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 另一边自我 2 「共同看见」

2017-08-11
卡斯塔尼达-无极(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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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共同看见」

回到洛杉矶后的几个星期,我有一种轻微的不适感。我以为是由于劳累所造成的晕眩或呼吸不顺。一天晚上它到达了颠峰,我半夜醒来,恐惧得无法呼吸。我去看的医生把我的问题诊断为过度换气,由紧张所引起的。他开了一些镇定剂,建议我如果情况又发生,我要用一个纸袋来呼吸。

我决定回墨西哥去寻求拉葛达的意见。当我告诉她医生的诊断后,她平静地向我保证没有什么疾病,我终于失去了我的盾牌,我所经验的是「失去人类形象」,一种新的阶段,进一步与人类的事物达成分离。

她又说,在她身上,人类形象的消失开始于她的子宫,以强烈的疼痛及过度的压力慢慢朝两个方向蔓延,她的腿与她的喉咙。她也说这种改变是立刻可以感觉到的。

我想要记录下我进入新阶段的所有细节。我准备自己写下详细的经过报告,但是令人懊恼的是,什么都没发生。经过几天无结果的期待,我放弃了拉葛达的解释,认为那医生正确地诊断了我的状况。这是十分合理的。我担负的责任造成了无法忍受的压力。我接受了一群门徒交付给我的领导权,但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领导他们。

我生活中的压力也变得很严重,精神持续地萎靡下去。唐望会说我正在失去个人力量,最后我会失去生命。唐望让我习惯以个人力量的观念来生活,我的了解是,个人力量是一种状态,一种个体与宇宙之间的秩序关系,这种关系若被打断,就会造成个体的死亡。由于我看不出任何方法能改变我的状况,我的结论是我的生命已近终点。我这种死到临头的感觉似乎激怒了所有其它门徒。我决定要离开他们几天,好驱散我的忧郁及他们所带来的压力。

***

当我回来时,我发现他们都站在小姐妹屋子的前门,仿佛在等待我。奈士特跑到我车子旁,在我还没熄掉引擎前,他就脱口说帕布力图跑了。他说帕布力图跑到土拉市他祖先的地方去寻死了。我吓了一跳,感到十分内咎。

拉葛达没有分享我的担忧。她笑容满面,非常高兴的样子。

「那个小瘪三还是死了好,」她说,「现在我们全部又可以和谐相处了,我们应该如此。Nagual说你会给我们带来改变。嗯,你是带来了。帕布力图不再打扰我们了。你摆脱了他。看我们是多么快乐。我们**还是不要有他。」

我对她的冷酷感到极为愤怒。我以最强烈的语气表示,唐望以最艰苦的方式给予我们一种战士生活的典范。我强调战士的完美无缺要求我不能让帕布力图就此死去。

「那么你想我们该如何做呢?」拉葛达问。

「我将要带你们其中一个去陪他生活,」我说,「直到你们全部,包括帕布力图,能一起离开这里。」

他们都笑我,甚至连奈士特与班尼诺,我还以为他们与帕布力图最亲近。拉葛达笑得比其它人都久,显然是在挑战我。

我转向奈士特与班尼诺寻求道义上的支持。他们移开了目光。

我想要唤起拉葛达的谅解能力。我恳求她,用上我能想到的所有理由。她一脸轻视地望着我。

「我们走吧,」她对其他人说。

她给我一个最空洞的微笑,耸耸肩,嘴唇轻轻咂了咂。

「欢迎你加入我们,」她对我说,「只要你不谈论那个小瘪三的事。」

「妳是一个无形的战士,葛达,」我说,「你自己告诉我的。那么你为什么要评断帕布力图?」

拉葛达没有回答。但是她承认我的攻击。她皱起眉头,避开我的注视。

「拉葛达是与我们一起的!」约瑟芬娜尖锐地叫道。

     

     

             

                   三个小姐妹们围起拉葛达,把她拉进屋中。我跟着她们。奈士特与班尼诺也进去了。

「你要怎么做,强行掳走我们一个吗?」拉葛达问我。

我告诉他们,我觉得帮助帕布力图是我的责任,而我会为他们任何一个这么做的。

「你真的以为你可以这样乱来吗?」拉葛达问我,她的双眼充满怒火。

我想要愤怒地大吼,就像以前那次一样,但是现在情况不同,我做不到。

「我要带约瑟芬娜跟我走,」我说,「我是Nagual。」

拉葛达聚集起三个小姐妹,用身体遮住她们。她们准备要手牵手。我的内部有某种东西知道,如果她们牵了手,她们的力量会无比惊人,而我想要带走约瑟芬娜的努力就会落空。我**的机会是在她们联手前先攻击。我用手掌推了约瑟芬娜,把她推到房间中间团团转。在她们来不及恢复前,我打了莉蒂亚与罗莎。她们疼痛地弯下腰。拉葛达以前所未见的愤怒朝我冲来,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体的一冲上。如果她击中了我,我会被杀死。仅仅数吋之遥,她错过我的胸口。我从后面抓住她,一起跌到地上。我们滚了又滚,直到筋疲力竭。她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开始抚摸我紧紧抱住她腹部的手背。

这时我注意到奈士特与班尼诺站在门边。他们似乎都快要病倒了。

拉葛达羞怯地微笑,在我耳边低语,她很高兴我征服了她。

我带了约瑟芬娜去找帕布力图。我感觉她是**真正需要别人照顾的门徒,而帕布力图最不讨厌她。我确信他的骑士精神会让他伸出援手,因为她需要帮助。

***

一个月后,我又回到了墨西哥,帕布力图和约瑟芬娜已经回来了。他们一起住在唐哲那罗的屋子里,同住的还有班尼诺与罗莎。奈士特与莉蒂亚住在索莉达的地方,而拉葛达一个人住在小姐妹的屋子里。

「我们的新安排是否使你惊讶?」拉葛达问。

我的惊讶是无以复加。我想要知道这一切新安排的含意。

拉葛达以无情绪的声音告诉我,她不知道有什么含意。他们选择成双成对地生活着,但不是配偶的关系。她又补充,与我想的相反,他们都是完美无缺的战士。

新安排相当令人愉快。每个人似乎都完全轻松下来。再也没有什么针锋相对,互相竞争的场面出现。他们也穿起当地印地安人的典型服饰。女人们穿著几乎及地的长裙,披着深色披肩,头发扎成辫子,只有约瑟芬娜例外,她总是戴着一顶帽子。男人们穿著很薄的白裤子和衬衫,像睡衣似的。戴着草帽。他们脚上都穿著自制的凉鞋。

我问拉葛达他们新穿著的用意。她说他们在准备离去。借着我的帮助或靠他们自己,他们迟早要离开这个山谷。他们将进入一个新的世界。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他们会体认这项改变;他们穿印地安人的服装越久,当他们换上城市人的服装时,改变就越剧烈。她又说,他们被教导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流畅自在,我自己也接受了同样的教导。我的挑战是自在地面对他们,不管他们对我如何。而他们的挑战是离开他们的山谷,安顿在别的地方,看看他们是否能像战士般流畅自在。

我问她心中认为我们有多少希望得到成功。她说我们脸上已经写满了失败。

拉葛达突然改变话题,说她在她的「做梦」中,发现她凝视着一个巨大而狭窄的峡谷,在两个巨大的圆山丘之间;她觉得那两座山很熟悉,要我驾车带她到附近的镇上。不知为何她相信,那两座山是在那里,而她「做梦」中的讯息是我们两个应该去那里。

***

我们在黎明时出发。我以前驾车经过那个镇。它很小,而我从来没有在小镇周围注意到任何圆山丘。那里只有陡峭的山。后来我们发现那两座山根本不在那里。就算在那里,我们也没有找到。

不过当我们在小镇上的两个小时中,我们两个都感觉我们知道了某种事物,这种感觉时而变成一种确定,时而退回黑暗中,变成只是烦扰挫折。这个小镇以神秘的方式使我们不宁,或者说,我们不知为何变得十分激动。我陷入一种最不合逻辑的冲突中。我不记得曾经到过这个小镇,但是我可以发誓我不仅来过,也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这不是一种清晰的记忆;我不记得街道或房屋。我所感觉的是一种模糊但强烈的焦虑,有某种东西将要在我脑中变得清晰。我不确定是什么,也许是记忆。有时候这种模糊的焦虑会强烈无比,尤其是当我看见一栋特别的屋子时。我停在屋子前。拉葛达与我从车子里望着它,也许有一个小时之久,但是我们没有一个建议要下车进屋瞧瞧。

我们俩都很紧张。我们开始谈起她两个山丘的梦境;很快谈话就变成争吵。她认为我不把她的「做梦」认真看待。我们的火气都出来了,结果我们互相大吼,并不是由于愤怒,而是由于紧张。我控制住自己,停止争吵。

在我们回去的路上,我把车子停在路旁,我们下车伸伸懒腰,散了一会儿步。风太大,并不十分舒服。拉葛达似乎还很激动。我们回到车上坐着。

「只要你能运用你的知识,」拉葛达口气殷切地说,「你就会知道失去人类的形象…」

她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一定是我深锁的眉头使她说不下去。她能了解我的困难。如果有任何能让我运用的知识,我会早就用了。

「但是我们都是明晰生物,」她以同样殷切的口气说,「我们拥有很多的潜能。你是Nagual。你的潜能更多。」

「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我问。

「你必须放掉你的执迷,」她说,「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我身上。我执迷于事物上,像是我喜爱的食物,我住处的山脉,与我谈话的人。但是我最执迷的,是被人喜爱的渴望。」

我告诉她,她的建议对我没有意义,因为我没有执迷于任何事。她坚持我自己知道,我是在设法抗拒失去人类形象。

「我们的注意力被训练的非常顽固,」她继续说,「这就是我们维持这世界的方式。你的**注意力被教导集中在某些事物上,这些事物是我非常陌生,但你很熟悉的。」

我告诉她,我爱思索抽象的事物─不是像数学那样的抽象思考,而是像理性的推演。

「现在是拋弃所有那些的时候了,」她说,「为了要失去你的人类形象,你必须丢掉所有那些包袱。你如此费力达成平衡,你使自己都麻痹了。」

我没有心情争论。她所谓的失去人类形象是如此的含混暧昧,不足以特别考虑。我所关心的是我们在那个镇上的经验。拉葛达不想谈这件事。

「**重要的事,是你要运用你的知识,」她说,「你能做到的,只要情况需要,就像那天当帕布力图跑走,你跟我打斗时那样。」

拉葛达说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就是『运用一个人知识』的实例。我在不清楚情况的局面下,表现了需要「看见」的复杂手段。

「你不仅是攻击我们,」她说,「你「看见」了。」

她算是说的没错。当时是发生了颇不寻常的事。我很详细地思索过,但完全只是个人的推论。我没有适当的解释,只能说当时的情绪冲击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影响了我。

当我进入他们的屋子,面对四个女人时,在一剎那间我感觉能够转变我的日常知觉。我看见眼前有四团强烈的琥珀色光芒。其中一个比较柔和,比较悦目。其它三个是不友善,尖锐的白黄色光团。较柔和的光团是拉葛达。那时候三个不友善的光团正带着恶意盘旋在她头上。

最靠近我的那个白色明晰光团是约瑟芬娜,它有点不平衡,向前倾斜。所以我就推它一把。我踢了其它两个右侧的凹陷处。我并没有特别想要踢那里。只是觉得那个凹陷很方便─似乎在邀请我把脚放上去。结果惊人。莉蒂亚与罗莎当场昏了过去。我踢了她们的右大腿。那一踢并不足以断筋裂骨。我只是用我的脚推了前面的光团。不过,那仿佛是我猛力打击了她们身体最脆弱的部位。

拉葛达是对的,我的确运用上了我不知道的知识。如果那就是「看见」,逻辑上的推理将是,「看见」是一种属于身体的知识。我们视觉的主导地位影响了这种身体的知识,使它成为眼睛的感官。我的经验不完全是视觉的。我用眼睛之外的某种东西「看见」了那些光团,因为我同时也知觉到那四个女人在我的视线中。那些光团甚至没有重叠在她们身上。这两组影像是分离的。使问题更复杂的是时间。一切都被压缩在几秒钟内。如果我是从一个影像换到另一个影像,那么这种转换会快速的使一切失去意义,因此我只记得我同时知觉到两种分离的影像。

在我踢了其它两个光团后,柔和的那个光团─拉葛达─朝我而来。它没有直直对准我,而是朝我的左边;它显然是故意错过我,所以当光团经过我时,我抓住了它。当我与它在地上打滚时,我感觉我融入它之中。那时候我才真正失去了连贯的感觉。当我再度感觉到我自己时,拉葛达正抚摸着我的手背。

「在我们的「做梦」中,小姐妹们和我学会了联手,」拉葛达说,「我们知道如何连成一条线。那一天我们的问题是,我们从未在我们的房间之外联手。因此她们把我拖进房间里。你的身体知道我们联手后的威力。如果我们做到了,我就会在她们的控制之下。她们要比我更有力量。她们的身体很严密;她们从不在意***。我在意***。而那使我衰弱。我也确信你的在意***使你有困难运用你的知识。」

接下来她谈起性的衰弱效果。我感到很不自在。我想要把话题转开,但是她似乎决心要谈下去,不顾我的困窘。

「我们去墨西哥市好了。」我绝望地说。

我以为我会吓她一跳。她没有回答。她缩起嘴,眯眯眼,下巴用力,使她的上唇几乎碰到了鼻子。她的脸扭曲的使我后缩。我的反应让她放松了脸部肌肉。

「好嘛,葛达,」我说,「让我们去墨西哥市。」

「好,有何不可?」她说,「我需要带什么?」

我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我自己吓了一跳。

「什么都不需要,」我说,「我们就这样去。」

没有再说一个字,她靠进座位里,我们朝墨西哥市驶去。时间还早,还不到中午。我问她敢不敢跟我去洛杉矶。她沉思了一会儿。

「我刚问了我的明晰体这个问题。」她说。

「它怎么说?」

「它说只要力量准许就可以。」

她的声音中有如此丰富的感情,我停下了车,拥抱住她。这时我对她的感情是如此强烈,让我感到害怕。这与***或心理需要毫无关系;这是一种超越我所知一切的感情。

拥抱拉葛达带回了我早先有的感觉,有某种东西在我内部被封闭起来,被推到不可觉察的深处,但是它要出来了。那时候我几乎知道它是什么,不过当我试图抓住它时,它就不见了。

***

拉葛达与我在清晨时抵达欧萨卡市。我把车停在街旁,然后我们走到市中心的广场。我们寻找唐望与唐哲那罗常坐的椅子。没有人坐。我们虔诚地静坐着。然后拉葛达说她与唐望到那里许多次过,也与一位她不记得的人在一起。她不确定那是否只是她的一个梦。

「你与唐望在这张椅子上做些什么?」我问。

「没什么。我们只是坐着等巴士,或等运木材的卡车来载我们到山上。」她回答。

我告诉她,我和唐望会坐在这里谈好几个小时的话。

我向她描述唐望对诗的热爱,当我们无事可做时,我会向他朗诵诗篇。他认为诗歌通常只有头一两节值得朗诵;他觉得其余的是诗人的放纵。我向他读过几百首的诗,只有几首他会从头听到尾。起先我向他念我所喜爱的;我偏好较抽象,较转折,较知性的诗。后来他要我一再念他所喜爱的。他的看法是,一首诗必须要简洁,不要长。**是由极单纯而尖锐确实的影像所构成。

在黄昏时,坐在欧萨卡市的长椅中,西撒、瓦里欧(Cesar Vallejo)的一首诗似乎总是能反映出他的一种特别的渴望。我从记忆中对拉葛达朗诵这首诗,不完全是为了她,而更是为了我自己。

我好奇她此时在做什么

芦苇与野樱桃树中

我的安迪恩与甜蜜的丽塔。

现在这种疲倦使我窒息,血液沉沉睡去,

就像我身体中懒散的白兰地。

我好奇她要如何使用那双手

以忏悔的态度

来熨平下午的僵白。

现在这场雨取走了我继续前进的欲望。

我好奇这些事物究竟变成如何:她的蕾丝衬裙;

她的诱惑;她的步伐;

她身上那当地春天甘蔗的香味。

她一定就在门边,

凝视着快速移动的云朵。

屋瓦上一只野鸟将会高鸣;

然后她会颤抖地说,「天啊,真冷!」

唐望的回忆无比的鲜明。那不是思想上的回忆,也不是感觉上的。那是一种未知的回忆,使我啜泣。眼泪夺眶而出,但是一点也不让我感到舒慰。

黄昏的最后时刻对唐望总是具有特殊意义。我已经接受了他的看法,他相信如果有重要的事要发生在我身上,就会发生在那时刻。

拉葛达把她的头放在我肩膀上。我把我的头靠在她的头上。我们保持如此姿势一会儿。我感到轻松下来,那种激动已经消失。很奇怪,光是把头靠在拉葛达身上,就会带来如此平静。我想要开玩笑告诉她,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头绑起来。但是我知道她会把我的话当真。我的身体笑得发抖,而我发觉我是睡着的,但是我的眼睛是睁开的;如果我真的想要,我可以站起来。我并不想动,所以我就保持这种清醒但又沉睡的状态。我看见人们经过,瞪着我们看。平常我会不喜欢引人注目,但是现在我一点也不在乎。然后突然间,我面前的人们变成很大的白色光团。这是我首次能够维持住明晰蛋体的影像!唐望告诉我,人类在「看见者」眼中像是明晰的蛋。我曾经很短暂地经验过如此的知觉,但是从未能像今天这样集中视线于它们身上。

那些光团起先十分模糊。仿佛我的眼睛无法正确对焦。然后,我的视线似乎终于得到调整,那些光团成为椭圆形的明晰蛋体。它们很大,事实上,它们算是庞大,也许有七尺高,四尺宽,或更大。

在某个时刻,我注意到那些蛋停止移动。我看见面前有一大块明晰体。那些蛋在观察我;危险地迫近着。我刻意坐直身子。拉葛达正靠在我肩上沉睡。有一群青少年围绕着我们。他们一定是以为我们喝醉了,在作弄我们。其中**胆的一个正在抚摸拉葛达的胸部。我摇醒她,我们急忙站起来离开。他们跟随着我,说着脏话嘲笑我们。街角一个警察的在场打消了他们的骚扰。我们安静地离开广场,朝我停车处前进。几乎已经天黑了。突然拉葛达抓住我的手臂。她的眼神狂野,嘴巴张开。她伸手指着。

「看!看!」她叫道,「Nagual与哲那罗在那里!」

我看见两个男人转过一条长街的街角。拉葛达拔足追去。我跟着她跑,问她是否确定。她兴奋的不可自制。她说当她抬起头时,唐望与唐哲那罗两个都在看她。他们的视线接触那一剎那,他们就走了。

当我们来到转角时,那两个男人仍然在相同的距离之外。我分辨不出他们的外表。他们的穿著就像墨西哥的乡下人。他们戴着草帽。一个比较壮,像唐望,另一个比较瘦,像唐哲那罗。他们两个又转了一个弯,我们又吵闹地追上去。他们走上的街道是废弃的,只通到市郊,向左弯曲。他们走到街道的弯曲处。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使我感觉他们有可能真的是唐望与唐哲那罗。小个子的那一个做了个动作。他侧过头来,摆了一下头,仿佛在叫我们跟上去,这是当我们进入树林时,唐哲那罗时常对我做的动作。他总是走在我前面,用他的头来诱劝我,邀我跟上前去。

拉葛达开始尽全力大叫:「Nagual!哲那罗!等一等!」

她跑在我前面。他们走得很快,朝昏暗中隐约可见的一些小屋前进。他们一定是进入了其中一间,或转进了小径中;突然他们失去了踪影。

拉葛达站在那里,毫无顾忌地大叫他们的名字。人们出来看是谁在大叫。我抓着她,直到她平静下来。

「他们就在我面前,」她哭着说,「甚至不到十尺远。当我叫你注意时,他们在一瞬间就到了一条街之外。」

我试着安抚她。她正处于极紧张的状态。她抓着我发抖。基于某种不明的理由,我绝对确信那两个人不是唐望和唐哲那罗;因此,我无法分享拉葛达的激动。她说我们必须开车回家,力量不准许她跟我去洛杉矶或甚至墨西哥市。她的旅程还不是时候。她相信看见这两人是一个征兆。他们消失在东方,她家的方向。

要在这时候回去,我毫无异议。经过了今天的一切,我应该感到非常疲倦。但我浑身都有一种夸张的活力,让我想起以前与唐望在一起时,我会想用肩膀撞墙的感觉。

在我们走回车子的路上,我再度对拉葛达充满了强烈的感情。我永远无法报答她的帮助。不管她如何帮助我「看见」明晰蛋体,她的帮助奏效了。她是这么勇敢,冒着被羞辱甚至受伤的危险,陪我坐在长椅上。我向她表达我的谢意。她看着我,仿佛我疯了。然后她捧腹大笑起来。

「我对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她说,「我想你这一切完全是为了我做的。我也「看见」明晰蛋体。这也是我**次能够如此。我们「共同看见」了!就像Nagual与哲那罗以前一样。」

当我为拉葛达打开车门时,整件事的意义才冲击到我。直到那时,我都是处于麻木中,我的反应迟缓。现在我的狂喜就像拉葛达不久前的激动。我想要在街上狂奔大叫。现在换拉葛达来制止我了。她蹲下来摩擦我的小腿。奇怪的是,我立刻安静下来。我发现我有困难说话。我的思想超过了我能用言语表达的速度。我不想马上开车回她的家。似乎还有很多事要做。由于我无法清楚解释我所要的,我几乎是把不情愿的拉葛达拖回到广场,但是那时候已经没有空的长椅了。我很饿,就拉她进一家餐厅。她以为她吃不下,但是当食物端上来时,她却与我一样的饥饿。进食让我们完全放松下来。

我们在晚上坐回到长椅上。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谈所发生的事,直到我们能够坐上长椅。拉葛达起先不愿意说任何话。我的心态是一种很奇特的快活。我与唐望在一起时也常有类似的经验,不过都是与迷幻植物的事后影响有关。

我开始向拉葛达描述我所「看见」的。那些明晰蛋体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它们的动作。它们不行走,而是以飘浮的方式移动,然而它们是被困在地面上的。它们移动的方式并不悦目。它们的动作很僵硬夸张,断断续续的。当它们移动时,整个蛋体都会变得较小较圆;它们似乎在跳跃或抽搐,或高速上下震动。结果造成一种使人神经紧张的颤抖。也许这种不适感的最接近描述是,我觉得像是在看一部被加快了速度的影片。

另一件让我奇怪的事是,我觉察不到任何脚。我有一次看一出芭蕾舞剧,舞者穿冰刀鞋模仿士兵的动作;为了达成效果,他们穿著宽松的裤子,垂到地面,因此看不见脚;于是就造成在冰上滑动的幻觉。明晰蛋体在我面前的移动让我觉得它们是在粗糙的表面上滑行。它们的明晰几乎无法觉察地上下颤动,但仍然能让我感到反胃。当蛋体停止移动时,它们会变长。有些会变得如此长而僵硬,让我想起了一根木头雕像。

明晰蛋体另一项更令人困扰的特征是它们没有眼睛。我从来都没发现我们是多么被生物的眼睛所吸引。明晰蛋体完全是活的;它们极好奇地观察我。我可以看见它们跳上跳下,向前倾注视我,但是它们没有眼睛。

许多明晰蛋体下半部有黑色斑点,很大的黑斑。有些则没有。拉葛达告诉过我生育对男女身体上的影响,会在腹部下方造成洞。但是那些明晰蛋体上的黑斑看起来不像洞。它们是没有明晰的区域,但是没有深度。有黑斑的明晰蛋体看起来比较温和,疲倦;它们的蛋顶有点枯萎,比其余部位要黯淡。相对的,那些没有斑点的则是非常明亮。我觉得它们很危险。它们震动着,充满着能量与光芒。

拉葛达说当我的头靠在她的头上时,她也立刻进入了一种类似「做梦」的状态。她是醒的,但是她不能动。她知道人们在我们周围活动。然后她「看见」他们变成明晰团,最后成为蛋状的生物。她不知道我也在「看见」。她以为我在看护她,但是***在她头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于是她很清楚明白我也在「看见」。只有当我坐直身体,发现那男孩在玩弄沈睡的她时,我才了解她的情况。

我们的「看见」不同在她可以由她称为「根」的一些纤维分辨出男女。她说女人有粗的纤维束,像是狮子的尾巴;它们从生殖器的部位朝内长。她解释说那些根是生命的给予者。胎儿为了成长,会附在那些根上吸收营养,完全消耗掉它,留下一个洞。相对的,男人的纤维束很短,飘浮着,几乎分离于明晰体之外。

我问她为何我们会「共同看见」。她不愿表示任何意见,但她鼓励我尽管去猜测。我告诉她,我**能想到的很明显:情感必然是一个主要因素。

那天下午,拉葛达与我坐上唐望喜爱的长椅,我念了他喜爱的诗之后,我便充满了情感。我的情绪必定准备了我的身体。但是我也要考虑到一个事实:从练习「做梦」中,我学到了一种完全寂静的状态。我能够关掉我的内在对话,仿佛进入一个茧中,从一个小洞向外窥视。在这种状态中,我能够放弃我的某些控制,进入「做梦」中,或者我能够维持控制,保持被动,无思无欲。不过我不认为这些是主要因素。我相信拉葛达是催化剂。我认为是由于我对她的感觉,创造了适合「看见」的情况。

当我告诉拉葛达我的想法时,她羞怯地微笑。

「我不同意你,」她说,「我想所发生的事是,你的身体开始回忆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葛达?」我问。

一阵很长的停顿。她似乎在忍住不说一些她不想说的话,要不然就是她拼命在寻找适当的字眼。

「我知道如此多的事,」她说,「但是我不知道我知道什么。我回忆起如此多的事,结果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想你自己也陷于同样的困境中。」

我向她保证,我不知道我的困境。她不肯相信我。

「有时候我真的相信你不知道,」她说,「有时候我相信你只是在耍我们。Nagual说他自己都不确定。现在他告诉我的许多关于你的事都回到了我脑海中。」

「你说我的身体开始回忆是什么意思呢?」我坚持道。

「别问我,」她微笑道,「我不知道你应该回忆起什么,或那回忆像是什么。我自己没有经验过。这是我确定的。」

     

     

             

                   「门徒中有没有人可以指点我的?」我问。

「没有人,」她说,「我想我是个信差,一个只能带给你半封信的信差。」

她站起来,恳求我带她回她的家。我太累了,不想马上走。我建议我们在广场上散散步。最后我们又坐在另一张长椅上。

「你奇不奇怪,我们这么容易就能「共同看见」?」拉葛达问我。

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犹疑着不回答。

「如果我告诉你,我想我们以前「共同看见」过,你会觉得如何?」拉葛达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懂她的意思。她又重复一次她的问题,我还是不懂。

「我们怎么会在以前「共同看见」?」我问,「你的问题没有道理。」

「正是这个意思,」她回答,「它没有道理,但是我感觉我们以前「共同看见」过。」

我感到一阵寒颤,站了起来。我再次回忆起我在镇上的感觉。拉葛达张开嘴想说话,但是没说完就停住。她困惑地凝视我,把她的手放在我唇上,然后几乎是把我拖到车子旁。

我开了整晚车。我想要谈话,想要分析,但是她睡着了,仿佛故意要逃避任何讨论。当然她是对的。在我们两个中,只有她才知道过度分析所带来的危险。

当我们抵达她屋子,她下车时,她说我们完全不能讨论在欧萨卡所发生的事。

「为什么呢,葛达?」我问。

「我不想要浪费我们的力量,」她说,「这是巫士的作法。绝不要浪费你的收获。」

「但是如果我们不谈论它,我们就永远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抗议道。

「我们必须安静至少九天。」她说。

「能不能只是我们两个谈呢?」我问。

「这正是我们必须避免的,」她说,「我们很脆弱。我们必须让自己有时间来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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