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阵响亮的声音把我吵醒。我坐在吊床上,凝视着黑暗,看到窗户已经被吹开了。一股寒冷的旋风盘旋在我的周围。树叶在屋外的庭院里沙沙作响。沙沙声逐渐变大,然后突然变成了一个轻柔的声音。昏暗的光线渗透进了房间。就像雾一样贴在光秃的墙壁上。
“Nagual!”我喊到。片刻之后,好像我正在召唤他出来,伊泽多尔·巴特扎出现在了我的吊床旁边。他看上去很真实,但却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特质,就像水中的倒影一般。我清了清嗓子想要说话,但只发出了十分微弱的声音,无意义的溶于雾中。然后这雾开始移动,躁动不安,就像屋外的风一样。我紧张的无法入睡,就裹着毯子坐着,我这次来女巫的房子全是为了等伊泽多尔·巴特扎的出现,但现在我在想这件事做的是否正确: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了。我已经耐心的等了三个月,之后我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虑,以至于最后我终于开始展开了行动。于是在七天之前的一个早上,我开车来到了女巫的房子。然而,即使我不得不爬过房子后面的墙,从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翻进来,我也从没思考过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是,经过了七天的等待,我的信心终于开始动摇了。
我跳出吊床,两只赤裸的脚硬生生的踏在瓷砖地板上。我摇晃着身体,通常这么做都会消除我的不安,但这次却不行。于是我又躺回了吊床里。如果说这三年来我在巫师的世界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巫师的决定都是最终的;而我的决定就是一直留在巫师的世界中。现在是证明这一点的时候了。一个神秘的笑声把我从思绪中惊吓了出来。这声音最开始贯彻在整个房子中,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我紧张的等待着,但除了院子里风吹枯叶的声音外没有别的声音了。这些树叶听起来像是一阵沙哑的窃窃私语。这声音不光催我入眠,还让我做了一个七天里一直在做的梦。我站在索诺拉的沙漠中。时间是中午。太阳像一个银色的大圆盘一样,亮的几乎看不见,正照在半空中。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寂静无比。高大的仙人掌,把长满刺的手臂伸向那不动的太阳,像哨兵一样守卫着周围的寂静。风好像跟着我来到了梦中,开始用力的吹着。它呼啸着吹过树枝,愤怒的摇晃着它们。红色的风沙在我周围席卷弥漫着。一群乌鸦像点一样在空中散开,然后像黑色的面纱一样轻盈的落在稍远一些的地面上。风又突然消失了。我向着远处的山走去。我好像走了好几个小时,然后看见地面上有一团巨大的影子。我抬起头。一只巨鸟正张开双翼停在空中,一动也不动,好像被钉在了天上一样。只有当我凝视地面的影子时,我才知道巨鸟在移动。它的影子正以慢得令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向我而来。
在一种莫名的驱使下,我开始试图追赶影子;但不管我跑得有多快,影子还是离我越来越远。我累得头晕目眩,跌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当我爬起来时,我发现那鸟正栖息在附近的一个岩石上。它的头微微的转向我,仿佛是在向我打招呼。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它。它很大,浅棕色的羽毛亮闪闪的,像打磨过一样。它琥珀色的眼睛坚毅而又无情,就像最终的死亡一样。巨鸟张开宽阔的翅膀飞走了,我也向后退了一步。它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然而它在地上的影子是一条直线,它延伸至无限,把沙漠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我相信,如果我召唤风的话,我就会追上它,于是就开始召唤。
但我的召唤却没有任何力量。我的声音变成了数以千计的耳语,很快消失在了寂静中。沙漠又恢复了可怕的平静。它开始在边缘的地方崩溃,然后慢慢的消失在我的周围……
我的意识渐渐回到了躺在吊床中的身体上。透过房间中的一道薄雾,我看见了对面摆满书的书墙。然后一个强烈的意识击中了我,我完全清醒了过来;我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普通梦;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Nagual马利亚诺·奥雷利亚诺曾经告诉过我,巫师们互相之间把巫术称作一只鸟。它们把它称作自由之鸟。
他们说,自由之鸟只往前飞,并且从不回头。他们也说,只有Nagual才能引诱自由之鸟。他引诱自由之鸟给他们的战士之路提供阴影遮挡。没有影子的遮挡,就没有方向。我这个梦的意思就是,我已经失去了自由之鸟。我失去了Nagual,以及所有的目标和希望。
我最放在心上的,是那自由之鸟飞的如此之快,它甚至没有给我时间来感谢他们的馈赠,也没有给我时间来表达我无尽的赞美。我曾经保证的说过我从来都没有把巫师世界中的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但我知道这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话;对伊泽多尔·巴特扎我更是看得理所当然。我想,他肯定会和我永远的在一起。但是,突然之间,就像划过的流星,他们全都像空气一样消失了,也同样带走了伊泽多尔·巴特扎。
我在房间里坐了好几个星期,一直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他们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呢?但是当考虑到我在他们的世界中所经历和目击的一切,这个问题就变得非常没有意义。
这一切都揭示了我的真正本性:顺从且多疑。巫师这么多年一直对我说,他们的**目的是通过意识的力量被吞噬燃烧,最后消失。老Nagual和他的巫师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我对此却没有任何概念。他们一生都在为这个**的目标做准备:通过清醒做梦,他们悄悄的溜过死亡——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死亡——穿越到未知的世界中去;增强但不破坏他们整体能量的统一性。每当我想到我的通常怀疑性自我总是会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时,我就感到非常的悔恨。
但我并不是不相信他们那惊人脱俗又如此实际的目标。相反,我可以解释他们的行为;把他们整合进我充满常识的日常世界中,也许并不会十分贴切,但肯定会与我所熟悉的事物并存。这些巫师肯定已经试过让我做好准备来目击他们的最终旅程;因为我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但我却没有准备任何东西来接受这个事实所带给我的痛苦和绝望。我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出去了。这是专门留给我自己去处理的问题。我怕在吊床上躺久了会引来更多的绝望,就起床给自己做早餐。更确切地说,我只是热了一下昨晚的剩菜:玉米饼,米饭和豆子,这就是七天里我一直在吃的标准套餐,除了午餐,那时我会加一罐沙丁鱼。
我是在最近的一个镇子上买的沙丁鱼罐头。我还在那把所有的罐头都买了。豆子也是罐装的。吃完后我就开始洗碗拖地。然后,我拿着一把扫帚,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打扫新落下的灰尘,还有每个墙角新结的蜘蛛网。从我到达这里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清洗窗户和地板,打扫院子和走廊。在清扫中总是会让我忘掉悲伤,给我以安慰;但这次却不行了。不管我多么努力的干活,我仍然无法忍受我内心的虚无感所带来的痛苦。一阵突如其来的树叶声打断了我手头上的工作。我走出去看是怎么回事。一阵强风正吹过树林。它的力量吓了我一跳。我正要关窗户时,风就停止了。接着一片深沉的忧郁笼罩了整个院子,越过灌木丛和树木,鲜花和菜地。即便是那挂在墙上的紫三角梅都附上了悲伤的色彩。我走到院子正中央跪坐在石阶前,那里有一个西班牙殖民风格的喷泉。我心不在焉的捡出掉在水里的落叶和花朵。然后俯身去看自己的倒影。在我脸的旁边浮现出了一张美丽质朴的脸庞,是弗洛琳达。
我看着她的倒影,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被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给迷住了,还有她那编织的耀眼的白发。她慢慢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也对她微笑了起来。
“我没听见你来了,”我低声说道,害怕她的影像会消失;害怕她只是我的一个梦。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坐在我旁边的石栏上。
“我只会和你待一会,”她说道。“不过我晚一会还会回来。”我转过身向她倾诉了累积在我身上的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弗洛琳达只是凝视着我。她的脸上映出无法估量的悲伤。
她的眼中突然留出了泪水;随即便马上消失了。
“伊泽多尔·巴特扎在哪里?”我问她。我把脸转向一边,泪流满面。这并不是因为自怜或是悲伤,而是出于深深的失败感,罪恶感和失落感。这些情感正在淹没我。弗洛琳达曾经警告过我要小心这些情感。
“泪水对于巫师来讲毫无意义,”她用深沉沙哑的语气说道:“进入巫师的世界会使你懂得命运的设计,不管被设计成了什么样,对于巫师来讲都只是必须要面对的挑战,没有任何的怨恨和自怜。”
她停了一会,然后用一种熟悉又无情的方式重复了一遍她之前经常对我说的话。“伊泽多尔·巴特扎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Nagual。他可能会与老Nagual在一起,这样的话他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但那之后,他可能就不在了。”
“但他为什么……”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弗洛琳达说道,举起手来阻止我的抗议:“解决这个问题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挑战;并且如你所知,挑战并不是用来讨论或憎恨的,而是用来行动的。巫师要么战胜挑战要么就被挑战打败。但只要他们完美无缺的行动,成功或是失败都不重要。”
我被她平淡的情感和态度所激怒,忿忿地说道,“当悲伤正折磨我的时候,你怎么能期望我会完美无缺的行动呢?伊泽多尔·巴特扎已经一去不返了。”
她严厉的回答我道,“你为什么不听取我的建议,忘掉这些情感,然后完美无缺的行动呢?”她的严厉转瞬即逝,随即就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呢?我知道,如果Nagual离开了,游戏就结束了。”
“你不需要Nagual也能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巫,”她说道:“即使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的完美无缺也会把你引到他那里。在你的生活中活得完美无缺是你的挑战。不管你何时看见伊泽多尔·巴特扎,明天也好,一年之后或是生命的尽头也好,对你来说应该都没有任何区别。”
弗洛琳达转身背对着我。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当她再次转回身时,她的脸出奇的平静,像是一副面具一样,仿佛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眼神里有某种悲伤的东西,使我忘记了自己的痛苦。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小女孩,”她用一种异常刺耳的声音说道,好像是想消除她眼中的悲伤:“我和祖丽卡都不属于Nagual马利亚诺·奥雷利亚诺以及他的团体。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神情麻木,用夹杂着恐惧与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不。弗洛琳达。我不知道,”我终于开口说道。她现在的声音低沉又柔和,说道:“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们不属于那组巫师。整体来说我们属于,但我们不是真的属于。我们的情感联系着另一个Nagual,Nagual朱利安,他是我们的老师。Nagual马利亚诺·奥雷利亚诺是我们的支持者,Nagual伊泽多尔·巴特扎,是我们的学生。和你一样,我们也被抛在了后面。你是因为还没有准备好和他们一起走。而我们是因为需要更多的能量来做出更大的跳跃;也许会加入另一支战士团队;一个更古老的团队。Nagual朱利安的团队。”
我可以感受到弗洛琳达的孤独与落寞,就像一团薄雾围绕在我旁边。我几乎不敢呼吸,以免她停止讲话。她用了很长的一段篇幅来告诉我有关他老师Nagual朱利安的一切。
她对他的描述很精简,但却足够生动,我几乎可以在眼前看见他:他是我所遇到的人里面最勇敢的人。他也十分有趣,思维敏捷,充满智慧;一个老顽童。一个讲故事的人。一个知觉的魔术师,他处理知觉的熟练就像面包师处理面团一样,可以轻松的把它揉捏成任何形状而不失去它的本质。弗洛琳达向我保证,和Nagual朱利安在一起绝对会是一个令人难忘的经历。她承认,她对他的爱超过了言语和感觉。祖丽卡也是这样。
弗洛琳达沉默了好久,凝视着远处的群山,好像在从那些陡峭的山峰中汲取力量。当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巫师的世界是一个孤独的世界,然而在其中,爱是永恒的。就像我对Nagual朱利安的爱。我们全都是靠着自己走进巫师的世界中的,我们所依靠的仅仅是我们的行动,情感和完美无缺。”她点点头,好像是在强调她的话;“我已经没有任何情感了。虽然我走到了Nagual朱利安的一边,但我所剩下的情感就只是意愿,责任感和目标感。也许你我和你的处境相同。”她这句话说的非常流利自然,以至于我没能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我看着她,和往常一样,我被她绝美的容颜和年轻的气质给迷住了,时光的流逝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
“不相同,弗洛琳达,”我终于说道:“你有Nagual伊泽多尔·巴特扎,有我,还有所有其他我都没听过名字的门徒。而我却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连我的旧世界都失去了。”
我没有任何自怜,只有一个可怕的认识,那就是到目前为止我已知的人生已经终结了。我说道,“凭我自己仅有的一点权力,Nagual伊泽多尔·巴特扎是属于我的。我会真诚的等上一段时间,但如果他再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的话,我也不会了。我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办!”
当我意识到弗洛琳达已经不再倾听我时,我的声音逐渐降低了。她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一只沿着喷泉边缘飞向我们的小乌鸦。“那是狄俄尼索斯,”我说道,把手伸进兜里去找几块喂它的玉米饼。但却没有找到。我抬起头看着那纤云不染的天空。我太沉溺于自己的悲伤之中,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过了中午了,这只小乌鸦通常都会在这个时间来吃东西。弗洛琳达说道:“这个小家伙很不高兴。”她笑这只乌鸦在愤怒的鸣叫,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和这只乌鸦简直一模一样。你很容易就会心烦意乱;并且你们两个都很吵。”
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反驳她的冲动,我想对她说这些话也可以用在她身上。弗洛琳达咯咯的笑了,好像她知道我正在努力不哭泣。乌鸦栖息在我空荡荡的手上,用它闪亮透明的眼睛看着我。它张开了翅膀,但却没有飞走。它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平静地告诉弗洛琳达,巫师世界的压力对我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胡扯!”她训斥我道,好像是在和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讲话一般:“看呐,我们那胆小的狄俄尼索斯吓跑了。”弗洛琳达眉飞色舞的看着在我们头顶盘旋着的乌鸦;然后,又转回来看我。我把脸移开,避免视线接触。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她的那双闪亮的黑眼睛里没有任何不友善的东西。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眼神非常的平静冷漠:“如果你不能赶上伊泽多尔·巴特扎,那么我和其余教过你的巫师就没有成功的影响到你。我们就没能完成你的这个挑战。虽然这不是我们最终的损失,但这肯定会是你最终的损失。”
看到我又要哭泣,她向我挑战的说道,“你那完美无缺的目标哪去了?你把和我们在一起学到的东西都忘光了?”
“如果我永远都赶不上伊泽多尔·巴特扎呢?”我满脸泪水的问道。
“你能做到不在乎结果的生活在巫师世界中吗?”她尖锐的问道。
“我现在需要关怀,”我小声说道,闭上眼睛以防泪水流出。“我需要我的母亲。我现在只想见她。”
我很惊奇自己能说出这些话,然而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弗洛琳达大笑起来:她不是在嘲笑我。她的笑声中有一丝善意和慰问。
“你离你妈太远了,”她温柔的说道,她的眼神忧郁而冷漠,“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几乎是在低语,她接着说,巫师的生活在我们周围建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分界。她提醒我,巫师不会在别人的同情和自己的自怜中找安慰。
“你认为我所有的痛苦都是自怜造成的对吗,弗洛琳达?”
“不。不仅仅是自怜,还有你病态的忧郁。”她搂着我的肩膀,好像是在拥抱一个小孩。“大多数女人都是无可救药的病态,你知道吧,”她喃喃道。“你和我也一样。”
我不同意她,然而我没有任何反驳她的欲望。我很高兴她能这么搂着我。尽管我很忧郁,可还是因此笑了出来。
弗洛琳达和其他女巫师一样,缺乏表达母性关怀的能力。虽然我喜欢被我所爱的人亲吻和拥抱,但我还是无法忍受一直赖在别人的怀抱里哪怕多超出一秒。弗洛琳达的拥抱虽没有我母亲的那般温暖与抚慰,但却是我此时想要的全部。
拥抱过后她就走进了房子里。
我突然醒了过来。有一会我只是躺在那里——喷泉石阶下——我想要试图回忆起当阳光照进树叶在地上留下了一个个的光斑之前,就是我睡着之前弗洛琳达对我说过的一些事情。我显然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尽管天空依旧明亮,傍晚的影子已经渗透进院子里了。我正要去房子里找弗洛琳达时,就听到了院子里回荡着的神秘笑声。这和我晚上所听到的是同一个笑声。我站着聆听。周围的寂静让我不安。没有鸟鸣和虫嗡,一切都很安静。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到那无声的脚步声,像阴影一样安静,就在我的身后。我转过身来。在院子的那边,在盛开的三角梅的遮掩下,我看到了有个人坐在了石凳上。她背对着我,但我却立马认出了她。
“祖丽卡?”我不确定的低声说道,怕我的声音会把她给吓跑。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她说道,招呼我过去坐在她旁边。她深沉清晰的声音充满着沙漠中的清新空气,听起来不像是她发出的,而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我想要拥抱她,但我知道**不要。因为祖丽卡不喜欢别人碰她,所以我只是坐在她旁边对她说,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她。令我惊讶的是,她握住了我的手;那是一双娇小精致的手。
她白嫩美丽的脸庞却面无表情。所有的生气都集中在她不可思议的眼睛里:既不黑也不棕,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十分的明亮。她盯着我看了好久。
“你什么时候到这的?”我问道。
“就刚刚,”祖丽卡回答道,她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天使般的微笑。
“你是怎么来的?弗洛琳达和你一起过来了吗?”
“哦,这你是知道的,”祖丽卡含糊地说道,“巫师们的来去都不会惹人注意;没人会去注意一个女人,尤其是*****。但另一方面,一个年轻美丽的的女子就会吸引大家的注意。这就是为什么漂亮的女性巫师需要经常伪装。如果她们长相平平常常,就无需担心这些了。”
祖丽卡突然轻轻摇晃我的肩膀。她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冷静而敏锐的注视着我,好像是为了消除我的疑虑,说道:“为了能在巫师的世界中,一个人必须做梦做到**。”说罢便移开了目光。远处的山上挂着一轮明月。
“大多数人没有做梦的智慧和力量。他们只能看到平凡又反复的世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用敏锐的目光看着我问道:“因为如果你不努力对抗平凡,世界对你来说的确是反复而平常的。大多数人只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使他们变成了傻瓜。傻瓜是没有任何对抗平凡的渴望和力量的。”
祖丽卡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穿上了凉鞋。她把披肩系在腰间,防止她的长裙被风吹乱,然后走向庭院的中间。我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她要进行旋转。她要向我表演一场能够收集宇宙能量的舞蹈。巫师们相信,通过他们身体的动作,他们能够得到做梦所需的必要能量。她用下巴示意我跟她一起做,模仿她的动作。她开始在深棕色的墨西哥石砖上滑行舞动起来。这些石砖是伊泽多尔·巴特扎按照古老的托尔特克文明设计的;这个巫术设计凝聚了古往今来代代巫师和做梦者力量的秘密与奇迹;这个设计可以把他所有的力量与意愿、神话和梦成为现实。
祖丽卡的舞步灵活又精准,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的舞者。她的动作很简单,但却需要极大的速度,平衡与专注,这使我精疲力竭。她旋转的敏捷与轻盈令人不可思议,她一会绕着我旋转,一会又远离我旋转。有一瞬间她随着树的阴影一起摇摆,好像是在看我是否跟上了她的节奏。然后她朝着屋子后面庭院的方向走去。她在墙外生长的两颗柑橘树前停了一会;那两棵树就如同两个哨兵一样守卫着通往房子的小路。害怕跟丢她,我赶忙沿着狭窄黑暗的小路飞奔了过去。然后,我充满好奇与渴望的一路跟着她来到了房子里后面的房间。她没有开灯,而是拿起了在房椽上挂着的一盏油灯,点亮了它。摇曳的灯光在我们周围闪烁,却没有点亮房间中阴影的角落。房间里**的家具就是一个木箱,她跪在其前,拿出了一块垫子和一条毯子。
“趴在上面,”她轻柔的说道,把毯子在地摊上铺平。当我趴下时,我感到了一阵舒适的无助感,于是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一种安宁和幸福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放在了我的背上。她不是在给我按摩,只是在轻拍我的后背。尽管我经常呆在小房子里,我仍然还是数不清它到底有多少个房间,我也弄不懂它们都是如何布置的。弗洛琳达曾经告诉过我,那栋房子是他们冒险的中心。
她说,老Nagual和他的巫师们就是在这里编织魔法之网的。那网就像蜘蛛网一般隐形透明,会在巫师进入未知的时候罩着他们。
她也说,这个房子是一个象征。属于她团体的巫师甚至不需要在房子里或其附近就能通过做梦进入未知。不管他们到哪里都能感觉到这房子;房子也能感觉到他们。无论他们在哪里,这种感觉和精神,都会给他们以力量,让他们能够用惊奇和喜悦去面对日常生活。
祖丽卡在我肩上猛地一拍,吓了我一跳。“转身躺下,”她命令道。我照做了。当她俯下身时,她的脸洋溢着活力,眼神带有坚定不移的目的。
“神话是杰出做梦者的梦,”她说道:“你需要极大的勇气和专注才能维持的梦。最重要的是,你也需要大量的想象力。你本身就生活在一个神话之中,这个神话暂时交给你保管。”
她语气十分诚恳的说道。“除非你做到完美无缺,否则你无法接受这神话。如果你做不到,神话自然会从你身边溜走。”
我张开嘴想要说,她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但她的眼神十分坚毅。她不想和我对此展开讨论。
屋外树枝敲打墙壁的声音渐低了下去,转而变成了回响在空气中的阵阵悸动。就当我昏昏欲睡时,祖丽卡对我说我应该遵从梦里的指示,就是我一直反复在做的那个梦。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做那个梦?”我惊慌的问道,想要坐起来。
“你难道忘了我们共用彼此的梦了吗?”她轻声说道,把我推回到毯子上:“我就是那个给你带来梦的人。”
“那只是个梦而已,祖丽卡。”我的声音颤抖,因为我十分绝望,想要大哭一场。我知道那不止是一个梦而已,但还是想要听她对我撒谎。她看着我,摇了摇头。
“不,那不止是一个梦,”她安静的说道。“那是巫师的梦,一种真实。”
“我该做什么?”
“难道梦没有告诉你应该做什么吗?”她用挑战的语气问我。“弗洛琳达不也告诉你了吗?”她表情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害羞的孩子般的微笑。“你必须得明白你再也见不到伊泽多尔·巴特扎了。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已经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了。你无法接触到身为人的Nagual,只能接触到神话般存在的Nagual。”
她用温雅且严厉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说,我生活在一个神话里。
“巫师的世界是一个充满未知的世界,和日常世界之间隔着一道由梦与承诺所构筑成的神秘屏障。巫师们只有支持与跟随他们的Nagual才能进入其他真实的世界中,只有Nagual才能引诱自由之鸟。”
她的话消失在房间的阴影中,她接着说,要跟随Nagual伊泽多尔·巴特扎,所需要的是做梦能量,而不是世俗的感情和行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她又说道。“你已经见识到了Nagual伊泽多尔·巴特扎仅凭自己的在场,就可以影响其周围的人;不管是他的巫师还是普通人都会受到影响;他可以使他们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神秘,任何事物都不能当作理所当然。”
我点头表示同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困惑于Nagual是怎么仅凭自己的在场就足以造成那么多的改变。
经过仔细的观察,比较他人的观点和无限的内省后,我得出了结论,那就是他们的影响力源于他们已经放弃了对世俗的关心。在我们的日常世界里,也有对世俗失去关切的男性和女性,我们称他们为神秘主义者、圣徒或有宗教信仰的人。但Nagual这几者都不是。Nagual是对世俗没有任何关注的世俗人。在潜意识层面,这一矛盾会对在其周围的人造成巨大的影响。在Nagual周围的人,无法准确的找出到底是什么在影响他们,但他们能感到一种奇怪的焦虑,一种想要挣脱的冲动,或者是一种不足感,这感觉就像是知道某种抽象正在某处发生,但自己却碰触不到。但Nagual对他人的影响不光来自于缺少对世俗的关注或其人格力量;还更多来自于他们完美无缺的行为。Nagual的行动和情感都是完美无缺的;在他们永不休止的旅途中不管遇到了任何世俗或非世俗的困难,他们都会以完美无缺来应对。但Nagual并不是通过遵守严苛机械的规章制度来做到完美无缺,因为本就没有任何的规则与规矩。
相反,他们利用想象力来适应或接受一切情况,来达到行动的流畅。Nagual和普通人不同,他们并不寻求别人的赞美或尊重,甚至对他的巫师也是这样。他们追求的只是他们自己行动的完美无缺;和他们人格的天真与健全。正因如此,才会使他的巫师自愿追随他。他的巫师会依赖于他的自由,就像依赖一种药物一样。
对Nagual来说,世界永远都是崭新的。在他的巫师团体中,一个人会开始像这一切从没发生过一样来看待这个世界。
“那是因为Nagual已经打破了自我反映之镜,”祖丽卡说道,似乎一直在知道我在想什么。“Nagual可以从迷雾中反映未知的镜子中看见自己。从此这面镜子不再反应我们人性的反复和平常;而是会展现出无限的面容。”
“巫师们相信,虽然巫师是固体,但当自我反映的面容与无限的面容合并后,Nagual就准备好打破现实的界限并消失了。伊泽多尔·巴特扎已经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
“他不能丢下我不管!”我哭喊道。“那太不公平了。”
“思考公平与否真是太傻了,”祖丽卡说道:“在巫师的世界里只有力量。难道我们没有教你这一点吗?”
“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沮丧的承认道。几分钟后,我开始小声的嘟囔说,“但它们在此时没有任何用处。”
“它们在此时才最有用,”她反驳我说:“如果说你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战士会在最艰难的时刻聚集力量继续前进。战士绝不会对绝望屈服。”
“可我所有的经验和知识都无法减轻我的悲伤和绝望,”我轻轻的说道:“我甚至都想要唱我奶奶教我的灵性颂歌,但弗洛琳达却因此笑话我。她认为我是一个傻瓜。”
“弗洛琳达是对的,”祖丽卡说道:“我们的魔法世界跟灵性颂歌还有咒语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没有仪式和古怪的行为。”
“我们的魔法世界是一个梦,是由参与其中的所有人的共同集中的意愿所凝聚成的。并且时刻被巫师不移的意愿所加固,来保持完整;这和普通人无时无刻用他们的意愿凝固日常世界的道理是一样的。”
她突然打住。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还不想表达出来。然后她笑了。她做出了一个幽默且无助的姿势,接着说道,“为了做我们的梦,你必须是已死的。”
“那意思就是我现在就得死去?”我声音嘶哑的问道。“你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祖丽卡听闻后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个**笑的笑话一样。但当她看到我严肃的态度后,赶紧澄清道,“不,不是这个意思。已死意味着放下你所有的执着;放下所有你拥有的东西,和所有你所是的东西。”
“那并不新鲜,”我说道。“我加入你们世界的那一刻就这么做了”
“很明显你没有。否则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了。如果你真的按照巫师所要求的方式死去,你现在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那我会有什么感觉呢?”
“责任!目标!”
“我的痛苦跟我的使命感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喊到。“它是独立且分离的。我是活着的,当然能感受到悲伤与爱。我怎么可能回避呢?”
祖丽卡解释说,“你不应该回避它,而是应该战胜它。如果战士一无所有,就不会有任何感觉。”
“那是一个多么空虚的世界啊,”我挑战性的问道。
“空虚只是放纵的世界,因为放纵只允许放纵存在,别的一概不允许。”她目光热切的看着我,好像在期待我同意她的观点。“所以那是一个不平衡的世界;无聊而又反复。”
“对巫师来说,对抗放纵**的手段就是死去。他们不只是这么想,还这么做。”
我的后背一阵凉意。我呜咽了最后一口,然后安静的看着窗外明月的光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祖丽卡。”
“你完全明白我在说什么,”她说道。“当你**次遇见我时,你的做梦就开始了。现在是另一个做梦开始的时候了。但这次,要以已死的态度来做梦。你的错误就是一直在以活着的态度去做梦。”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道。“别用谜语来折磨我。你自己曾告诉我说只有男性巫师才会用谜语折磨自己。你现在也在这么对我。”
祖丽卡的笑声回荡在房间之中。听起来就像风吹落叶的声音。
“以活着的态度来做梦意味着带有希望。这意思就是你像珍视自己小命一样的去执着于你的梦。用已死的态度来做梦,则意味着你不持任何希望。你做梦但不执着于你的梦。”
由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点头。弗洛琳达曾经告诉过我,自由就是完全失去对自身的关切;当我们体内大量被囚禁的能量被释放时,这种缺乏关切就会自然达成。
她曾说过,只有我们放下对我们自身高贵的概念,这种能量才会被释放;只有不再认为自己重要,不再认为不能被冒犯或嘲笑才行。
祖丽卡的声音很清晰,但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她说,“自由的代价很高。只有不持希望的去做梦才能获得自由;这意味着愿意失去一切,甚至是失去梦。对我们中的一些人来说,不持希望的做梦;不在乎结果的去奋斗,是跟上自由之鸟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