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做梦」的艺术 6 失去人类形象

2017-08-11
卡斯塔尼达-无极(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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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做梦」的艺术

6 失去人类形象

几个月后,帮助了其它人在墨西哥不同地区安定下来后,拉葛达搬到了亚历桑那州。我们开始揭开我们门徒训练中最奇异与令人困惑的部份。起先我们之间的关系相当刻意。我很难克服我们在阿拉米德公园分手的感觉。虽然拉葛达知道其它人的去向,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觉得让我知道他们的行踪是多余的。

表面上拉葛达与我之间一切良好。不过,我私底下埋怨她选择站在其它人那一边而反对我。我没有表达出来,但是一直存在。我帮助她,为她做了一切,仿佛没有事,但那是在完美无缺的前提下达成的。那是我的责任,我愿意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我故意让自己专注于教导她熟悉城市的复杂生活;她甚至学习了英语。她的进步惊人。

三个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但是有一天我在洛杉矶,早晨醒来时头部充满了无法忍受的压力。那不是头痛;而是在耳朵中的强烈重量。我的眼皮与口腔上部也感觉到了。我知道我在发烧,但是那股热只是在我的头里。我虚弱地想要坐起来。我想到我也许是中风了。我的**个反应是去求救,但是我设法平静下来,试着放弃我的恐惧。一会后我头里的压力开始减轻,但是也开始转移到我的喉咙。我挣扎要呼吸,又呛又咳了一阵子;然后压力慢慢移到我的胸部,然后到我的胃部,我的生殖器,我的腿,我的脚,最后离开了我的身体。

发生在我身上的过程花了两小时。在这痛苦的两小时中,仿佛我身体中实际有什么东西朝下移动出来。我想象它像是一张地毯被卷起来。我的另一个想象是一个泡泡在我身体中移动。但我比较喜欢头一个,因为那种感觉是某种东西自己卷了起来,就像地毯被卷起来,它变得越来越沉重,因此越来越痛苦。我身体最痛苦的两个部位是膝盖与脚,尤其是右脚,在痛苦与压力都消失了三十五分钟后,它仍然很烫。

***

拉葛达听了我的报告后,说这次我肯定是失去了我的人类形象,我拋弃了所有的,或大部份的盾牌。她说得不错。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甚至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但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种陌生的状态中。我感觉超然而无偏见。拉葛达以前对我做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并不是我原谅了她对我的恶劣行为;而是仿佛从来没有任何背叛。我内心没有任何隐藏或公开的怨意,不管是对拉葛达或任何人。我所感觉到的不是意志下的冷漠,或行动上的忽略;也不是疏远或想要孤独的欲望。它是一种陌生的疏离感,一种使自己沉浸于当下,无思其余一切的能力。人们的行为不再能够影响我,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形式的期望。一种奇怪的平静成为我生活中的主宰力量。我感觉我终于采取了一种战士生活的概念─超然。拉葛达说我不仅是采取了它;我是真正身体力行了。

唐望与我曾经长篇大论地讨论有一天我能够如此的可能性。他说超然并不自动意味着智能,然而它是一种优势,因为它让战士能够暂时停下来衡量情况,重新考虑局势。但是要能够持续正确地利用这多余的一刻,战士必须要坚持奋斗一辈子。

我曾绝望地表示,我永远不会体验到这种感觉。据我所知,这是不可能随性发生的。我没有办法想象它的益处,或去思索出它的可能性。在我认识唐望的这些年来,我确实是渐渐减少了我与世界的个人联系,但这是发生在理智的层面上;我在日常生活中仍然没有改变,直到我失去人类形象的那一刻。

我对拉葛达推测说,失去人类形象的观念是指一种身体的状况,当门徒到达了训练的某个关口时,会发生在门徒身上。虽然如此,奇怪的是,失去人类形象的最终结果对于拉葛达与我而言,不仅是那种苦心追求的隐藏超然感,也是我们那神秘暧昧的回忆任务的完成。在这里,理智再次只扮演极轻微的角色。

有一晚拉葛达与我在讨论一场电影。她去看了一场限制级的电影,我很想听听她的描述。她一点也不喜欢。她表示那是一次使人衰弱的经验,因为战士需要过着严格的禁欲生活,就像Nagual望、马特斯。

我告诉她,我知道唐望喜欢女人而不禁欲,我觉得那样很使人高兴。

「你疯了!」她叫道,声音中带者一丝玩味,「Nagual是个完美的战士。他不会陷入情欲的网中。」

她想要知道为何我认为唐望不禁欲。我告诉她在我门徒生涯刚开始时,在亚历桑那州所发生的一件事。一天经过了疲劳的徒步漫游后,我在唐望的屋子里休息。唐望似乎显得有点奇怪的紧张。他不停站起来朝门外观望,似乎在等待某人。然后很突然的,他告诉我有一辆车刚弯过转角,朝屋子而来。他说那是一个女孩,他的朋友,要带一些毯子给他。我从未见过唐望难为情,我感到很难过,看到他如此不知所措。我想他不希望我见到那个女孩。我提议说我可以躲起来,但是房间里没有地方可以让我藏身,所以他让我躺在地板上,用草席盖住我。我听见一辆车引擎接近然后关掉,然后,透过草席的缝隙,我看见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她很高,很苗条,而且很年轻。我觉得她很美丽。唐望以低沉而且亲密的声音对她说着话。然后他转身指着我。

「卡罗斯躲在草席下,」他高声清楚地对女孩说,「对他说哈啰。」

女孩对我挥挥手,以最友善的微笑说哈啰。我觉得愚蠢,气愤唐望让我处于如此尴尬的位置。很显然他是想要减轻他的紧张,或更糟的,他是在我面前炫耀。

等女孩离去后,我生气地要求一个解释。他坦白地说他做得有点过火,因为我的脚露出来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听到这番话时,他的把戏就很清楚了;他是在对我炫耀他的年轻朋友。我不可能让我的脚露出来,因为我的脚是缩在身下。我会意地笑了笑。唐望不得不解释说他喜欢女人,尤其是那女孩。

我从来没有忘记那件事。唐望从来没有讨论它。每当我提起这件事时,他都会叫我住嘴。我对那年轻女孩好奇到近乎执迷的地步。我曾经希望有一天她读到了我的书后,会来找我。

拉葛达变得非常激动。她一面听我讲,一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几乎要哭了。我想象着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想拉葛达具有占有欲,她的反应就像一个被其它女人威胁到的女人一样。

「你在嫉妒吗,葛达?」我问。

     

     

             

                   别傻了,」她生气地说,「我是个无形的战士。我已经没有任何嫉妒或羡慕留在我身上了。」

我提起哲那罗们告诉我的一些事,他们说拉葛达是Nagual的女人。她的声音几乎弱得听不见。

「我以为我是,」她说,表情很暧昧,她坐在她的床上。「我觉得我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辈子,Nagual望、马特斯对我而言就像他对你。他不是个男人。他是Nagual。他对性没有兴趣。」

我向她保证,我听唐望说过他对那女孩的喜爱。

「他有说他与她有性关系吗?」拉葛达说。

「没有,但是从他说话的方式看来是很明显的。」我说。

「你希望Nagual就像你一样,是不是?」她嗤着鼻说,「Nagual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战士。」

我觉得我是对的,不需要检讨我的看法。但是为了哄拉葛达,我说也许那年轻女人是唐望的门徒,而不是他的情妇。

一阵很长的沉默。我所说的对我自己有困扰的影响。直到那一刻,我从未想到这个可能性。我一直被固定在一种偏见上,使我没有周转的空间。

拉葛达要我描述那年轻女人的模样。我做不到。我没有真正看到她的脸。我当时太恼怒,太难为情了,所以未能仔细观察她。她似乎也对当时情况感到困窘,于是急忙离开那屋子。

拉葛达说,没有任何逻辑理由,她感觉那个年轻女人是Nagual生命中的重要角色。她的话使我们开始谈起唐望所知的朋友们。我们努力了好几个小时,试图把我们对于他的相识所知道的一切资料拼凑起来。我告诉她唐望带我参加的几次培药特聚会。我描述在场的所有人。她一个也不认识。这时我明白也许我认识的唐望朋友要比她多。但是我说的事让她想起了有一次她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开着一辆小白车载着Nagual与哲那罗。那女人在拉葛达的门口放下两人,她凝视了拉葛达一阵才开车离去。拉葛达以为那年轻女人给了Nagual与哲那罗搭便车。这时我记得我在唐望屋子从草席下爬起来时,看见了一辆白色的福斯金龟车开走。

我提起另一件事,关于唐望的另一个朋友,这个人曾经在墨西哥北部一个城市的市场中给我一些培药特植物。他也让我着迷了好几年。他的名字是文生。听到了这个名字后,拉葛达的身体像是某根神经被触到似的。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她要我重复一遍那个名字,描述那个人。再一次,我无法想起任何描述。我只见过那个人一次,只有几分钟,超过十年之前。

***

拉葛达和我度过了一段几乎算是愤怒的时间,不是对彼此愤怒,而是对那囚禁我们的未知事物。

最后有一件事终于促成了我们的完整回忆。一天我感冒了发着高烧。我留在床上,半睡半醒的,思想漫无边际地乱转。一首墨西哥老调的旋律在我的脑中响了一整天。有一阵子我梦见一个人在用吉他弹奏它。我抱怨说实在单调,那个人就把吉他朝我肚子丢来。我向后跳以避开吉他,结果头撞上墙壁,醒了过来。那不是个清楚的梦,只有调子仍然在回旋。我甩不掉那吉他的声音;它一直在我脑中回响。我半醒的听那调子。我仿佛进入了「做梦」的状态─一个完整而详细的「做梦」影像出现在我眼前。在这影像中,有个年轻女人坐在我旁边。我可以分辨出她的所有五官轮廓。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看到她使我震惊。我在一瞬间就醒了过来。那张脸对我造成的焦虑强烈地使我站起来,自动开始踱起步来。我大量出汗,恐惧离开房间。我无法叫拉葛达来帮助我。她回去墨西哥看望约瑟芬娜。我把一条被单绑在我的腰上,来支撑我的腹部。它能帮助减轻一些穿过我身体的紧张能量震动。

当我来回踱步时,我脑中的影像逐渐溶解,不是溶解成我想要的平静空无,而是成为复杂完整的回忆。我记得有一次我坐在一个谷物箱中,里面是一袋袋的小麦大麦。那个年轻女人在唱着我脑海中回响的墨西哥老调,手中弹着吉他。当我取笑她的演奏时,她用吉他的把手戳我的肋骨。还有其它人与我坐在一起,拉葛达与两个男人,但是我仍然无法回忆起那个年轻女人是谁。我尝试着,但是似乎没有希望。

我又躺下来,浑身被汗水湿透。我想休息一会儿,再脱去我的湿睡衣。我把头靠在一个高枕头上,我的记忆似乎更清楚了,然后我记得那个弹吉他的女子是谁了。她是女Nagual;在这世上对于拉葛达与我最重要的人。她是男Nagual的异性相对;不是他妻子或他的女人,而是他的对等。她拥有一个真正***的清明与控制。身为一个女人,她滋养我们。

我不敢更进一步推想我的回忆。我直觉地知道我没有力量承受整个回忆的冲击。我停留在那种抽象的感觉,知道她是最纯粹,最无偏私,及最深厚感情的具体表现。可以很正确地说,拉葛达与我对女Nagual的爱甚于爱生命。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会把她给忘了?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激动的为自己的生命恐惧起来。我开始吟唱一些具有引导力量的文字。当我平静下来后,我才发现那些我一再覆诵的文字也是一个刚出现的回忆;一种咒语的回忆,可以帮助我度过剧烈的变化,就像我当时所经历的。

我已经献身于那主宰我命运的力量。

我无所执着,于是我也无所防卫。

我无所思想,于是我将「看见」。

我无所畏惧,于是我将回忆起自己。

这段文字还有一行,当时我无法了解。

超然而自在,

我将穿越巨鹰,得到自由。

生病与发烧也许具有某种缓冲效果;足以转移我的行动所带来的主要冲击,或者说,那发生在我身上的冲击,因为我没有刻意做任何事。

直到那一晚,如果我检视我的经验库,我可以为我生命的连续性负责。我关于拉葛达的模糊回忆,或曾经生活于墨西哥中部小镇那间屋子的回忆,对我的生活连续性是真正的威胁,但是什么也比不上女Nagual的回忆。不仅是由于这个回忆本身所带回的情感,而是因为我竟然会忘了她;这不是忘了一个名字或一首调子。在回忆发生之前,我的脑海中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东西。完全没有!然后有事物来到我身上,或从我身上剥落,于是我发现自己回忆起一个最重要的人物,但是从我在那一刻之前的实证性自我来看,我从未见过那个人。

我又等待了两天,拉葛达回来后我告诉她我的回忆。我向她描述女Nagual的那一剎那,她也记得了她;她的回忆似乎要靠我来唤醒。

「我看到在那白车里的女孩是女Nagual!」拉葛达叫道,「她回来见我,而我记不得她。」

我听见她的话,也了解她的意思,但是我花了许多时间才能专注于她的话上。我的注意力摆动不定;仿佛有一盏灯放在我眼前,而正逐渐熄灭。我感觉如果我不阻止它熄灭,我就会死。突然间我感到一阵颤抖,我知道我必须把分离的两块我结合在一起;我明白我在唐望屋子里看到的年轻女人就是女Nagual。

在这场情绪的剧变中,拉葛达完全没有任何帮助。她的情绪有传染性。她无可抑制地啜泣着。回忆起女Nagual的情绪冲击对她是一大创痛。

「我怎么会忘记她呢?」拉葛达叹息道。

当她面对我时,我看到她的眼中有一丝怀疑。

「你不知道她的存在,是吗?」她问。

在其它时候,我会认为她的问题傲慢无礼,但是我自己对她也有同样的问题。我想也许她知道的比我以为的还要多。

「不,我不知道,」我说,「但是你呢,葛达?你知道她存在吗?」

她一脸天真与困惑的表情,我的怀疑立刻消失了。

「不,」她回答,「直到今天才知道。现在我知道我曾经时常与她和Nagual望、马特斯一起坐在欧萨卡市的广场长椅上。我一直记得我这么做,我记得她的脸孔,但是我都以为是我梦见这一切。我知道一切,但我也都不知道。可是我为什么会以为那是一场梦呢?」

我感到一阵惊恐。然后我非常确实感觉当她说话时,我的身体有某个地方被打开了。突然我知道我也时常与唐望和女Nagual一起坐在长椅上。然后我记得一种感觉,每次在这种情况时都会发生的。那是一种肉体上的满足,快乐,丰盈感,难以想象。我认为唐望与女Nagual是完美的人类,能与他们在一起实在是我的极大荣幸。坐在长椅上,两旁是世上最奇妙的生物,我体验到也许是我的人类情感的最高峰。有一次我告诉唐望,真心诚意的,我愿意死在那里,好保持那种感觉纯粹,完整,不至毁坏。

我告诉拉葛达我的回忆。她说她了解我的意思。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们回忆的冲力几乎使我们陷入危险的悲哀,甚至绝望中。我必须使出最惊人的情绪控制,才不至于啜泣。拉葛达在抽咽,用手臂遮住脸。

一会儿后,我们较为平静。拉葛达凝视我的眼睛。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仿佛我可以从她的眼睛中读取她的问题。那也是困扰我多时的问题。谁是女Nagual?我们在什么地方认识她的?她担任何种角色?其它人知道她吗?

我正要说出我的问题时,拉葛达打断我。

「我真的不知道,」她抢先说,比我的问题快了一步,「我要靠你来告诉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你可以告诉我什么是什么。」

她要靠我,而我要靠她。我们笑情况的荒谬。我要她告诉我她所记得关于女Nagual的一切。拉葛达有两、三次努力想说什么,但似乎无法整理她的思想。

「我真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她说,「我只知道我爱她。」

我告诉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每当我想到女Nagual时,就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悲哀攫住了我。我说着话,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你和我爱她,」拉葛达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说,但我知道她拥有我们。」

我要她解释她的话。她无法决定她为什么这么说。她紧张地表达她的感觉。我无法继续注意听她的话。我的心里感到一阵翻搅。女Nagual的一个模糊回忆开始成形。我要求拉葛达继续谈话,如果无话可说就重复说过的,但是不要停止。她的声音似乎是带领我到另一个时空的媒介。血液似乎在我体内以异常的压力奔流。我全身感到刺痛,然后我有了一个奇怪的身体回忆。我从身体知道是女Nagual使男Nagual得到完整。她带给Nagual平静,丰盈,一种被保护,被托付的感觉。

我告诉拉葛达,我领悟到女Nagual是唐望的伙伴。拉葛达惊讶地看着我。她慢慢摇着头。

「她与Nagual望、马特斯没有关系,你这个傻瓜,」她以**权威的语气说,「她是为你而来的。因此你和我属于她。」

拉葛达与我互相凝视彼此眼睛。我确定她是不自主地说出她的想法,毫无理性的基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为我而来的,葛达?」沉默许久后,我问。

「她是你的伙伴,」她说,「你们两个是一对。而我是她所保护的。她托付你来把我交给她,在将来某一天。」

我恳求拉葛达告诉我她知道的一切,但她似乎不知道任何其它事。我感到精疲力竭。

「她到什么地方去了?」拉葛达突然说,「这我就搞不懂了。她是与你在一起的,而不是与Nagual。她现在应该与我们在这里的。」

这时她又产生一阵不信与恐惧。她指责我把女Naual藏在洛杉矶。我试着安抚她的猜忌。我很惊讶发现自己开始像哄小孩般对拉葛达说话。她看起来像是完全专注于我的话;但她的眼睛却是空虚茫然的。我想到她是在利用我的声音,就像我刚才利用了她的声音做媒介一样。我知道她也知道。我继续说话,直到我说完了有关的话题。这时有另外一件事发生了,我发现我在听我自己的声音。我不带任何意志地对拉葛达说话。储藏在我身体内的言语似乎现在全部涌上来,到了荒谬的地步。我不停说话,说了又说,直到某种东西使我停止。我记得了在欧萨卡的长椅上,唐望告诉女Nagual和我关于一个特别的人,那个人具有他能从人类伴侣身上渴望得到的一切特质。那是一个女人,她对于他,就像女Nagual对于我,是一个伙伴,一个相对。她离开了他,就像女Nagual离开我。他对她的感觉没有改变,而某些诗句的忧郁气氛又重新激起了他的感觉。

我也记得是女Nagual提供给我那些诗集。她的车厢中有一策策诗集。是由于她的教唆,我才念诗给唐望听。突然女Nagual坐在我旁边的肉体回忆变得如此清晰,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胸部膨胀。一种压迫性的丧失感占据了我,比我所知的任何感觉都要强烈。我弯下腰,右肩一阵阵地疼痛。这是我所知道的另一件事,某部份的我不愿意透露的回忆。

我开始运用我所仅存的些许理智盾牌来恢复我的平衡。我对自己一直说,拉葛达与我曾经在两种完全不同的层次中活动。她要比我记得更多,但是她不多疑。她没有被训练去质疑他人或她自己。然而我又想到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仍然是像以前唐望说的那样马虎疏忽。我没有忘记我对唐望念诗,而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事实,我从来没有过任何西班牙诗集,也没有在车上放过任何一本。

拉葛达打破我的沉思。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她叫着说她刚刚领悟到,女Nagual一定在很靠近我们的什么地方。就像我们要互相找到对方,女Nagual也要找到我们。她的推理几乎说服了我。但是我的某部份知道,她的领悟是在我内部,我还不敢带出来的回忆。我想要与拉葛达辩论,但找不到理由,我的理智与言语的盾牌不足以消解女Nagual回忆的冲击。它对我所造成的效果非常巨大,要比恐惧或死亡更有毁灭性。

「女Nagual大概在某处遭遇危险,」拉葛达胆怯地说,「她也许孤立无援,我们都没有试着帮助她。」

「不!不!」我叫道,「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我知道这是实话。我们有一会儿沉陷于难以理解的沮丧深渊中。在我所有的记忆中,我**次感觉到一种真实而无止尽的悲哀,一种可怕的不完整感。在我内部有某个伤口又被打开了。这次我无法躲避,无法像以前一样,躲在一层神秘与未知的面纱之后。无知一向是上天赐给我的恩典。此时,我正危险地陷入沮丧中。拉葛达阻止了我。

「战士是追寻自由的人,」她对我的耳朵低语,「悲哀不是自由。我们必须摆脱它。」

如唐望所说,超然就是能够停顿片刻来审视情况。在我的悲哀深渊中,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超然的感觉;我必须要努力,才能正确使用那种停顿。

我不确定我的意志是否扮演了一个角色,但是突然间,我的悲哀消失了;仿佛它从未存在过。我的情绪改变的迅速彻底使我警觉起来。

「现在你与我是一样了!」拉葛达听了我的描述后叫道,「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还没有学会控制我的无形。我会无助地从一种感觉跳到另一种感觉。因为我的无形,我能够帮助小姐妹们,但是我也受她们的控制。她们中任何一人都强的足以使我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

「问题是我比你早失去了人类形象。如果你和我一起失去它,我们就可以互相帮助;但是在以前,我的情绪大起大落,我都懒得去注意它了。」

我必须承认,过去她所谓的无形在我看来总是有点虚假。据我的了解,失去人类形象包括着一种必要的条件,一种稳定不变的性格,而她的情绪起伏不定,显然缺乏了这种条件。因此我曾经严厉不公地批评她。现在我也失去了我的人类形象,我能够了解无形与清醒冷静是相冲突的。在无形中是没有任何既定的情绪力量。超然的一项特质是能够沉浸于当下的行动,自然也就延伸到一切行为,包括反复无常与自卑自怜。无形的好处是能让我们有片刻的停顿,只要我们能有自制与勇气来加以使用。

我终于可以了解拉葛达过去的行为了。她已经无形了许多年,但是缺乏了必要的自制。因此她深受情绪变化的困扰,使她的行动与她的目标之间产生难以置信的鸿沟。

***

在我们开始回忆起女Nagual后,拉葛达与我聚集我们所有的力量,努力了好几天来唤回更多的回忆,但是似乎没有更多的回忆了。我自己又回到了回忆之前的状态。我直觉到在我内在应该有更多的事物隐藏着,但是我无法触及。我的脑中没有任何其它回忆的蛛丝马迹。

拉葛达与我经历了一段极混乱与困惑的时期。在我们的情况中,处于无形就表示会被最恶劣的不信任所纠缠。我们感觉我们是唐望手中的实验品,他应该是我们所熟悉的,但是在现实中我们对他一无所知。我们用怀疑与恐惧来火上加油。最严重的问题当然是女Nagual。当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时,我们对她的回忆是如此强烈,实在难以想象我们会忘记她。这让我们一再猜测唐望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很容易感觉我们被利用了。我们很愤怒于这种无法避免的结论,他操纵了我们,使我们对自己感到无助与未知。

等我们的愤怒消耗殆尽后,恐惧开始盘旋在我们头上─因为我们面对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唐望可能对我们做了更多的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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