在同一个公园会面,他仍穿着他的褐色西装。我们坐在长椅上,他脱下外套,仔细叠好,神情却是极不在乎的模样。他的轻松中带着讲究,但却是十分自然的。我发现自己瞪着他,他似乎觉察到他所显现的矛盾作风,他笑了笑,拉直领带。他穿着一件非常合身的衬衫。
“我仍穿着西装,因为我要告诉你非常重要的事,”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昨天表现十分不错,现在该看看最后的结果了。”
他停顿了许久似乎准备要发表一番话。我的胃部产生奇怪的感觉,我**个想法是他准备要告诉我巫师的解释。他站起来在我面前踱步。仿佛是要说出他想讲的话会有困难。
“让我们到街对面的餐厅去吃点儿东西吧,”他终于说。
他拿起外套,在穿上之前让我看看这件外套的衬里。
“这是订做的,”他微笑着说,仿佛他很骄傲、很在意。
“我要你注意到它,否则你不会去注意,而注意到它是非常重要的。你只有在你认为应该注意时才会注意事情,但是战士的条件是随时都注意到一切事物。”
“我的西装及所有这些行头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那代表了我的生活状况,或者说,我的完整自我两部分中的一部分状况。对于这一话题,我们以前曾暂时搁置,现在我觉得是谈它的时候了,但是要正确地进行,否则不会产生任何意义。我要用我的西装给你**个线索,我想它做到了。现在是谈论的时候,因为这个题目若缺乏言语是不可能做到完全的了解。”
“什么题目,唐望?”
“自我的完整,”他说。
他突然站起来,带我到对街一家大旅馆的餐厅中。一个看起来颇不友善的女领位员领我们去了位于后面角落的桌子,显然,较好的桌子是靠窗户的。
我告诉唐望,那女人使我想起在亚利桑那州的一家餐厅的女招待。唐望和我有一次去用餐,她在给我们菜单之前先问我们是否有钱。
“我同样一点儿也不怪这个可怜的女人,”唐望说,仿佛很同情她,“她像那一位一样害怕墨西哥人。”
他轻声笑着,附近桌子的客人转过头看我们。
唐望说那女领位员自己不晓得、但是她给了我们这里**的位子。我们可以尽情谈话,我也可以写个痛快。
我把笔记本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时,侍者也晃了过来。他似乎心情也不好,带着挑衅的神情站在一旁。
唐望开始为他自己点了一道非常精致的菜。他没有看菜单,仿佛他已经都耳熟能详了。那侍者出现得太突然,我毫无准备,来不及看菜单,于是我就说我也要相同的。
唐望在我耳边悄悄说:“我打赌他们没有我要的东西。”
他伸直手脚,叫我放松,坐得舒服些,因为那道菜将要花永远的时间去准备。
“你正抵达一处非常激烈的关口,”他说,“或许是最后一个,但也可能是最难理解的一个。今天我准备要告诉你的某些事也许永远不会清楚,它们本来就不是应该清楚的,所以不要觉得丢脸或丧气。在进人巫术世界时,我们都是愚蠢的生物,而进入巫术世界并不担保我们会改变,我们之中有些人到最后都还是一样愚蠢。”
我喜欢他把自己也包括在愚人之中。我知道他如此做不是出于仁慈,而是当成教导的手段。
“如果你听不懂我所要说的,不要大惊小怪,”他继续说,“要考虑你自己的限度,我怕你会敲破头想去弄清楚。不要这样!我所要说的只是用来指出一个方向。”
我突然感到一阵担优,唐望的警告使我产生一连串的猜测。他曾经在其他场合给予我类似的警告,而每次他如此做之后,他所警告的都会具有非常强烈的效果。
“你这么对我说话总会使我非常紧张。”我说。
“我知道,”他平静地回答,“我故意要使你坐立不安。我需要你的注意力,毫无保留的注意力。”
他停下来望着我,我紧张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我知道他在尽可能地制造戏剧化的效果。
“我告诉你这些话,不是为了制造效果,”他说,仿佛读到我的想法,“我只是要给你时间做适当的调整。”
这个时候,那侍者冒出来宣布说他们没有我们点的食物。唐望大笑起来,然后点了玉米饼与豆子。侍者轻蔑地冷笑说他们不提供这样的食物,要我们**点牛排或鸡肉。最后我们点了一些汤。
我们安静地喝汤。我不喜欢这些汤,没有喝完,但唐望喝光了他的那一份。
“我穿上我的西装,”他突然说,“是为了告诉你某些事。这些事你已经知道,但必须加以澄清才能变得有效。我等到现在,是因为哲那罗觉得,你不仅必须自愿踏上知识的道路,同时你的努力必须够完美无缺,以使你有资格接受知识。你做得不错,现在我将要告诉你巫师的解释。”
他又停下来,摸着下巴,并在嘴巴中玩弄舌头,好像他在感觉自己的牙齿。
“我将要告诉你tonal与nagualo”他说,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我。
这是我们交往以来他**次提到这两个字眼儿。我从人类学文献关于中部墨西哥文化的资料中大概知道它们的意义。tonal(音似“托那”)是被当成某种守护精灵,通常是只动物,是小孩在出生时被赋予的,尔后终生都存在着紧密的关系。nagual(音似“那瓜”)则是巫师变身成为的动物,或者是用来称呼具有如此变身能力的巫师。
“这是我的tonal."唐望说,摸着他的胸部。
“你的西装吗?”
“不是,我的本人。”
他拍着他的胸部、大腿及脚部。
“我的tonal是所有这些。”
他解释说,每一个人都有两部分,两种分离的实体,相对立的两部分在出生时开始作用。一边称为tonal,另一边称为nagual。
我向他说明人类学家对于这两个字眼儿的解释,他让我说完,没有打岔。
“好吧,不管你以为你知道什么,统统是胡说八道,”然后他说,“我能这么断定,因为我所要告诉你关于tonal与nagnal的观念,是你不可能听说过的。随便找个白痴都知道你一无所知,因为要知道它们,你必须成为巫师,而你不是。或者你必须与一个巫师谈过它们,而你没有。所以抛弃所有你以前听过的,因为它们都不管用。”
“那只是一种看法罢了,”我说。
他夸张地扬起眉毛。
“你的看法提出得不是时候,”他说,“这次我需要你完全的注意力,因为我要介绍你认识tonal与nagual。巫师对这项知识具有独特的兴趣,我要说tonal与nagual是专属于智者的领域。对你而言这是最后的一道关口,用来完成所有我教导你的知识,因此我等到现在才谈论它们。”
"tonal不是守护人类的动物,我宁愿说我可以成为动物的守护者,但这不是重点。”
他微笑着眨眼。
“现在我要用你的字眼儿,”他说,“tonal是社会化的产物。”
他笑了起来,我想他是在笑我的困惑表情。
"tonal,正确地说,是一个守护者,提供保护。可是这个守护者大部分时间却成为一个警卫。”
我涂着我的笔记本,因为我也试着要注意听他的话。他笑了起来,摹仿我的紧张动作。“tonal是这个世界的组织者,”他继续说,“也许描述它的**方式是,说在它肩上担负着使这个世界的混乱变为正常的重责大任。巫师的想法并不牵强,我们身为人类,所知及所做的一切都是tonal的工作。
“譬如说,现在,使我们对话产生意义的是tonal。若是没有它,就只会剩下奇怪的声音及扭曲的面孔,你不会明白我说的任何一个字。
tonal是个守护者,保证着非常宝贵的东西——我们的存在。因此,tonal的本性是非常多疑善妒的。既然它所负责的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无怪乎它最后会改变,从一个守护者变成一个警卫。”
他停下来问我是否理解,我立刻肯定地点点头,他不相信地笑了笑。
“守护者是心胸宽大、善解人意的,”他解释说,“而相反,警卫则自以为是、心胸狭窄、专横无理。我要说,我们每个人的tonal在它应该是个开明的守护者时,都被弄成一个专制的警卫。”
我完全没有听进他的解释。我虽然写下了他所说的每一个词,但我似乎陷入自己的内在对话中。
“我实在难以理解你的观念,”我说。
“如果你不坚持对自己说话,你就不会有问题,”他厉声说。
他的话使我开始为自己解释。一会儿之后,我终于控制住自己,对我的自我辩护向他道歉。
他微笑着做了个手势,似乎表示我的态度并没有真正冒犯他。
"tonal就是我们的一切,”他继续说,“随你选择,任何有名称的都是tonal。由于tonal就是自身的产物,因此一切事物都是属于tonal的范围。”
我提醒他,他曾说tonal是社会化产物,这个字眼儿是我自己曾经对他使用过的,意思是指人类社会化过程的最终结果。我指出,如果tonal是社会化产物,它就不可能是一切事物,因为环绕我们的这个世界不是社会化的产物。
唐望也提醒我,我的论点对他并不成立。在很久之前,他便已经强调过并没有什么一般性的世界,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世界只是一个描述罢了。
"tonal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他说,“我想这便足以使tonal成为如此重要的一件事物。”
他停了一会儿,显然在等待我的看法或问题,可是我都没有。不过我感觉有义务发问,于是努力去构思一个适当的问题,但我失败了。我觉得他在开始时的警告可能妨碍了我的问题,我感到一种很奇怪的麻木。我无法集中精神控制我的思想,事实上我毫无疑问地知道我无法思考,我是不带思考地知道这项事实,如果这也有可能的话。
我看着唐望,他正注视着我的身体正中。他移开了视线,我的思想立刻恢复清晰。
"tonal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他慢慢地重复一遍,“那包括的不只是我们,而且是我们世界中的一切。甚至可以说,tonal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我们从出生就开始培养它,我们吸进的**口气就是tonal的力量。因此可以说,一个人与tonal从出生时便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这非常重要。tonal开始于出生,结束于死亡。”
我想要回顾他所说的话。我张开了嘴想请他重复重点,但我惊讶地发现我说不出半个字来。我经验到一种奇怪的无能感,我的言语非常沉重,我控制不了它们。
我望着唐望,想让他知道我无法说话。他又在凝视我的腹部。
他抬起眼睛,问我感觉如何。这时言语从我口中涌出,像盖子被掀开似的。我告诉他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无法说话或思考,但是我的心智却清晰无比。
“你的心智清晰无比?”他问。
我这时才明白,这种清晰与我的心智无关,而是指对世界的知觉。
“你在对我做什么吗,唐望?”我问。
“我在试着说服你,你的看法并不重要,”他说着就笑了起来。
“你是要我不再发问吗?”
“不,不,问任何你想问的,只是不要分散你的注意力。”
我必须承认我被这些讨论的深度所分心了。
“我仍不懂,唐望,你说tonal是一切事物,这是什么意思?”我在停顿片刻后说。
"tonal造成了这世界。”
"tonal是造物主吗?’,
唐望搔搔他的太阳穴。
"tonal造成这世界,这只是为了方便言语的说法。它不能创造或改变任何事物,但它造成了世界,因为它的功能是去判断、评估和目击。我说tonal造成这世界,因为它依照了tonal的规则来目击与评估这世界。非常奇怪的是,tonal是一个不创造任何东西的造物主;换句话说,tonal订立了规则来了解这世界,因此可以说,它创造了这世界。”
他哼起一首流行的调子,用手指在椅子上打拍子。他的双眼明亮,似乎在闪烁。他笑了起来,摇摇头。
“你没有听懂,”他微笑着说。
“我听懂了,没问题,”我说,但听起来似乎缺乏说服力。
"tonal是一座岛屿,”他解释道,“**的描述方式是,tonal是这个。”
他的手扫过餐桌面。
“我们可以说tonal就像这个桌面,一座岛屿。在这座岛上你可以拥有一切。事实上,这座岛就是世界。
“我们每个人都有个人的tonal,在每个时代里我们也有一个集体的tonal,我们称之为时代的tonal."
他指着餐厅中一排排的桌子。
“瞧!每一张桌子都有相同的形式、相同的设备,但是它们又有个别的差异。有些桌子摆得较满,上面有不同的食物、不同的餐具、不同的气氛,但是我们必须承认餐厅中的桌子都非常相似。tonal也是如此。我们可以说时代的tonal使我们相似,就像餐厅的桌子一样;但是每张桌子又是独特的个体,就像我们每个人的个人tonal。重要的是,我们对于自己及世界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在tonal之岛上。明白我的话吗?”
“如果tonal是我们对自己及世界所知道的一切,那么,什么是nagual?”
“nagual是我们之中完全被忽略的一部分。”
“请你再说一遍?”
“nagual是我们之中无法描述的一部分,没有字眼儿、没有名称、没有感觉、没有知识。”
“这是矛盾的,唐望。对我而言,若是一件事物无法被感觉、描述或称呼,它就不存在。”
“这只对你而言是矛盾的。我警告过你,不要想撞破头去了解它。”
“你能说nagual是心灵吗?”
“不是,心灵是桌上的一样物品,心灵是tonal的一部分。我们可以说心灵是辣酱。”
他拿起一瓶辣酱,放在我面前。
“nagual是灵魂吗?”
“不是,灵魂也在桌上,我们可以说灵魂是烟灰缸。”
“它是人的思想吗?”
“不是,思想也在桌上,思想是餐具。”
他拿起一根叉子,放在辣酱与烟灰缸旁边。
“它是一种圣灵附身吗?还是天堂呢?”
“也不是。不管那是什么,它也是tonal的一部分,不妨说是餐巾”
我继续试着提供可能的描述:纯粹的智性、超能力、能量、生命力、不朽、生命的原则,对我提出的每一个名称,他都在桌上找到相应的事物,最后,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堆成一堆。
唐望似乎充分享受这一切。他咯咯笑着,搓着手等待我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nagual是那至高的主宰,全能的上帝吗?”我问。
“不是,上帝也在桌上。我们可以说,上帝是桌布。”
他开玩笑地作势要抽起桌布,好堆到其他东西上。
“你莫非是说上帝并不存在吗?”
“不,那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说nagual不是上帝,因为上帝是我们个人tonal与时代tonal上的项目。如我所说的,tonal是我们以为的世界,这当然包括了上帝。上帝并不比其他tonal的项目更为重要。”
“据我的了解,唐望,上帝就是一切。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不是,上帝只是你能想到的一切。正确地说,它只是岛上的另一样事物。上帝无法随意被目击,它只能被谈论。而相对来说nagual听候战士的差遣,它可以被目击,但无法被谈论。”
“如果nagual不是我所提起的任何事物,”我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它的位置,它在哪里?”
唐望手一挥,指着桌子上方的空间,他的手仿佛在擦拭桌子上方一个想象的平面。
“nagual在这里,”他说,“这里,环绕着tonal岛,nagual在这里,力量盘旋之处。
“我们从出生之后,便觉察到我们都有两部分。在出生时及之后一会儿,我们完全是nagual。然后感觉到为了能够生存,我们还需要另一半:而缺乏tonal,使我们从一开始便有一种不完全感。然后tonal开始发展,变得对我们的生存非常重要,以至遮蔽了nagual的光芒,使之相形失色。从我们完全变成tonal之后,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继续增加那种与生俱来的不完全感。这感觉不停地告诉我们,还需要另外一半才能完整。
“从我们完全成为tonal后,我们就开始配对。我们感觉到了我们的两部分,但我们总是以tonal的项目来代表它们。我们会说我们的两部分是灵魂与肉体,精神与物质,善良与罪恶,或是上帝与撒旦,然而我们从不明白,我们只是在配岛上的东西,就像是拿咖啡来配菜,面包配玉米饼,辣酱配芥末。我告诉过你,我们都是奇怪的生物,我们会疯狂得失去控制,但相信自己十分有道理。”
唐望站起来对我发言,仿佛他是个演员。他指着我,摇头晃脑地做了一番表演。
“人不是介于善恶之间,”他用夸张的演讲声调说,双手各抓着盐与胡椒瓶摇着,“人的真正行动是介于消极与积极之间的。”
他丢下盐与胡椒瓶,抓住刀与叉。
“你错了!没有什么行动,”他说,仿佛在回答自己的间题,“人只有心灵!”他拿起辣酱,高高举起,然后又放下来。
“你可以看见,”他温和地说,“我们可以轻易地用辣酱取代心灵,说人只是辣酱!这样做不会使我们显得更疯狂。”
“恐怕我没有问对问题,”我说,“如果我问能在tonal岛上方空间找到什么东西,也许我们会有较好的沟通。”
“这问题无法回答。如果我说,什么都没有,那只会使nagual成为tonal的一部分。我只能说,在岛的上方,你会找到nagual。”
“但是,当你称它为nagual时,你不是也把它放在tonal岛上吗?”
“不是,我为它取名字,因为我想使你觉察到它。”
“好吧!但是觉察到它,正是使它成为我的tonal岛上的新项目。”
“恐怕你还是不了解,我命名tonal与nagnal,是为了使它们成为真正的配对,这就是我所做的。”
他提醒我,有一次我为了向他解释我对词义的坚持,曾谈起小孩子在尚未能掌握字义之前,可能无法了解“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区别。他们也许会相信“父亲”是意谓着穿裤子的,“母亲”则是穿裙子的,或者其他关于发型、身材、衣着的不同。‘
“我们当然是在对我们的两部分做同样的事。我们觉察到另外还有一部分,但是当我们试着去确定另外一部分时,tonal便会取得指挥权。但对于一个指挥家而言,tonal是太小气与善妒了。它狡猾地迷惑我们,迫使我们消除对于那真正的另一半nagual的任何一丝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