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帮唐望办完事后,他没有如惯常般叫我回家。他说我可以留下来。第二天,一九六八年六月二十八日,接近中午时,他说我将要再抽一次小烟。
「我要再尝试「看见」守护者吗?」
「不,那已经过去了。这次要尝试别的。」唐望平静地把他的烟斗填满药草,点燃后交给我。我不感到担忧,抽了后马上就沉醉于一种愉快的困倦中。我抽完后,唐望收起烟斗,扶我站起来。我们原来是面对面坐在他房间中央的草席上。他说我们要去散步。他轻推我,鼓励我前进。我跨出一步,就感到两腿发软。当我膝盖碰地时,我不感觉疼痛。唐望扶着我的手臂,把我拉起来。
「你必须像上次站起来那样地行走,」他说,「你必须使用你的意愿。」我仿佛被粘在地上。我试着抬起右脚,差点失去平衡。唐望扶住我右手腋下,轻轻推我前进,但是我的腿完全使不出力。要不是唐望抓住了我,我会迎面倒下。他让我靠在他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但我确信我的头是靠在他肩膀上,因为我看到的房间是倾斜的。他扶着我来到阳台。我们极困难地走了两圈。最后,我猜他实在不胜重荷,便让我倒在地上。我知道他拉不动我。我的身体某部位似乎故意变得如铅重。唐望没有尝试再扶起我。他从一段距离之外望着我。我仰面朝上躺着,望着他。我想对他微笑,他笑了起来,然后弯腰拍了我的腹部一下。我体验到非常奇特的感觉,那不是痛苦或快乐,或我所知的任何感觉,而像是一种冲击。唐望开始滚动我。我没有任何感觉。我想他在滚动我,因为我对阳台的观点开始旋转起来。等唐望把我移到他想要的位置后,他便停下来,后退几步。
「站起来!」他强硬地命令我,「像你上次那样站起来,不要拖延。你知道如何站起来,所以现在就做!」我努力试图回忆上次的经验,但我无法清楚地思考;我的思想仿佛自有主张,我无法控制。
最后我想到如果我说「起来」,像上次一样,那么我就可以站起来。于是我大声清晰地说,「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唐望显然很不高兴地看着我,然后绕到我后面。我朝左躺着,背对着唐望的屋子。所以当他绕到我后面时,我就以为他回到屋内了。
「唐望!」我大叫,他没有回答。
我感到非常绝望与焦急。我要站起来。我一再说着「起来」,仿佛这是个有魔力的咒语,但是什么都没发生。我充满了挫折,感到一股愤怒。我想用头撞地,大哭一场。在这段痛苦的时间中,我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我完全瘫痪了。
「唐望,救我!」我终于说出了几个字。
唐望回来坐在我面前。他笑着说我快要歇斯底里了。他说我目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不重要。他抬起我的头,凝视我的眼睛,说我正被伪装的恐惧所攻击。他要我稍安勿躁。
「你的生活过于复杂,」他说,「把所有使你失去平静的事物都拋弃掉。安静地躺在这里,重新整顿你自己。」他把我的头放回地上,跨过我的身体。我只能听见他离去时的草鞋声。
我首先的冲动是再惊慌一番,但我没有足够力气这么做,反而慢慢进入一种难得的宁静中。
一种极安逸的感觉包围了我。这时候,我知道我生命中的复杂是什么了。那是我的小男孩。
我愿意付出一切成为他的父亲。我喜欢去想要如何塑造他的个性,带他到山中漫游,教导他「正确的生活」。但我极厌恶去诱骗他成为像我一样,而那正是我会做的,用机巧的言语与我们所谓的沟通来强迫他接受。
「我必须放开他,」我想,「我绝不能抓住他,我必须让他自由。」我的思想带来了强烈的哀伤,我开始哭泣。我的眼睛充满泪水,阳台的景像开始模糊。突然间我产生强烈的欲望,想去寻找唐望,向他诉说我的小男孩。接下来我发现自己站立着,面对阳台。我转身面对屋子,看见唐望就在我面前。显然他一直都站在那里。
「好,干得好。」他安慰我。
这时我注意到某种惊人的事正在发生。首先我以为我在回忆几年前所发生的一件事。有一次在我刚抽完他的烟斗时,我也曾经看见唐望的脸如此靠近,当时我觉得唐望的脸似乎像是浸在水中,感觉十分庞大,发着光,而且浮动着。这个景像十分短暂,我没有真正去记住它。
但是这一次,唐望扶着我,他的脸距离我不及一尺,我有时间仔细观察。当我站起来转过身时,我毫无疑问看见「我认识的唐望」走过来扶我。但是当我集中焦点于他脸上时,我没有看到平常的唐望,而是看到一个巨大的物体在我面前。我知道那是唐望的脸,但这项解不是来自于感官,而是我的推论。毕竟,我前一秒的回忆可以证明,「我认识的唐望」正扶着我,因此那个奇异,明亮的物体必然是唐望的脸,有那么一点点的类似;但我绝不会称之为唐望真正的脸。我所看见的是一个浑圆的物体,发着光,每一处都在浮动。我感觉到一种隐藏的波动正在有节奏地进行。这股波动只是在内部,但我眼前的物体每一处表面都散发着动态。我想它是散发了生命。它是如此具有生命,我着迷地观察它。它的波动越来越具催眠性,我渐渐完全无法辨认眼前的现像究竟是什么了。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震动,那明亮的物体变得模糊,仿佛被摇晃着,然后它失去光芒,变得凝固坚实,于是我看到了唐望熟悉而黝黑的脸孔。他宁静地微笑着。他这个「真实」的脸孔只维持了一下子,然后又出现了光芒,一种虹彩般的光华,不是我所习惯的光线,而是一种震动,像是非常快速的闪动。这个明亮的物体开始起伏不定,打破了有节奏的波动。它开始晃动,光华也渐渐消失,直到它再次「凝固」成为唐望平常的脸孔。在这时候,我模糊觉察唐望在摇晃我,同时在对我说话。我不解他在说什么,但是他不停地摇我,我终于听见了他。
「不要瞪着我,不要瞪着我,」他不停地说,「打破你的凝视,打破你的凝视,转移你的视线。」对我身体的摇晃似乎强迫松开我的注视。很显然,当我没有集中焦点在唐望脸上时,我就看不见那明亮的物体。当我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用眼角瞄他时,我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凝固,也就是说,我可以感觉到一个立体的人。不去真正看他时,事实上我可以感觉到他整个身体。但是当我集中视线焦点后,他的脸就会再度变成一个明亮的物体。
「完全不要看我。」唐望严肃地说。
我移开视线,看着地面。
「不要固定视线于任何事物上。」唐望命令,站到一旁帮助我走路。
我感觉不到我的脚,不知道我是如何走路的,但是唐望扶着我,我们一直走到了屋子后面,停在灌溉的水池边。
「现在注视水。」唐望指示我。
我看着水,但我无法凝视它。不知为什么,水的波动使我无法集中焦点。唐望开玩笑地催我使用我的「凝视神力」,但我无法专心。我再次凝视唐望的脸,但那光芒已不再出现。
我开始感觉身体产生奇怪的搔痒,像是手脚被压麻的感觉。我的腿部肌肉开始抽动。唐望把我推入水池中。我一直滑到池底。他显然抓住了我的右手,当我碰到很浅的池底时,他便把我拉了起来。
我花了许多时间才恢复控制。之后我们回到了他屋子。我要他解释我的经验。当我穿上干衣服时,我兴奋地描述我所看见的,但是他不理会我的整个报告,说那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有什么希罕!」他嘲讽我,「你看到了光芒,希罕什么。」我坚持要他解释,他站起来说他必须出去。时间是下午五点钟。
第二天我再次坚持讨论我的奇怪经验。
「那是不是「看见」,唐望?」我问。
他保持渖默,神秘地微笑。我继续要求他回答我。
「不妨说,「看见」是有点像那样,」他终于说,「你凝视我的脸,看见它逐渐发亮,但它仍然是我的脸。小烟会使人那样看事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看见」与那样看事物有什么不同?」
「当你「看见」时,世上一切事物都不再是熟悉的。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世界变得不可思议!」
「你为什么说不可思议,唐望?什么使它不可思议?」
「一切都不再熟悉。你所凝视的一切都变成空无!昨天你没有「看见」。你凝视我的脸,由于你喜欢我,你注意到我的光芒。我没有像守护者一样变成怪物,而是美妙有趣的。但你并没有「看见」我,我没有在你面前变成空无。不过你做得不错。你踏出了朝向「看见」的**步。**的缺点是你集中注意在我身上,在那种情况下,我并没有比守护者好到哪里去。
你在两种情况下都失败了,没有「看见」。」
「事物会消失吗?怎么会变成空无呢?」
「事物不会消失。不会如你想象的失去踪影。事物只是变成空无,但是仍然在那里。」
「这怎么可能呢,唐望?」
「你对言语有一种最该死的坚持!」唐望表情沉重地叫道,「也许我们没有找出你的承诺。
也许你真正的承诺是永远也不停止说话。」唐望语气认真,目光严肃。我想要笑,但又不敢。我相信唐望是认真的,但是他不是。他开始大笑。我告诉他,如果我不说话,就会很紧张。
「那么我们去散步。」他说。
他带我来到一个峡谷的开口处,走了约一个小时的路。我们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他带我穿过沙漠的灌木丛,到达一处他称之为水洞的地点。但是那地方就像周围沙漠一样干燥。
「坐在这个水洞的中央。」他命令我。
我听话地坐下。
「你不一起坐下吗?」我问。
他在约二十尺外整理好一个地方坐下来,背靠着岩石。
他说他要从那里观察我。我双膝靠在胸前坐着。他纠正我的姿势,要我把左脚放在臀下,右脚弯曲,膝盖朝上,我的右手下垂,握拳触地。左手则横置于胸前。他要我面对他做着,放松但不「放纵」。然后他从他的袋子里拿出一条白色的绳索,像个大绳圈。他把绳圈套在颈上,用左手拉直绳子,然后用右手拨动紧绷的绳子,发出单调低渖的震动声。
他放松绳子,告诉我说,当他拨弄绳索时,我若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我而来,我就必须叫出一个特定的字眼。
我问他有什么会朝我而来,他叫我闭嘴。然后他用手示意,说他准备要开始了。他说如果有什么东西恶意地朝我而来,我必须采用他几年前教过我的战斗姿势,其中包括了舞蹈,用左脚尖敲击地面,同时猛力拍打右大腿。这个战斗姿势是一种防御技巧,用于极危险的紧要关头。
我真心感到担忧起来。我想要询问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但是他不给我时间,开始弹起他的绳索。他每隔约二十秒弹一次。我注意到他逐渐增加他的张力。我可以看见他的手臂与脖子在压力下震动着,声音变得很清楚。我也注意到他边弹边加入一种奇异的叫声。弦声与人声混合成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异共声。
我没有感觉任何东西朝我接近,但看到唐望的努力,听到他所制造出来的怪异声音,我几乎被催眠了。
唐望放松下来看着我。他演奏时是背对着我,面对东南方,与我一样,现在他转过来面对我。
「我弹奏时不要看我,」他说,「也不要闭上眼睛,绝对不要。看着你前方地面,注意倾听。」他拉紧绳索,开始再弹奏。我望着地面,专心听他制造的声音。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我开始感到十分恐惧。那怪异的声音充满了峡谷,开始回荡。事实上,唐望的怪声像回音般从峡谷四面八方朝我涌来。唐望一定是注意到了这个现像,更增强了他的张力。虽然唐望改变了音调,但回音似乎降低了,集中于一个方向,从东南方而来。
唐望渐渐放松绳索的张力,直到最后发出一声低响。他把绳索放回袋子,朝我走来。他扶我站起,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臂与腿部肌肉都硬如石;我简直是汗如雨下。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流了那么多汗。汗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唐望几乎是把我拖出了那地方。我想要说些话,但他用手遮住我的嘴。
我们没有循来路而返。唐望绕了个圈子。我们爬上一座山,离峡谷的开口处很远。
我们在死寂的渖默中走回他的屋子。到达时天已经黑了。我再次试图说话,但唐望再次用手遮住我的嘴。
我们没有进食,也没有点亮油灯。唐望把我的草席摊开来,用下巴指指它,我明白这表示我该躺下来睡觉了。
「我知道你该做什么了,」唐望在第二天我一醒来后就说,「你要从今天就开始。时间不够了,你知道的。」经过一段长而不安的沉默后,我不得不问他,「昨天你要我在峡谷中做什么?」唐望笑得像个小孩。
「我只是轻触了水洞的精灵,」他说,「那种精灵在水洞干涸时会隐藏在附近山中,只有那时候才能去轻触它。可以这么说,昨天我把它从沉睡中吵醒。但是它并不介意,还指出了你的幸运方向。它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唐望指着东南方。
「你弹的那根绳子是什么,唐望?」
「一个精灵捕捉器(spirit catcher)。」
「我能瞧瞧吗?」
「不能。但我会为你做一个,或者更好,有一天当你学会「看见」时,你会为自己做一个。
」
「它是由什么制成的,唐望?」
「我的是一支野猪。等你有一个后,你就会明白它是活的,它能教导你不同的声音。经过练习,你会熟悉你的精灵捕捉器,你们一起可以制造出充满力量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我去找水洞的精灵,唐望?」
「你很快就会知道。」
上午十一点半左右,我们坐在阳台下,他准备好他的烟斗给我抽。
等我的身体十分麻木时,他叫我站起来;我很轻松地做到了。他帮助我四处走动。我很惊讶自己的控制;我甚至能靠自己绕了阳台两圈。唐望站在我身旁,但没有扶我或引导我。然后他抓住我的手臂,带我走到灌溉水池边。他让我坐在池边,命令我凝视池水,什么都不要想。
我试着凝视池水,但水面上的波纹使我分心。我的思想与视线开始游移到周围事物上。唐望立刻敲我的头,再次命令我注视池水,什么都不要想。他说凝视水波是件很困难的事,必须努力尝试。我试了三次,每次都会被其它事务所分心。每次唐望都有耐心地摇晃我的头。最后我的思想与视线终于都集中到水面上;尽管水波荡漾,我开始沉浸于观察它的透明感。水变得有些不同,似乎较为沉重,较为灰绿些。我注意到水的波纹非常清楚锐利。然后突然间,我觉得我不是在观看一池波动的水,而是一幅水的照片;在我眼前的是冻结的一段水流,波纹都静止不动,我能够看到每一条。然后它们开始发出一种绿色的萤光,一种绿色的雾以波纹状扩散开来,绿光越来越亮,最后成为耀眼的光辉,照亮了一切。
我不知道我在水池边停留多久。唐望没有打扰我。我沉浸在如雾的绿光中。我感觉它包围着我,慰藉着我。我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我只有一种宁静的知觉,知觉到一种明亮,慰藉的绿光。
接下来我所知道的是极冷与极湿。我逐渐发觉自己被浸入了灌溉水池。水涌入了我的鼻子,我吞下了一些,使我咳嗽。我的鼻子感觉奇痒,开始打起喷嚏。我站起来打了一个超级的大喷嚏,同时也放了一个屁。唐望拍手大笑。
「如果能放屁,就是活的!」他说。
他示意我跟随他。我们走回他屋子。
我想保持沉默。我准备产生疏离而忧郁的情绪。但是我并不感到疲倦或忧郁,反而觉得轻松快活。我迅速更换了衣服,同时吹着口哨。唐望好奇地望着我,假装很惊讶。他张开嘴,瞪大眼睛,姿势十分滑稽。我比平常多笑了一段时间。
「你快疯了。」他说,然后自己大笑起来。
我向他解释,我不想再陷入使用药草后惯常的沮丧心境中。我说在我上次试图会晤守护者时,从水池出来后,我相信只要我凝视事物够久,我就能「看见」。
「「看见」不是安静观看事物就能做到的,」他说,「「看见」是必须学习的技巧,也许是我们某些人已经知道的技巧。」他盯着我,仿佛我就是那些已经知道技巧的人之一。
「你有力气走路吗?」他问。
我说我觉得很好。的确如此,我并不感觉饿,虽然我一整天都未进食。唐望把一些面包与肉干放入袋子里交给我,示意我跟随他。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
他稍微动动头,指着山区。我们前往那个水洞的峡谷,但没有进去。唐望爬上峡谷开口处右边的岩石。我们往上攀爬。太阳几乎落到了地平线。天气算是温和,但是我感觉炎热闷塞,几乎无法呼吸。唐望超前了许多,他必须停下来等我。他说我的体能奇差,也许再往上走是不智的。他让我休息了约一个钟头。他挑选了一块平坦的大圆石,叫我躺在上面。他调整我的身体,叫我伸直手脚,松弛四肢与颈背,垂下头。他让我这样躺了约十五分钟,然后叫我露出腹部,他仔细挑选了一些枝叶,盖在我的肚子上。我立刻感觉一股温暖传遍全身。然后唐望提起我的脚移动我,让我的头面对东南方。
「现在让我们去召唤水洞的精灵。」他说。
我想转头看他。他猛然抓住我的头发,说我正处于极衰弱,易受伤害的状态,必须保持安静不动。他说他在我身上放了许多特别的树叶好保护我,他也必须陪伴在我身边,以防万一。
他站在我的头旁边,如果我转动眼球,就能看见他。他拿出他的绳索,开始拉紧它,然后他发现我眼球朝上地看着他,他用手指敲我的头,命令我望着天空,不要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倾听。他又补充说,如果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朝我而来,我要毫不犹疑地叫喊出他曾经教导我的那个字眼。
唐望和他的「精灵捕捉器」开始发出低沉的震动声。他慢慢增加张力,我先是听到了某种共鸣,然后从东南方传来明显的回音。张力继续增加,唐望与他的精灵捕捉器搭配完美。绳索发出低渖的调子,而唐望把它增强放大成一种锐利的哭嚎,最后成为怪异的尖叫,是我从未经验过的。
这声音在群山中回响,反射回我们耳中。我觉得它是直冲着我而来。我想这与我身体的温度有关。唐望开始发声之前,我感觉十分温暖舒适,但在他的尖叫达到最高点时,我感到一阵寒颤;我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战。我真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朝我而来。然后我发现天空已经十分暗,虽然我一直看着天空,却没有发现它变暗。我感到非常惊恐,于是叫喊出唐望教我的那个字眼。
唐望立刻降低他的张力与尖叫,但那并没有带来任何舒解。
「掩住你的耳朵。」唐望果断地低语。
我用手盖住耳朵。一会儿后唐望停止了发声,过来帮助我。他把树叶从我肚子上拿起来,扶我站起,然后把树叶放回我躺过的地方。他用它们生了一堆火,然后从袋子里拿出其它的叶片擦揉我的腹部。
我正准备告诉他我头痛欲裂,他遮住我的嘴。
我们留在那里,直到所有树叶都烧光。那时已经十分黑暗。我们走路下山。我的胃极不舒服。
我们经过灌溉水池时,唐望说我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该再多逗留。我要他解释水洞的精灵是什么,但他打手势要我安静。他说我们以后会再谈,然后他故意改变话题,开始解释什么是「看见」。我说很可惜我无法在黑暗中写笔记。他似乎很高兴,说大部份时间我都不注意他所说的,因为我坚持要把一切都写下来。
他说「看见」与同盟或巫术技巧完全无关。巫士是能够控制同盟的人,因此能利用同盟的力量达成愿望。但是能够控制同盟不意味着能够「看见」。我提醒他,以前他告诉我,若是没有同盟,就无法「看见」。唐望很平静地回答说,他所达成的结论是不需要同盟也可以「看见」。他觉得没有理由不如此,因为「看见」与巫术的技巧无关。巫术技巧只是用在我们人类身上,而「看见」的技巧对人类毫无作用。
我的思想十分清楚,我不感到疲倦困顿,胃部也不再觉得难受。我们继续走着。我很饥饿。
等我们回到他家后,我狼吞虎咽了一番。
之后我要他告诉我更多关于「看见」的技巧。他露出微笑,说我又恢复了老样子。
「为什么「看见」对人类毫无作用?」我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他说,「「看见」不是巫术。但人们容易搞混,因为能够「看见」的人能毫不费力地控制同盟,成为巫士。而另一方面,一个人也可以学会别的技巧来控制同盟,成为巫士。但是他可能永远也学不会「看见」。
「况且,「看见」与巫术相反。「看见」使人明白事物的不重要。」
「什么事物的不重要,唐望?」
「一切事物的不重要。」我们没有再说什么。我觉得十分自在,不想多说话。我躺在草席上,用夹克当作枕头。我觉得舒服快乐,于是在油灯的亮光下写了好几个钟头的笔记。
突然唐望又开口了。
「今天你做得不错,」他说,「你在池边做得很不错。水洞的精灵很喜欢你,一直都在帮助你。」我想起我没有向他报告我的经验,我开始描述水池边的遭遇,他不让我说下去。他说他知道我看到了绿色的雾。
我不得不问,「你怎么知道的,唐望?」
「我「看见」了你。」
「我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只是坐在那里凝视水。最后你知觉到那绿色的雾。」
「那是「看见」吗?」
「不是,但很接近了。你越来越接近了。」我兴奋起来,想要知道更多。他取笑我的急切。他说任何人都可以知觉到绿雾,因为它就像守护者,是无法避免的事物,所以知觉到绿雾没什么大不了。
「我说你做得不错,是指你没有急躁,」他说,「像上次面对守护者那样子。如果你急躁起来,我就必须摇晃你的头,把你带回来。当一个人面对绿雾时,他的恩人必须伴随在旁,预防那雾困住他。你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躲开守护者的攻击,但是你无法自己逃脱绿雾的笼罩。
至少在开始时做不到。以后你也许会知道如何做,但现在我们要弄清楚别的事。」
「我们要弄清楚什么事?」
「弄清楚你是否能「看见」水。」
「我要怎么才知道我「看见」了?」
「你会知道的。你只有在说话时才会被搞胡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