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教堂中的女人
唐望与我沉默地坐着,我已没有问题好问,他似乎也说尽了该说的。现在不会超过晚上七点,但广场中却不寻常地毫无人迹,通常这镇上的人们会在广场逗留到晚上十点以后。
我花了一些时间重新考虑我的处境。我与唐望相处的时光快到尽头,他和他的团体将要达成巫士的梦想,离开这世界进入另一个无法想像的空间中。根据我在做梦上有限的成功,我相信他们的主张并不是幻想,而是非常清明的意念,虽然这违反理性。他们追求对未知世界的知觉,而他们做到了。
唐望说得不错,藉着有系统地移动集合点,做梦能解放知觉,扩大知觉的领域。对于他的团体中的巫士,做梦不仅打开了其他的世界,同时使他们能以完整的意识进入那些世界。对他们而言,做梦是前所未有,不可描述的过程,对于做梦的本质与范畴只能旁敲侧击,正如唐望所言,做梦是前往宇宙明暗处的通道。
他们只有一件事尚待完成,就是我与死亡拒绝者的会晤。我很遗憾唐望并未提早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但他是那种在做重要的事之前毫不警告的nagual。
有一阵子,我觉得这样与唐望坐在公园中等待事情的发生也满自在的,但是之后我的心情急转直下,一眨眼间我便陷入了黑暗的沮丧中。我沉溺于琐碎的担忧中,担心我的安全,我在世上的目标及希望等等。然而经过检讨后,我必须承认我**真正的担忧是关于我那三个巫术伙伴,但仔细思量后,那也不是真正的担忧。唐望已经教导她们成为知道一切的女巫上,更重要的是,他使她们知道如何运用她们的知识。
这些世俗上的担忧早就已经不再属于我所有,剩下的只是对自己的担忧。而我毫无羞耻地容许自己如此沉溺,算是最后的放纵吧,恐惧自己会死在死亡拒绝者手中,我害怕得感到反胃。我想要抱歉,但唐望笑了。
「你这种恐惧一点也不奇怪,」他说,「当我会晤死亡拒绝者时,我尿湿了裤子。」
我沉默地等待了一段无法忍受的时间。「你准备好了吗?」他问,我肯定地回答。他站起来说:「那么让我们去查清楚你面对行刑队时的反应是什么。」
他带头走向教堂,直到今天,我所能回忆起的是他一路上拖着我的身体。我不记得走到教堂或进入大门,我只记得下一件事是我跪在一条长而陈旧的木板凳上,旁边跪的是我看到的那个女人。她对我微笑着,我绝望地转头四顾,想找到唐望,但他不见踪影。我像只惊弓之鸟般要逃之天天,但那女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为什么要这么怕可怜的我?」那女人用英语问我。
我如胶般固定在我跪着的地方。她的声音完全抓住了我的注意力,我无法判断这沙哑的声音来自于记忆中何处,只是觉得我似乎早就熟悉了这声音。
我一动也不动,被那声音所迷惑住,她用英语问了我一些其他的事,但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体谅地对我笑了笑。「不要紧,」她用西班牙语低声说,她跪在我的右边,「我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恐惧,我生活在其中。」
我正要开口跟她说话时,我听见了梦的使者的声音。「那是赫米琳达的声音,你的奶妈。」它说,我对于赫米琳达的了解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她是被一辆失去控制的卡车撞死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能够带出如此深沉与遥远的记忆令我非常震惊,我感到一阵惊恐。
「我是你的奶妈!」那女人轻声叫道,「真惊人!你要吸我的奶吗?」笑声震动了她的身体。
我做出极大努力维持平静,但我知道我已支持不住,马上就要不省人事了。
「不要在意我的玩笑,」那女人低语,「事实上我非常喜欢你,你充满了能量,我们将会相处得非常融洽。」
有两个较老的男人跪在我们前方,其中一个转头好奇地注视我们,她一点也不加以理会,继续对我耳语。
「让我握住你的手。」她请求道,但她的请求像是命令。我把我的手交给她,无法拒绝。
「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放心与信任。」她低语。
她的声音真叫我快要发疯,虽然沙哑但非常有磁性,非常具有女人味,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想成是男人假扮女声。那种沙哑不是粗糙或含混,而是像赤足走在沙滩上一样细腻婉转。
我费了极大的努力想打破一层似乎笼罩住我的能量网,我觉得我做到了,于是我站起来准备离去,但那女人也站了起来在我耳边低语:「不要离开,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我自动地坐下,受好奇心所控制,奇怪的是我的焦虑突然一扫而光,还有我的恐惧。我甚至有足够胆量问那女人:「你真的是个女人吗?」
她低声轻笑着,像个少女,然后她像唱歌般说道:「如果你以为我会变成一个可怕的男人来伤害你,你就大错特错了。」她的声音变的更为婉转温柔:「你是我的恩人,我是你的仆人。就像我曾服侍了所有在你以前的nagual。」
我聚集所有的能量,向她表达我的想法。「我欢迎你使用我的能量,」我说,「那是我给你的礼物,但我不要你给我任何力量的礼物,这是我坚持的。」
「我不能平白使用你的能量。」她低语,「我要付出代价,这是规矩,平白把能量送人是很儍的。」
「我这一辈子当儍子当习惯了,」我说,「我当然可以给你礼物,毫无问题,你需要能量,就不要客气。但我不想负担不必要的东西,我一无所有,而我非常喜欢这样。」
「也许吧。」她沉思道。
我主动问她,那是指她也许会拿我的能量,或指她不相信我喜爱一无所有?
她高兴地笑着,说她也许会拿我的能量,因为我是如此的慷慨,但她必须要付给我一些相对的代价。
当我听她说话时,我发觉她的西班牙语有一种非常夸张的异国腔调,她在每个字的中音节都加上了一个多余的音。我从未听过任何人有如此口音。
「你的口音非常特别,」我说,「那是什么地方的?」
「无限遥远与古老的地方。」她叹气道。
我们开始有所沟通,我了解她为何要叹气,她是最接近永恒的事物,而我只是暂时的,那正是我的优势。死亡拒绝者把她自己困在一个角落中,而我则来去自由。
我仔细观察她,她似乎介于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她是个黝黑的印第安妇女,算是丰满,但一点也不肥胖。我可以看见她的手臂皮肤平滑,肌肉结实年轻,约有五尺六、七寸高。她穿着长裙,一条黑披肩及凉鞋,从她的跪姿我可以看见她的平滑足踝及有力的小腿,她的腰部苗条,胸部很丰满,她没有想要隐藏于披肩下。她的头发漆黑,扎成一条长辫子。她并不美丽,但也不平庸。她的五官并不特殊,我觉得她并不会吸引别人注意,除了她的眼睛之外,虽然她总是隐藏在半睁的睫毛下。她的眼睛清澈而平静,除了唐望的眼睛之外,我从未见过像这样明亮而灵活的目光。
她的注视使我完全放松,像这样的眼睛是不可能怀有恶意的。我感到一股信赖与安全,觉得我认识她有一辈子之久。但我同时非常了解另外一件事,我的情绪非常起伏不定,在唐望的世界中这总是让我十分困扰,我会大起大落,一下子充满了信任与了解,而马上又会变成怀疑与否定。这次也不会例外,我突然心生怀疑,觉得我可能受到那女人的催眠。
「你的西班牙话学得很晚,对不对?」我说,只是想转移我的思想,不被她洞悉。
「昨天才学的,」她回嘴道,然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牙齿细小而洁白,像一排珍珠般闪烁着。
人们转头注视我们,我低下头假装非常虔诚的祈祷,那女人朝我靠近些。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方便谈话的?」我问。
「我们已经在谈话了,」她说,「我在这里与所有你们那一系列的nagual谈过话,如果你低声耳语,没人会知道我们在谈话。」
我非常想问她的年纪,但一个回忆阻止了我。我记得一个朋友花了数年时间,设下各种的圈套想要我把我的年龄告诉他,我讨厌他的无聊关心,而现在我就要犯下同样的错误,我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想要告诉她我的决定,只是想找话说,她似乎知道我的心路历程。她友善地抓住我的手臂,表示我们想法相同。
「不要给我礼物,但告诉我一些对我将来有帮助的事,好不好?」我问。
她摇摇头,「不行,」她低声说,「我们非常不同,超乎我想像之外的不同。」
她站起来侧身离开跪凳,经过圣坛时灵巧地曲膝画个十字,然后暗示我跟随她到左边的另一个祭坛前。
我们跪在一个如真人大小的受难图面前,我正想发问时,她说:「我已经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命如此长久,因为我能对我的集合点控制与移动。同时,我并不花太多时间停留在你们的世界中,我必须要节省我从你们那一系列nagual身上得来的能量。」
「生存在其他世界是什么感觉?」我问。
「就像是你们的做梦,只是我有更多的自由,我能随意停留多久都可以,就像是你可以随意停留在你的梦中。」
「当你在这个世界时,你只能固定出现在这个地方吗?」
「不,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你总是以女人的模样出现吗?」
「我变成女人的时间比男人要长。我的确比较喜欢成为女人,我想我几乎忘记如何变成男人了。我是不折不扣的女人!」
她抓住我的手,让我摸她的两腿之间,我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她的确是个女人。
「我无法只平白拿你的能量,」她说,改变了话题,「我们必须另外有所协议。」
另一种无聊的想法占据了我,我想问她当她在这个世界时,她住在什么地方,我不需要说出我的问题便能得到回答。
「你比我年轻太多了,」她说,「而你已经能困难地让别人了解你住在什么地方。即使你带他们到你付房租的地方,那也不是你住的地方。」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但我只能想到愚蠢的问题。」我说。
「你不需要问我任何问题,」她说下去,「你已经知道我所知的,你所需要的是有人推你一把,让你能明白你的知识,我将要助你这一臂之力。」
我不仅想的是一些笨问题,同时我进入一种极易被暗示的状态。当她说我知道一切时,我立刻觉得我真的知道一切,不需要再问任何问题了,我笑着告诉她我的易受影响。
「你不是易受影响,」她权威性地保证,「你知道一切,因为现在你完全进入了第二注意力。看看四周!」
有一会儿,我无法集中我的视线,就像是水跑进了我的眼睛。等我调整视线后,我知道某种惊人的事发生了,教堂已经变了,
变得更黑暗、更阴森、更沉重。我站起来朝教堂中央走近数步,吸引我注意的是那些跪凳,它们已不再是由木板做成,而是变成细长扭曲的木条。
这些是家用的短凳,却放在雄伟的石造教堂中。同时教堂的灯火也不一样了,变得比较昏黄,投射出的阴影是我从未见过的黑暗。我再次体会到烛火是多么适合于这样石造式的殖民地教堂。
那女人凝视着我,她的眼睛光芒四射,这时候我知道我在做梦,而她在引导这个梦,但我一点也不怕她或这个梦。
我离开祭坛,望着教堂中央,那里有黝黑的奇怪人们,我可以看见他们低下的头一直连接到主圣坛前,比较靠近我的一些人表情异样地瞪着我,我则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一切事物,但是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人们移动着,但没有一点声音。
「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对那女人说,我的声音如洪钟般在教堂四壁回响。
所有的人都转头看我。那女人把我拉回到祭坛旁的阴影中。
「如果你不用耳朵去听,就可以听到,」她说,「用你的做梦注意力去听。」
似乎我所需要的只是她的暗示。突然间我听到如蜂巢般密集的祈祷词,我立刻被完全吸引住,这是我所听见过最特殊的声音。我想要告诉那女人,但她已不在我身旁,我四处寻找,发现她已经走到门口,她转身示意我跟随她。我在门廊前追上她,街灯都消失了,只有月光是**的光源,教堂的外观也改变了,它变成尚未建造完成。到处都是大块的石灰岩,附近也没有任何屋子或建筑,在月光下这景象十分怪异。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她。
「哪里都不去,」她回答,「我们只是出来,这里有较多的空间及安静些,我们可以谈个痛快。」
她要我坐在一块方形的石灰岩上。「第二注意力有无尽的财宝等待被发掘,」她开始说,「做梦者首先选择采取的姿势,具有关键的重要性。就在这里隐藏着古代巫士的秘密,甚至对我而言他们都算是古代了,想想看。」
她坐得非常靠近,我可以感觉她的体温,她用手绕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她胸前。她的身体有种奇特的香味,使我想起树的味道,那不是香水的味道,她整个身体都散发出松林的香味。她的体热也不像是我所知道的,她的是一种如薄荷般冰凉的热度,我的感觉是她可以毫不保留地发出热力,但懂得不用着急。
她开始在我左耳低语,她说她所给予我先前的nagual们的礼物,是被古代巫士称为双重姿势(twinposition)的艺术。也就是说,做梦者在开始做梦时身体所采取的姿势,要在梦中用能量体来同样采取,藉此可以使集合点定着于他选择的任何位置。这两种姿势是相对的,她说,这花了古代巫士数千年时间才明白任何两种相对姿势之间的微妙关系。她偷笑地说,现代巫士绝对没有时间或嗜好来做这些工作,所以我的传统中的巫士们十分幸运能有她来给予这样的礼物。她的笑声清脆悦耳。
我不大明白她的双重姿势,于是大胆地告诉她,我并不想真正练习这门艺术,但想要了解其中的奥妙。
「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她轻声问道。
「向我解释什么是双重姿势,或什么是做梦者开始做梦时所采取的姿势。」我说。
「你通常以什么姿势开始做梦的?」她问。
「随便任何姿势,我没有固定方式,唐望从不强调这一点。」
「好吧,我非常强调这一点。」她说,然后站起来。
她改变姿势,坐到我的右边,向我另一只耳朵低语说,据她所知,采取何种姿势入睡具有无比的重要性。她建议实行一种极微妙而简单的练习来证实她的说法。
「下次做梦时右侧卧,双膝微弯。」她说,「重点是保持这样的姿势入睡,然后在梦中,练习梦见你采取相同的姿势再次入睡。」
「这有什么功用?」我问。
「这会使集合点维持不动,我是说真正维持不动。固定于入睡那一刹那时的位置上。」
「这项练习有什么结果?」
「完全的知觉。我相信你的老师们已经告诉过你,我的礼物是完全的知觉。」
「是的,但我想我不明白什么是完全的知觉。」我说了个谎。
她没有理会我,继续告诉我这练习有四种方式,也就是右侧卧,左侧卧,朝上仰卧,及朝下俯卧四种入睡姿势,然后在睡中练习采取同样姿势再度入睡,她保证会有无法预料的惊人结果。
她突然改变话题问我:「你自己希望有什么礼物?」
「不要任何礼物,我已经说过的。」
「我坚持要给你一个礼物,你必须要接受,这是我们的协定。」
「我们的协定是我们提供你能量,所以就拿去吧。这次算我请客,我送你的礼物。」
那女人似乎哑口无言。我继续坚持说我一点也不在意她拿走我的能量,我甚至告诉她我非常喜欢她,当然这是实情,她具有某种非常悲哀、但又非常迷人的特质。
「让我们回教堂去吧。」她嗫嚅道。
「如果你真的要送我礼物,」我说,「陪我在这镇上逛一逛,在这月光下。」
她肯定地点点头。「除非你答应我不说话。」她说。
「为什么?」我问,但我已经知道答案。
「因为我们在做梦,」她说,「我会带你更深入我的梦中。」
她解释说只要我们留在教堂中,我就有足够的能量思考与交谈,但若离开这教堂的范围,情况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我大胆地问。
她的语气严肃无比,不仅使她更为奇怪,也使我害怕。她说:「因为根本没有外面,这是一个梦,你正在梦的第四道关口,梦见我的梦。」
她告诉我说她的艺术是投射她的意愿的能力,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的意愿。她低声说那教堂与小镇都是她的意愿的产物,它们都是不存在地存在着。她直视我的双眼说,这是在第二注意力下意愿双重姿势的奥妙之一,可以做到,但无法解释或了解。
然后她告诉我她的巫术传统是以投射意愿来在第二注意力中行动,她说她那一传统的巫士练习在梦中投射思想,来真实地重建他们所选择的任何物体,也许是建筑或名胜古迹。
她那个传统的巫士开始时通常先注视一个简单的物体,记忆住一切的细节,然后他们会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重现那件物体,然后与真实物体相对照,更正错误,直到他们能闭上眼睛完整地看见那物体为止。
下一阶段便是带那物体入梦,然后在梦中完全使那物体实质化,至少从他们自己的知觉观点而言是如此。这种作法,那女人说,被称为完全知觉的**步。
从简单的物体开始,那些巫士继续尝试更复杂的事物。最终目标是他们全体一致想像出一个完整的世界,然后梦见那世界,重新创造出一个可以让他们生存的完整真实空间。
「当我的传统中的巫士都能这样做时,」那女人继续说,「他们能轻易地把任何人拉入他们的意愿中、他们的梦中。这便是我现在对你所做的,也是我对你们传统中的巫士所做的。」
那女人咯咯笑着,「你**是相信,」她说,仿佛我不相信似的,「整个巫士团体消失在做梦之中,就像这样。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个教堂及这个镇是第二注意力意愿的奥秘之一。」
「你说整个巫士团体就这样消失,这怎么可能?」我问。
「他们在脑海中重现整个景象,然后做梦。」她回答,「你从未在脑中重现过何事物,所以让你进入我的梦中是非常危险的。」
她警告我,跨越第四道关口进入只存在于他人意愿中的地方是危险的,因为在这样的梦中,每件事物都是极为个人化的事物。
「你仍然要来吗?」她问。
我说是的,然后她告诉我更多关于双重姿势的事。她解释的大要是,如果我要梦见我的故乡,而我入睡时是右侧卧,只要我在梦中也梦见右侧卧入睡,我便可以停留在第二个梦中,而第二个梦不仅会是我的故乡,同时也会是一个最真实具体的梦。
她相信在我的做梦训练中,我曾经梦见过许多清晰具体的梦。但她向我保证它们每一个都一定有点瑕疵,因为若要绝对真实的控制梦,必须要做到双重姿势的技巧。
「不要问我为什么,」她又说,「事情就是这样子,就像其他事情一样。」
她带我站起来,再次警告我不要说话或走散。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把我当成小孩子一般,然后走向一群在黑暗中的房屋。我们走在一条石子路上,坚硬的石头被打入泥土中,不平均的压力造成了不平均的表面,看来铺路的工人并未先把路推平,只是照着地面的起伏而铺设的。
房屋是很大的粉墙建筑,一层楼高,有瓦的屋顶,四周有人群逛着。房屋窗户内的黑暗让我猜想好奇而恐惧的邻居正躲在门后窃窃私语,我同时也看见小镇四周环绕的矮山。
与我以前的做梦相反的是,我的思维过程完全不受影响,我的思想没有被梦中事物的力量所牵引。我的思维告诉我,这是一个唐望的镇的梦,但是在不同的时代。我的好奇心达到顶峰,我真的在死亡拒绝者的梦中,但这是个梦吗?她自己说这是个梦,我想要观察一切,充满觉察。我想要用看见能量来试探一切事物,我觉得有点害羞,但那女人握紧我的手,似乎在告诉我她同意我这么做。
我仍然感到有点害臊,自动地高声叫出要看见的意愿,在我的做梦练习中,我通常都是这么说:「我要看见能量。」有时候我必须一再重复才能达到效果。这一次,在那女人梦中镇上,当我开始像往常般重复时,那女人开始大笑,她的笑声就像唐望,是一种低沉而放任的狂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问,感觉有点被她嘲弄。
「望·马特斯并不喜欢古代巫士,尤其是我。」那女人在笑声中说,「我们如果要在梦中看见,只需用我们的小指头指向我们想要看见的物体即可。让你在梦中大吼大叫是他向我的示威。你必须承认他很聪明。」她停顿片刻,然后像在透露一个秘密,「当然,像个笨蛋一样大叫也管用。」
这种巫士的幽默感让我不知如何反应,她则笑得无法继续行走。当她平静下来后,她客气地告诉我,我可以试着看见她梦中的任何事物,包括她自己。
我用左手小指头指向一栋房屋,那栋房屋没有能量,就像普通的梦中事物一样,我指向周围所有事物,结果都相同。
「指向我,」她建议我,「你必须要证明这就是做梦者看见的方法。」
她说得没错,就是这方法,当我的手指朝向她时,她立刻变成一团能量泡泡,一团非常奇特的能量泡泡。她的能量体,形状正如唐望所描述的,像个巨大的贝壳,沿着一条缝隙向内弯曲。
「我是这个梦中**产生能量的生物,」她说,「所以你该做的事只是观看一切。」
就在这时我才被唐望的玩笑所震撼,他费尽苦心要我学会在梦中大叫,所以我才会在死亡拒绝者私人的梦中大叫,我觉得这实在是非常有趣,于是开始控制不住地大笑。
「我们继续走吧。」那女人在我笑完之后轻声说。
一共只有两条交叉的街道,每条有三段房屋。我们走遍了两条街,不是一次,而是四次之多。我观看一切事物,用我的做梦注意力聆听一切声音,没有什么噪音,只有远处狗吠,或一些人在我们经过时的耳语。
狗吠声带给我一种莫名而深沉的渴望,我必须停止前进,把身体靠在墙上来寻求纾解。与墙的接触对我是一大震惊,不是因为墙有什么特别,而是因为我所靠的是坚硬的墙,就像真正的墙。我用手抚摸它,感觉它的粗糙表面,这真的是一道墙!
这种惊人的真实性立刻结束了我的渴望,使我重新开始观察一切事物。我特别想寻找能够与现代的镇上相吻合的事物,但是不管我如何刻意观察,都没有成功。在那镇上有一个广场,但它是在教堂门廊的正前方。
在月光下,小镇周围的山丘清晰可见。我想要弄清楚方向,观察着月亮与星星,就像在日常现实中一样。月亮很圆,也许刚过满月,高挂在天空,现在大约是晚上八、九点。我可以看见猎户座在月亮右边,它的两颗主星与月亮排成一直线,我推测现在是十二月初。而现实中是五月,五月时猎户座在那个时间是看不到的。我尽可能长久地注视着月亮,没有任何变化,就我所能判断的,这是个月亮没错,但时间上的差异使我非常兴奋。
我观察着南方的天际时,我想我看见了从唐望家可以看见的带状山峰,于是接下来我试着找出他的房子可能会在什么地方。有一刹那我以为我找到了,我变得非常激动,挣脱了那女人的手。立刻,一股剧烈的焦虑控制了我,我知道我必须回到教堂,如果不回去我会死在那里,我转身朝教堂跑去,那女人很快捉住我的手,跟随着我。
当我们连跑带走地抵达教堂时,我发觉这个镇是在教堂的后方,如果我能想到这一点,方向就容易辨认多了。这时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做梦注意力了,我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教堂后侧的建筑装饰细节上。我在日常世界中从未见过教堂的这部分,我想如果我能在记忆中抓住这些细节,以后我便可以和真的教堂做比较。
这是我突然产生的计划,但是有某种东西责备我这种求证的努力。我一向都被这种客观求证所困扰,它强迫我不停地比较对照唐望世界中的一切。但客观求证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总是需要用这种客观来做为在知觉受到改变时的保护支柱,而当我应该去比较求证时,我从来没有做到过。
在教堂中,那女人与我跪在左边祭坛前,与原来姿势相同,下一刹那,我在正常世界灯光通明的教堂中醒来。
那女人画了十字,站起身,我也自动照做,她抓住我的手臂,开始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我说,很惊讶我能够说话。我无法清楚地思考,但我想要问她一个复杂的问题,我要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多能量来在脑中重现一整个镇的细节。
那女人微笑地回答我未问的问题,她说她很擅长于在脑中重现事物,因为经过一辈子的时间学习,她还有很多辈子的时间达到完美的境界。她又说我与她拜访过的小镇与教堂是她最新的重现尝试,那教堂是沙巴斯金当司事时的教堂。因为求生的需要,她训练地自己记住那教堂与那个镇的所有细节。
最后她提出了一个极为令人困惑的想法。「由于你很了解这个镇,虽然你从未试着重现,」她说,「你现在正帮助我意愿它。我打赌你不会相信,如果我告诉你:你现在看见的这个镇并不真正存在于你我的意愿之外。」
她凝视着我,笑我恐惧的模样,因为我了解她的意思,「我们还在做梦吗?」我吃惊地问。
「是的,」她说,「但这个做梦要比其他的更真实,因为你在帮助我。这无法解释,只能说它发生了,就像其他任何事物一样。」她指着四周,「没有办法说它是如何发生的,但是它发生了。记住我所告诉你的,这就是在第二注意力中意愿的奥妙。」
她温和地拉我靠近她,「让我们散步到这个梦的广场上,」她说,「但也许我该打扮一下,让你比较自在些。」
我迷惑地看着她熟练地变她的外貌。她用很简单平常的方法,先是脱下长裙,露出一条朴素的及膝裙子,然后把长辫结成一个发髻,把凉鞋换下,从一个小袋中拿出一双低跟皮鞋,她把黑色披肩反过来变成一条米色的围巾。她看起来像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墨西哥城市妇女,来到这个小镇观光的。
她以女性的姿势扶着我的手臂,带着我去广场。
「你的舌头怎么了?」她用英语说,「被猫吃掉了吗?」
我无法想像我仍在一个梦中,这种不可思议的可能性完全占据了我。我甚至怀疑如果这是实情,我可能会永远无法醒来。
我的声音单调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我说:「直到刚才我才发现你对我说过英语,你在哪里学会的?」
「在那个世界中,我会说许多语言,」她停下来观察我,「我有许多时间来学。既然我们将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我会教你说我自己的语言。」她咯咯笑着,无疑是因为我的一脸绝望相。
我停止前进,「我们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吗?」我说,泄露了我的感觉。
「当然,」她快乐地回答,「你非常慷慨地免费给我你的能量,你自己说的,不是吗?」
我吓呆了。
「有什么问题吗?」那女人问,改回用西班牙语,「不要告诉我你后侮了,我们都是巫士,要变心已经是太迟了,你不是害怕吧,是不是?」
我再次恐惧到极点,但如果要我来描述是什么使我恐惧,我也不知道。我当然不害怕和死亡拒绝者在梦中相处,也不怕失去我的理智,或甚至我的生命,我怕的是魔鬼吗?我问自己。但所谓魔鬼的观念是经不起考验的,经过这些年的巫术生涯,我非常清楚在宇宙中只有能量存在,魔鬼只是人类思维下的产物,是集合点被固定在习惯位置下的结果。照理说,我实在没什么好恐惧的,这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我的真正弱点是缺乏流畅性来使集合点定着在任何新位置上,与死亡拒绝者的接触使我的集合点非常快速的移动,而我没有本事跟随这种变化,结果是产生一种模糊的假恐惧,害怕自己会永远醒不来。
「没有问题,」我说,「让我们继续在梦中散步吧。」
她勾住我的手臂,我们沉默地走到公园,这种沉默一点也不勉强,但我的脑筋不停转动。真奇怪,我想,在不久以前我才与唐望从公园走向教堂,充满着剧烈的正常恐惧;现在我正从教堂走回公园,伴随着我恐惧的对象。我的恐惧虽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不一样,是一种较成熟而更危险的恐惧。
为了消除担忧,我开始观察四周,仿佛这是个梦,我相信这是个梦,有个方法可以证实。我开始指向房子、指向教堂、指向街道,我指着人们,指着一切事物,我甚至大胆地抓住一两个人,把他们吓坏了。我感觉到他们的重量,他们就像任何事物般真实,只是他们没有产生能量,这个镇上没有任何事物产生能量,一切都很真实正常,但都只是一个梦。
我转向那女人,向她询问。
「我们在做梦。」她用她那沙哑的声音回答,咯咯而笑。
「但为何人们与事物会如此的真实?如此有立体感?」
「在第二注意力中意愿的奥妙!」她尊敬地叫道,「那些人们是如此的真实,他们甚至有思想!」
这是最后的一击,我不想再怀疑任何事了,我只想尽情放纵于这个梦中。这时手臂上的猛力一拉把我的注意力带回,我们已经到达广场,那女人停止前进,正拉着我坐到一张长椅上。当我坐下时,我感觉不到有长椅在下面,于是我知道有麻烦了,我开始感觉天旋地转,仿佛漂浮了起来,我在仓促瞬间中瞥见了公园,我好像是从天空朝下看。
「这就是了!」我叫道,我想我要死了,旋转的感觉变成了黑暗无尽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