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 身为门徒 3

2018-03-07
卡斯塔尼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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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望决定要教我同盟的力量,到他认为我能够以实际参与的方式来真正学习之前,中间经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在这期间,他逐步描述那两种同盟的一般性质。他使我准备好去接受所有言语的必然结论,以及对所有教诲的证实,也就是非寻常现实状态。

最初他以非常随意的态度谈论同盟的力量,我笔记中的最初资料即是穿插在各种话题之中。

一九六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魔鬼草是我恩人的同盟,它本来可以成为我的同盟,但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你不喜欢魔鬼草,唐望?

她有一个严重的缺点。

她是否比不上其他的同盟力量呢?

不是,别搞错我的意思,她就像**的同盟一样有力量,但有个地方是我个人不喜欢的。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她会把人带坏,没有先加强人的心,就让他们尝到力量的自卫,结果使他们变得跋扈而反复无常。她使他们在力量之中衰弱下来。

有没有办法可以避免呢?

有办法可以克服,但不能避免。凡是成为魔鬼草同盟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要如何克服那个缺点呢,唐望?

魔鬼草有四个头:根、茎与叶、花朵、种子。每一个头都不相同,凡是要成为她同盟的人都要依照这个秩序来学习。最重要的部分是根,魔鬼草的力量是从根得到的。叶和茎是治疗疾病的,使用得当的话,这部分是人类的恩物。第三个头是花朵,它是用来使人发狂,或使人顺服,或杀人用的。以魔鬼草为同盟的人绝不会吃花朵,也不会吃叶或茎,除非他自己生病;但是他常吃根或种子,尤其是种子,它们是魔鬼草的第四个头,也是最有力量的一部分。

我的恩人常说,种子是清醒的头’——**能使人心坚强的部分。魔鬼草对她的保护者很严苛,因为她的目标是使人赶快送命。通常在能学习到清醒的头的秘密之前,她就达到了这个目标。但是传说中有人获得了清醒的头的秘密。对智者而言,这真是一大挑战!

你的恩人知道这秘密吗?

不,他不知道。

你见过任何知道这秘密的人吗?

没有。他们是活在不同的时代中,在那个时代里知识是很重要的。

你认识任何见过这种人的人吗?

我不认识。

你的恩人认识这种人吗?

见过。

他为什么没有得到清醒的头的秘密呢?

把魔鬼草驯服成同盟,是我所知道最困难的任务,譬如说,她从未成为我的同盟,也许是因为我不曾喜欢过她。

虽然不喜欢她,你能不能仍把她当成同盟使用?

我能,但是我宁愿不要。

为什么她被称为魔鬼草?

唐望做了个无所谓的姿势,耸耸肩,很久没有说话,最后他说魔鬼草是她暂时的名字。他还说魔鬼草也有别的名字,但是不能使用,因为呼唤一个名字是件严重的事,尤其是当人在学习驯服同盟力量的时候。我问他为何名字的呼唤会如此严重。他说名字是要保留到极危急和需要的时候用来求救的,而且他向我保证,不论谁追求知识,一生中求救的时刻迟早会出现的。

一九六一年九月三日  星期日

今天下午,唐望从野外挖了两棵蔓陀萝植物。

出乎意料之外地,他在谈话中提起魔鬼草这个话题,然后他要我跟他到山上去找一棵。

我们开车到附近的山上,我从行李箱中拿出一把铲子,走进一个山谷。我们走了一阵子,穿过长在松软的沙土上很茂盛的矮树丛。他停在一棵小植物旁,这棵植物有深绿色的叶子,和大而白的钟形花朵。

这一棵。他说。

他马上开始挖掘,我想要帮忙,但他用力摇头拒绝,继续在那植物周围环绕向下挖:挖出一个倒圆锥体,外缘渐深,渐渐朝植物的中心接近。当他停止挖掘时,他跪下来用手指把植物周围的土剥开,露出大约四寸长的一块多茎、分岔的根部,根的粗细与茎的粗细成明显的对比,相较之下,茎显得十分柔弱。

唐望看着我说,这棵植物是的,因为根刚好在与茎接合处分岔出来。接着他站起来走开,寻找着。

你在找什么,唐望?

我要找一根树根。

我听了也开始寻找,但他阻止我。

你不要找!坐到那里去。他指着二十尺外的一堆岩石,我会找到的。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带着一根长枯枝。他用它当成挖掘的工具,小心地把植物根部分岔两边的泥土弄松。他清除了大约两尺深的泥土,继续挖下去时,泥土硬得几乎无法用树枝再挖下去了。

他歇手坐下来喘口气,我坐在他旁边,两人很久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用铲子挖呢?我问。

铲子会割伤植物。我必须找根属于这区域的树枝来挖,如果我碰伤了根,情形不会像被铲子或外来异物弄伤那么糟糕。

你找的是什么树枝?

任何派洛维迪树的枯枝都可以,如果附近没有枯枝,就必须找一根新的。

你可以用别种树的树枝吗?

我告诉你了,只有派洛维迪树才可以,别的不行。

为什么呢,唐望?

因为魔鬼草没有什么朋友,派洛维迪树是这个地区**跟她处得来的树,**能掌握得住她的东西。如果你用铲子伤害了根,移植她的时候,她不会为你长大,但如果你以这种树枝伤害她,她甚至不会感觉到。

你现在要如何处理这个根呢?

我要把它割下来,你必须离开我,再去找另一棵植物,等我叫你的时候再回来。

你不要我帮你吗?

只有我要你帮忙时,你才可以帮忙!

我走开,开始寻找另一棵植物,以便打消跑回去偷看他的强烈欲望。一会后,他过来跟我一起寻找。

现在让我们来找棵雌的。他说。

你怎么分出雌雄呢?

雌的较高,朝上长,看起来像棵小树。雄的比较大,沿着地面生长,像浓密的灌木丛。等我们把雌的挖出来后,你就可以看到它在分岔之前有很长一段根。相对的,雄的在靠近茎部就分岔了。

我们在一大片蔓陀萝植物中寻找,然后他指着一棵说:这是雌的。接着他以同样的方式把它挖出来。等他清开根部泥土时,我看到根部正如他所说的。当他准备要分割它时,我又离开了。

回到他家之后,他打开装着那两棵植物的包包。他先拿起较大的那棵雄的,放在一个大铁盆中清洗。他很仔细地把根部、茎部和叶片的泥土都洗掉。清洗之后,他用一把小刀沿着根茎交接处割了一圈,然后把植物折成两段。他拿起茎部,把叶子、花朵及多刺的种子囊包都割下来,各集成一堆。他把干枯的或被虫吃过的部分都丢掉,只保留完整的部分。他用两条绳子把分岔的根部两端捆起来,然后在接合处割了一刀,折成两半,于是他有了两块大小相同的根部。

接着他拿出一块粗麻布,把两块捆在一起的根部放在上面,再把叶片整齐地放上去,然后是花朵、种子囊、茎部,最后他把布包起来,打了个结。

他以完全相同的步骤处理另一棵雌性植物,但他没有折断根部,而保留着分岔,像个倒写的字母Y。然后他把所有的部分包在一块布里。等他处理完之后,天已经黑了。

一九六一年九月六日  星期三

今天下午稍晚,我们又说到了魔鬼草。

我想我们应该再开始谈魔鬼草。唐望突然说。

一阵客气的沉默后,我问他:你要怎么处理那两棵植物呢?

我挖出来的那两棵植物是我的,他说,就像它们是我自己,我用它们来教你什么是魔鬼草。

你要怎么做呢?

魔鬼草分成好几节长度,每一节长度都不相同,都有独特的目的和用途。

他张开左手,用拇指尖到无名指在地上量出一段距离。

这是我的长度,你要用你自己的手量出你的长度。现在,为了能主宰魔鬼草,你必须先征服根的**节,不过由于是我带你来她这里的,你必须从根的顶端开始。

他走进屋内,把一个布包拿出来,坐下来打开它,我看到雄的那棵植物,也注意到只有一块根部。他拿起剩下的根部,举在我面前。

这是你的**节,他说,我把它给你,我为你把它切了下来,当作我自己的量过长度了;现在我把它给你。

刹那间,我脑中闪现把根像萝卜般咀嚼的念头,但唐望把它放进一个白色的小棉布袋中。

他走到屋子后面,双腿盘起坐下,开始用一块圆石杵把布袋中的根捣碎。他用一块平石板作为臼石。每隔一会儿洗洗石杵与石板,然后把清洗的水留在一个小而平的木盆中。

他一面捣,一面唱着听不清楚的调子,旋律柔和而单调。当袋中的根被捣成一团糊之后,他把袋子放入木盆里,然后把石板与石杵都放进木盆里,在木盆加满了水,抬到后面围墙旁像猪槽的一个长木箱中。

他说根部必须浸泡整晚,放在屋外,以吸收夜气。如果明天是个有太阳的大热天,将会是个非常好的征兆。他说。

一九六一年九月十日  星期日

九月七日,星期四,是个非常晴朗炎热的一天。唐望似乎为这好征兆感到非常高兴,说了好几次魔鬼草可能喜欢上我了。那块根部浸泡了一个晚上,在上午十点时,我们来到屋后,他把木盆从方槽中拿出来,放在地上,坐在旁边。他拿布袋在木盆底揉搓着,然后拿出水面,挤压出布袋的汁液,再放回水中。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然后他把布袋放回方槽中,把木盆留在太阳下。

我们在两个小时后回来,他拿着一个装满黄色沸水的茶壶。他把木盆小心地倾斜,倒掉上层的水,留下底部的沉积物,他把沸水倒在沉积物上,再把木盆留在太阳下。

这个步骤每隔一个多小时便重复一次,三次之后,他把木盆中多余的水都倒掉,把布袋丢回长木槽中,倾斜木盆以吸收下午的阳光,就走开了。

我们在几个小时之后回来,天已经黑了。木盆底部有一层胶状的物质,像是一堆半熟的浆糊,呈灰白色,大概有一个汤匙的分量。唐望把木盆带进屋内,他去烧水时,我把一些被风吹上去的灰烬挑出来,他笑了起来。

那点灰尘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水煮开后,他倒了一杯在木盆中。同样是他先前用过的黄色液体。水溶解了黏胶,形成一种乳状的物质。

这是什么水,唐望?

山谷中百花万果之水。

他把盆中的液体倒入一个像花瓶的旧陶土杯中。液体很烫,他吹了吹,啜了一口,然后把杯子递给我。

现在就喝掉!他说。

我接过来,毫不考虑地喝光。尝起来有点苦,虽然苦味几乎觉察不到,最特别的是它有一种强烈味道,闻起来像蟑螂似的。

我几乎立刻出汗,身体变得很热,血液冲上我的耳朵。我看见眼前出现一个红点,腹部肌肉开始痛苦地痉挛起来,一会后,虽然我不觉得痛,却开始感到寒冷,汗水浸湿我全身。

唐望问我看到的是黑点还是红点。我告诉他,我见到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我的牙齿开始打起颤来,因为一阵阵无法控制的紧张如波浪般朝我涌来,仿佛是发自我的胸口。

这时他问我是否感到恐惧,他的问题似乎对我毫无意义。我告诉他,我显然是在恐惧之中,他又问我是否恐惧她,我不了解他的意思,但说是。他笑了起来,说我并不真的恐惧。他问我是否还看到红色,而我所能看到就是一个巨大的红点。

过了一会我觉得好些,紧张的痉挛渐渐消失了,留下来的是一种舒适的疼痛疲倦感,以及一股强烈想睡觉的欲望。我无法睁开双眼,虽然仍能听到唐望的声音。我睡着了。但那种被淹没在深红色中的感觉持续整晚,我甚至做了红色的梦。

我在星期六下午约三点的时候醒来,整整睡了几乎两天之久,我感觉轻微的头痛,胃部不适,肠子偶尔会有尖锐的刺痛。我发现唐望在他的屋子前打盹,他对我笑笑。

前天晚上一切都很好,他说,你见到了红色,那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没见到红色,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可能会看到黑色,那是个坏征兆。

为什么呢?

一个人若看到黑色,就表示他不适合魔鬼草,他会吐得一塌糊涂,都是绿色和黑色的秽物。

他会死吗?

我想没人会死,但会生病一段很长时间。

看见红色的人会怎么样?

他们不会呕吐,根部会给他们一种愉快的感觉,意味着他们强悍又凶暴,这是魔鬼草所喜欢的,也是她诱惑的方式,**的缺点是,从魔鬼草那里得到力量的人,必须以做她的奴隶为代价,但这些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事。人活着只是为了学习,如果他学习,那是他的命运,不论是好或坏。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唐望?

接下来你应该种一棵芽苗,就是我割下来根部**节的另一半。你前天用了一半,现在你必须把另一半种到地下去。在你能真正尝试驯服这棵植物之前,它必须长大、结种子。

我要怎么驯服她呢?

魔鬼草是从根部来驯服的,按部就班地,你必须学到根部每一部分的秘密。你必须服食它们,才能学到它们的秘密,得到它们的力量。

这些不同部分的准备方式,是否跟**部分一样?

不,每一部分都不同。

每一部分的特定效果是什么?

我已经说过,每一部分教导不同形式的力量。你前天晚上所接受的不算什么,任何人都能做到。只有巫鲁荷才能接受较深的部分。我不能把它们的效果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接受你,我们必须等待。

那么你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

那要看你的植物什么时候长大、结种子。

如果任何人都可以接受**部分,那它有什么用呢?

冲淡再服用,会对男人的那方面很有好处,失去活力的老人,或寻求刺激的年轻人,甚至渴望热情的女人也可以用。

你说根部只是用在力量上,但是看来它在力量之外有其他的用途,我说得对吗?

他注视我良久,目光凝定,我感到不好意思。我觉得我的问题使他生气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魔鬼草只用在力量上,终于,他以严厉无情的语气说:老人要恢复活力,年轻人要忍耐疲倦与饥饿,有人要杀死另一个人,一个女人想要热情奔放——他们全都渴望力量。而魔鬼草会给他们力量!你觉得你喜欢她吗?他沉默片刻后问。

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活力。我说,这是真的。我在醒来时就注意到了,现在感受更深。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不安,或受挫的感觉;我的身体不寻常的轻快有力,手和脚都痒痒的,肩膀似乎膨胀了起来,背部和颈部的肌肉想去摩擦推挤一棵树干。我感觉我可以把一座墙夷为平地。

我们没有再交谈,我们在前院坐了一会,唐望似乎快睡着了,他的头点了几下,然后干脆就伸直双脚,双手枕在头后躺下睡着了。我站起来走到屋后,把那里整理干净,以发泄过剩的精力;我记得他要我帮他整理后面的。

后来,他醒来走到屋后,那时候我已经比较松弛了。

我们坐下来吃东西。在用餐过程中,他三次问我觉得如何。这是很罕见的,于是我问:为什么你担心我觉得如何呢,唐望?你是否认为我喝了汁液会有不良反应?

他笑了起来,我觉得他像个恶作剧的孩子,玩了一个把戏后不时探查结果,他还是微笑着说:你看来没有生病,不久前你对我的口气还很凶。

我没有,唐望,我抗议。我不记得对你那样说过话。我对这点很认真,因为我不记得对他生气过。

你为她辩护。他说。

为谁辩护?

你在为魔鬼草辩护,你听起来已经像个情人了。

我准备更剧烈地抗议,但我制止自己。

我真的没发觉我在为她辩护。

你当然没有发觉,你甚至不记得你说的话,对不对?

是的,我不记得,这点我必须承认。

你瞧,魔鬼草就是这样,她像个女人似的偷偷抓住你,你甚至不会发觉。你所关心的是,她使你觉得愉快而有力量:充满活力,双手发痒,脚底发烧,想要把人撞倒。一个人知道她后,他就充满渴望。我的恩人常说,魔鬼草留住渴望力量的人,抛弃力不从心的人。但是在那个时代,力量比较不稀奇,大家都热烈地追求力量。我的恩人是个有力量的人,而根据他告诉我的,他的恩人甚至更热烈地追求力量。但是在那时候,具有力量是有理由的。

你认为今天要具有力量已经找不到理由了吗?

力量现在对你来说没有问题,因为你年轻,不是印地安人,也许魔鬼草在你手中是件好事。你似乎很喜欢它,她使你感觉强壮,我自己也感觉过,但我不喜欢她。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唐望?

我不喜欢她的力量!她现在已经没有用处了。在别的时代,就像我恩人的时代,追求力量是有缘故的。有人能表现奇特的事迹,大家钦佩他们的力量,害怕但又尊敬他们的知识。我的恩人曾告诉我一些好久好久以前的惊人事迹。但是现在我们印地安人不再追求那种力量了,这年头,印地安人只用魔鬼草来擦身体。他们把叶子和花朵用在其他用途上,他们说她可以治疗肿疱。但是他们不追求她的力量,这种力量像磁铁,根部越深入地下,力量越大,处理起来也越危险。当一个人挖到四码深时——据说有人曾遇到——他就会找到永恒的、没有止境的力量。过去很少人能达到这种地步,今天更不可能。我告诉你,我们印地安人已经不再需要魔鬼草的力量了。我想人们渐渐失去了兴趣,力量已经不重要了,我自己并不追求力量,但是年轻的时候,像你这个年龄,我也感觉到她在我体内膨胀,也像你今天所感觉到那样,只是更强大五百倍,我出手一击就杀了一个人,我可以抛掷二十个人都移动不了的大石头;有一次我跳得好高,把最高的那几棵树的尖端都削平了,但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我只是吓到印地安人而已——只有印地安人。其他不了解的人根本不相信这种事,他们所看到的,不是一个发疯的印地安人,就是一个冲到树上的什么东西。

我们沉默了饿许久,我觉得必须说几句话。

那时候跟现在不同,他继续说,那时候人们知道自己可以变成一只山猫,或一只鸟,或一个人可以飞。所以我不再使用魔鬼草,干什么呢?吓唬印地安人?

我看到他的悲哀,感到极为同情,我想要说些什么,即使只是陈腔滥调。

唐望,也许这是所有求知者的命运。

也许。他静静地说。

一九六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当我开车抵达时,没看到唐望坐在屋前。我觉得有点奇怪,大声叫他的名字后,他的媳妇从屋里出来。

他在里面。她说。

我发现他在几周前脚踝脱臼了,他把几条布浸在仙人掌与骨灰制成的软泥中,给自己上了固定的石膏,布条紧紧绕在脚踝,干后成为轻薄而坚固的支撑,具有真正石膏的硬度,但又不像石膏那样累赘。

怎么发生的?我问。

唐望的媳妇是来自尤卡唐(Yucatan)的墨西哥妇女,她回答我的问题:那是一次意外!他跌了跤,差点摔断脚!

唐望笑了笑,等那女人离开房子后才说话:意外,见鬼!有个敌人在附近,一个女人,卡塔玲娜,趁我虚弱时推我一把,我就跌倒了。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她要杀死我,这就是原因。

她曾来到这里吗?

是的!

你为什么要让她进来呢?

我没有,她飞进来的。

什么?

她是一只黑鸟,而且非常行,我完全没有防备。她很久以来就一直想把我干掉,这次差点让她得手。

你说她是只黑鸟?我的意思是,她真的是一只鸟吗?

你的问题又来了,她是一只黑鸟!就像我是一只乌鸦。我是人还是乌鸦呢?我是一个懂得变成乌鸦的人,不过再回到卡塔玲娜身上,她是个邪恶的女巫!她非常想要干掉我,我几乎挡不住她,那只黑鸟一路飞入我的家里,我阻止不了。

你能变成一只乌鸦吗,唐望?

是的!但这是我们以后才要研究的事。

为什么她要杀你呢?

哦,我们之间有个旧芥蒂。我没有处理好,现在看来我必须在她把我干掉之前,先干掉她才行。

你准备采用巫术吗?我带着极大期望问他。

别傻了,没有一样巫术能对她产生效果,我有其他的计划!以后再告诉你。

你的同盟能保护你不受她伤害吗?

不能!小烟只能教我怎么做而已,我必须保护自己。

麦斯卡力陀呢?他能保护你吗?

不能!麦斯卡力陀是个老师,而不是能为私人理由所使用的力量。

魔鬼草呢?

我已经说过,我必须保护自己才行,遵循我的同盟小烟的指示,就我所知,小烟能做任何事。如果你有任何疑问,小烟会告诉你答案,它给你的不仅是知识,还有进行的方式。这是一个人能拥有的**同盟。

小烟是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同盟?

对每个人来说都不相同,许多人对它感到恐惧,不敢碰,甚至接近它。小烟就像任何其他事物一样,它不适合所有人。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烟呢,唐望?

未卜先知的烟!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尊敬,这是我以前从未听过的。

我要以我恩人开始教我时所说的那番话作为起头。虽然当时的我就像现在的你,完全不了解这段话。魔鬼草是给那些追求力量的人。小烟是给那些想要观察、想要看见的人。我个人的看法是,小烟是无可匹敌的。一旦一个人进入它的领域后,任何其他的力量都在它的控制之下,太惊人了!当然,那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单单要熟悉它的两个主要部分:烟斗和烟料,就要花好多年的时间。烟斗是我的恩人给我的,抚弄了这么多年后,它已经变成我的了——它已经长在我的手里。比方说,要把它转到你手中,对我来说将是真正的挑战,也是你的伟大成就——如果我们成功的话!烟斗会感觉到在别人手中的压力,如果我们之中有人做错了,将没有办法阻止烟斗本身的压力而破裂开来,或者从我们手中逃脱而跌得粉碎,即使是掉在一堆稻草上。如果发生了这种事,那将是我们两人的末日。尤其是我,小烟会以难以置信的方式跟我作对。

为什么它会跟你作对,如果它是你的同盟?

我的问题似乎改变了他的思路,他有一段长时间没说话。

由于烟料本身成分的困难,他突然继续下去,烟料成为我所知道最危险的物质。若是无心指导,绝对做不出来。它对任何人都有致命的毒性,除了烟的被保护者!烟斗和烟料都必须极谨慎地对待。有意学习的人必须先准备自己,过着刻苦、安静的生活。它的效果十分强烈,只有非常坚强的人才能忍受最小的一口烟,开始时一切都会十分恐怖与混乱,但是每再抽一口,事情就会变得更确实。于是突然间,世界会全新地展现,难以想像!到了这时候,烟就成为了他的同盟,让他进入不可思议的世界中,解答各种问题。

这是小烟最伟大的地方和天赋,而且它在表现效果时一点也不具伤害性,我把小烟叫做一个真正的同盟。

像往常一样,我们坐在他屋前的空地上,地面十分干净坚硬;他突然站起来走进屋里。一会后,他带着一个窄长的包包出来,又坐下来。

这是我的烟斗。他说。

他从一个绿色的帆布套子中抽出烟斗来给我看。它大概有九或十寸长,烟管是用红色的木材做成,上面毫无雕饰,管头好像也是木头做的,跟细细的管身比起来显得很大。外表很光滑,呈深灰色,几乎是碳黑色。

他把烟斗举到我面前,我以为他要递给我便伸手去接,但他迅速手了回去。

这根烟斗是我的恩人给我的,他说,我会把它传给你,但首先,你必须先认识它。每次你来这里,我会把它交给你,开始时你可以先摸摸它,很短暂地握着它,直到你与烟斗彼此都习惯了。接着把它放入你的口袋中,或者是你的衬衫里,最后才放入嘴里。这一切都必须以缓慢而谨慎的方式进行。等到关系建立了,你就可以抽它。如果你遵守我的建议而不急切的话,小烟也许会成为你较喜欢的同盟之一。

他把烟斗递给我,但没有放开手,我伸出我的右手。

用双手。他说。

我用双手触摸了烟斗一下子,他没有完全把它交到我的手上,只让我摸到它,然后又把烟斗收回去。

**步是先喜欢烟斗。这得花些时间!

烟斗会不喜欢我吗?

不会,烟斗不会不喜欢你,但是你必须学习去喜欢它,这样等你抽烟的时候到了,烟斗就会帮助你去除恐惧。

你抽的是什么呢,唐望?

这个!

他打开衣领,露出他放在衬衫里的一个小袋,像个奖牌般吊在脖子上。他把小袋拿出来,打开它,很小心地把其中的一些东西倒在手掌中。

就我所能分辨的,那些东西像是切得很细的茶叶,颜色有深褐色和浅青色,还有一些是黄色。

他把那些烟料倒回袋中,用一条皮线缝好,然后又放回衣服内。

那些烟料是什么东西混合的?

很多东西,有些成分很难找到,必须到很远的地方;成为之一的小蘑菇只有在一年的某个特定时候才成长,而且要在某些特定的地方才有。

不同的力量是否需要不同的烟料?

不会!烟料只有一种,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

他指着吊在胸前的袋子,举起放在脚上的烟斗。

这两者是一体的!缺一不可。这个烟斗及烟料的秘密属于我的恩人。我恩人传授给我的方式,就像当初传授给他时一样。烟料虽然不好准备,但是可以补充。它的秘密在于组合成分及处理的步骤。另一方面,烟斗是一辈子的事,必须小心地照顾它。它坚硬而强壮,但绝不能被打到或撞到。握它时双手必须很干燥,绝不能用汗湿的手去碰它,只有一个人时才能用它,而且不能让别人,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它,除非你有意把它传给某人,这就是我的恩人教我的,也是我这一辈子对待这烟斗的方式。

万一你把烟斗弄掉或弄断,会怎么样呢?

他非常缓慢地摇摇头,看这我。

我就会死掉!

所有巫士的烟斗都像你的那样吗?

并非所有巫士都有我这种烟斗,但我知道有些人有。

你自己能做一支像这个一样的烟斗吗,唐望?我坚持问下去。假如你没有烟斗,而你要给我一支的话,你会怎么办?

假如我没有烟斗,我不能、也不会想要给你烟斗。我会给你别的东西。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他小心地把烟斗放入帆布袋,袋里一定衬着柔软的内里,因为烟斗塞进去虽然很紧,却很平滑地滑进去。他走回屋里把烟斗收好。

你在生我的气吗,唐望?我在他回来后问。

他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惊讶。没有呀!我不会生任何人的气了!没有任何人能做出足以使我生气那么重要的事。你对别人生气,是因为你觉得他们的行为是重要的,我已经不再那样觉得了。

一九六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被唐望称为芽苗的那块根部重新移植的时间还没有决定,虽然这是驯服植物力量的下一步骤。

我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六中午过后到达唐望的家。我们像平常一样,沉默地坐了一段时间,天气温暖而多云。自从他把根部的**部分给我喝了之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该是把魔鬼草移回土里的时候了,他突然说,但是首先我要为你做好保护。你要好好收藏起来,这是只给你一个人看的。由于我必须去做,也会看到。这样并不好,因为如我告诉过你的,我不喜欢魔鬼草。我们不是一体的。但我的记忆力并不持久,我太老了。你不能让别人看到,因为只要他们看到后的记忆留存下来的话,保护的力量就会受损。

他走进他的房间,从一张旧草席下抽出三个麻布包,然后回到前院坐下来,

沉默许久后,他打开一个包包。那是他跟我一起去找的雌性蔓陀萝植物,他所整理过的叶子、花朵和种子都变干了。他把那根像Y状的根部拿出来,再把包包绑起来。

根部已经干缩了,分岔也更大,更扭曲了。他把根部放在腿上,打开皮袋,拿出小刀。他把根部抓到我面前。

这部分是给头的。他说,在Y的尾端割了一刀,Y就像是一个人双腿伸开倒过来的形状。

这部分是给心的。他说,在Y的中间割了一刀。接着他把根部的尖端都削掉,使各分岔留下三寸的长度。然后他慢慢地、耐心地,把根刻成一个人的形状。

根部干硬及多纤维。唐望雕刻的方式是先划两刀,然后把两刀之间的纤维剥下来。但是一些细部地方,他是用刻的。最后的产品是一个奇异的人形,双臂合在胸前,双手紧握着。

唐望站起来,走到屋前的一棵龙舌兰。他抓住一根厚叶的硬刺,使它弯曲,旋转了三、四次。这个动作使硬刺几乎脱离了叶子,松松地垂着。他咬住它,或者说,用牙齿把它扯了下来。硬刺脱离了叶子,带着一条条的纤维丝,像白色的尾巴附着在刺上,约有两尺长。这时,唐望仍咬着硬刺,他用手掌把那些纤维搓成一条长线,把线绑在木刻人像的两脚,使两脚合并。他用线绕着人像的下半身,直到线用完;然后很技巧地把硬刺像锥子般钻入人像中,直到尖端从人像双手合握处冒出来。他又使用牙齿轻轻地把硬刺几乎全抽出来,就像是一根长矛从人像胸口凸出来。之后他不再看那个木刻人像一眼,只把它收入皮袋中。他似乎累坏了,躺在地上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吃了我带给他的一些东西,又在前院坐了一会儿。然后唐望回到屋子后面,拿出三个麻布包。他砍下一些细枝枯木,生了一堆火。我们舒适地坐在火前。他把三个包包都打开来。除了那个装着雌性植物根部的包包之外,还有一个是装着雄性植物剩下部分,第三个较大的包包装着一些新砍下来的、青色的蔓陀萝植物。

唐望走到猪槽,拿了一个很深的石臼,看起来像个底部圆滑的锅底。他在地上挖了一个浅洞,把石臼稳稳地摆上去。他在火中又加了些枯枝,然后把装着雌雄植物的两个包包内的东西一起倒入石臼中。他抖抖麻布,确定一切东西都落入石臼,又从第三个包包里拿出两块新鲜的蔓陀萝根部。

我是特别为你而准备的。他说。

什么样的准备,唐望?

这一块来自雄性植物,另一块来自雌性植物。这是这两棵植物**可以放在一起的时候。这些根部来自一码深的地下。

他以均匀的力量用石杵把它们捣碎,同时低声哼着,没有韵律、单调。我听不出其中的字句,他完全沉浸在工作中。

等到根部完全稀烂后,他从包包中拿出一些刚摘下来的蔓陀萝植物的叶子,十分干净完整,没有被虫咬过,一片一片地丢入石臼里。他拿起一把蔓陀萝花朵,以同样慎重的方式丢入石臼里,我数了一下,各有十四片。然后他拿出一堆新绿的种囊,上面还有刺,荚也还没打开,他把它们一起前丢入石臼里,我来不及计算,但我想它们也是十四个。他又加了三条没有叶子的深红色蔓陀萝茎部,很干净,从它们复杂的枝节来看,似乎是属于一棵很大的植物。

这些东西都放入石臼后,他以同样均匀的方式把它们捣成稀烂,然后倾斜石臼,用手把里面的东西倒入一个旧锅里。他朝我伸出手,我以为他要我帮他把手擦干。但是他却把我的左手拉去,迅速地把我的中指及无名指分开,然后他用小刀在我的两指之间划了一刀。他的动作又快又熟练,等我把手抽回来时,已经被深深划了一刀,血流如注。他又抓住我的手,放在锅上,紧紧握着,好压出更多的血。

我的手臂麻木了。我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中——奇怪地寒冷和僵硬,胸部和耳朵有一种压迫感。我觉得我在往下滑,我要晕倒了!他放开我的手,搅拌锅中的东西。等我从震惊状态中恢复过来,我真的很生他的气,花了很久时间才恢复平静。

他在火堆周围放了三块石头,锅子放在石头上。他又加了一些东西在锅里,我想是一大块木胶和一壶水。蔓陀萝植物本身有一种奇特的味道,与胶水和在一起沸腾时就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味道,我强忍着才不至于呕吐。

锅中东西煮了很久,我们坐在锅前一动也不动。有几次,风把味道吹向我这里,恶臭难耐,我必须停止呼吸来逃避。

唐望打开他的皮袋,把那个木刻人像拿出来;他小心地把它递给我,叫我把它放入锅中,我让它慢慢滑入沸腾的锅中。他拿出小刀,有一刹那,我以为他又要划我一刀了;但是,他只是用刀尖使木刻人像沉下去。

他又看着锅子沸腾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清理石臼。我帮他,等清理干净后,他把杵与臼靠在围墙上,我们回到屋里,那个锅子整晚都留在石头上。

第二天黎明时,唐望指示我把人像从胶中取出来,面对东方吊在屋檐下,让阳光晒干。中午时,它硬得像铁丝一样。太阳的热使胶凝固了,混合叶子的青绿色,木刻人像呈现一种光滑、奇异的表面。

唐望要我把人像拿下来,然后递给我一个皮袋,这是由我以前送给他的一件旧皮夹克改制成的。这个皮袋跟他自己原来的那个类似,**的不同是,他的皮袋是由柔软、棕色的皮所制成。

把你的形象放进袋子里,合起来。他说。

他没有看我,刻意地转开头,等我把木刻人像放入皮袋后,他给了我一个携带东西的网子,叫我把那个土锅放进去。

他走到我车子前,把装土锅的网子从我手中接过去,把它绑在前座杂物箱的手把上。

跟我来。他说。

我跟着他,他绕着屋子,顺时钟方向走了一圈。他停在前院,又绕了一圈,这次是逆时钟方向,又回到前院。他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来。

我已经习惯去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具有某种意义。我正在想他绕屋子是什么意义时,他说:喂!我忘了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问他在找什么。他说他忘了我要移植的芽苗放在什么地方。我们在屋子四周又绕了一圈,他才记得放在什么地方。

他指一个小玻璃罐给我看,放在屋檐下一个钉在墙上的木架上。玻璃罐里放着蔓陀萝根部**节的另一半,前端已经长出嫩叶。罐里装了一点水,但没有泥土。

为什么没有泥土呢?我问。

并非所有的泥土都一样,魔鬼草只需知道使她生长、茁壮的泥土。现在是她回到土中的时候,免得被虫伤害。

我们可以把她种在屋子附近吗?我问。

不行!不行!不能在这附近。她必须要回到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但是我到哪里去找我喜欢的地方呢?

我不知道,你可以把她移植到任何你想要的地方,但是你得好好照顾她,她活下去,你才会得到你想要的力量。如果她死了,那就表示她不要你,你就不能再打扰她,也就是说你没有控制她的力量。因此,你必须关心她、照顾她,这样她才会长大,但是你不能宠坏她。

为什么不能?

因为如果不是她自己想要长大,诱惑她也没有用。但是话说回来,你必须证明你关心她,每次去看她时,替她赶赶虫子,给她浇浇水。你要定期这么做,直到她结种子为止。等到她**颗种子迸出来时,我们就能确定她要你。

但是,唐望,我不可能照你所希望那样照顾这个根。

如果你想要她的力量,你就必须这么做!没有别的办法!

当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能替我照顾她吗,唐望?

不行!我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每个人都必须照顾他自己的芽苗。我曾经照顾我的,现在你必须照顾你自己的。就如我所说的,直到她结种子后,你才算是准备好接受学习。

你想我应该把她种在什么地方?

那要你自己决定!别人不能知道在什么地方,甚至连我也不能!这是移植必须遵守的方式。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你的植物在什么地方。如果有人跟踪你,或看到了你,你就要带着芽苗跑到别的地方。他可以控制那棵芽苗,对你造成无法想像的伤害,使你残废或死掉,这就是为什么连我都不能知道你的植物在什么地方。

他把装嫩芽的小玻璃罐交给我。

拿去吧。

我接过来,他几乎是用拖的把我拉到车旁。

现在必须走了,找个你想移植这棵芽苗的地方。在松软的土上挖一个深洞,靠近有水的地方。记住,她必须靠近水才能长大。只能用你的手去挖,即使手流血。把嫩苗放在洞中央,在周围做一个土垄,然后倒水进去。等水沉入土后,把松土填入洞中。然后,离嫩苗两步远之处,朝东南方,用双手挖一个深洞把土锅里的胶水倒进去。然后打破土锅,把碎片深深埋在另一个离你的嫩芽很远的地方。等你埋好土锅后,回到种嫩苗的地方,再浇一次水,然后把你的形象拿出来,夹在手指被割伤的地方,站在埋胶水的地方,轻轻用形象的硬刺轻碰嫩苗。绕着嫩苗走四圈,每次停在原来的位置轻触它。

我绕圈子时,是否要照特定的方向?

任何方向都行。但是你必须记得埋胶水,以及你绕圈子的方向。每次绕圈子时都要轻触嫩苗,除了最后一次,你必须用硬刺深深戳入嫩苗中。但是要小心,跪下来手会稳一点,因为你不能让硬刺在嫩苗里断掉。如果你弄断了硬刺,你就完了,那块根对你就没有用了。

我是否需要说什么话,在绕圈子的时候?

不必,我会替你说的。

一九六二年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今天早上我一来到唐望的屋子,他就对我说,他要教我如何准备小烟的混合烟料。我们走到山上,走了很远,进入一个山谷。他在一棵高大瘦长的灌木丛前停下来,颜色跟四周的树木很显著的不同,四周的树木是黄色的,但这棵灌木丛是鲜绿色的。

你必须从这棵小树上把叶子和花朵摘下来,他说,采摘的适当时机是在全魂节(AllSouls’ Day 译注)。

他抽出小刀,把一根小树枝的前端割下来,又选了另一棵类似的树枝,也割下前端,他重复这个步骤,直到手中有了一大把枝叶为止,然后坐下来。

看这里,他说,我把所有前端有两三片叶子的枝子都割下来了。你看到没有?它们都是一样的,我只用每根枝叶的前端,这里的叶子新鲜而娇嫩。现在我们要找个有阴影的地方。

我们一直走着,直到他好像找到了他要的地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长绳,绑在两棵树的树干和较低的树枝上,像是一条晒衣绳似的,他把枝叶吊在绳子上,整齐地排列着,叶子与树枝的分岔处吊着绳子,像是一长排绿色的骑兵。

这些叶子必须在阴影下晒干,他说,这个地方必须很隐秘,不容易进入,这样叶子才会得到保护。它们必须留在一个别人几乎找不到的地方晒干,等晒干之后,包在一起,密封起来。

他把绳上的叶子摘下来,丢进附近的树丛里。显然他只是把方法示范给我看而已。

我们继续走下去,他沿路摘了三种不同的花朵,说它们是烟料成分的一部分,应该采集起来。但是那些花朵必须分别放在不同的土锅中,在黑暗中干燥;土锅要盖起来,让花朵在里面发霉。他说那些叶子和花朵的作用是使烟料的味道好一点。

我们走出山谷,朝河床走去。绕了一大圈后,回到他的住处。晚上我们坐在他的房间里(他很少这么做)。他告诉我烟料的最后一个成分,蘑菇。

烟料的真正秘密是在蘑菇上,他说,它们是最难采集的一部分。要到它们生长的地方,路途又远又危险,要找到正确的种类更是危险。在它们四周还长着其他的种类,没有用处,如果跟好的蘑菇一起干燥,会把好蘑菇破坏掉。要花很长的时间去了解蘑菇,才不会犯错,因为一旦用错了,会造成严重的伤害——伤害到人,也伤害到烟斗,有些人就因吸错了烟料而一命呜呼。

蘑菇一摘下来,就要放进一个葫芦里,因此没法重新查验,它们必须被撕成碎片,才能塞入葫芦的窄口。

怎样才能避免犯错呢?

小心谨慎,知道怎么去选择。我告诉过你,这是很困难的,并非任何人都能驯服小烟;多数人甚至不敢尝试。

蘑菇要在葫芦中放多久呢?

一年,所有其他成分也要密封一年,然后取同样的分量,分别磨成细粉,除了蘑菇,因为它们自己会变成很细的粉末;只要把大块的弄碎就行。四份的蘑菇配上一份所有其他成分,混在一起,放入我这样的小袋中。他指指吊在他衣服内的小袋子。

然后所有成分再收集一遍,等你把它们都处理好,密封之后,你就可以准备抽你原来磨好的烟料了。就你的情形,得明年才能抽。再一年之后,烟料就完全是你的了,因为是你自己采集的。**次抽烟时,我会替你点烟斗,你要抽掉所有烟斗中的烟料,然后等待。小烟出现时,你会感觉到,它会使你自由,去看任何你想要看的东西,正确地说,那是一种无可匹敌的同盟。但是追求它的人必须具有一种无可比拟的意愿,他需要这种意愿才能回来,否则小烟不会让他回来。其次,他必须用意愿来记住小烟让他看的东西,否则他的脑海将只会留下一层雾而已。

一九六二年四月八日  星期日

在我们的对话中,唐望常使用或提到智者这个字眼,但是他从来未解释其含义,于是我问了他。

一个智者是指一个能真正接受艰辛学习的人,他说,一个不着急、不迟疑,尽全力去解开力量与知识奥秘的人。

任何人都能成为智者吗?

不能,并非每个人都行。

那么一个人必须做什么才能成为一个智者?

他必须挑战并打败他的四个天然敌人。

打败那四个敌人后,他就可以成为智者吗?

是的,只有在打败那四个敌人之后,才能自称是智者。

那么,任何人打败那四个敌人,都可以成为智者吗?

任何打败那四个敌人的,都是智者。

但是在面对那四个敌人之前,是否必须达成什么特别的条件呢?

不必。任何人都可以尝试成为智者,虽然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是很自然的。在学习成为智者的道路上所碰到的敌人都是非常难对付的;多数人都屈服了。

那是什么样的敌人呢,唐望?

他拒绝谈那些敌人。他说我要在许久之后,才能了解这方面的意义。我不想放弃这个话题,问他认为我是否可以成为一个智者。他说没有人能够预知这种事。但是我坚持要知道,是否有线索可以让他预测我有没有机会成为智者。他说那要看我与那四个敌人作战的结果而定——看我是否能打败它们,或被它们打败——但要预测结果是不可能的。

我问他是否可用巫术来预知结果。他直截了当地说,这种战斗的结果是无法以任何方式预知的,因为成为一个智者是一件暂时的事。我要他解释这一点,他回答:成为智者不是永恒的,或者说,一个人永远都不能成为真正的智者。一个人在克服了那四个天然敌人之后,只能很短暂地成为智者。

你一定要告诉我,唐望,那是什么样的敌人?

他没有回答,我又问他,但他放弃这个话题,开始谈别的。

一九六二年四月十五日  星期日

我准备要走的时候,决定再问他一次关于智者的敌人。我争辩自己不会很快再回来,**是把他的话写下来,但我不在时可以好好想想他的话。

他迟疑了一阵,然后开始说:

当一个人开始学习时,他绝对不会清楚他的目的。他的动机不正确,他的意图模糊,期望也永远不会实现,因为他对学习的艰辛一无所知。

他慢慢开始学习——先是一点一滴的,然后是一大把。于是他的思想很快就产生冲突。他学到的绝不是他事先所料到或想像得到的,因此他开始害怕,学习绝不是一个人能预料的,学习的每一步都是一项新的任务,而一个人所感到的恐惧则开始无情地增加,毫无起色,他的目标变成了一个战场。

于是,他碰上他的**个天然敌人:恐惧!一个可怕的敌人——极为狡诈,难以克服。在路上每个角落躲藏着、潜伏着、等待着,如果这个人因为恐惧的存在而吓得逃跑,他的敌人就会终止他对知识的追求。

如果他害怕地逃走了,会怎样呢?

不会怎样,除了他永远不会学习到什么。他永远不会成为智者,也许成为一个霸道的人,或无害、被吓坏的好人;不管如何,他会成为一个被打败的人,他的**个敌人会终止他的渴望。

那么他该如何去克服恐惧呢?

答案很简单,他不能逃走,他必须反抗他的恐惧,即使恐惧,也必须接受学习的下一步,下一步,又下一步。他会十分恐惧,但是不得停止,这是规矩!**个敌人撤退的时刻终究会来到,那时他开始对自己有把握,他的意愿会变得更强,学习将不再是件可怕的事了。

当这个愉快的时刻来临时,这个人就可以毫不迟疑地说,他已经击败了他**个天然敌人。

这是一起发生的,唐望,还是一点一点发生的?

它会一点一点发生,但是恐惧的消失是突然而迅速的。

但是如果又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个人会不会又恐惧呢?

不会。一旦一个人克服了恐惧,一辈子就不会再恐惧了,因为他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明晰——一种明晰的心灵,可以消除恐惧,到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欲望,也知道如何满足这些欲望。他能够期待新的学习步骤,对一切事物都有一种锐利清晰的感觉,他感觉到一切都没被隐藏起来。

接着他会碰到第二个敌人:明晰!难以获得的明晰的心灵,可以排除恐惧,但也会令人盲目。

它强迫一个人不再怀疑自己,它使他相信他能做任何他做的事,因为他能清晰地看出一切。他非常勇敢,因为明晰;他绝不会半途而废,因为明晰。但这一切都是个错误,就像是件还没有完成的事物。如果这个人顺服了这种佯装的力量,就是屈服于第二个敌人,当他该积极的时候,他反而变得有耐心起来,而该有耐心时,他会变得急躁。他的学习会出现失误,直到再无法学习为止。

一个因此被打败的人会怎样呢,唐望?他会因此而死吗?

不,他不会死,他的第二个敌人只会阻止他成为一个智者;他可能会成为一个虚浮的战士,或一个小丑。但是付出极大代价得来的明晰,绝不会变回黑暗和恐惧。他一辈子都会很明晰,但是他不能再学习,或渴望什么东西了。

他要怎样才能避免被打败呢?

他必须像对付恐惧那样:反抗他的明晰,只用它来看,在采取新的步骤之前,要耐心地等待,小心地衡量一切;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想到他的明晰几乎是一种错误。而有一天他会了解,他的明晰只是眼前的一个小点而已。如此他才会克服第二个敌人,达到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伤害他的地步。不会是个错误,不会只是眼前的一个点而已,这将是真正的力量。

这时候他会知道,追求了那么久的力量终于是他的了,他要怎么高兴使用都可以,他的同盟听从他的命令,他的希望就是规矩,他明白这一切都唾手可得,但是也碰上他的第三个敌人:力量!

力量是所有敌人中最强大的一个,因此最容易做的事自然是驯服它;毕竟,这个人已是无法伤害的了。他君临天下,以算计过的冒险为开始,立下规矩为结束,因为他是个主宰。

达到这种地步的人,很难发觉他的第三个敌人正朝他接近。突然间,毫不知情地,他就会落败。他的敌人会让他变成一个残忍、反复无常的人。

他会失去他的力量吗?

不,他不会失去他的明晰,或他的力量。

那么他与一个智者有什么不同?

一个被力量打败的人,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控制力量。力量只是他生命的一个负担。这种人无法控制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如何使用他的力量。

被这些敌人的其中一个打败,是否就是最后的失败呢?

当然。一旦被任何一个敌人打败,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举例说,一个被力量打败的人,是不是有可能看出他的错误而改正过来?

不能,一旦他屈服,就完了。

但是假如他只是暂时被力量所蒙蔽,然后又拒绝了呢?

那就表示战斗还在进行,他仍然想成为一个智者。只有当一个人不再尝试,放弃自己,才算是被打败。

但是,唐望,一个人也有可能为了恐惧放弃自己好几年,最后又克服了恐惧。

不,这样说不对。如果他屈服于恐惧,就永远无法克服恐惧,因为他会逃避学习,不会再尝试。但是如果他在恐惧之中,继续学习了好几年,最后就会克服恐惧,因为他从未真正放弃他自己。

他要如何打败他的第三个敌人呢,唐望?

刻意地反抗它。他必须了解,他似乎已征服的力量事实上并不是他的。他必须时时克制自己,谨慎而忠实地运用所学习到的一切。如果他能了解:不能控制自己,明晰和力量要不错误还要糟糕,那么他就能达到不轻举妄动、观照一切的地步,知道何时及如何使用他的力量。如此他便击败了他的第三个敌人。

这时候,这个人抵达学习之旅的终点,几乎毫无警觉地,他会碰上最后一个敌人:衰老!这是最残忍的一个敌人,一个他无法完全打败、只能打退的敌人。

这是当一个人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急躁的明晰心灵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他所有的力量都听候他的控制,这也是他非常想要休息的时候。如果他完全顺服了,他会想躺下来休息,忘却一切的欲望,如果他在疲倦中开始放松自己,就会输掉他的最后一回合,他的敌人会把他打倒,让他变成一个年老力衰的老头子,想要撤退的欲望会压过他所有的明晰、力量及知识。

但是如果这个人抛去他的疲乏,继续完成他的命运,他就可以被称为一个智者,他成功地打退了最后那无可征服的敌人,即使只有短暂的片刻,而那片刻的明晰、力量及知识也就足够了。

译注:AllSoul’s Day,墨西哥的庆典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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