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怜悯之处

2018-03-08
卡斯塔尼达
660

无怜悯之处

唐望告诉我没有必要去谈我的回忆细节,至少在目前不需要,因为言语只是用来引导回忆。一旦聚合点移动后,整个经验便会重现。他也说要让回忆完整的**方法,便是去散步。

我们都站起来,沉默而缓慢地沿着一条山路走着,直到我回忆起一切。

我们从亚利桑那州的诺格拉市开车前往墨西哥北部,在接近墨西哥的瓜马镇(Guaymas)时,我发现唐望有些不对劲。前一个小时他很不寻常的安静与阴郁,我并没有在意。后来他突然整个身体扭曲,下巴碰到胸口,似乎他的脖子已经无法支持头部的重量。

“你是不是晕车了,唐望?”我突然警觉。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嘴喘气。

先前路上的几个小时他情况很好,和我无所不谈。当我们在圣安娜市停车加油时,他甚至还在车外伸展肩膀肌肉。

“你怎么了,唐望?”我问。

我觉得腹部一阵焦虑。他低着头喃喃说要去一个餐馆,他缓慢而单调地指示我方向。

我把车子停在离那餐馆一个街口的路边。当我打开车门时,他如铁钳般抓住我的手臂,靠着我的帮助,痛苦地从驾驶座那边的车门爬下车。他出来后,用双手扶着我伸直身体。在不安的沉默中,我们跌跌撞撞地朝那破旧的餐馆走去。

唐望以全身的重量抓着我的手臂。他的呼吸急促,身体颤抖也越加剧烈,使我极为恐慌。我必须靠着墙,我们俩才不至于摔倒在街上。我惊恐得无法思考。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目光暗淡,没有以往的光彩。

我们笨拙地走进餐馆,一个热心的侍者冲过来,好像收到信号般,想帮助唐望。

“今天您感觉如何?”他对着唐望耳朵叫道。

他几乎是把唐望从门口抬到了桌旁,帮他就座,然后就不见了。

“那人认识你吗,唐望?”我坐下后问他。

他瞧也不瞧我一眼,只是含混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站起来走到厨房去找那忙碌的侍者。

“你认识跟我来的那老人吗?”当我总算逮住他时就问他。

“我当然认识他,”他态度像是他只有耐心回答一个问题似的,“他是那个中风的老人。”

这句话解答了我的疑惑,这时我才知道唐望在车上轻微中风了。我没有办法避免这件事,但我还是觉得无助与忧郁,而最糟的事还没有发生,这更让我心底感到不安。

我回到坐位上,沉默地坐下。那个侍者突然端着两盘鲜虾及两大碗海龟汤过来,我想这餐厅如果不是只卖虾子和海龟汤,就是唐望每次来这里都吃同样的食物。

侍者对唐望大声说话,使他的声音能盖过顾客的噪音。

“希望您喜欢您的食物!”他叫道,“如果您需要我,只需要举起手,我会马上过来。”

唐望肯定地点点头,侍者热忱地拍了拍唐望的背之后离开了。

唐望狼吞虎咽,不时对自己微笑。我担心得对食物感到恶心,但我的焦虑造成了一种熟悉的反应。我越担心就越饥饿,我尝了尝食物,觉得非常可口。

吃完后我觉得好些,但情况没有改变,我的焦虑也没有减轻。

当唐望吃完后,他猛然举起手来,一会后,侍者过来给我帐单。

我付了钱,他扶唐望站起,帮助他离开餐馆。那侍者甚至扶他到街上,热情地向他告别。

我们以同样辛苦的方式走回停车处。唐望沉重地靠在我身上,每走几步路便停下来喘气。那侍者站在门边,仿佛要确定我不会让唐望跌倒。

唐望花了三分钟才爬进车中。

“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唐望?”我恳求道。

“把车子掉头,”他微弱地支吾着说,“我要到镇上另一边的商店,他们都认识我,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告诉他我一点也不知道他说的商店。他口吃补情地说了一些话,然后勃然大怒,用双脚猛踏车子地板。他噘着嘴,口水都流到衬衫上。然后他似乎恢复了片刻神智,我变得非常紧张,看着他努力整理思绪,最后他终于告诉我如何去到那家商店。

我的不安到达了顶点。我怕唐望的中风比我想的更严重,我想要摆脱他,把他送到他家人那里去,但我不知道能去找谁。我无计可施,只好把车子掉头,开去找他说的那家商店。

我想要回去餐馆问那侍者是否知道唐望的家人,我希望商店中有人认识他,我越去思考我的处境,就越为自己感到难过。唐望已经完蛋了,我感到强烈的失落及绝望。我将会怀念他,但我的失落感被恼怒所抵消了,我很不高兴自己必须被他的状况所拖累。

我开了几乎一个小时想找到那家商店,但没有结果。唐望承认他可能弄错了,那商店也许是在另一个镇上。那时候我已经筋疲力竭,不知如何是好。

在平时我总是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我对他的认识比我的理智所告诉我的还要多。现在,在他神智不清的压力下,不知为什么,我确信他的朋友在墨西哥某处等着他,虽然我不知道地方。

我的疲惫不仅是肉体上得的,也是一种焦虑与内疚的混合。我的焦虑是我被一个衰弱的老人所困住,据我所知,他也许快死了;我的内疚是我对他如此不忠实。

我把车子挺在靠近海边的地方,唐望花了将近十分钟才爬出车外。我们朝海边走去,但当我们接近海时,唐望像驴子般退缩,拒绝前进。他含混地说瓜马湾的海水使他害怕。

他转身带我去广场,那是一块多灰尘又没有长椅的空地。唐望坐到街道旁。一部扫街车经过,大刷子转动着,却没有水喷出来,那扬起的灰尘使我咳嗽。

我的处境所带来的困扰,使我想要把他留在那里。我对这个念头感到难为情,走去拍拍唐望的背。

“你一定要试着告诉我去什么地方。”我轻柔的说。

“我要你去下地狱!”他粗声沙哑地回答。

听到唐望这样对我说话,我怀疑他也许不是中风,而是有某种脑疾,使他失去理智而变得凶暴。

他突然站起来离我而去,我注意到他看起来是多么衰弱,他在数小时之内就急速老化了。他本来的活力已经消失,我所看到的是一个非常虚弱的老人。

我冲过去帮助他,一股强烈的怜悯之心吞噬了我。我看见自己也变成如此衰老,几乎无法行走。这真是令人难以忍受,我快要流下眼泪,不是为唐望,而是为我自己。我抓住他的手臂,暗中承诺我会照顾他,不管情况如何。

我沉浸在自怜的思潮中,突然一记耳光重击我的脸,在我尚未恢复时,颈背上又是一记重击。唐望站在我面前,怒气冲天,半开的嘴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你是谁?”他扯着嗓子吼道。

他转向一群聚集而来的旁观者。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对他们说,“帮助我,我只是一个孤单的老印地安人。他是一个外国人,想要杀我。他们都是这样对待孤苦无依的老人,杀这些人来取乐。”

一阵非议声传出,几个年轻力壮的人狠狠瞪着我。

“你在干什么,唐望?”我高声问他,我要群众知道我跟他是一伙的。

“我不认识你,”唐望叫道,“离我远一点。”

他转身向群众求助,他要他们在警察来到之前制止住我。

“抓住他,”他坚持道,“求求谁去报警,他们知道要如何对付这个人。”

我想像着墨西哥的监狱,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去向。想到要几个月之后才有人注意到我的失踪,我迅速反应了起来。我对一个向我靠近的年轻人踢了一脚,然后慌忙逃离现场。我知道此时性命交关。几个年轻人追了上来。

当我奔向大街时,我明白像瓜马这样的小镇到处都会有警察巡逻,虽然我目前还没有看见。在还没撞上其中一个之前,我转进路边**个商店中,假装在逛街买东西。

商店外,年轻人吵闹地跑了过去。我很快想好一个计划。我尽量买一大堆东西,打算让店里的一个年轻人帮我带东西。但当我走近我的车子时,我看见唐望站在车旁,仍旧被一群人所包围,他正在跟一个作纪录的警员说话。

一切都白费了,我的计划失败了,我没办法回到车上。我叫年轻人把包裹留在人行道上,跟他说我的朋友马上会开车来接我去旅馆。他离开后,我仍然躲藏在面前的包裹之后,不让唐望和周围的人看见我。

我看见警察在检查我的加洲车牌,那使我完全相信我是完蛋了。那个老疯子的指控太严重了,而我的逃跑更使警察认定我有罪。况且我也没办法让警察忽略细节,去捉别的外国人。

我站在一个门边也许有一个小时之久。警察离去了,但群众仍然包围着唐望。他正激动地挥舞双手叫嚷着。因为距离太远了,所以我听不见他在叫什么,但我从他的样子可以想像出内容来。

我迫切地需要另一个计划。我考虑先住进一个旅馆,几天后再冒险回去找车。我想先回商店中,叫他们找辆记程车。我从未在瓜马镇叫过计程车,也不知道有没有。但我很快便放弃这个计划,因为如果警察够称职,把唐望的话当真,他们会去检查旅馆的。也许现在警察离开唐望,正是为了这个理由。

另一个方法是去巴士站到随便一个位于边界上的小镇,或者搭上任何一辆离开瓜马镇的巴士。但我又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我确定唐望把我的名字告诉了警察,也许已经通知巴士公司了。

我的头脑陷入盲目的惊慌中。我喘着气来平息紧张。

这时我开始注意到唐望四周围的群众开始散去。警察带了一个同僚回来,他们两人慢慢走向街头的另一端。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到一股无法控制的冲动,我的身体仿佛切断了与头脑的连接,我抱着所有包裹走回车旁,没有一点恐惧或担忧。我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放进去,然后打开驾驶座车门。

唐望站在车旁的人行道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我。我以完全不像我的冷漠眼光瞪着他。我感觉到的不是怨恨或愤怒,我甚至不生他的气,我的感觉也不是放弃或有耐心,当然也不是和善。那是一种冰冷的漠不关心,一种令人恐惧的缺乏怜悯。在那片刻,我一点也不在乎唐望或我的遭遇。

唐望摇动他的上半身,像只狗游水之后抖干身上的水分。这时,一切像是恶梦初醒,他又变成了我所认识的唐望。他很快地把夹克反过来穿。那是一件双面夹克,一面是土黄色,一面是黑色,现在他变成穿着黑色的夹克了。他把草帽丢进车中,小心地梳头发,并把衬衫领子翻在夹克外,他立刻变得年轻多了。他一言不发地帮我把其余的包裹放进车中。

那两个警察被车门声所惊动,他们吹着勺子朝我们跑过来。唐望敏捷地跑上前迎接他们,他注意听他们的话,向他们保证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他们一定是碰上了他的父亲,一个脑筋有问题的老印地安人。当他说话时,同时也打开车门再关起来,似乎在检查车锁。他把包裹从行李箱移到后坐。他的灵活身手及年轻的力气,与几分钟之前的老态龙钟完全相反。我知道他这些举动是为了说服那些见过他的警察,如果我是那警察,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是那个老印地安人的儿子。

唐望给了他们餐馆的名字,说那些人认识他父亲,然后毫不羞耻的贿赂他们。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有某种东西使我感觉冷酷、有效率与沉默。

“你刚才在搞什么把戏,唐望?”我问,语气中的冷酷使我自己都很惊讶。

“那是无情的**课。”他说。

他提起在去瓜马镇的路上,曾经警告我有关即将发生的无情课程。

我承认我没有留意,因为我以为我们只是在车上闲聊。

“我永远不会只是闲聊。”他严肃地说,“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今天下去我所做的是创造一个适当的情况,使你的聚合点移动到怜悯消失的位置上,这个位置被称为无怜悯之处。”

“巫士必须解决的问题是,”他说,“无怜悯之处的抵达只能靠最低限度的帮助。NAGUAL设立情况,但门徒必须自己使聚合点移动。”

“今天你做到了!我的帮助也许有点夸张,我移动我自己的聚合点到一个位置,使我变成一个衰弱又不可理喻的老人。我并不只是假装老弱,我是真的老了。”

他眼中恶作剧的光芒告诉我,他很自得其乐。

“我并不是绝对需要这么做,”他接下去,“我可以不用这么累来引导你移动聚合点,但是我抗拒不了。因为这事件只会发生一次,我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能像我的恩人一样行动。相信我,我对自己的惊讶并不比下于你的惊讶。”

我感觉非常自在,毫无怜悯地接受他的话,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我了解一切,不需要他的解释。

然后他说了一些我已经知道但无法表达的事,因为我找不到适当的字来描述。他说,巫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他们聚合点移动的结果,而这种移动是由巫士所拥有的能量来控制。

我向唐望说我知道这一切,以及更多的事。他说,每个人内在都隐藏着巨大而深沉的寂静知识,我们可以直觉到。我也许比普通人更容易直觉到,因为我涉足于战士的道路中,但巫士是世上**刻意超越这种直觉阶段的生物。他们用两方面的训练来达成这种超越:首先,知觉到聚合点的存在;其次,使聚合点移动。

他再三强调巫士所拥有最奥妙的知识是,我们身为有知觉生物的潜能,及我们知觉的内容,都决定于聚合点的位置上。这时候很奇怪地,我无法对他的话集中注意力,不是因为我分心或疲倦,而是因为我的心智开始玩起预测他的话的游戏。仿佛我内在有一个始终无法顺利表达出来的思想,而当唐望说话时,我觉得能预料到他将如何表达我那些寂静的思想。我很兴奋地发现,他所选择的字眼总是要比我原本想用的要好,但这种预测同时也打断了我的注意力。

我突然把车子开到路旁停下来。就在那里,我这一生中**次清楚地感觉到我的一种双重性,两重明显的分裂个体并存在我之中。一个是极为古老、自在、漠不关心;它很深沉、黑暗、与其余一切事物相连接;它是我不曾在意的一部分,因为它与一切相平等;它毫无期待地享受一切。另一部分是轻盈、新鲜、松软、易受刺激;它很紧张、迅速、关心自己,因为它没有安全感;它不懂得享受事物,因为它缺乏与其他事物的连接能力;它孤独、肤浅、易受伤害;这是我用来观看世界的一部分。

我刻意用这部分来环顾四周,举目所及都是仔细规划过的农田。那不安全、松软、自我关切的部分,一方面对人类工业文明感到骄傲,一方面对古老壮观的索诺拉沙漠被改变成单调刻板的农业耕地感到悲哀。

我那古老、黑暗、深沉的部分根本不在乎。于是这两部分展开了辩论,松软的部分要深沉的部分去关心,而深沉的部分要对方停止焦虑去享受生命。

“你为什么要停下来?”唐望问。

他的声音造成了一种反应,但要说是我的反应又不很正确。他的声音似乎使那松软的部分变得凝固,突然间我又回到了熟悉的自我。

我向唐望描述我刚才的双重性,他开始用聚合点的位置加以解释。这时我又失去了凝固,松软的部分又变回刚才的松软,我再一次了解唐望的解释。

他说,当聚合点抵达无怜悯之处时,理性与常识的位置会变得无力。我那种古老、黑暗、寂静的感觉,是一种先于理智的存在。

“我完全明白你的话。”我告诉他,“我知道许多事情,但我无法说出我知道的。我不知道如何开始。”

“我已经向你说过这个,”他说,“你所经验的双重性是另一个聚合点位置上的观点。从那个位置,你能感觉到人类古老的一面,而那古老的一面被称为寂静的知识,这是你无法表达的一种知识。”

“为什么?”我问。

“因为要表达它,你需要拥有非常多的能量,”他说,“目前你还没有那么多能量可用。”

“寂静的知识是我们都拥有的,”他说下去,“对于一切事物的完全掌握,完全了解。但它无法思想,因此无法表达它的了解。”

“巫士相信当人类察觉到他的了解而想要在理智上掌握时,他便失去了他的了解。这个无法描述的寂静知识,当然就是意愿、力量、抽象。人类的错误是想去直接了解它,像了解日常生活般。他越想要了解,他的了解就越短暂。”

“这些用普通话来说是什么意思?”我问。

“人类为了理性的世界而放弃了寂静的知识。”他回答,“他越执着于理性的世界,意愿就越为隐晦。”

我发动车子,沉默地移动。唐望没有试着指点方向或教我如何驾驶,他通常会如此做来激发我的自我重要感。我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但我的某部分却知道,我让那部分来负责驾驶。

傍晚时分,我们抵达了唐望的巫士团体在墨西哥西北部西那洛亚省(Sinaloa)偏僻郊区的一栋大房子。这趟旅程似乎没有花掉半点时间。我记不得其中的细节,只知道我们一路上都没说话。

房子似乎是空的,没有人迹,但我知道唐望的朋友都在里面。我可以感觉他们的存在,不需要真正看见他们。

唐望点亮煤油灯,我们坐在一张坚实的桌子边。唐望似乎准备要吃东西,我正不知该如何反应时,一个女人无声地走进房间,放下一大盘食物到桌上。我没有预料到她的出现,当她从黑暗中出现,仿佛是从虚无中凝聚而成。我倒抽了一口气。

“别害怕,是我,卡蜜拉。”她说,然后又消失在黑暗中。

我的嘴半开着,差点惊叫起来。唐望放声大笑,我知道屋中每个人都听到了,我准备看见他们出现,但没有人来。

我试着进食,但并不感到饥饿。我开始回想那个女人。我不认识她,应该说,我几乎可以认出她,但我的回忆无法打破思想中的一层浓雾。我努力想清理我的思想,但我感觉需要太多的能量,便放弃了。

几乎就在我停止想她的同时,我开始经历一种奇怪而隐约的焦虑。起初我相信是那黑暗而巨大的房屋及充斥四周的寂静使人沮丧,但接着我的焦虑变得非常强烈。就在听见远方的狗吠声之后,我以为我的身体快要爆炸了。唐望立刻插手干预,他跳到我身边,用力推我的背部直到发出声音。背上的压力立刻使我轻松下来。

当我恢复平静后,我发现与焦虑一起消失的,还有那种知道一切的清晰感。我无法再预测唐望所要说的话了。

唐望这时开始了最为奇怪的解释。他说,那如火焚身、突然焦虑的原因是我的聚合点移动了,那是被卡蜜拉的现身所引起的,然后我无可避免地努力想把聚合点移动到能够完全辨认她的位置上。

他建议我要习惯这样的焦虑侵袭,因为我的聚合点将继续移动。

“任何聚合点的移动都像是死亡。”他说,“我们内在的一切都被中断,然后再连接到一个更具力量的源头上,这种能源的增强感觉像是剧烈的焦虑。”

“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我该怎么做?”我问。

“什么都不用做,”他说,“只要等待,那能量的突增会过去。危险的是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一旦知道了就没有真正的危险。”

接着,唐望提到古人,他说古代人以最直接的方式知道**的做法。但是由于表现如此良好,便开始产生了自我感,使他感觉能够预测及计划自己的行动,于是个体“自我”的观念便诞生了。这个自我个体便开始主宰人类行为的性质及范畴。

当这自我个体感变得强烈时,人类便失去了与寂静知识的自然连接。现代人继承了这种发展,发现自己无助地远离那一切的源头,只能以暴力与讽刺的自毁行为来发泄他的绝望。

唐望强调,人类的讽刺与绝望的原因是那残留在他身上的一点点寂静知识。这造成了两种影响:**,它使人类能隐约体会他与万物源头的古老联系;第二,它使人类感觉若缺乏这个联系,他就无望得到平静、满足或任何成就。

我以为我在唐望的话中找到矛盾,我指出他有一次说战争是战士的自然状态,而平静是不自然的。

“不错。”他承认,“但对战士而言,战争不意味着个体或集体的愚蠢行为,或没有理由的暴力。战争对战士而言,是全力对抗那剥夺人类力量的个体自我性。”

然后唐望说,是再进一步讨论巫术的最基本前提——无情的时候了。他解释,巫士发现任何聚合点的移动,都是意味着远离对个体自我的过度关切,远离这个现代人的印记。他说,巫士相信是聚合点的位置使现代人成为如此自毁性的自大狂,完全沉溺于自我形象中。失去了回归万物源头的希望,人类从他的自我中寻求慰藉,如此一来,他成功地把聚合点固定于**保持自我形象的位置上。因此可以说,任何聚合点离开习惯位置的移动,都会导致离开自我反映及其副产品——自我重要感。

唐望解释,自我重要感是由自我形象所产生的力量,他强调那力量使聚合点固定于目前的位置上。因此,战士的行径是去消除自我重要感,巫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

他说巫士揭开了自我重要感的假面具,发现底下隐藏的是自怜。

“听起来不可能,但事实是如此。”他说,“自怜是人类惨境的真正敌人。若没有任何自怜,人类就无法如此自我重要。但是当自我重要感的力量发生后,便会产生惯性,这种看似独立的性质,给予自我重要感虚假的价值。”

他的解释在正常情况下会让我无法理解,但现在却完全没有问题。我的双重性仍然存在,所以听起来甚至有点简单。唐望似乎把他的思想及言语都瞄准在一个特定的目标上,那个目标便是在正常意识状态下的我。

他继续解释,巫士完全相信聚合点移离习惯位置后,我们会进入一种只能被称为无情的状态。巫士经过实际的行动后,了解当聚合点移动时,自我重要感便会崩溃。若没有聚合点的习惯位置,他们的自我形象便无法维持下去;若没有自我形象的强烈注意,他们便失去了自我怜悯,以及他们的自我重要感。因此巫士说自我重要感是自怜的伪装,这是一点也没错的。

然后他以我下午的经验为例,一步一步地加以解释。说像他这样身为***及老师的NAGUAL,必须以最有效率,同时也最完美无缺的方式行动。由于他不可能以理性来计划他的行动,NAGUAL便让力量来决定他的做法。例如,他说他毫无计划,直到当天一大早我们在诺格拉市用早餐时,力量给了他一个征兆。他催促我回忆那事件,告诉他我所能记得的。

我回忆起在早餐时,我被弄得很困窘,因为唐望取笑我。

“回想那个女侍。”唐望催促道。

“我只记得她很不客气。”

“但她做了什么?”他坚持道,“当她等待我们点食物时,她做了什么?”

停顿片刻后,我记得她是一个外表严肃的年轻女人。她把菜单丢到我身上,然后站在旁边,几乎碰到我,一言不发地要求我赶快点食物。

当她不耐烦地在旁边敲着脚跟等待时,她把她的黑色长发盘夹在头上。这项改变非常惊人,她看起来变得非常迷人,甚至更成熟。我被这项改变所吸引住,事实上,为此我忽略了她的恶劣态度。

“那是一个征兆。”唐望说,“严肃与转变是力量的昭示。”

他说当天他的**个行动,身为NAGUAL,是让我知道他的意图。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将给我上无情的一课,只是他说的方式颇为隐晦。

“现在你记得了吗?”他问,“我与那女侍及邻座的老太太的谈话。”

被如此引导着,我记起唐望几乎与那老太太及那坏脾气的女侍打情骂俏。在我吃饭时,他与她们谈了许久。他告诉她们关于政府的腐败和贿赂的愚蠢故事,及乡下人进城的笑话。然后他问那女人是不是美国人,她否认地笑了起来。唐望说那很好,因为我是一个墨裔的美国人,在寻找爱情,在吃过了这么好的一顿早餐后,我也许可以就地开始。

老太太及女侍都笑了,我想他们是在笑我的害臊。唐望严肃地告诉她们,我到墨西哥来寻找一个老婆,问她们是否知道任何诚实、谦虚、贞节的女人想要结婚,而且不在乎男方的外表。他自称是我的代言人。

她们笑得非常厉害,我感到很懊恼。唐望还开玩笑问那女侍要不要嫁给我,她回说她已经有对象了。而我觉得她把唐望的话当真。

“你为何不让他自己说呢?”那老太太问唐望。

“因为他在言语上有缺陷,”他说,“他有严重的口吃。”

那女侍说我在点食物时非常正常。

“啊!你真是观察入微,”唐望说,“只有在点食物时他才会表现正常。我一再告诉他,如果他想要克服问题,他必须要无情。我带他到这里就是要给他上一些无情的课程。”

“可怜的人。”老太太说。

“好吧,我们该走了,如果想在今天帮他找到爱情的话。”唐望站起来准备离去。

“看来你真的要帮他找老婆。”那年轻女侍对唐望说。

“当然,”他回答,“我要帮他通过边界,抵达那无怜悯之处。”

我以为唐望把婚姻或美国称为无怜悯之处。我笑这个比喻,然后故意严重口吃了一会儿,把老太太和女侍吓了一跳,唐望疯狂大笑。

“在那时候我必须要向你说明我的目的。”唐望继续他的解释,“我说了,但被你完全忽略了,而那是理所当然的。”

他说从那时候起,力量现身了,每一步都无比轻松地达到了力量的要求。我的聚合点抵达了无怜悯之处,在他的转变压力下,被迫放弃自我反映的习惯位置。

“自我反映的位置,”唐望说,“强迫聚合点架构一个佯装同情,实际上是非常残酷与自我中心的世界。在那世界中,**真实的感觉只是随着情况方便而自取其利。”

“对于巫士而言,无情不是残酷。无情是自怜与自我重要感的相反,无情是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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