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晰生物的秘密
唐哲那罗花了好几个小时给我一些处理日常事物的建议,这些莫名其妙的建议使我哈哈大笑。唐望说我应该对唐哲那罗的建议非常严肃认真,因为它们虽然好玩,但不是笑话。
中午时,唐哲那罗站起来,没说什么便走进了树丛中。我也准备站起,但是唐望轻轻拉我坐下,以严肃的口气宣称唐哲那罗将再对我尝试一件事。
“他要干什么?”我问,“他要对我做什么?”
唐望安慰我说不用担心。
“你正抵达了一处开口,”他说,“所有战士都会面临的。”
我觉得他所说的是我的死亡。他似乎预料到我的问题,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他说,“只要说我所谓的关口是巫师的解释就够了。哲那罗相信你已经准备好面对它了。”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是接受者,因此由你来决定,你会决定什么时候的。”
“现在有什么不对吗?”
“由你决定并不表示去选择特定的时间,”他说,“由你决定是指你已经把你的精神整修完美,你已经做到一切可能,使你够资格去接受知识与力量。”
“但是今天你必须先为哲那罗解开一个小谜题。他先走了,而他会在树丛中某处等你,没人知道他的地点,或何时去找他。如果你能够决定离开房子的正确时间,你将能够引导自己找到他。”
我告诉唐望,我无法想象谁能解开这样的谜题。
“为什么在某个时间离开屋子便能使我找到唐哲那罗?”我问。
唐望微笑着,开始哼起一首小调,他似乎在享受我的激动。
“那就是哲那罗为你设下的问题,”他说,“如果你有足够的个人力量,你会毫无疑问地确定离开房子的正确时间。为什么在正确时间离开房子会使你找到他?没人知道原因。但是,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你自己可以去证实这项事实。”
“我会如何被引导呢?”
“这也没有人知道。”
“我想唐哲那罗是在拿我寻开心。”
“那么你**要小心,”他说,“如果哲那罗要拿你寻开心,他会叫你痛不欲生。”
唐望笑他自己说的话,我却无法欣赏他。我对于唐哲那罗所具有的潜在危险实在是感到极度恐惧。
“你能给我一点儿线索吗?”我问。
“根本没有线索!”他断然地回答。
“唐哲那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要测验你,”他说,“我们可以说,知道你是否准备好接受巫师的解释,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如果你解开了这谜题,便表示你已储存足够的个人力量,你已准备好了。但如果你搞砸了,你便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在这情况下,巫师的解释便不会对你产生意义。我认为我们应该给予你巫师的解释,不管你是否能理解,这是我的想法。哲那罗是个较保守的战士,他要一切按部就班,如果不确定你已准备好,他不会去做的。”
“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告诉我巫师的解释呢?”
“因为这要靠哲那罗的帮助。”
“为什么呢?”
“哲那罗不让我告诉你为什么,”他说,“时候还未到。”
“知道巫师的解释是否会伤害我?”我问。
“我认为不会。”
“拜托你,唐望,告诉我吧。”
“你别开玩笑了。哲那罗对这件事有明确的想法,我们一定要尊重他。”
他做了个强硬的手势叫我安静。
一段不安的沉默后,我鼓起勇气再次发问。
“我要如何解开这个谜题呢,唐望?”
“我真的不知道,因此我也无法给你建议,”他说,“哲那罗非常能干,他专门为你设计这个谜题。由于他是为了帮助你,他配合你个人的特性,因此只有你能选择正确的时间离开屋子。他会自己呼唤你,用他的呼唤来引导你。”
“他的呼唤会像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呼唤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他会直接触及你的意愿。换句话说,你必须使用你的意愿去感觉他的呼唤。
“哲那罗觉得,他必须确定你已储存足够的个人力量,使你的意愿能发挥作用。”
意愿是另一个唐望用心阐释但从未明白描述的观念。我从他的解释归纳出,意愿是一种从腹部发出的力量,透过肚脐部位一处看不见的开口—他称之为“缝隙”而发出的。意愿是只有巫师才会去培养和发展的力量,以神秘的方式发生在巫师身上,使他们能做出惊人的行动。
我向唐望说,如此暖昧模糊的事物是不可能在我身上发挥作用的。
“那你就错了,”他说,“意愿会发生在战士身上,不管理性如何反对。”
“唐哲那罗身为巫师,他能不能不测验我就知道我是否准备好了?”我问。
“他当然能,”他说,“但那项知识将不会有任何价值,因为它与你无关。你是学习者,因此是你必须使知识成为力量,而不是哲那罗。哲那罗并不在意他知道与否,他在意的是你知道与否。你必须弄清楚你的意愿是否能发生作用。这一点很难说明白,不管哲那罗或我对你多么了解,你都必须自己证明你适合使知识变成力量。换句话说,你自己必须相信你能使用意愿,如果你不相信,那么今天就必须做到说服自己去相信。如果你无法完成这项任务,哲那罗的结论将是,不管他如何看见你,你都还没有准备好。”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担优。
“这一切都是必要的吗?”我问。
“这是哲那罗的要求,必须得到尊重,”他友善但坚定地说。
“但是唐哲那罗会对我做什么呢?”
“今天你就会知道,”他微笑着说。
我请求唐望让我脱离这无法忍受的处境和对我说明这任务的神秘性。他笑了起来,拍拍我的胸部,说了一个笑话,是关于一个墨西哥举重选手的。那个选手拥有极发达的肌肉,但是却不能做粗活,因为他的背部衰弱。
“瞧你这身肌肉,”他说,“不应该只是给人观赏的。”
“我的肌肉与你所谈的事毫无关系,”我带着敌意说。
“有关系,”他说,“身体必须是完美的状态,意愿才能发生作用。”
唐望再次躲开了我的问题,我感到烦躁和受了挫折。
我站起来走到厨房喝些水。唐望跟着我,建议我练习唐哲那罗教我的动物吼叫。我们走到屋外,我坐在一堆木柴上开始摹仿吼叫。唐望做了一些纠正,告诉我的呼吸要诀,结果我达到了一种身体完全松弛的状态。
我们回到了前院,坐了下来。我对他说有时候我会自暴自弃,因为我感到十分无助。“感觉无助并没有什么不对,”他说,“我们都非常熟悉这种状态。记住我们曾花了几乎永恒的时间做一个无助的婴儿。我曾说过,在这个时候,你就像一个无法自己爬出摇篮的婴儿,更别谈自己到处行动。可以这么说,哲那罗把你抱出了摇篮,但是婴儿想要行动,而他做不到,于是他就会抱怨。这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放纵于抱怨抗议中,就得另当别论了。”
他命令我让自己保持轻松。他建议我再问一会儿问题,使神志更加清醒。
我感到一阵迷惘,不知道该问什么。
唐望打开一张草席,叫我坐上去。然后,他把一个大葫芦里灌满水,放进一个背包中,似乎在准备一趟旅行。然后他又坐下,用眉毛示意我发问。
我要他多告诉我一些关于那只蛾的事。
他对我审视了一阵子,然后笑了。
“那是一个同盟,”他说,“你知道的。”
“同盟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办法说明同盟到底是什么,就像我们没有办法说明一棵树到底是什么。”
“树是一种具有生命的有机体,”我说。
“那并没有告诉我什么,”他说,“我也可以说同盟是一种力量,一种压力。这些我都告诉过你,可是并没有说明同盟。”
“就像对树一样,**要知道同盟的方法,就是去经验它。我花了多年的时间,使你准备好与同盟的惊人接触。你也许不晓得,认识一棵树也花了你多年的时间准备,认识同盟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老师必须让学生慢慢地认识同盟,一点儿一点儿地。经过这些年,你已经储存了大量关于同盟的知识,所以现在你可以运用这些知识去经验同盟,就像你经验一棵树一样。”
“我完全不知道我在这么做,唐望。”
“你的理性没有觉察到,因为你的理性首先就无法接受同盟的可能。幸好同盟不是由理性负责经验的,而是由身体。你会在许多情况下对同盟有不同程度的知觉,这些知觉都被储存在你的身体中,这些片段知觉的总和就是同盟,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描述它。”
我说,我无法想象我的身体能独立行动,仿佛它与理性是分开的。
“它不是,是我们使它们分开的,”他说,“我们的理性十分小气,它总是与我们的身体不和睦。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但是一个智者的成就是他能把两者结合在一起。由于你不是智者,你的身体会做出你的理性无法理解的事,同盟就是其中之一。那天晚上当你在那里知觉到同盟时,你没有发疯,也不是在做梦。”
我问他那个他与唐哲那罗在我心中植下的恐怖想法,即一个以实体存在的同盟在墨西哥北部的一个峡谷边等待着我。他们告诉我,迟早我必须去赴同盟的约,与它碰触。
“这是谈论无法描述的神秘时所用的一种说法罢了,”他说,“哲那罗和我说在那平原的边缘,同盟在等待着你,这话没错,但是它并不具有你想要赋予它的意义。没错,同盟是在等你,但它不是在什么平原的边缘。它就在这里,或那里,或任何地方。同盟等待着你,就像死亡等待着你,无所不在,又无迹可寻。”
“同盟为什么要等待我?”
“跟死亡为什么要等待你是一样的,”他说,“因为你出生了。现在要解释这个是不可能的,你一定要先经验同盟,感受到它完全的威力,然后巫师的解释才会使它清楚。到目前为止,你已有足够的力量至少弄清楚一点:同盟是一只蛾。”
“几年前你和我到山中,你遭遇了某种事物,我无法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见一个奇怪的影子在火前来回飞舞,你自己说它看起来像一只蛾,虽然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你是完全正确的,那影子是一只蛾。然后,在另一个场合中,你在火前睡着了,结果你被某种东西吓得半死。我曾警告你千万不能睡着,但是你不理会我的警告,使自己任凭同盟的摆布,于是那只蛾踩踏了你的后颈部。你怎么能生还,对我是一大神秘。你不知道,但是当时我已经彻底认为你死定了。你的错误严重到那种地步。
“从那时起,每次我们在山中或在沙漠中,那只蛾总是会跟随我们,虽然你没有注意到。总而言之,我们可以说,对你来说,同盟是一只蛾,但我不能说它真地是一只蛾,如我们所知道的蛾。把同盟称为蛾,又只是一种说法罢了,使那无限未知变成可了解的。”
“同盟对你也是一只蛾吗?”我问。
“不是,了解同盟纯粹是属于个人的事,”他说。
我说我们又回到了起点;他没有告诉我同盟到底是什么。
“没有必要感到困惑。”他说,“困惑是一种沉溺的状态,但我们也可以设法挣脱。目前我们无法澄清任何事,也许今天稍晚时我们能更详细地处理这些问题。一切取决于你,或者说,取决于你的个人力量。”
他拒绝再多说一个字。我十分害怕我会通不过这场测验,因而变得很沮丧。唐望带我到屋后,让我坐在一条灌溉水渠旁的草席上。水流得非常缓慢,看起来几乎是静止的。他命令我安静坐着,停顿内在对话,凝视着水。他说他在几年前就发现我与水有某种特别的关系,某种很有利于我行动的感觉。我说我并不特别喜欢水,但也不讨厌。他说那正是水对我有益的地方,因为我对它不在意,在精神受压迫的情况下,水不会溺了我,也不会拒绝我。
他坐在我右侧后面,命令我放松自己,不要害怕。如果有需要,他随时会帮助我。
我感到一阵恐惧。我看着他,等待进一步指示。他用力把我的头转向水的方向,命令我开始进行。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要我做什么,只好坐在那里放松。我注视着水面,看到对岸的野草,我无意识地把视线放在草上,水的流动使它们微微颤抖,水的颜色像沙漠的土。我注意到那些野草周围的水波像是地表上的犁沟或裂缝。在某一瞬间,水草变得很巨大,水面像是一片平坦的黄土地。几秒钟后我便陷人沉睡之中,或是我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知觉状态中。最贴切的描述是,我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惊人的梦。
我觉得我可以永远做下去,只要我愿意,但是我刻意结束了它,使自己开始有意识地自我对话。我睁开眼睛,我躺在草席上,唐望在几尺之外。我的梦是如此惊人,我开始向他叙述。他示意我安静,用一根树枝指着地上的两片阴影,那是一些灌木丛的投影。他用那树枝描着其中一片阴影的轮廓,仿佛在画它,然后跳到另一片阴影上,同样描着轮廓。这两片阴影都大约一英尺长、一英寸宽,彼此相距约六英寸。树枝的动作使我的视线失去了焦点,我发现自己交叉视线地看见了四片阴影;突然中间的两片阴影合成了一片,创造出一种惊人的深度感。所形成的阴影具有不可思议的厚度和体积,几乎像个透明的管子,一种不知名材质的圆柱。我知道我的视线正交叉着,但是它们又似乎是集中在一点上;我的视线非常清晰,可以转头而不会失去影像。
我继续注视着,但没有放松戒备。我感觉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放开自己沉溺于那影像中。影像里面似乎有东西在拉我,但是我内部某种事物浮现出来,我开始了半意识的内在对话,几乎立刻觉察了周围的日常世界。
唐望看着我,他似乎很困惑。我问他有什么不对劲儿,他没有回答,只是扶我坐起来。这时我才发现我是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唐望从上面俯视着我。
我**个反应是去告诉他,我在看天空时却看到了地上的阴影。但是他用手遮住我的嘴。我们沉默地坐着,我没有思想,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平静。然后突然间,我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冲动,想站起来进人树丛中寻找唐哲那罗。
我试着去告诉唐望,但他扭动下巴,抿紧嘴唇,无声地命令我不可说话。我试着合理地分析我的处境,但是我非常愿意享受我的平静感,懒得去使用逻辑思考来干扰它。
一会儿之后,我又感觉到进人树丛中的冲动。我走上了一条小径,唐望跟在我身后,好像我是带路的人。
我们走了约一个小时,我成功地维持着无思想状态。我们来到了一个山脚下,唐哲那罗就在那里,坐在一块岩壁的顶端。他喊叫着招呼我,非常热烈,因为他坐在离地面20多米的高度上。唐望让我坐下,然后他坐在我身边。
唐哲那罗解释说我找到了他,因为他在用一种声音引导我。听到他的话后,我发现我的确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耳鸣。那似乎是我内在的状况,一种身体的反应,一种非常微小的声音感觉,不属于意识觉察的范围。
我相信唐哲那罗的左手中有一个小乐器,从我坐的地方我无法清楚地辨认,那看起来像个小提琴。他弹出一种几乎听不到的奇怪声音,他弹了一会儿,让我明白他的话。然后他打开左手,里面没有东西,也没有任何乐器。我会认为他的乐声是出自他把手凑在嘴上的姿势,事实上他是用嘴唇与他的左手虎口制造出那声音的。
我转向唐望对他说,我被唐哲那罗的动作给骗了。他迅速做了个手势,叫我不要说话,注意看唐哲那罗的动作。我转回头看唐哲那罗,但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想他一定是爬下来了。我等待他从树丛后出现。他原来所在的石头是岩壁上的一块凸起处,我只移开了视线几秒钟,所以如果他往上爬,我应该会在他抵达顶端之前看见他;如果他爬下来,我也应该能看见他。
我问唐望他去什么地方了,唐望说唐哲那罗仍然在那岩壁上。就我所能判断的范围,那里没有人,但是唐望再次坚持说唐哲那罗仍然在岩壁上。
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目光稳定锐利,他断然地说我的状态并不适合去判断唐哲那罗的行动。他命令我停顿内在对话。我努力了一会儿,开始闭上我的眼睛,唐望冲上来猛摇我的肩膀,他低声说我必须保持着注视那片岩壁。
我感到昏沉,唐望的话似乎从远处传来。我自动向岩壁望去,唐哲那罗在那里,那并没有使我感兴趣。我半清醒地注意到自己呼吸困难,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想它,唐哲那罗就已跳到地面上,这个行动也没有使我发生兴趣。他走过来扶我站起来,并抓住我的手臂,唐望抓住我另一只手。他们架着我,然后唐哲那罗帮助我行走,他在我耳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突然间,我觉得他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拉起我的身体,可以这么说,他抓住了我肚子的皮肤,把我拉上了岩壁,但是这影像瞬息即逝,我无法详细观察。然后我感觉自己好像泄了气,往后倒下。我感到轻微的不适。接下来我知道唐望在对我说话,但我听不懂。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嘴唇上,感觉像是在做梦。我试着从内部扯开一层包住我的薄膜,而唐望则在外面试着帮我扯开;最后,它破裂了,唐望的话变得清楚可闻,他在命令我自己浮出来。我拚命努力恢复清醒,但没有成功。我很奇怪为何会这么困难,我试着对自己说话。
唐望似乎觉察到我的困难,他鼓励我再努力些,有某种事物在阻止我进人熟悉的内在对话中。仿佛有某种奇怪的力量使我昏沉而漠不关心。
我努力对抗着这力量,直到我喘不过气来。我听见唐望对我说话,我的身体不自由主地扭曲着。我觉得我正在与某种不让我呼吸的力量展开殊死的决斗。我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无法控制的愤怒,我的愤怒强烈得使我像野兽般咆哮起来。然后我的身体一阵痉挛,一切突然停止,我又能正常呼吸了。这时我发现唐望正把葫芦中的水泼在我的脖子和腹部上。
唐望扶我坐起。唐哲那罗站在石壁上,他叫唤我的名字,然后跳到地面上。我看见他从20多米的高度落下,我的腹部产生无法忍受的感觉,就像在梦里从高处落下一样。
唐哲那罗走过来微笑着问我是否喜欢这一跳,我勉强地挤出一些话。唐哲那罗又叫着我的名字。
“卡力图!看着我!”他说。
他双手摆动了五六次,然后一跳就不见了踪影,或者我以为他跳了,或者他做了什么我无法描述的事。他原来在五六米之外,然后就消失了,仿佛被某种力量给吸走了。
我感觉疏离与疲倦。我的冷摸使我不想思考。我并不恐惧,而是无法解释的悲哀。我想要哭。唐望不停地用手指敲打我的头顶,同时笑着,仿佛一切都只是个玩笑。然后他命令我对自己说话,因为此时我正迫切需要内在对话。我听见他命令我:“说话!说话!”
我的嘴部肌肉开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我无声地动着嘴巴。我记得唐哲那罗曾经耍弄般地做过同样的动作,我希望我也能像他一样说:“我的嘴不想说话。”我试着发出声音,但我的嘴痛苦地扭曲着,唐望似乎快要支持不住而大笑起来。他的快乐具有传染性,我也笑了。最后他扶我站起来,我问他唐哲那罗是否会回来,他说唐哲那罗今天已经受够了我。
“你差点就做到了,”唐望说。
我们坐在土火炉边,他坚持要我吃点儿东西,虽然我不饿,也不累。一种不寻常的忧郁占据了我;我感觉自己脱离了这一天所发生的事。唐望把笔记本还给我。我费了极大力气来恢复我的平常状态。我草草写下一些东西,渐渐地,我回到了平常的感觉,仿佛一层布幕被揭起。突然间,我又有了我所熟悉的好奇与困惑。
·“很好,很好,”唐望拍着我的头说,“我告诉过你,战士的真正艺术是去平衡恐惧与奇妙。”
唐望的心情颇不寻常。他几乎看起来很紧张、焦虑,似乎准备要主动说些什么。我相信他准备告诉我巫师的解释,于是我也变得焦虑起来。他的眼睛闪烁着一种我只看过几次的光芒,我告诉他我的感觉后,他说他是在为我高兴。身为一个战士,他在为同伴的成功感到快乐,只要这种成功是属于力量上的成功。他又说不幸的是,虽然我成功地解开了唐哲那罗的谜题,但我尚未准备好接受巫师的解释。他的理由是,当他把水泼在我身上时,我等于快要死了,我的所有成就都一笔勾消,因为我无法招架唐哲那罗最后的一击。
“哲那罗的力量像海浪般把你淹没了,”他说。
“唐哲那罗想要伤害我吗?”我问。
“不是,”他说,“哲那罗想帮助你,但是力量只能用力量来面对,他考验了你,而你失败了。”
“但我解开了他的谜题,不是吗?”
“这你做得很好,”他说,“好得让哲那罗以为你能够全部完成战士的任务,你差一点儿就做到了。但是这次使你失败的不是放纵。”
“那么是什么?”
“你太缺乏耐心,而且太暴力了。你没有放松跟着哲那罗,却反而开始抵抗他,你不可能赢的,他比你要强多了。”
然后唐望开始主动谈起一些关于人际关系上的建议与做法。他的话是延续上次唐哲那罗开玩笑的建议,不过较为严肃。他似乎很有谈话的兴致,不需要我的请求,他开始解释这两次我在这里所发生的事。
“你知道,”他说,“巫术的关键是内在对话,那是通往一切的钥匙。当战士学会停止它时,一切都变得可能,最牵强的计划也可以达成。你最近之所以会有这些怪异的体验,是因为你能够停止对自己说话。你在完全清醒的状况下,见识了同盟、哲那罗的替身、做梦者与被梦见的。而今天你几乎实现了自我的完整,这就是哲那罗期待你完成的战士任务。所有这些能够成为可能,是因为你储存的个人力量所致。上次你在这里时,我看见一个惊人的预兆。当你抵达时,我听见同盟潜行的声音,我先是听见它柔软的脚步声,然后我看见那蛾注视着你。当你下车时,同盟静止不动地注视你,对我而言那是**的征兆。要是同盟骚动不安,像以往一样,仿佛不高兴你在场,事情就会有不同的发展。我时常看到同盟对你显露不友善的模样,但是这次的征兆很好,我知道同盟有知识要给予你。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与知识有约会,与一只等待许久的蛾约会。为什么同盟选择以蛾的形象向你现身,原因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但你说同盟是无形无状的,那么我们只能感受它的效果吗?”我问。
“不错,”他说,“但是对在你身边的旁观者——哲那罗和我而言,你的同盟是一只蛾。对你而言,同盟只是一种效果,一种身体中的感觉,或一种声音,或知识的金色粉尘。不过,同盟选择成为一只蛾,是在告诉哲那罗及我非常重要的事。蛾是知识的给予者,是巫师的朋友与助手。因为同盟选择成为一只蛾,所以哲那罗才会如此对你寄予厚望。”
“你遭遇蛾的那一晚,如我所料,是一次与知识的真正会晤。你知道了蛾的叫唤,感觉到它翅膀上的金粉。而最重要的是,那晚你**次觉察到你看见了,你的身体也了解我们都是明晰生物。你并没有正确地评估这件你生命中的重大事件。哲那罗以无比的威力清楚地向你显示我们都是一种感觉,我们称之为身体的,是一团有知觉的明亮纤维。”
“昨晚你仍笼罩在同盟的好兆头下。你来临时我迎接你,于是我知道我必须叫哲那罗来,让他向你解释做梦者与被梦见的奥秘。你当时以为我在骗你,你就像平常一样多疑。但是哲那罗并不是如你所以为那样躲在树丛中,他是专程为你而来,虽然你的理性拒绝相信它。”
唐望这一部分的解释的确是最难以接受的,我无法承认它。我说唐哲那罗是真实地属于这世界的。
“到目前为止,你所见识的一切都是真实地属于这世界的。”他说,“没有另一个世界。你的障碍是一种独特的固执,而这种固执是不会被任何解释所消除的,所以今天哲那罗直接对你的身体示范。仔细检讨你今天的行为,你会知道你以值得赞美的方式进行了整件事。你没有放纵于灌溉沟渠的影像中,你保持着罕见的控制与超然,就像战士一般。你并不相信任何事,但你仍有效地行动,因此你能够跟随哲那罗的叫声。你找到了他,没有靠我的任何帮助。”
“当我们来到岩壁时,你充满着力量,看见了哲那罗站在那处其他巫师为了相同的目的也站过的地方。他从上面跳下来后,朝你走来,他本身完全是力量。倘若你像早先时候在水边那样,你就会看见他的本来面目,一个明晰生物。但是你害怕了,尤其是当哲那罗使你跳下时,那一跳本身就足以使你超越自己的界限。但是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于是落回了理性的世界,当然,你便开始与自己进行殊死的决斗。你的意愿想要跟随哲那罗,而你的理性反对他。如果我没有帮助你,你会当场死在那力量之处。但是即使我帮了你,有一阵子我仍难确定是否有用。”
我们沉默了几分钟,我等他继续说下去。最后我问:“哲那罗使我跳下那岩壁吗?”
“不要把那一跳想成你平常所理解的跳跃,”他说,“再说一次,这只是为了能谈论才如此说。只要你认为你是一个固体,你就无法想象我所说的。”
这时他把一些灰烬洒在油灯旁的地面上,覆盖了约二英尺见方的区域。他用手指画了一个圆形,其中有八个点及交叉的线条,那是一个几何形的图案。
他在几年前曾画过类似的图案。当时我看见同一片树叶从同一棵树上连续飘落了四次,他画了这图案后,向我解释我所看到的不是幻象。
在灰烬中的这个图案有两个中心,一个他称为理性,另一个称为意愿。理性那一点与另一点言语直接相连,通过言语,理性不直接地连接其他三点:感觉、做梦与看见。另一个中心意愿则直接与感觉、做梦、看见相连,但却是不直接地与理性、言语相连。
我说这个图案与几年前我记录下的那个不太相同。
“外型并不重要,”他说,“这些点代表着一个人,可以随你高兴怎么画就怎么画。”
“它们代表一个人的身体吗?”我问。
“不要称它身体,”他说,“这些是在明晰生物纤维上的八个点。一个巫师会说,你可以在图形中看出,人类首先是意愿,因为意愿直接与感觉、做梦及看见相连;其次,人类是理性,这个中心点要比意愿稍小,只与言语相连。”
“另外两个点是什么,唐望?”
他看着我,露出笑容。
“你现在比当初我们**次谈这图案时强壮了许多,”他说,“但你还没强壮到去知道所有八个点,有一天哲那罗会告诉你另外两个点。”
“每个人都有这八个点,还是只有巫师才有?”
“我们可以说,每个人与生俱来都有八个点。其中两个,理性及言语,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感觉总是模糊而似曾相识。但只有在巫师的世界中,一个人才能充分认识做梦、看见与意愿。最后,在巫师世界的边缘,他会遇到最后两个点。这八个点造成他的完整的自我。”
他提醒我,这图案中的八个点基本上都可以间接地相连接。
我再次问他那两个神秘的点。他指给我看,那两点只与意愿相连,与感觉、做梦、看见相隔,与言语和理性距离更远,它们彼此之间也是相隔的。
“这两个点永远不会屈服于理性或言语,”他说,“只有意愿能够处理它们。而理性离它们如此遥远,根本无法去理解它们。这是难理解的一件事;毕竟,理性的力量便是去理解一切事物。”
我问他这八个点是否与人的身体部位相呼应。
“不错。”他冷淡地回答,然后把图案擦掉。
他摸摸我的头,说那是理性与言语的中心,我的胸膛是感觉的中心,肚脐下方是意愿,做梦在肋骨右侧,看见在左侧。他说有些战士的看见与做梦都在右侧。
“另外两点呢?”我问。
他给了我一个下流的答案,然后大笑起来。
“你真狡猾,”他说,“你以为我是个老色鬼,是不是?”
我向他解释说我的问题本身具有惯性,无法停止。
“不用太急,”他说,“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然后你就必须靠自己了,独自一人。”
“你是说我将不会再看到你了,唐望?”
“再也不会了。”他说,“哲那罗和我将会成为我们原本的样子,路上的尘土。”
我的胃部一阵抽动。“你在说什么,唐望?”
“我在说我们都是深不可测的生物,明晰而无限。你、哲那罗和我会凑在一起,是由于一种并非我们所能决定的命运。”
“你所谓的命运是什么?”
“学习战士的行径。你无法脱离,我们也是一样。只要你尚未完成任务,你就会找到我或哲那罗;但是一旦完成了,你就会自由飞走,没人知道生命的力量将带你飞到何处。”
“唐哲那罗在这里是扮演什么角色?”
“这个问题目前还不属于你要了解的范围,”他说,“今天我必须要把哲那罗敲上的钉子钉好。我们是明晰生物,我们是知觉者,我们是一处意识。我们不是物体,我们没有固体性,我们是无形无限的。实体的世界是为了使我们在世上的旅程更加便利而已,只是一种帮助我们的描述。我们忘了,或者说,我们的理性忘了描述只是描述,使我们的完整自我陷人一种恶性循环中,一辈子不得脱身。”
“比如说,目前你正在试图摆脱理性的纠缠。对你而言,哲那罗会出现在树丛前,这是件荒谬而无法想象的事。但是你无法否认你亲眼目击到了,你的知觉让你无法否定。”
唐望笑了笑,他仔细地在灰烬中又画了另一个图案,然后用帽子盖住,不让我抄下来。
“我们是知觉者,”他继续说,“但是我们所知觉的世界是一个幻象。它是由一个描述所造成的,这个描述是我们生下来后便一直被灌输的。”
“我们身为明晰生物,生下来便拥有两种力量之环,但是我们只用其中之一创造了这世界。这个力量之环便是理性,在我们生下后不久便钩住了我们。它的同伴是言语,它们一起造成并维持了这世界。
“所以,基本上,你的理性所想维持的世界是一个由描述所创造的世界,它具有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规则,理性加以接受并是它的保护者。”
“明晰生物的秘密在于,他们拥有另一个从未使用过的力量之环,也就是意愿。巫师的策略也像普通人的策略,两者都有一个描述。普通人用理性来支持他们的描述,巫师则用意愿支持他们的描述。两种描述都有可知觉的规则,但是巫师的优势是,意愿要比理性更具有包容力。”
“现在我能给你的建议是,从现在起,你要让自己去知觉出这个世界是由你的理性造成的还是由你的意愿造成的。我觉得这是把你的日常世界当成挑战、用来聚集个人力量达到完整自我的**方法。”
“也许下一次你来的时候你会有足够的个人力量了。无论如何,要等你能感觉到一种内在的声音指引着你,就像今天你在水边时一样。如果你以其他状况前来,那将会是浪费时间,同时对你有害无益。”
我说如果要我等待内在的声音,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来看他们了。
“你会很惊讶,当一个人面对绝境时会有什么样惊人的表现,”他说。
他站起来,拿起一捆木柴。他把半根木柴丢人火炉中,火炉在地面上投射出黄色的火光。然后他熄掉油灯,蹲在他的帽子前,他的帽子仍然盖着他画的图案。
他命令我安静坐着,停顿内在对话,注视他的帽子。我努力了一会儿,然后我感觉飘浮起来,像是从悬崖上落下,没有东西支撑着我,我仿佛不是坐在地上,也没有了身体。
唐望拿起他的帽子,在下面是一堆灰烬。我注视着灰烬,没有思想。我感觉那堆灰烬旋转起来,我从我的肚子感觉到它,那灰烬似乎高了起来,然后它们开始飞舞飘扬。突然间,唐哲那罗坐在我正前方。
这景象立刻使我产生了内在对话,我想我一定是睡着了。我开始急促喘气,并试着睁开眼睛,但是我的眼睛已经是睁开的了。
我听见唐望告诉我站起来走动走动,我跳起来冲到前院去,唐望和唐哲那罗追着我,唐望提着油灯。我喘不过气来,我试着放松自己,像以前一样面对西方原地跑步,举起手开始呼吸。唐望来到我身边,说这些动作只适合在日出日落时做。
唐哲那罗大叫说现在对我而言已经是日出了,他们都开始大笑。唐哲那罗跑到树丛边,然后又弹回前院中,仿佛他身上绑了一条巨大的橡皮筋。他重复这个动作三四次,然后来到我身边。唐望一直盯着我,笑得像个小孩。
他们交换了一下狡猾的眼神,唐望对唐哲那罗大声说我的理性十分危险:如果不去宽慰它,它可能会杀了我。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唐哲那罗吼道,“舒慰他的理性!”
他们跳上跳下地大笑,像两个小孩。
唐望让我坐在油灯下,然后把我的笔记本递给我。
“今晚我们的确开了你的玩笑,”他像在安慰我,“不要害怕,哲那罗是躲在我的帽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