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愿”外貌

2018-03-08
卡斯塔尼达
750

“意愿”外貌

唐望原本要在我回家之前和我再入山一趟,但我们没有这么做。后来他只要我载他进城,他需要去会见一些人。

在路上他无所不谈,只是不谈意愿。这使我有机会松口气。

下午他处理完事情,我们坐在广场中我们最喜欢的一张长椅上。广场上空无一人,我感觉很疲倦而困顿。然后很意外地,我警醒过来,心智变得非常清晰灵敏。

唐望立刻注意到了我的改变,并取笑我的惊讶神情。他似乎阅读了我的思想,或者是我读了他的思想。

“如果你是用时分而不是用年日来衡量生命,生命似乎无限长久。”他说,“即使你用日子来衡量,生命也是难以估计。”

这正是我想的。

他告诉我巫士用小时来衡量生命。巫士有可能在一小时之内,经历如平常人一辈子般的激烈生命,这种激烈有利于用聚合点来储存知识。

我要他解释得更清楚。许久以前,由于在谈话中记笔记非常麻烦,他曾建议我把从巫士世界得到的一切资料,都有次序地记录于聚合点的运动中,而不是纸张上或头脑中。

“即使是最轻微的聚合点运动,都能创造出完全独立的知觉岛屿。”唐望说,“这种复杂知觉经验的资料可以储存在其中。”

“但资料要如何储存在如此模糊的事物中?”我问。

“我们的心智也是同样模糊,但我们仍旧信任它,因为我们熟悉它。”他反驳道,“你还不够熟悉聚合点的运动,但它也同样有效。”

“我的意思是,资料是如何储存的?”我坚持问道。

“资料储存于经验之中,”他解释,“之后,当巫士把聚合点移动到经验发生时的相同位置,他会重新经历整个经验。这种巫士的回忆,能唤回储存于聚合点运动中的所有资料。”

“激烈是聚合点移动的自然结果,”他继续说,“这些时刻要比日常生活经验远为紧促激烈。有一天你会把聚合点移动回到相同位置,重新经验这些时刻,这就是巫士储存资料的方式。”

我告诉唐望,这几天来的紧促回忆是自然发生的,我没有觉察到任何特别的心理准备。

“要如何才能刻意地回忆呢?”我问。

“激烈是意愿的一部分,自然地与巫士眼睛的闪光相联系。”他解释,“为了回忆那些独立的知觉岛屿,巫士只需意愿与他们眼睛闪光相呼应的聚合点位置。这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

我一定是满脸困惑,唐望严肃地望着我。我张嘴想要发问,但无法表达我的问题。

“因为巫士的激烈程度远超过平常人,”唐望说,“在几个小时内,巫士能经历到相当于平常人的一辈子。他的聚合点在移动到陌生的位置时,会产生超过平常的能量,这种多余的能量就是巫士的激烈。”

我完全了解他的话。我的理性在这些话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唐望凝视我,警告我小心一种会影响巫士的反映,一种想要用合理通俗的言语解释巫术经验的欲望,那是令人感到挫折的欲望。

“巫士的经验是如此的怪异,”唐望说,“所以巫士把它们当成一种心智上的训练,用它们来潜猎自己。然而他们身为潜猎者的王牌是,他们仍能够察觉我们都是知觉者,而人类的知觉要比心智上所能了解的远为复杂深奥。”

我**能说的是,我对于人类意识的无限可能性感到敬畏。

“为了能不被那种深奥无限所折伤,”唐望说,“巫士学会维持完全平衡的无情、机警、耐心与体贴。这四种基础是不可分离的。巫士用意愿来培养它们,这些基础当然也就是聚合点的不同位置。”

他继续说,任何巫士的所有行动都是被这四项基本原则所主管。所以正确地说,所有巫士的行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以潜猎的四项原则为基础。

“巫士使用潜猎的四种状态作为指引。”他说,“这些是四种不同的心境,四种不同的激烈,巫士用来引导聚合点到特定的位置上。”

唐望似乎突然感到不耐,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坚持发问使他不高兴。

“我只是在想我们的理性如何使我们陷于困境。”他说,“我们习惯于思索、发问、找答案,而这些不属于巫术领域。巫术是抵达寂静知识之处,而寂静知识是无法被理解的,它只能够被体验。”

他微笑着,双眼明亮得像两盏灯。他说,巫士为了能保护自己不受寂静知识的剧烈效果所伤害,而发展出潜猎的艺术。潜猎是细微而稳定地移动聚合点,让巫士有时间支撑住自己。

“在潜猎的艺术中,”唐望继续说,“有一项技巧被广泛运用:控制下的愚行。控制下的愚行是巫士用来处理意识扩展状态下的自己,及日常世界的人或事的**方法。”

唐望曾解释控制下的愚行是一种控制下的欺敌艺术,巫士假装沉浸于眼前的俗事之中,没有人能看出真伪。控制下的愚行不是真正的欺骗,而是复杂巧妙的手法,用来隔离一切事物,同时又维持于一切事物的核心中。

“控制的愚行是项艺术,”唐望继续说道,“一项非常麻烦与难以学习的艺术。许多巫士无福消受,不是因为它有什么不对,而是因为这需要许多能量才能实行。”

唐望承认他刻意地实行控制下的愚行,虽然他并不特别喜欢如此做。也许是因为他的恩人非常精通这门艺术,或者是因为他本身性格的缘故。他说他自己基本上很邪恶小气,缺乏足够的灵活来实行控制下的愚行。

我惊讶地望着他,他停止说话,用恶作剧的眼神看着我。

“在我们接触巫术时,我们的人格已经成型。”他说,耸耸肩表示认命,“我们所能做的是实行控制下的愚行,然后嘲笑自己。”

我感到一阵同情,向他保证我绝不认为他邪恶或小气。

“但那是我的基本人格。”他坚持道。

而我坚持说不是。

“实行控制下的愚行的潜猎者,相信所有人类的人格可分为三大类。”他说,露出要整我时惯有的笑容。

“真荒谬!”我抗议,“人类的复杂行为不可能如此简单分类。”

“潜猎者说我们的人格并没有想像中复杂,”他说,“我们都属于三大类中的一类。”

我紧张地笑笑。平常时我会把这些话当笑话,但是这一次,由于我的心智是如此清楚敏锐,我感觉他是认真的。

“你是当真的吗?”我尽可能客气地问。

“完全当真。”他回答,然后笑了起来。

他的笑使我稍微放松,于是他继续说明潜猎者的分类系统。他说**类型的人是完美的秘书、助手、同伴,他们的性格灵活,但这种灵活并不是有益的。然而他们是热心的、关切的,十分温驯,在限度之内很有机智,他们幽默、体贴与仔细。换句话说,他们是你能找到最和善的人。但他们有一样大缺点是他们无法独自行动。他们总是需要有人指挥他们,不管那指挥是如何的扭曲与压迫,他们都觉得荣耀。若是靠他们自己,则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类型的人则一点也不和善。他们气量狭小、有仇必报、善妒与自我中心。他们只谈他们自己,要求他人配合他的标准。他们永远采取主动,虽然他们并不因此而感觉舒服。他们在所有情况下都感到不自在,永远不会放轻松。他们越感到不安全,就变得越令人讨厌。他们的大缺点是他们会不择手段想当***,甚至杀人也在所不惜。

第三类型的人既不好也不坏。他们不帮助任何人,也不要求任何人的帮助。他们是漠不关心的,对于自己有种从白日梦及幻想中产生的避世观念。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事情发生,他们等待自己被发掘或征服。他们让人觉得他们有伟大的才能尚未显露,也永远不会显露,因为事实上他们并没有。

唐望说他自己明显地属于第二类型,然后他要我自己归类。我开始慌张,他几乎笑倒在地上。

他再次催促我归类自己,我迟疑地建议我也许是三种类型的混合体。“不要给我这种混合的胡说八道。”他笑着说,“我们是单纯的生物,每个人都是三种中的一种。就我所知,你是第二类型。潜猎者把这些人叫做狗屁。”

我开始抗议说他的分类是在贬低人性。我正准备要发表长篇大论,但我忍住了,只是说如果真的只有三种人格,那么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三种人格之中,终生无望改变或救赎。

他说这正是事实,除了只有一条救赎之路存在以外。巫士很早就发现,只有我们的自我反映是被困在这三种类型中。

“问题是我们把自己看得太认真,”他说,“我们的自我形象是属于什么类型,只有对自我重要感有意义。如果我们没有自我重要感,就不会在乎我们是什么类型。

“我将永远是个狗屁,”他继续说,身体笑得抖动不已,“你也是。但现在我是一个不把自己认真看待的狗屁,而你仍然把自己看得很认真。”

我感到气愤,想要跟他争论,但无法聚集能量这么做。

在那空旷的广场中,他的笑声听起来很诡异。

他改变话题,开始谈起他曾谈过的基本核心:力量的现身,力量的叩门,力量的诱骗,力量的降临,意愿的条件,以及掌握意愿。他重复着,似乎要给我时间恢复记忆。接着,他提示其中的重点,似乎刻意要使我在目前的激烈状态中储存所有的这些资料。

我说这些基本核心对我仍是个谜,我对自己能否了解它们仍感到怀疑。他让我觉得他似乎就要结束这些主题,而我却一点都无法掌握。

我坚持要询问更多关于抽象核心的问题。

他似乎在评估我的话,然后安静地点点头。

“这些主题对我也是非常困难,”他说“而我也曾经问过许多问题。我也许比你还要自我中心,惹人讨厌的唠叨是我发问的**方式,而你自己也是个紧追不舍的专家。当然,最后你和我是同样的惹人讨厌,只是原因不同。”

在唐望改变基本核心的话题前,他补充了一件事:基本核心的显露在极激进与极退缩之间来回不定,结果是进展极缓慢。

“我一再强调,每个人的聚合点移动之后,可以移动更远。”他开始新话题,“我们需要老师的**原因是,老师能无情地驱策我们。否则,我们的自然反映会是停下来恭贺自己能有如此进展。”

他说我们俩是怠惰的好例子。幸好他的恩人身为顶尖的潜猎者,一点也没有对他留情。

唐望说,在他们夜晚的旷野之游中,NAGUAL胡里安曾对他强调自我重要感与聚合点移动的关系。对NAGUAL胡里安而言,自我重要感是一只有三千个头的怪物。一个人可以用三种方式对抗它:**种方式是把它的头一个个地砍断;第二种方式是抵达一种叫无怜悯之处的神秘状态,慢慢地把怪物饿死;第三种方式是以个人象征的死亡,在瞬间把三千个头的怪物消灭掉。

NAGUAL胡里安推荐第三种方式。但他告诉唐望,如果一个人能选择,那是非常幸运的,因为通常是由力量来决定巫士的方向,而巫士的责任是去遵从力量的决定。

唐望说,他曾像他恩人引导他般地引导我把自我重要感的三千个头一个一个砍断,但结果大不相同。我的反应很好,而对他却毫无作用。

“我的情况很特殊,”他继续说,“从我的恩人看见我躺在地上因枪伤等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我是新的NAGUAL,于是他等我的伤势稳定后立刻移动我的聚合点。我能够轻易地把一团能量看成一个怪物,但这项成就虽然有益,却阻碍了聚合点的进一步移动。当其他门徒的聚合点相继移动后,我的聚合点仍然停留在看见怪物的位置上。”

“但你的恩人不是告诉了你一切吗?”我问, 对他的话觉得困扰。

“我的恩人不相信知识的传授,”唐望说,“他认为那样得来的知识缺乏效果,在需要时总是派不上用场。而另一方面,如果知识是潜移默化的,有兴趣的人会想出法子来追求那知识。”

唐望说他的教诲与他恩人的教诲的不同处,在于他相信人有选择的自由,而他的恩人则不相信。

“你的恩人的恩人,NAGUAL艾利亚,不是告诉了你一切发生的事吗?”我坚持道。

“他试了,”唐望叹口气道,“但我实在是无可救药。我自认为知道一切。我只是让他们说掉大牙,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为了能克服这个困境,NAGUAL胡里安决定强迫唐望再次去达成一次聚合点的自由运动。

我打断唐望,问他这是发生在河流的经验之前还是之后,唐望的故事总是没有我所希望的时间次序。

“这发生在几个月之后。”他回答,“你不要认为我有了那分离性的知觉经验后,便变得更聪明或清醒些,没有那种事。”

“想想你的经验,”他继续说,“我不仅一再打破了你的一贯性, 还把它撕成了碎片。但看看你,你仍像是完整如新的,这是一种意愿的神奇成就。”

“我也是一样, 我会在我的经验的冲击下晕头转向一会儿,然后忘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恩人相信只有死亡才能真正改变我们。”

回到唐望的故事,他说NAGUAL利用吐里欧(Tulio),那个在他家中不喜欢交际的男人,来给予唐望的一贯性新的打击。

唐望说,所有的门徒,包括他自己,从来都不会一起同意任何事,除了他们都一致认为吐里欧是一个卑鄙而自大的小人之外。他们都憎恨他,因为他不是躲避他们,就是轻蔑他们。他对他们的态度像对待泥土。他们都相信吐里欧不说话是因为不知该说什么,而他最显著的特征——自大的冷漠,是他胆怯的伪装。

虽然吐里欧的性格令人讨厌,但所有门徒都气愤地发现他拥有不相称的影响力,尤其是NAGUAL胡里安对于他极为信任。

一天早上,NAGUAL胡里安把所有门徒都派进城去处理需时一天的杂务。留在家中的,除了老成员外,只有唐望。

“中午时,NAGUAL胡里安进入书房去做例行的记账事物,他随意叫唐望来帮他做这项工作。”

唐望开始检查所有的收据,发现他需要从吐里欧那里取得额外的资料。吐里欧身为农场上的管事,却忘记了一些必要的记录。

NAGUAL胡里安明显地为吐里欧的疏忽感到生气,这使唐望感到高兴。NAGUAL不耐地命令唐望去找吐里欧,他正在田中督导工人。

唐望幸灾乐祸地想去找吐里欧麻烦。他跑了半哩路到田中,当然有其他工人跟随着,免得他被那怪物骚扰。他发现吐里欧在远处督导工人。像平常一样,吐里欧避免直接与人接触,总是在一段距离之外监工。

唐望以严厉及傲慢的态度,命令吐里欧跟他回到屋中,因为NAGUAL需要他的服务。吐里欧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说他很忙,但会在一个小时内回去。

唐望坚持不走,他知道吐里欧不会与他吵嘴,只会掉头不理。结果他震惊地发现吐里欧开始对他大骂。这幅情景与吐里欧的性格如此不合,甚至连工人都停止工作,疑惑地观察着唐望,他们从未听过吐里欧大声说话,更别提大骂脏话。他自己震惊得只能傻笑,这使吐里欧更为愤怒,他甚至对吓坏的唐望丢石头,唐望掉头逃跑。

唐望和他的保镖立刻跑回到屋中。但他们在门口发现了吐里欧,他正安静地与屋中的女人们谈笑。如平常一样,他掉头不理唐望。唐望开始生气地责备他在那里消遣,NAGUAL在书房中正需要他。吐里欧及那些女人望着唐望,好像他发疯了。

但吐里欧那天完全一反常态,他立刻大叫唐望闭上该死的嘴,少管闲事。他大声指控唐望想挑拨他与NAGUAL胡里安的关系。

女人们都怒气冲冲地望着唐望,她们想安慰吐里欧。唐望命令吐里欧到NAGUAL的书房解释账目,吐里欧则叫他下地狱。

唐望因愤怒而颤抖着,这项简单的工作变成了恶梦。他控制住怒气。女人们都故意瞪他,这更使他火上加油。他气愤地冲向NAGUAL的书房。吐里欧及女人继续谈笑着,好像在庆祝一个秘密的笑话。

当唐望进入书房时,他的惊讶是前所未有的,因为吐里欧正坐在NAGUAL的书桌旁专心记账。唐望极力地控制住自己,他对吐里欧笑笑,已不再想找吐里欧麻烦。他突然明白NAGUAL在用吐里欧考验他,看他是否会失去控制而大怒。他不要让NAGUAL如愿以偿。

吐里欧头也没有抬地告诉告诉探望,如果他想找NAGUAL,也许可以在房子的另一端找到他。

唐望冲到房子的另一端,发现NAGUAL胡里安在走廊下散布,吐里欧跟在旁边。NAGUAL似乎专著于他与吐里欧的谈话。吐里欧轻微拉NAGUAL的袖子,低声说他的助手来了。

NAGUAL一本正经地向唐望解释刚才他们在处理的账目,他解释得非常仔细而冗长。然后他说唐望只要去把账本从书房拿来,他们便可更正,然后吐里欧签字就可以了。

唐望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NAGUAL的正经态度及冗长的解释,使一切变成例行公事。吐里欧不耐地命令唐望赶快去拿账本,因为他有别的事要办。

这时候唐望已经认命于扮演小丑的角色。他知道NAGUAL心怀鬼胎,他的眼睛带着唐望所熟悉的恶作剧神情。况且,吐里欧那天所说的话,比唐望在那里两年中所听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唐望回到书房,一个字也没有说。如他预料的,吐里欧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书桌的角落等待唐望,不耐烦地用脚跟敲着地板。他把唐望要的账本交给唐望,叫他赶快离开。

虽然有心理准备,唐望还是感到很震惊。他瞪着吐里欧,吐里欧变得气愤与专横。唐望努力忍耐,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对他的态度的考验,他能想像如果他失败而被赶走的情景。

在痛苦的忍耐中,唐望仍能好奇地揣测吐里欧总是快他一步的惊人速度。

唐望当然准备好看见吐里欧在NAGUAL身旁等待他,但当他看见他们时,他虽然没有惊讶,却仍感到难以置信。他采取了最短的捷径穿过房子,吐里欧不可能跑得比他快。况且,他必须要跑过他的身旁才能做到。

NAGUAL漠不关心地从唐望手中拿走账本,做了更正,吐里欧签了字。然后他们继续讨论账目,不理会唐望。唐望瞪着吐里欧不放,他想要弄清楚他们在进行什么样的考验。一定是关于他的态度,他想。毕竟,在这个房子中他的态度总是被当成问题。

NAGUAL叫唐望离开,说他要单独跟吐里欧讨论事情。唐望立刻去找女人们,看她们有什么解释。他走了十尺,看见两个女人与吐里欧,他们三个正谈得高兴。他看见后立刻跑回到NAGUAL处,吐里欧却也正在那里与NAGUAL谈话。

唐望感到一阵强烈的怀疑,他跑到书房,看到吐里欧专心在记账。唐望问他在搞什么鬼,这次吐里欧像平常一样,根本不理会唐望。

这时唐望又有了个念头。他跑到马房,准备了两匹马,叫他的保镖跟他一起骑马到吐里欧早先工作的田野。他在原来位置上一点也没移动。当唐望质问他时,他耸耸肩掉过头去。

唐望及他的同伴骑马奔回房子,他丢下马给他的保镖,冲进屋中,吐里欧在与女人进午餐,吐里欧也在与NAGUAL谈话,吐里欧也在记账。

唐望坐下来,感到冷汗直流,他知道NAGUAL胡里安在用可怕的恶作剧考验他。他思索着三种对策。他可以若无其事假装正常,他可以自己想出答案,或者他可以去面对NAGUAL寻求解答,因为NAGUAL曾强调他可以向唐望解释一切疑惑。

他决定去质询NAGUAL,他去找NAGUAL要求一切解答。NAGUAL那时一个人在整理账目,他把账本放到一旁,对唐望微笑。他说他教导唐望的二十一项“不做”,是用来砍断自我重要感三千个头的武器,但这些武器对唐望一点用也没有,因此他使用了摧毁自我重要感的第二个方法,使唐望进入到叫做无怜悯之处的状态。

唐望确信NAGUAL胡里安在胡说八道,说什么不做或三千头的怪物或无怜悯之处,唐望几乎为他感到难过。

NAGUAL胡里安平静地要唐望到屋子后的储藏室去找吐里欧过来。

唐望叹口气,尽量忍住不笑,NAGUAL的方法太明显了,唐望知道他要继续使用吐里欧来考验他。

唐望停下来问我对于吐里欧的行为有何感想。我说根据我对巫术所知,我会说吐里欧是个巫士,他以极复杂的方式移动了聚合点,使唐望觉得他同时身在四地。

“那么你认为我在储藏室中找到了什么?”唐望露出一个大笑容。

“我会说你不是找到了吐里欧,就是什么也没找到。”我回答。

“但如果都不是,那将会是对我的一贯性的一大打击。”唐望说。

我试着想像一些怪异的情况,建议说也许他发现了吐里欧的做梦体。我提醒唐望,他自己也使用了他巫士团体中的成员对我做过类似的事。

“不,”唐望反驳道,“我所发现的是完全不符合现实的大笑话。但它一点也不怪异,也不超现实。你想那会是什么?”

我告诉唐望我很迷惑。我说根据他让我经历的种种怪异,我只能想些更怪异的,既然它不怪异,我只好放弃。

“当我走进储藏室时,我猜他一定躲了起来。”唐望说,“我确信考验的下一步将是一场捉迷藏,吐里欧将要躲起来,使我找不到他。”

“但我所猜想的都没有发生。我走进了储藏室,发现了四个吐里欧。”

“什么意思,四个吐里欧?”我问。

“有四个人在储藏室中,”唐望回答,“他们都是吐里欧,你能想像我的惊讶吗?他们的姿势都相同,交叉双腿坐着等我。我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尖叫狂奔出去。”

“我的恩人在门口捉住了我。然后在惊恐中,我看见那四个吐里欧朝我走来。我不停尖叫着,那些吐里欧们用他们僵硬的手指戳我。我像被一群巨鸟攻击,一直尖叫着,直到某种东西在我之内停止了作用,我进入了一种超级的冷漠状态。在我一生中,从未经验过如此惊人的事。我拨开吐里欧们,站起来,他们只是在搔弄我。我直接走到NAGUAL面前,要求他解释那四个人的存在。”

NAGUAL胡里安对唐望解释说,那四个人是潜猎的典范。他们的老师NAGUAL艾利亚替他们取了不同的名字,用西班牙的一、二、三、四数目字接在吐里欧之后,于是他们被称为吐里乌诺(Tuliuno)、吐里阿度(Tuliodo)、吐里吐拉(Tulitre)、吐里卡图(Tulicuatro)。他们的名字被用来当作控制下的愚行的练习。

NAGUAL胡里安轮流介绍他们给唐望。那四个人排成一行,唐望对着他们相互点头致意。NAGUAL说那四个人是如此惊人的潜猎者,是唐望亲眼见证到的,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肯定。吐里欧们是NAGUAL艾利亚的杰作,他们是谦逊的精华。他们的潜猎是如此杰出,对于现实而言,他们只有一个人存在。虽然人们每天都与他们接触,但除了屋中的老成员之外,没有人知道有四个吐里欧。

唐望完全了解NAGUAL所说的一切。由于这种不寻常的清晰,他知道自己抵达了无怜悯之处。而且他靠自己明白无怜悯之处是聚合点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使自怜失去作用。但唐望也知道自己的领悟及智慧是极为短暂的,他的聚合点将无可避免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当NAGUAL问唐望有没有问题时,他明白他**专著于NAGUAL的解释中, 不要自己乱猜。

唐望想知道吐里欧如何创造出只有一个人的印象。他非常好奇,因为观察他们在一起时,他发觉他们并不是那么相像。他们的穿着相同,身材、年纪及外貌相似,不过他们的相似处也仅止于此而已。然而,正当他看着他们时,他可以发誓只有一个吐里欧。

NAGUAL胡里安解释说,人眼被训练得只去注意事物的明显特征,而那些特征都是事先便知道的。因此,潜猎者的艺术是呈现他们所选择的特征,那些旁观者势必会注意的特征,来创造特定的印象。潜猎者能利用这些印象,使旁观者对他们所看到的事物产生坚定不移的信念。

NAGUAL胡里安说,当唐望穿着女人服装首次出现时,他团体中的女成员都很高兴地笑闹,但与他们在一起的男人——吐里欧,立刻提供给唐望**个吐里欧的特征。他半转过身遮住脸,不屑地耸肩,仿佛这一切使他厌烦,然后掉头离去,躲在房间中大笑。那些女成员帮助唐望巩固这个印象,她们都假装对这个孤僻的男人感到恼怒。

从那时起,任何在唐望身边的吐里欧都进一步地巩固这个印象,直到唐望的眼睛无法注意到任何事,除了提供给他的特征之外。

吐里乌诺这时说,他们花了三个月时间仔细与持续地行动,使唐望视而不见,只能注意到他们设计让他注意的部分。三个月之后,他的盲目变得非常巩固,吐里欧们不必再小心仔细,他们像平常一样在屋中行动,甚至不再穿相同的衣服,而唐望根本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同。

但当其他的门徒被带到屋中后,吐里欧们便需要重新开始。这次他们的任务更具挑战性,因为那些门徒都很精明。

唐望 问吐里乌诺关于吐里欧的外貌。吐里乌诺回答说,NAGUAL艾利亚强调外貌是控制下的愚行的核心,潜猎者以意愿来创造外貌,而不是用道具或装饰。道具创造的外貌无法欺骗眼睛,而意愿的外貌是潜猎者独有的练习。

然后吐里吐拉说,外貌是从力量那里得来的,外貌是经过强烈的召唤得来的,绝不是理性的发展。吐里欧的外貌来自于力量。NAGUAL艾利亚把他们四人一起关在一间很小的储藏室中,然后力量对他们说话。力量告诉他们首先必须意愿他们的和谐一致,经过四个礼拜的完全隔离后,他们达到了和谐一体。

NAGUAL艾利亚说意愿把他们融合为一体,他们确信他们的个体性将不会再被注意到。现在他们必须去召唤呈现给旁观者的外貌,他们致力于召唤出唐望所看见的吐里欧外貌。他们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成功。在他们老师的指导下,他们使所有细节达到完美的地步。

四个吐里欧向唐望示范吐里欧的明显特征。其中包括:非常傲慢自大的动作,把头猛力转向一侧的生气模样,用左肩把脸给藏住的上半身扭曲,生气地把头发从眼睛上拨开,以及不耐的步伐,像是一个紧张的家伙不知如何是好。

唐望说这些行为上的细节,使吐里欧成为一个令人难忘的角色。事实上,要在唐望及其他门徒心中投射一个吐里欧的影像,任何一个吐里欧只需要稍微显露一个特征,唐望及其他门徒便会自动补充其他的特征。

唐望说由于这种影响的强烈程度,吐里欧对于他与其他门徒而言,是一个令人厌恶的象征。但如果他们同时也能反省自己,就会承认吐里欧令人很迷惑。他是个精明、神秘的人物,不管有意或无意,总使人联想起阴影。

唐望问吐里乌诺他们如何呼唤意愿,吐里乌诺解释,潜猎者会大声地呼唤意愿。通常是在一个小而黑暗的隔离房间中,在一张黑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距离眼睛只有数尺之遥,然后缓慢地朗诵意愿这个字,清晰而刻意地,次数不限,声调的高低也随兴变化。

吐里乌诺强调,在召唤意愿的过程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是对所意愿事物的全然专著。在这个例子中,所专著的是他们的和谐一体与吐里欧的外貌。在他们被意愿融合后,他们仍花了两年时间,才确信他们的和谐与吐里欧的外貌可以成为旁观者的现实。

我问唐望他对于这种召唤意愿的方法有何感想,他说他的恩人像NAGUAL艾利亚一样比较倾向仪式,因此他们喜欢像蜡烛、黑暗的房间及黑桌子等道具。

我不经意地提到我也非常喜欢仪式,仪式对我而言能够集中注意力。唐望严肃看待我的话,他说他看见我身体的能量场上,有一个特征是所有古代巫士都具有的:在明晰体的右边低处有一块明亮的区域。这块明亮区域意味着机警而倾向于病态。古代的黑暗巫士喜爱锻炼这块区域,把它利用于人类的黑暗面上。

“那么人类的确有邪恶的一面,”我激动地说,“你总是否认它,总是说邪恶并不存在,只有力量存在。”

我对自己的发作感到惊讶。在那一瞬间,我的所有天主教背景都一涌而出,撒旦与魔鬼都变得非常真实。

唐望笑得咳嗽起来。

“当然,我们有黑暗面,”他说,“我们毫无理由地杀人,对不对?我们以上帝之名把人烧死,我们毁灭自己,毁灭这星球上的生命,我们摧毁了地球。然后我们穿上长袍,上帝对我们说话,上帝说了什么呢?他说我们要做个好孩子,否则他要惩罚我们。上帝威胁了我们好几个世纪,但没有造成任何不同。不是因为我们邪恶,而是因为我们愚笨。不错,人类有黑暗面,而它被称为愚蠢。”

我没有再说什么,但我私底下为唐望欢呼,赞美他是一个辩论大师。他再次用我自己的话击败了我。

经过一段沉默后,唐望解释说,仪式使普通人建造雄伟的教堂,其实是自我重要感的纪念碑。仪式以同样的方式使巫士建立病态与执迷的组织。所以每个NAGUAL都必须负责引导意识飞向抽象,避免被债务所牵绊。

“什么是被债务所牵绊?”我问。

“仪式比任何事都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他说,“但也要求极高的代价。那代价是病态,而病态会在我们意识上建立极深的债务。”

唐望说,人类意识像是一间巨大的鬼屋,日常的意识则像是被关在其中一个房间里一辈子。我们通过一个奇妙的入口进入那房间,那入口就是我们的出生;我们也通过一个奇妙的出口离开那房间,那出口是我们的死亡。

但是巫士能够找到其他的出入口,能够在活着时离开那房间,那是项伟大的成就。 但他们最惊人的成就是,当他们逃离那小房间时,他们选择自由。他们选择离开那整栋巨大的鬼屋,而不是迷失于其他的房间中。

病态则与那股追求意识自由的能量刚好相反。病态使巫士迷失方向,被困于未知中那复杂崎岖的走道里。

我问唐望吐里欧算不算病态。

“古怪不是病态,”他回答,“吐里欧们是由力量亲自指导出来的演员。

“NAGUAL艾利亚如此训练他们的用意是什么?”我问。

唐望凝视着我,然后大笑。就在这时候广场上的灯被点亮。唐望从他最喜爱的长椅上站起来,用手轻轻抚摸它,像是对待一个宠物。

“自由,”他说,“他要他们自由于传统知觉之外。他教导他们成为艺术家。潜猎是项艺术,由于巫士不是收藏家或掮客,**重要的是去达成这项艺术。”

我们站在长椅边,望着人们在黄昏时出来散步。四个吐里欧的故事给我一种不详的预兆,唐望建议我回家。他说,在回洛杉矶的长途驾驶中,会让我的聚合点从过去几天的移动中得到一些休息。

“NAGUAL的陪伴是非常累人的,”他说,“它能产生一种奇怪的疲乏,有时甚至具伤害性。”

我向他保证我一点也不疲倦,而他的陪伴绝不具伤害性。事实上,他的陪伴像是药物,我无法停止需要。听起来像是我在奉承他,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们在广场中完全沉默地走了三、四圈。

“回家去思索巫术故事的基本核心。”唐望的声调带着一种结束的意味,“或者,不要去思索它们,但使你的聚合点移动到寂静知识的位置。聚合点的移动便是一切。但如果不是清醒、控制下的移动,便什么都不是。所以,关上自我反映之门,完美无缺地行动,你便会有足够的能量抵达寂静知识之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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