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梦见我在菜园中挖土,这时我脖子一阵刺痛把我惊醒。没有睁开眼睛,我伸手想把枕头弄得舒适些,但是我没有摸到枕头;我甚至没有感觉到床垫。我开始摇晃,感觉像是前一晚吃得太多,消化不良。我慢慢睁开眼睛。但是没有看到天花板或墙壁,我看见树枝与绿叶。当我试着坐起来时,周围一切开始移动。我明白我不是在床上;我悬吊在半空中,穿著某种皮制的挂具,是我在摇晃,而不是周围的世界。我毫无疑问知道这不是个梦。我的感官试着整理出头绪,我发现我是被滑轮吊在一棵大树的高枝上。
突然醒来看见自己被绑着,加上脚下没有任何地面,这立刻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惧高感。我这辈子从未爬过树。我开始惊叫求救。没有人来帮助我,我继续叫着,直到声音沙哑。我像块肉般吊在那里,筋疲力竭。身体的恐惧使我失去了大小便的控制。我一团糟。但是尖叫释放了我的恐惧。我环顾四周,开始衡量我的处境。
我发现我的手是自由的,当我往下看时,我看到了是什么吊着我。我的胸口,腰部,与腿部围绕着粗厚的褐色皮索。在树干上是另一条皮索,如果我伸直手,就可以构到。皮索的一端是一条绳子,接着一个滑轮。这时我发现我只需要解开绳索,就可以把自己放下来。花了极大努力,我才抓到绳索把自己降下来,因为我的手臂不停地颤抖。当我躺在地上时,我很吃力地解开了身上的皮索,滑出了挂具。
我跑进屋子里,叫唤着克莱拉。我隐约记得我不再能够找到她,但是这只是一个感觉,而不是确定的想法。我自动开始寻找她,但是克莱拉不见踪影,曼弗雷也是。我开始觉察到,一切都有所改变了。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或为什么改变。我只知道有事情无可弥补地破碎了。
我开始沈浸于一段冗长的内在对话中。我对自己说,我是多么希望克莱拉没有离开我去进行她那些神秘的旅行,就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然后我解释说,她的不在也许有其它的理由。她也许故意不见我,或者在屋子的左边拜访她的亲戚。然后我回忆起奈莉达,我跑到屋子左边的门口,想要打开它,不管克莱拉曾经警告我说绝不要自己去弄门。我发现门是锁着。我透过门叫唤她的名字,然后愤怒地踢门,回到我的卧室。让我很不愉快的,卧室门也是锁着。我慌忙地试着打开走廊中其它卧室的门。它们全锁着,除了一扇门。那是一间储藏室或工作室。我从来没有进去过,这是克莱拉的指示。但是门总是半开的,每次我经过时,都会偷看里面。
这次我进去了,叫着克莱拉与奈莉达出来。房间很暗,但是充满了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怪异玩意儿。事实上,里面装满了奇怪的雕塑,盒子,与木箱,几乎没有空间可供移动。房间后面一扇美丽的彩绘玻璃落地窗透出柔和的光线,投射出奇特的阴影在屋子里所有东西上。我想着那些环游世界的豪华客轮的储藏室一定就是像这个样子。我脚下的地板突然开始摇晃,周围的东西似乎开始移动。我不自主发出尖叫,冲出了房间。我的心跳如此剧烈,我必须花好几分钟做深呼吸才能安静下来。
在走廊中,我注意到在储藏室对面的大衣橱的门是开着,我的所有衣服都在里面,整齐地挂着或叠放在架子上。有一件夹克是我**天来这里时,克莱拉所给我的,在衣袖上有一张纸条,是写给我的:「塔夏莎,你能读这张纸条,表示你已经把自己从树上放下来。请彻底遵照我的指示。不要回到你的老房间,它是锁着。从现在起,你要睡在你的挂具中,或者在树屋里。我们都去进行一次长途旅行了。整个房子都要麻烦你照顾。尽你**的努力!」上面签**字:「奈莉达」。
我震惊地瞪着纸条许久,读了好几遍。奈莉达说屋子要麻烦照顾我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走了,我能做什么呢?想到要睡在那个可怕的挂具里,像一块肉般吊着,就让我感到非常怪异。
我想要让眼泪涌出来。我想要感到自怜,因为他们丢下我一个人,我想要生他们的气,因为他们没有给我任何事先警告,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出来。我到处顿足,想要鼓起力气来发作一番。但是我还是失败了。仿佛我内在的某种东西被关闭了,使我无动于衷,无法表达我所熟悉的情绪。但是我确实感觉被人遗弃。我的身体开始发抖,就像平常我快要大哭之前。但是接下来涌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一连串如河流的回忆与梦般的影像…
我吊在挂具中,望下看。下面有人站在树脚鼓掌笑着。他们对我叫着,要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他们全体发出像狮子的吼叫声,然后就走了。我知道这是一个梦。但是我知道我与奈莉达的会面不是梦。我有她的纸条为证。我不清楚的是,我在那里吊了多久,以及为什么要吊在那里。从我的衣服情况,以及我的饥饿程度判断,我也许吊在那里好几天了。但是我怎么被吊上去的呢?
我从衣橱里抓了一些衣服,到厕所去梳洗更衣。等我清理好后,我突然想到我没有检查厨房。我希望克莱拉也许在吃东西,没有听到我的叫声。我推开厨房门,里面空无一人。我四处寻找食物,找到一锅我最喜欢的汤在炉子上,我非常想要相信是克莱拉留给我的。我尝了尝,欲哭无泪地抽噎几声。里面的蔬菜是切成细条的,而不是切成块状的,而且几乎没有肉。我知道这不是克莱拉做的,她已经走了。起先我不愿意吃这锅汤,但是我非常饿。我把我的碗从架子拿下来,盛了满满一碗。
等我吃完后,开始衡量我目前的处境时,我才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我没有去检查。我飞快赶到山洞,隐约希望能找到克莱拉与nagual。但是没有人;甚至没有曼弗雷。山洞与山丘的孤寂带给我一种悲哀的感觉,我愿意以一切事物来换取哭泣。我爬入山洞里,感觉像是一个才刚刚失声的哑巴。我想要死在这里,但是我却睡着了。
当我醒来后,我回到屋子里。现在所有人都走了,我想,我也应该离开了。我走到我停车的地方。克莱拉时常开我的车,并且会在城里的一个修车行保养。我发动引擎,让我松了口气,引擎运转顺畅。我把一些东西塞进一个袋子里,走到后门,然后一种强烈的罪恶感阻止了我。我重新读一遍奈莉达的纸条。她在上面要求我照顾这栋屋子。我无法只是丢下它。她说要我尽**的努力。我觉得他们托付我一个特别的任务,我必须留下来,就算只是去发现这个任务究竟是什么。我把我的东西放回到衣橱里,躺在沙发上,重新衡量我的情况。
我的尖叫显然伤害了我的声带。我的喉咙非常酸痛;除此之外,我的身体似乎处于很好的状况。震惊,恐惧与自怜已经过去了,所剩下的是一种确定,在左边的走廊,有某种重大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但是不管我多努力,我无法回忆起在我踏过了走廊门槛后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这些重要的关切之外,我也有一个很急迫的问题:我不知道要如何点燃那个烧木柴的火炉。克莱拉曾经一再示范如何做,但是我就是无法抓到诀窍,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需要自己去做。我所想到的一个解决方法是不停地喂木柴,让火燃烧整夜。
我冲到厨房,趁火还没熄灭,放了更多木柴在火上。我也煮了更多的开水,用开水洗了我的碗,把剩下的水倒进漏斗状的石灰滤水器中,它放在一个坚固的铁架上,一滴一滴地过滤水。我从下面的容器中舀了几瓢水到我的杯子里。水味冰凉甜美,我喝了个够,然后决定回到屋子里。也许克莱拉或奈莉达有留给我其它的纸条,更明确地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我寻找卧室的钥匙。在一个柜子里,我找到一套钥匙,上面有不同的名字。我挑出一把有奈莉达的名字;很惊讶地发现这把钥匙配合了我的卧室。然后我找出克莱拉的钥匙,四处试着开门,直到找到了配合的门锁。我转动钥匙,门打开了,但是等到我可以进去偷窥时,我却做不到。我觉得即使她已经走了,我还是应该尊重她的隐私。
我关上门,锁好它,把钥匙放回原来的地方。我回到客厅,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就像奈莉达建议我紧张时所做的。这的确帮助我平静我的神经。我又想要开车离开这里。但是我实在不想走。我决定接受挑战,留下来看房子,不管要多久。
由于我没有什么事要做,我想到可以阅读。我已经回顾了我童年时对于书本的负面经验,我想要考验自己,看看我对书本的态度有没有改变。我去逛书架,发现大部份的书是德文,有些是英文,少数几本是西班牙文。我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大部份德文书是关于植物学;也有一些是动物学,地质学,地理,以及海洋学。在另一个隐蔽的书架,有一系列的天文学书籍是英文的。还有一个书架都是西班牙文,属于文学性的书籍,小说与诗。
我决定先读天文学的书,因为这个主题一直吸引我。我选了一本很薄的,有许多图片的,开始翻阅。但是不久我就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屋子一片漆黑,我必须在黑暗中摸索走到后门。在我去发电机小屋的路上,我发现厨房里有灯光。我明白一定有人已经打开了发电机。很兴奋克莱拉也许已经回来了,我跑向厨房。当我接近时,我听见轻柔的西班牙歌声。那不是克莱拉的声音,那是男性的声音,但也不是nagual的。我战栗着继续前进。在我抵达门口之前,一个男人伸出头来,看到了我,发出一声尖叫。我也同时尖叫。显然我吓到他,他也吓到我。他走出门口,有一会儿,我们只是互相凝视着。
他很瘦,但不是骨瘦如柴;他消瘦而结实,与我身高相似,也许比我高一吋,大约五尺八吋。他穿著蓝色的连身工作服,就像那些加油站的工人所穿的。他的肤色是浅淡红色,头发灰白。他的鼻子与下巴都很尖,颧骨很高,嘴巴很小。他的眼睛像是鸟的眼睛,黑暗而圆,闪亮灵活。我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白。当我凝视他时,我觉得我不是在看一个老人,而是一个皱巴巴的男孩,因为某种奇怪的疾病。他有某种特质让人同时觉得他很老,但又很年轻,很吸引人,但又让人不安。我试着以我**的高中程度西班牙话问他,请他告诉我他是谁,在这屋子里做什么。
他好奇地凝视我。「我说英语,」他说,几乎不带口音,「我以前与克莱拉的亲戚住在亚利桑那州好几年。我的名字是艾密力图(Emilito)。我是这里的管理员。你想必是那个树上的居民。」
「对不起?」
「你是塔夏莎,对不对?」他说,朝***近几步。他的动作轻松而灵活。
「是的,我是。但是你说我是树上的居民是什么意思?」
「奈莉达告诉我,你住在屋子正门前面的大树上。是不是?」
我自动点点头,这时候我才开始觉察到一些非常明显,只有白痴才会忽略的事物:那棵树是在屋子的禁区中,屋子的东边;以前我只有从山上才能看到屋子的这部份。我感到非常兴奋,因为我明白现在我可以自由去探索以前不让我去的地方。
我的兴奋很快就停止了,因为艾密力图摇着头,仿佛他为我感到难过。「你做了什么事,可怜的女孩?」他问,轻轻拍我的肩膀。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说,向后退一步。这显然意味着我做错了什么事,而被吊在树上是一种惩罚。
「好,好,我不是要多心,」他微笑说,「你不需要防备我。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我只是管理员,被雇来的帮手。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不管你是谁,」我回嘴,「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有做。」
「好吧,如果你不想要谈,我无所谓。」他说,转身进入厨房。
「没什么好谈的。」我叫道,抢最后一句话好占上风。
我毫无困难对他吼叫,如果他年轻英俊,我就绝不敢这么做。我让自己吃了一惊,因为我又叫道,「你不要找我的麻烦。我是老板。奈莉达要我照顾这栋屋子。她在她的纸条上这么说的。」
他跳了起来,仿佛被闪电打到。「你是个怪人。」他喃喃说。然后他清清喉咙,对我叫道,「你不要再靠近我。我也许老,但是我很强壮。在这里工作不包括去冒险或被傻瓜侮辱。我会辞职。」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等一下,」我抱歉地说,「我不是要故意对你大声,我只是非常紧张。克莱拉与奈莉达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任何警告或解释。」
「嗯,我也不是故意要吼叫,」他说,声调像我一样抱歉,「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吊起来,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做错事。我不是要疑心。」
「但是我向你保证,先生,我什么都没有做,相信我。」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树上?那些人是很严肃的。他们不会只是为了好玩才这么做。况且,显然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奈莉达留给你纸条,要你照顾这屋子,你一定与她很要好。她不会这样信任人的。」
「事实上,」我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我留在树上。原来我是与奈莉达在屋子的左边,接下来我所知道的,就是我被吊在树上。我吓坏了。」
回忆起我发现自己一个人时的孤单,我又变得激动了。我开始在这个陌生人面前颤抖流汗。
「你在屋子的左边?」他睁大眼睛,脸上的惊讶似乎是货真价实的。
「有一瞬间我在那里,然后就是一片漆黑。」我说。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在走廊里。许多人。」
「妳想有多少?」
「走廊里都是人。也许有二十个或三十个。」
「那么多,嗯?真奇怪!」
「为什么奇怪,先生?」
「因为整栋屋子里都没有那么多人。那时候屋子里只有十个人。我知道,因为我是管理员。」
「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知道才怪!但是在我看来,你似乎有事情很不对劲。」
我的肚子打起结来,一阵熟悉的焦虑笼罩了我。这正是我小时候在医生办公室里得知我患有白血球过多症时的感觉。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我知道我死定了;而从每个人的悲哀脸色看来,他们似乎也知道了。当他们要给我注射盘尼西林时,我大声惊叫,昏了过去。
「好了,好了,」管理员温和地说,「不需要这么难过。我不是要伤害你。让我告诉你我对于挂具所知道的一切。也许这会使事情变得清楚些。他们会使用挂具,是当他们所处理的对象有点…嗯…有点短路,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什么,先生?」
「叫我艾密力图,」他微笑说,「拜托,请不要叫我『先生』。你也可以叫我管理员,就像其它人把约翰、迈可、阿贝拉称为nagual。现在,让我们到厨房里坐下来,我们可以舒适地谈话。」
我跟着他到厨房坐下来。他把炉子上加热的水倒一些到我的杯子里,端给我。
「现在,关于挂具,」他开始说,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中。「它应该是用来治疗心理上的症状。他们通常把神经失常的人吊在上面。」
「但是我没有发疯,」我抗议,「如果你或任何人要这样说我,我就要走了。」
「但是你一定是发疯了。」他分析着。
「好了。我要回屋子里了。」我站起来要走。
管理员阻止我。「慢着,塔夏莎。我不是说你是疯子。也许有其它的解释,」他安慰我说,「那些人是带着好意。他们也许认为在他们离开时,应该要加强你的心理力量。因此他们把你放在挂具里。是我的错误乱下结论。请接受我的道歉。」
我很愿意既往不究,于是又坐下来。况且,我需要与管理员保持良好关系,因为他显然知道如何点火炉。我也没有能量继续感觉被冒犯。在这时候,我觉得管理员是对的。我是疯了。我只是不希望他知道。
「你住在附近吗,艾密力图?」我问,试着听起来很自然。
「不。我住在这栋屋子里。我的房间是在你的衣橱对面。」
「你是说,你住在那间充满了雕塑与玩意的储藏室?」我惊呼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衣橱在哪里?」
「克莱拉告诉我的。」他微笑回答。
「但是如果你住在这里,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过你?」
「啊,那是因为你与我显然有不同的作息时间。老实说,我也没有看过你。」
「这怎么可能,艾密力图?我在这里一年多了。」
「而我在这里四十年了,断断续续的。」
我们俩都大笑起来,因为我们的话实在很荒谬。我觉得很怪异的是,在很深的层面,我知道我时常在屋子里所感觉到的,就是这个人的存在。
「我知道,艾密力图,你一直在监视我,」我直率地说。「不要否认,也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还有,我也知道当你看到我在厨房门口时,你认出我是谁。对不对?」
艾密力图叹口气,点点头。「你是对的,塔夏莎。我的确认出了你。但是你还是让我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会认出我?」
「我一直从我的房间监视你。不要生气。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感觉我在监视你。如果我让你感觉不自在,请接受我的谦卑道歉。」
我要问他为什么监视我。我希望他会说,他觉得我很美丽,或者至少很有趣,但是他中断了我们的谈话,说天已经黑了,他感觉有义务帮助我把自己吊上树。
「容我提出一个建议,」他说,「睡在树屋里,而不要睡在挂具里。那是很刺激的经验。我也曾经在树屋里住过一段时间,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艾密力图盛了一碗可口的汤给我,还有一叠玉米饼。我们在沉默中进食。我想要跟他说话,但是他说在用餐时说话对消化很不好。我告诉他,克莱拉与我总是在用餐时谈个不停。
「她的身体与我的完全不相同,」他说,「她是铁打成的,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而我可不能用我的瘦小身体来冒险。妳也不能。」
我喜欢他把我也说成是瘦小身体,虽然我希望他的意思是娇小而不是瘦小。
晚餐后,他很有礼貌地陪我穿过屋子,来到前门。我从未到过屋子这部份,刻意慢下脚步,想要尽可能多看一些。我看见一个很大的饭厅,有很长的餐桌与一个木柜,里面装满了水晶杯,高脚酒杯,与碟子。饭厅旁边是一个书房。我经过时,瞥见一张笨重的桃木桌,与整面墙装满了书的书架。另一个房间有电灯亮着,但是我看不见里面,因为门只打开一点点。我听见里面有模糊的人声。
「谁在里面,艾密力图?」我兴奋地问。
「没有人,」他说,「你听到的是风声。当风吹过百叶窗时,会在耳朵里产生奇怪的效果。」
我瞪了他「你想要骗谁」的一眼,他很有风度地打开了门,让我看里面。他是对的,房间里是空的。那只是另一间客厅,与屋子右边的很相似。然而,当我仔细察看时,我注意到地板上的影子有点奇怪。一阵寒颤穿过我身体,因为我知道那些影子不对劲。我可以发誓,它们在颤动,跳跃着,但是房间里没有风,或任何动静。
我低声告诉艾密力图我的发现。他笑了,拍拍我的背。「你听起来就像克莱拉,」他说,「但是那很好。如果你听起来像奈莉达,我才会担心。你知道她连阴部都有力量吗?」
他说话的样子,他的声调与那如鸟般的好奇眼光,让我觉得非常滑稽,不由得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几乎要流下来。但是我的笑声随即立刻停止了,仿佛我内在有一个开关被关了。这让我担忧。也让艾密力图担忧,因为他戒备地望着我,仿佛在质疑我的心理状态。
他打开前门,带领我到外面大树下。他帮我穿上挂具,教我怎么使用滑轮,把我拉成一个坐姿。他给我一支小手电筒,于是我就把自己拉上去。从树梢中,我隐约看见一个木头的树屋。接近我**次醒来的位置,那时候我没有看到树屋,因为我过于害怕,也因为周围浓密的树叶。
从地上,管理员用他的手电筒照着树屋,对我叫着,「那里有一个船用的电灯,塔夏莎,但是不要使用太久。早上在你下来之前,记住要拔掉电池。」
他拿着手电筒照着,让我能爬上树屋前的平台,然后脱掉身上的挂具。
「晚安。我要走了,」他叫道,「祝你有个好梦。」
我想我听到他在笑,然后他移开手电筒,朝屋子走去。我使用我自己的微弱手电筒进入了树屋,然后寻找着他所谓的船用电灯。那是一盏很大的灯,固定在架子上;地板上是一具很大的方形电池,装在一个框中,被钉在地板上。我把灯接上电池,点亮它。
树屋是一个小房间,有一个小平台,可以当作床或矮桌子。上面有一个卷着的睡袋。四周是窗户,有可以撑开的百叶窗,支撑的木棍放在地上。房间中央有一个夜壶,装在一个有盖的篮子里。简略地检查过这个房间后,我拔掉了电灯电线,爬进睡袋里。
四周是完全的漆黑。我可以听见蟋蟀与远处的溪水声。附近,风吹着树叶,轻轻晃动着整个树屋。我听着这些声音,无名的恐惧开始潜入我的意识,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身体感受。黑暗完全扭曲与遮隐了声音,我感觉它们似乎来自于我的体内。每当树屋晃动时,我的脚跟就会发麻。每当树屋发出声音时,我的膝盖就会抽动,每当有树枝被压断时,我的颈背也会发出劈啪声。
然后恐惧进入我的身体,像是脚指头的颤抖。它爬上我的脚,然后到我的腿,直到我的整个身体都颤抖得失去控制。我开始感到晕眩,不知道方向。我不知道门口或手电筒在什么地方。我开始感觉树屋在歪斜。起先几乎无可觉察,然后越来越明显,直到地板成为四十五度角。我发出惊叫,感觉地板倾斜得更多。想到我要用挂具把自己降下去,就让我害怕。我确信我会摔死。另一方面,地板倾斜的感觉是如此强烈,我确信我会从门口滑出去。在某一刻,地板倾斜得让我觉得我是站着的,而不是躺在地板上。
每一个震动都让我惊叫,紧抓着旁边的一根屋梁免得滑走。整个树屋似乎要四分五裂了。我开始感到想吐。摇晃与震动变得如此剧烈,我知道这将是我在世上的最后一夜。就在我完全放弃所有失望时,某种不可思议的事物前来援助我。一道光芒从我体内发出来。它从我身体的所有开口渗透出来。这道光是一种浓厚的明亮液体,像一层闪亮的冑甲般覆盖在我身上,把我粘在地板上。它抑制了我的喉咙,使我无法尖叫,但是它也打开了我的胸部,使我的呼吸容易一些。它抒解了我腹部的紧张,停止了腿部的颤抖。这道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我看见门就在我前面几尺远。我沉浸在光芒中,变得平静。我的所有恐惧与担忧都消失了,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平静地躺着,直到破晓。感到完全更新,我把自己降下来,到厨房里去做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