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经过三个小时不停的行驶后,我们在瓜马斯市(Guaymas)停下来吃午餐。在我等待食物时,我看着窗外海湾边的狭窄街道。有一群没穿上衣的男孩在踢球;还有工人在建筑工地中铺砖;其它工人靠在一袋袋水泥上吃午餐,喝着可乐。我无法不去想,在墨西哥似乎什么事都特别喧哗与多灰尘。
「这间餐馆有最美味的海龟汤。」克莱拉说,唤回了我的注意力。
这时候一个微笑的女侍端来两盘汤放在桌上。她有一颗银牙。克莱拉客气地与她说了一些西班牙话,然后女侍去招呼其它的客人。
「我从来没有喝过海龟汤。」我说,拿起汤匙检查是否干净。
「你会非常喜欢的。」克莱拉说,看着我用纸巾擦汤匙。
我迟疑地尝了一口。浮在奶油西红柿汤汁上的点点白肉实在是非常鲜美。
我又喝了几口,然后问,「他们从哪里抓到这些海龟的?」
克莱拉指着窗外,「就在海湾里。」
坐在我们旁边桌子的一个英俊中年人转身对我眨眨眼。我觉得他是想要表现幽默,而不是含有色情的意味。他倾身向前,仿佛我们刚才是在对他说话。「你们吃的这只海龟是很大的一只。」他以带有口音的英语说。
克莱拉昂起眉毛看着我,仿佛她不相信这个陌生男人的大胆。
「这只海龟大得足以喂饱一打饥饿的人。」那人继续说,「他们在海里抓到它的。好几个人才把它拖上来。」
「我想他们用鱼叉对付它们,就像鲸鱼一样。」我说。
那人灵活地把他的椅子移到我们的桌子旁。「不,我想他们是用鱼网,」他说,「然后他们用棒子打昏它们,然后才切开它们的肚子。这样肉就不会变硬。」
我的胃口完全飞出了窗外。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一个自大而麻木的陌生人跟我们坐在一起,但是我不知道要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既然我们谈的是食物,瓜马斯最**的是大虾,」那男人继续以迷人的微笑说,「让我为你们俩叫一些。」
「我已经叫了。」克莱拉尖锐地说。
这时候我们的女侍端了一盘我见过**的虾子过来。可以用来开宴会。绝对要比克莱拉与我能吃的多,不管我们有多饥饿。
我们的不速之客看着我们,希望能被邀请一起吃。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尽管我不希望,他也许会得逞。但是克莱拉另有打算,她展开了确实的行动,像猫一样灵活地跳起来,狠狠地瞪着那个人的眼睛。「滚开,你这个变态!!」她用西班牙话吼道,「你竟敢坐到我们桌上。我的侄女不是什么妓女!」
她的姿势如此有力量,语气如此震撼,餐厅里所有人都暂停下来,所有眼睛都集中在我们这一桌。那人的畏缩让我为他感到难过。他从椅子中滑下来,几乎是用爬的离开了餐厅。
「我知道你被训练总是让男人得逞,只是因为他们是男人,」克莱拉坐下来后说,「你总是对男人很好,于是他们榨取了你拥有的一切。你不知道吗,男人会吸取女人的能量!」
我过于难为情,没有与她争论。我感觉所有人都在看我。
「你让他们为所欲为,因为你对他们感到难过,」克莱拉继续说,「在你内心深处,你渴望照顾一个男人,任何男人。如果那个白痴是个女人,你自己都不会让她坐到我们桌上。」
我的胃口已经无法复原了。我感到消沉,沮丧。
「我想我碰到了一个痛处。」克莱拉微笑说。
「妳出了洋相;你非常无礼。」我责备道。
「当然,」她笑着回答,「但是我也把他吓得半死。」她的表情坦然,似乎非常快乐,我最后也笑了,想起那个男人是多么的震惊。
「我就像我母亲,」我咕浓说,「她使我在面对男人时就像老鼠一样。」
我一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的沮丧就消失了,我又饿了。我几乎吃光了整盘虾子。
「没有什么感觉要比这个更好的,在改变之前吃得饱饱的。」克莱拉宣布。
一股恐惧感使我胃里的虾子变得很沉重。这一切的新鲜刺激使我没有想到要问克莱拉她的屋子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一个小木屋,就像我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屋子。我会吃什么样的食物?也许这会是我最后的一顿好食物。我能喝那里的水吗?我想象着我因为肠胃疾病而病倒。我不知道要如何问克莱拉关于我的饮食起居,而不会像是在侮辱她。克莱拉审视着我。她似乎感觉到我心中的困扰。
「墨西哥是个艰苦的地方,」她说,「你分秒都不可放松戒备。但是你会习惯的。
「北方要比其它地方更艰苦。人们跑到北方来寻找工作,或者准备横越边界到美国去。他们乘着一列列的火车前来。有些人留下来,有些人乘着货车到内地去为私人企业所拥有的庞大农地工作。但是没有工作与食物给所有人,所以大多数人到美国去当劳工。」
我喝完最后一滴汤,不想留任何东西没吃完。
「再多告诉我关于这个地方的事,克莱拉。」
「这里的印地安人都是亚奎族印地安人,他们是被墨西哥政府迁移到索诺拉的。」
「你是说,他们不是原来就在这里的?」
「这里是他们祖先的土地,」克莱拉说,「但是在二十与三十年代之间,他们成千上万地被送到墨西哥中部。然后在四十年代晚期,他们又被送回到索诺拉沙漠。」
克莱拉倒了一些矿泉水到她的杯子里,然后也倒了我的杯子。「生活在索诺拉沙漠是很困难的,」她说,「就像你在路上看到的,这里的土地崎岖而不适于居住。但是印地安人没有选择,只能定居在过去是亚奎河的这片土地上。古时候,原始的亚奎族人在那里建筑了神圣的小镇,居住了好几百年,直到西班牙人来临。」
「我们会经过那些小镇吗?」我问。
「不,我们没有时间。我要在天黑前到达那瓦荷。也许我们有一天可以专程去看那些神圣的小镇。」
「为什么那些小镇是神圣的?」
「因为对于印地安人,那些小镇在河岸上的位置象征着他们神秘世界的某一点。就像亚利桑那州的溶岩山脉,那些地点是力量之处。印地安人有很丰富的神话渊源。他们相信他们能够在一瞬间进出一个梦的世界。你要知道,他们对于现实的观念与我们不一样。
「根据亚奎族的神话,那些小镇也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克莱拉继续说,「他们是从那种空灵的领域中得到他们的力量─他们称自己为没有理性的人,表示与我们的区别,我们是有理性的人。」
「他们得到什么样的力量?」我问。
「他们的魔术,他们的巫术,他们的知识。这一切都是由梦的世界直接传到他们身上。他们的神话与传奇中描述了那个世界。亚奎族印地安人拥有丰富,深沉的口述历史。」
我环顾拥挤的餐厅。不知道这些用餐的客人中有哪些是印地安人,哪些是墨西哥人。有些人瘦而高,有些人矮而胖。这些人看起来都像是外国人,我暗自感觉到鹤立鸡群的优越。
克莱拉吃完了虾子与豆子。我感觉很饱了,但是不管我的抗议,她仍然坚持要叫甜布丁做为甜点。
「你**吃饱,」她眨眨眼说,「你不会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下一餐,或能吃什么。在墨西哥这里我们总是吃当天的猎物。」
我知道她在调侃我,但是我也知道她说得是实话。稍早时我在公路上看见一只被撞死的驴子。我知道在乡下没有电冰箱,因此人们会吃任何找得到的肉类。我无法不怀疑我下一餐会是什么。我沉默地决定我在克莱拉家中只要停留几天就好。
克莱拉以更严肃的语气继续说下去,「当政府在这里兴建了一个水力发电的水坝时,印地安人的处境从糟糕变成了恶劣,」她说,「水坝剧烈改变了亚奎河的流向,逼得人们必须迁移到别处。」
这种生活的艰辛冲击了我自己的成长背景,我总是有足够的食物与舒适的环境。我想着,前来墨西哥是不是我自己一种深沉期望的表现,我期望着一种完全的改变。我一辈子总是在寻求着冒险,而现在我就在冒险的边缘,一种未知的恐惧充满了我。
我吃了一口布丁,不去想那自从遇见克莱拉后就开始产生的恐惧。我很高兴有她陪伴。这时候,虾子与海龟汤把我塞得饱饱的,连克莱拉自己都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顿美食,我决定我应该信任她,让探险展开。
克莱拉坚持要付帐。我们把车子加了油,再度上路了。又开了几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那瓦荷。我们没有停下来,只是穿过去,下了泛美高速公路,转上一条朝东的砾石路。现在是下午。我完全不累;事实上,我很享受接下来的旅程。我们越朝南行,一种快乐与安宁的感觉就越来越强,取代了我所习惯的忧郁与沮丧。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颇路程,克莱拉驶离了砾石路,示意我跟着她。我们沿着一座爬满九重葛的高墙行驶。最后在高墙尽头一块空地停下来。
「这就是我居住的地方。」她对我叫道,从驾驶座下来。
我走到她的车旁。她看起来很疲倦,似乎变得更胖了。「你看起来就像刚上路时一样清爽,」她说,「啊,青春的魔力!」
在墙的另一边,隐藏在浓密的树丛里,是一栋巨大的屋子,有瓦屋顶,铁窗,与几个凉亭。我跟着克莱拉穿过一个铁门,经过一个砖制的阳台,从一扇厚重的木门进入屋子的后半部。空旷大厅的陶土地砖强调了简朴的白墙与自然原木的天花板。我们穿过大厅,进入一间大客厅。
白墙边缘镶着精细绘制的磁砖。一个沉重的木头咖啡桌四周环绕着两张黄色的沙发与四张扶手椅。桌子上有些英文与西班牙文的杂志。我觉得有人才刚刚坐在扶手椅上阅读过它们,但是当我们走进来时,就匆忙离去了。
「你觉得我的屋子怎么样?」克莱拉问,骄傲地微笑着。
「非常奇妙,」我说,「谁会想到在这种荒野里会有这样的屋子?」然后我的嫉妒心升起,我觉得很不自在。这正是我一直梦想要拥有的屋子,但是我知道我永远负担不起。
「你说它很奇妙,真是一点也不错,」她说,「我只能告诉你,就像我们早上看到的溶岩山脉,这座屋子充满了力量。一种寂静而奇妙的力量穿过它,就像电流穿过电线一样。」
听到了这些话,一件无法解释的事发生了:我的嫉妒不见了。随着她的话消失的没有一点踪影。
「现在我要带你去看你的卧室,」她宣布,「我也要说明一些规矩,当你在这里作客时必须遵守的。
「这栋房子在客厅右边与后面的部份可任由你使用,包括了院子。但是你不能进入任何卧室,当然除了你自己的之外。你可以使用你卧室中的一切。甚至在生气时可以摔破东西,或在充满感情时热爱任何东西。但是,屋子的左边是禁区,不管任何时候,任何理由,都不能进去。」
她的古怪要求让我感到惊讶,但是我向她保证,我完全了解,我会遵守她的希望。其实我觉得她的要求十分无礼与专断。事实上,她越是警告我不要去,我就越感到好奇。
克莱拉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当然,你可以使用客厅;你甚至可以睡在沙发上,如果你太累或太懒得去卧室睡。但是你不能去的另一个地区是屋子前面的院子以及正门。目前正门是锁着的,所以进出屋子都要使用后门。」
克莱拉不给我时间回答。她推着我走下一条长廊,经过几扇关着的门,她说是卧室,因此我不能进去。我们来到一间很大的卧室。我进去后注意到的**件东西,是一张华丽的木头双人床。上面铺着一条美丽的白色针织床单。面对屋子后面的一扇窗户旁边有一个手雕的桃木架子,上面摆设着古董,瓷器与玩偶,景泰蓝盒子与小碗。在另一边墙上是搭配的木柜,克莱拉打开来,里面挂着女人的古典服装,大衣,帽子,鞋子,阳伞,手杖;看起来都很精致。
我正要问克莱拉,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美丽的东西,她关上木柜。「你可以用任何你想用的东西,」她说,「这些是你的衣服,只要你待在这栋屋子里,这就是你的卧室。」然后她朝肩后瞄了一眼,仿佛有别人也在房间里,她又说,「谁知道那会要多久时间!」
她似乎在说延长的停留。我感觉手心冒汗,很笨拙地告诉她,我最多只能停留几天。克莱拉保证说我在这里会很安全的。事实上,要比任何其它地方更安全。她又说,我如果放弃这个增加知识的机会,是很愚蠢的。
「但是我必须去找工作,」我找借口说,「我没有钱。」
「不要担心钱,」她说,「我会借给你任何你需要的。这不是问题。」我谢谢她的好意,但是告诉她,我从小就被教养不要向陌生人拿钱,不管有多么善意。
她反驳我说,「塔夏莎,我想你介意的是我不准你使用左边的房子与正门,所以你在生气。我知道你觉得我很专断与秘密。现在你不希望停留超过礼貌上的一两天。也许你认为我是一个古怪的老女人,在钟楼中藏着一些蝙蝠?」
「不,不,克莱拉,不是这样的。我必须要去付我的房租。如果我不找到工作,我就没有任何钱。而从别人身上拿钱是我做不到的。」
「你是说,你不是对于我禁止你到某些房间而感到被冒犯?」
「当然不是。」
「你难道不感到好奇吗?」
「是的,我是感到好奇。」
「嗯,因为有其它人生活在那一边的屋子。」
「你的亲戚,克莱拉?」
「是的。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事实上,有两个家庭住在这里。」
「都是大家庭吗?」
「是的。各有八个人,总共有十六个人。」
「他们都住在屋子的左边吗,克莱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安排。
「不。只有八个住在那里。另外八个是我的近亲,他们与我一起住在屋子的右边。你是我的客人,所以你必须住在右边。你必须了解这种安排,这是很重要的。也许不寻常,但不是无法了解的。」
我很惊讶她对我的影响力。她的话使我的情绪平静下来,但是没有平静我的心智。这时我了解到,如果要在任何情况中有效地行动,我需要两者的配合:警觉的心智与不止息的情绪。否则我就会成为被动,等待下一个外来的刺激来控制我。与克莱拉在一起让我发觉,尽管我宣称是相反的,尽管我努力想要特立独行,我其实无法清晰地思考或做出自己的决定。
克莱拉以奇异的目光注视我,仿佛她在聆听我未说出的思想。我为了隐藏我的困惑,连忙说,「你的屋子很美丽,克莱拉。它是不是很古老?」
「当然,」她说,但是没有说明它是很美丽或很古老。她带着微笑又说,「现在你看过了这栋屋子─半栋屋子─我们有一件小事要解决。」
她从一个木柜中拿出一个手电筒,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折叠的夹克与一双登山鞋。她说我要先穿上它们,然后我们要吃点东西,因为我们要去外面走一走。
「但是我们才刚到这里,」我抗议,「不是很快就要天黑了吗?」
「是的。但是我要带你去山中的一个瞭望地点,从那里你可以看见整栋屋子与周围。在这时候去看是**的。我们都是在黄昏时**次看到这栋屋子的。」
「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我问。
「当然是住在这里的十六个人。我们全都做同样的事。」
「你们都有相同的职业吗?」我问,隐藏不住我的惊讶。
「老天,没有。」她说,用手捧着脸笑着说,「我的意思是,每当我们之中有人必须去达成某种要求时,我们全体都会去做。我们每个人都是在黄昏时去看屋子与院子,所以你也必须在这时候去看它们。」
「你为什么把我包括在里面,克莱拉?」
「不妨这么说,现在,因为你是我的客人。」
「我会去见你的亲戚吗?」
「你会认识他们全部,」她说,「在这时候,没有人在屋子里,除了我们,以及一只守卫狗。」
「他们都去旅行了吗?」
「一点也不错,他们全都去旅行了,留下我与狗看屋子。」
「你想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几个礼拜,也许几个月。」
「他们去什么地方?」
「我们总是在行动。有时候我会离开好几个月,而别人会留下来看屋子。」
我正要问他们去什么地方,但是她先回答了我的问题。「他们都去印度。」她说。
「十五个人全去?」我不敢相信地问。
「这不是很惊人吗?花了一大笔钱!」她的语气正好反映了我内在的嫉妒,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然后我想到,只有克莱拉一个人在这里,这样一栋荒凉无人的大屋子一定不会安全的。
「虽然只有我们在这里,但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她以奇异的肯定说,「也许除了狗之外。等我们散步回来后,我会介绍你认识它。你见它时必须要非常平静。它会看穿你,如果它感觉到任何敌意或恐惧,它就会攻击。」
「但我会恐惧。」我脱口而出。我已经开始颤抖了。
从小时候我就讨厌狗,因为我父亲有一只杜宾狗把我扑到地上,它没有咬我,只是咆哮着,对我露出利牙。我尖叫求救,因为我害怕得不敢动。我怕得尿湿了裤子。我仍然记得当我哥哥们看到我时取笑我的模样,他们说我是婴儿,应该穿尿布。
「我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狗,」克莱拉说,「但是我们的狗其实不是狗。它是别的东西。」
她激发了我的好奇,但是没有驱散我的恐惧。
「如果妳要先梳洗一下,我陪你到室外厕所去,以防那只狗刚好在外面。」她说。
我点点头。我又累又烦;长途驾驶的疲劳终于涌了上来。我想要把路上的灰尘从脸上洗掉,把头发梳直。
克莱拉带我穿过另一个走廊,然后来到后院。一段距离之外有两栋小屋子。
「那是我的健身房,」她说,指着其中一间,「也是妳不能去的地方。除非有一天我邀请你。」
「你在那里练习武术吗?」
「是的,」克莱拉冷淡地说,「另一栋屋子就是厕所。
「我会在客厅里等你,我们可以在那里吃些三明治。但是不用梳理你的头发,」她说,仿佛注意到我的操心。「这里没有镜子。镜子就像是锁,记录着时间的消逝;而真正要紧的,是去逆转时间。」
我想要问她逆转时间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推我到屋子外面的厕所。我在里面找到几扇门。由于克莱拉没有说厕所有什么地方是禁区,我也不知道盥洗室在哪里,所以我察看了所有的门。在中庭的一边有六间小厕所,每一个里面有一个矮的木马桶,适合蹲着使用。不寻常的是我没有注意到任何化粪池的臭味,也没有石灰消毒水的强烈气味。我可以听见马桶下有水流声,但是我不知道水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
中庭的另一边有三间完全一样的磁砖房间。每一个房间中有一个古典的浴缸,及一个长木箱,上面放着一个水瓶与瓷洗脸盆。这些房间里没有镜子,或任何不锈钢的器具让我可以看见自己的反映。事实上,连水管都没有。
我把水倒进脸盆里,泼洒在脸上,然后用湿手指梳理我的乱发。我不敢用那里的白色毛巾,怕弄脏它,我用一些卫生纸擦干手。深吸几口气,按摩了一下我的脖子,然后我才出去找克莱拉。
我在客厅里找到她,她在一个蓝白相间的中国花瓶中整理花束。稍早时打开的杂志现在都整齐地叠着,旁边是一盘食物。她看到我后露出微笑。
「你看起来像朵花一样清新,」她说,「吃个三明治。不久就是黄昏了。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
我吞下了半个三明治,然后急忙穿上克莱拉给我的夹克与靴子,我们离开了屋子,各自手中拿着一把手电筒。靴子有点太紧,左边的一只摩擦着我的脚跟,我相信我会起水泡。但我很高兴有穿夹克,因为晚上很冷。我拉起领子,扣紧脖子的钮扣。
「我们要在这附近走走,」克莱拉说,「我要你在黄昏中从一段距离之外看这栋屋子。我会指出你要记住的事物,所以要专心。」
我们走上一条狭窄的小径。在远处,我可以看见东方陡峭山脉的轮廓衬托着紫色的天空。我说它们看起来很邪恶,克莱拉回答说它们看起来很不祥,因为它们的本质很古老。她说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事物都有一种空灵的本质,我们必须要知觉到它,才能够知道如何行动。
她的话让我想起我观望南方天际来寻求指引的技巧。我还来不及告诉她,她就继续谈起关于山脉,树木,与岩石的空灵本质。我觉得克莱拉对于中国文化融会贯通到她说话像是在说谜语,就像东方文化中的智者一样。这时我发觉,一整天来我都是在以一种隐约的方式迁就着她。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克莱拉是我最不可能去迁就的一个人。我在工作上或学校里时常去迁就虚弱或傲慢的人,但是克莱拉既不虚弱,也不傲慢。
「就是那里,」克莱拉说,指着较高处一块空地。「你可以从那里看到屋子。」
我们离开小径,走到她所指的那块平地。我们在那里可以看见下面的峡谷,景象令人屏息。我看见一大群绿色的高树,被暗褐色的植物所包围着,但是我看不见屋子,它完全被树丛遮掩了。
「屋子完美地朝着四个方向,」克莱拉说,指着那一团青绿,「你的卧室在北方,屋子的禁区在南方。正门在东方,后门与庭院是在西方。」
克莱拉用手指着那些区域,但是我怎么也看不见;我只能看见深绿色的树丛。
「妳要有X光视线才能看到那屋子,」我嘀咕道,「全被树挡住了。」
「那些是非常重要的树,」克莱拉很温和地说,不理会我的态度。「它们每一棵都是独特的生物,都有特别的生命目标。」
「难道地球上所有生物不都有特别的生命目标吗?」我气呼呼地说。
克莱拉如此炫耀她的产业让我感到不耐。而我看不见她所指的东西更让我气恼。这时一阵强风吹胀了我的夹克,我想到我的恼怒是出于纯粹的嫉妒。
「我不是要这样言不及义,」克莱拉抱歉道,「我所要说的是,我屋子里的所有事物与所有人都有着特定的理由才会在那里。那包括了树木,我自己,以及你。」
我想要改变话题,没有别的好谈,我只好问,「你买了这屋子吗,克莱拉?」
「不。我们继承了它。它已经传了好几代。墨西哥近代经历了种种变乱,这栋屋子被摧毁又重建了好几次。」
我发现当我问简单直接的问题,克莱拉给我直接的回答,这样我感到最自在。当她谈到什么空灵本质的抽象话题时,我就感到必须回到平凡琐碎的话题才行。但是让我不快的是,克莱拉结束了我们的平凡话题,又回去谈她的神秘观念了。
「这栋屋子是所有住在里面的人们的行动蓝图,」她虔诚地说,「它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它的隐密。它就在那里让任何人都可以看见它,但是没有人看见它。记住这个。这是非常重要的!」
我怎么忘得了,我想。我花了二十分钟时间在半黑暗中想要看见那屋子。我希望我有望远镜,这样我就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我还来不及表示什么,克莱拉已经开始走下山了。我很想自己再停留久一点,呼吸新鲜的夜晚空气。但是我怕我在黑暗中找不到路回去。我暗自决定,要在白天时回到这个地点,看看我是否真的能够看见克莱拉所说的屋子。
回来时,我们很快就抵达了屋子的后门。一片漆黑;我只看得到手电筒的光圈。她用她的手电筒照着一个木椅,要我坐下来脱掉靴子与夹克,然后把它们挂在门旁的架子上。
我饿死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饿过,但是我觉得直接去问克莱拉我们有没有东西吃,似乎有点无礼。也许她认为我们在瓜马斯市的那顿大餐可以持续到现在。但是从克莱拉的身材看来,她是不会在食物上节省的。
「让我们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吃的,」她自动说,「但是首先我要带你看发电机在什么地方,以及如何激活它。」
她用手电筒带领我走到一个砖头小屋,有铁皮的屋顶。小屋里有一个小型的柴油发电机。我知道如何激活它,因为我以前住在乡下时,也有一个类似的发电机,以防停电。当我激活开关时,我从小屋窗户注意到大屋子只有一边有电灯;其余一半是黑暗的。
「你为什么不把整栋屋子都接上电线呢?」我问克莱拉,「让半栋屋子没有电实在没有道理。」我一时兴起,补充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接电线。」
她惊讶地看着我,「是吗?你有把握你不会把屋子烧掉?」
「当然有把握。在家里他们都说我对水电有特别的天赋。我曾经在一个电工那里当学徒,直到那个电工开始对我毛手毛脚起来。」
「你怎么办呢?」克莱拉问。
「我叫他滚蛋,然后我就不干了。」
克莱拉高声大笑。我不知道她是在笑我做电工学徒,而是在笑那个电工。
「谢谢你的好意,」克莱拉恢复声音后说,「但是这屋子的电线就是照我们所要的。我们只在需要的地方才用电力。」
我想厨房最需要用电,所以厨房一定是在屋子有灯光的地方。我自动朝着那区域走去。克莱拉抓住我的袖子。
「你要去哪里?」她问。
「去厨房。」
「你走错了方向,」她说,「这里是墨西哥乡下;厨房或浴室厕所都不在屋子里。你以为我们有什么?电冰箱与瓦斯炉吗?」
她带领我沿着屋子边走,经过她的健身房,来到另一栋我没有见过的小屋子。它几乎完全被开满花的树遮住了。厨房是一个大房间,有陶砖地板,干净的土墙,以及一排明亮的投射灯。有人花了很大工夫装置这些现代的设备。但是厨具很老旧─事实上,它们看起来像古董。房间一边有一个巨大的木柴火炉,竟然是点燃的。有一根烟管穿过天花板的一个洞。在房间的另一边,有两张很长的野餐桌,各有两张长椅。旁边有一张木桌,上面放着一个三吋厚的砧板,看起来似乎斩过许多东西。
墙壁上挂着篮子,铁锅,铁盘,与不同的器具。整个地方看起来像个舒适而完善的乡村厨房,可以在许多杂志上看得到。
在火炉上有三个陶锅。克莱拉告诉我坐到桌子旁。她背对着我忙碌着,又翻又搅地,几分钟后,她端来一盘肉汤,米与豆子到我面前。
「你什么时候准备这些食物的?」我问,真的很好奇,因为她没有时间这么做。
「我只是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在我们出去之前把它放在火炉上。」她轻松地说。
她以为我有多愚蠢?我想。这些食物一定要花好几个小时才能准备。我不相信地看着她,她自觉地笑了笑。
「你是对的,」她说,仿佛她放弃再假装下去了。「有时候有一个管理员会为我们准备食物。」
「现在管理员在这里吗?」
「不,不在。管理员想必是早上来的,但是现在走了。吃你的食物,不要担心如此不重要的细节。」
克莱拉与她的屋子充满了惊奇,我这么想着,但是我太累太饿了,无法问更多问题。我大吃特吃;午餐的大虾已经不知去向了。对于一个挑剔食物的人而言,我算是在狼吞虎咽。小时候,我吃东西时总是过于紧张,无法轻松享受。我总是会担心饭后要洗的那些碗盘。每当我哥哥们多用一个盘子或不必要的汤匙时,我就会颤抖一下。我确信他们是故意多用,好让我多洗。除此之外,我父亲每一餐都会找机会跟我母亲吵架。他知道她注重礼节,在所有人吃完之前不会离开餐桌。所以他就乘机对她发牢骚,吐苦水。
克莱拉说我不需要洗碗,虽然我愿意帮忙。我们来到客厅,她显然觉得这个房间是不需要电力的,因为里面是一片漆黑。克莱拉点亮一盏汽油灯。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灯,它的明亮很怪异,既耀眼又轻柔。到处都是摇曳的影子。我感觉我是在一个梦的世界,远离电灯所照亮的现实。克莱拉,这栋屋子,这个房间似乎都是属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
「我答应过你,我会介绍你认识我们的狗,」克莱拉开始说,坐在沙发上。「那只狗是这个屋子里货真价实的一名成员。你对它的感觉,或在它面前所说的话,你都要非常小心。」
我坐在她旁边。「它是一只很神经质的狗吗?」我问,感到畏惧。
「很敏感,但不是神经质。我真心认为这只狗是个高等进化的生灵,但是身为一只狗,使这个可怜的灵魂很难以超越自我的观念。」
我大声笑着这个荒谬的想法,一只狗有自我的观念。我以她的话来质问她。
「你说得对,」她承认,「我不应该用「自我」这个字眼,我应该说,牠迷失在重要感之中。」
我知道她在借机取笑我。我的笑声变得比较防卫。
「妳可以笑,但是我是很认真的,」克莱拉低声说,「我让你来做裁判。」她向前倾,放低声音说,「在它背后,我们叫它沙波(sapo),在西班牙语的意思是蟾蜍,因为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大蟾蜍。但是别想在它面前这样叫它;它会攻击你,把你咬成碎片。现在,如果你不相信我,或者你笨得想在狗面前试一试,它生气的话,你只能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再度迁就她,虽然这次带有真正的恐惧。
「你要赶快说,我才像一只白蟾蜍。它喜欢听人这么说。」
我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你大概训练你的狗对『沙波』这个名字有不良的反应,」我争论道,「我对训练狗有经验。我相信狗不会聪明到了解人们说的话,更别说被冒犯了。」
「那么让我们这么做,」克莱拉提议道,「让我介绍你认识它,然后我们拿一本动物学的书,翻开到有蟾蜍的图片,然后在某个时候,你对我很小声地说,『它的确看起来像个蟾蜍。』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我还来不及接受或反对克莱拉的提议,她就从侧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我让自己相信,情况是在我的控制之中,我不会让这个女人骗我相信这种鬼话,什么狗拥有高等进化的意识。
我在心里鼓励自己要决断一些,这时克莱拉带了我所见过**的一只狗回来。那是一只公狗,非常雄壮,脚掌就像咖啡杯一样。黑色的毛发浓密;它有黄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对生命无聊厌倦至死的目光。它的耳朵浑圆,脸孔突出,两颊有皱纹下垂。克莱拉说得很对,它的确看起来像一只大蟾蜍。这只狗来到我面前停下来,然后看着克莱拉,似乎在等待她说什么。
「塔夏莎,让我介绍你认识我的朋友曼弗雷(Manfred)。曼弗雷,这是塔夏莎。」
我想要伸手握握它的爪子,但是克莱拉用头示意我不可以。「很高兴认识你,曼弗雷。」我说,试着不笑出来,或显得害怕。
狗靠得更近,开始嗅我的跨下。我厌恶地向后跳开。就在同时它转过身子,用它的后腿碰撞我的膝盖,使我失去平衡。接下来我知道的是,我正趴在地上,那只野兽正在舔着我的脸。然后我还来不及爬起来或滚开来,它对我的鼻子放了一个屁。
我惊叫跳起来。克莱拉笑得如此剧烈,她无法说话。我可以发誓曼弗雷也在笑。它高兴的靠在克莱拉身后,斜眼看着我,用它的大脚掌抓着地板。
我气得要命,于是大叫,「该死的臭蟾蜍狗!」
在一瞬间,那只狗扑过来,用它的头撞我。我朝后倒,狗压在我身上。它的嘴离我的脸只有几吋。我看到它黄色眼睛有着怒火。它的口臭足以让任何人呕吐,我就快要这么做了。我大叫克莱拉把这条该死的狗拉开,它的咆哮变得更凶猛。我快要害怕的昏倒,然后我听见克莱拉的叫声盖过了我与狗的吼叫,「告诉它我所告诉你的,赶快告诉它。」
我害怕得说不出来。克莱拉喘着气,抓住狗的耳朵,试着把狗拉开,但是这只使它更凶。
「告诉它!告诉它我所说的!」克莱拉叫道。
我在恐惧中记不得我应该说什么。然后我快要昏倒时,我听见自己尖声叫道,「对不起。克莱拉才像一只蟾蜍。」
那只狗立刻停止了咆哮,离开了我的胸膛。克莱拉扶我站起来,带我走到沙发。狗跟着我们,仿佛也在帮忙。克莱拉给我喝一点温水,这使我更觉得恶心。我几乎来不及跑到厕所,就开始大吐起来。
稍后,我在客厅里休息,克莱拉建议我们与曼弗雷一起看那本关于蟾蜍的书,让我有机会再次强调是克莱拉像一只白色的蟾蜍。她说我必须要消除曼弗雷心中的疑惑。
「身为一只狗使它很自卑,」她解释,「可怜的灵魂!它不希望这样的,但是它没办法。每当它觉得有人在取笑它时,它就会发火。」
我说现在我是狗心理学的可怜实验品。但是克莱拉坚持我要玩到底。她一打开那本书,曼弗雷就靠近看着那些图片。克莱拉取笑着说蟾蜍看起来真是奇怪,有些简直是丑陋极了。我也陪她玩下去。我看着图片大声说着蟾蜍与沙波这两个字。但是曼弗雷没有任何反应。它看起来救像我**次看到它时一样无聊厌倦。
然后根据我们的约定,我大声说克莱拉看起来真像一只白蟾蜍,曼弗雷立刻开始摇起尾巴,变得活跃。我重复这句话好几遍,我说得越多,狗就变得越兴奋。我突发奇想,说我自己是一只瘦蟾蜍,正在努力想要像克莱拉一样。听到这句话,狗跳了起来,像是受到了电击一样。然后克莱拉说,「你做得有点太过火了,塔夏莎。」我真的感觉曼弗雷高兴得受不了。它跑出了房间。
我倒在沙发中,感觉头昏。在我内心深处,尽管看到那么多的证据,我仍然无法相信狗会像曼弗雷那样对一个绰号起反应。
「告诉我,克莱拉,」我说,「这是什么把戏?你是怎么训练你的狗如此反应?」
「你所看到的不是把戏,」她回答,「曼弗雷是一只神秘,未知的生物。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当它的面叫它沙波或沙皮度(sapito),小蟾蜍,而不会惹它生气。有一天你会见到这个人。他要为曼弗雷的神秘负责。所以他是**能对你解释的人。」
克莱拉突然站起来。「你这一天很辛苦,」她说,把汽油灯递给我,「我想你应该上床了。」
她带我到她给我的房间。「你在里面可以找到所需要的一切,」她说,「万一你怕去上厕所,床底下有夜壶。我相信你会很舒服的。」
她拍拍我的手臂,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我不知道她的卧室在什么地方。我想可能是在我不准进入的屋子那一边。她说晚安的样子是如此奇怪,有一会儿我只是站在那里,握着门把,想着各种各样的事。
我走进我的卧室,汽油灯光使到处都是影子。地板上有一瓶花的影子,原来花瓶是在客厅的,一定是克莱拉把它拿进来的。雕花的木柜只是一团暗影;床柱的影子在墙上像蛇一样游移。我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要有一个放满了玩偶与瓷器的桃木柜。汽油灯的光芒完全转化了它们,创造出一个神奇的世界。景泰蓝与瓷器是不适于在电灯下的,这是我心中所想的。
我想要探索这个房间,但是我真的是很累了。我把汽油灯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脱下衣服。有一件白色的睡袍放在一张椅背上,我穿上了。似乎很合身,至少没有拖在地上。
我爬上柔软的床,背靠着枕头躺着。我没有马上熄掉油灯;我开始沉浸于观看那超现实的影子。我记得小时候,我时常在床上玩一个游戏:我会数着墙上有多少影子是我能认出来的。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使影子摇晃着。我在疲倦中想象着我能看到动物,树木,与飞鸟的形状。然后在一团暗光中,我看见一只狗的隐约轮廓。它有圆耳朵与扁平皱纹的鼻子。它似乎在对我眨眼。我知道那是曼弗雷。
奇怪的感觉与问题开始蔓延在我心中。我要如何处理这一天的事件?大多数我无法解释。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很确定我所说的那句话─我是一只瘦蟾蜍,想要像克莱拉一样─在曼弗雷与我之间建立了一种相互同情的关系。我也知道我不能把曼弗雷当成一只普通的狗,我也不用再怕它了。尽管我不相信,它似乎拥有一种特殊的智能,使它能了解克莱拉与我所说的话。
风突然把窗帘吹开,把影子变成混乱的一团。狗的脸与墙上其它东西融合在一起,我想象着那是带我入眠的符咒。
真是奇妙,我想,心智能够把自己的经验投射在一到空白的墙上,仿佛是一台储存着无数胶卷的电影放映机。
我把汽油灯光熄掉,阴影摇晃着,直到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不见。我在完全的黑暗中。我不怕黑暗。我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栋陌生的屋子里,这个事实一点也不让我担忧。稍早时克莱拉说这是我的卧室,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之后,我觉得就像在家里。我强烈感觉我受到了保护。
我凝视着眼前的黑暗,注意到房间中的空气开始波动起来。我想起克莱拉说这屋子充满了一种无可觉察的能量,就像电力流经电线一样。但是现在,在绝对的寂静中,我听到一种温和的嗡嗡声。然后我看到非常小的泡泡在房间里以极高的速度冲撞着。它们疯狂地彼此碰撞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成千上万只蜜蜂。这个卧室,整个房子似乎都充满了微妙的电流,也充满了我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