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网友摘录之唐望故事

2017-08-11
来由-无极(整理)
1376

唐望故事

来由/译序


巫士唐望的教诲。

解离的真实。

巫士唐望的世界

力量的传奇。

巫士的传承。

老鹰的赠予

内在的火焰。

寂静的知识。

作梦的艺术


缘起


在中南美洲的穷乡僻壤,及荒凉高山的印第安人之中,存在着一种精神文明。这种精神文明渊源于人类尚未使用文字之前的远古。在他们的传承中,有这样的说法:


人类的意识与知觉原本是无所限制的。在言语性的思考之外,还有另一种更庞大,更深沉,更直接的知觉方式。那是言语所无法掌握,无法描述的。


文字出现之后,文字的描述渐渐取代了直观的知觉。于是人类渐渐远离直观,而渐渐熟悉言语文字的间接。古老的精神智慧在文字的影响下渐渐变质,于是产生了宗教。


宗教是人类试图回归本来面目的向往,也是古老直观知觉的苟延残喘,但是宗教背负着时间所形成的庞大包袱,徒具形式而失去本质。原本对于完整意识的追求变为对政治权力欲望的满足。


言语文字的思考萌芽了理性。理性的力量终于在欧洲启蒙时代以科技的形式开花结果。船坚炮利的强国开始掠夺纵横世界。欧洲文化对于美洲新大陆的侵略是不折不扣的浩劫。原来残存的古代智慧被视为异端,几乎遭到赶尽杀绝的命运。


在这种极端的压力下,古代智慧残存的菁英份子以生命为代价,开始对他们的传承进行彻底的检讨;结果他们脱胎换骨,放弃了宗教的形式,诞生出一种抽象而极有效率的修行之道,重新强调完整意识的追求及精神上的最高自由。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们化整为零,以隐匿的方式进行传承,听由天意而遴选少数门徒,由南美洲的高山散布至北美洲的沙漠,远离世俗繁华,延续至今,被外界视为一种神秘的巫术。


在1960年的夏天,一个人类学系的研究生在野外收集资料时,意外地成为这个传承中的一个门徒。他就是卡洛斯·卡斯塔尼达。


 


人类学家与巫士的相遇


卡斯塔尼达出生于南美洲,年幼时随父母移民至美国。在大学的人类学研究所中,他的研究重点是放在印第安人所使用的药用植物上。背后的动机很可能是因为当时西方医药界才刚合成出迷幻药,当时的知识份子都对这种能够改变知觉状态的奇妙药物趋之若鹜,而这种药物的核心成分正是提炼自印第安人千百年来所使用的药用植物。


他在一个沙漠小镇的巴士站认识了唐望。他认为唐望可以帮助他完成论文,便煞费苦心地去接近唐望,恳求唐望透露印第安人使用药草的秘密,希望成为唐望的学生。结果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唐望真的收他为“学生”。只不过唐望所要传授的与卡斯塔尼达所期望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时根据卡斯塔尼达的了解,唐望是一个精通药草的专家,也是在印第安人文化中,扮演精神支柱的“巫士”。为了得到**手的经验,卡斯塔尼达听由唐望的摆布,亲身参与了印第安人运用药草来追求巫术的种种奇怪作法;然后他以人类学家的态度,观察记录下一切过程,这些田野笔记后来成为他撰写论文的基础。


跟随唐望学习了四年之后,唐望的激烈怪异作法让卡斯塔尼达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不得不中止学习,休养了两年多时间,同时间完成了他的论文。为了能较顺利取得学位,他于1968年将他的论文先出版成书,没想到竟然造成当时美国文化界的震撼;那就是他一系列唐望故事中的**本─“唐望的教诲:亚奎文化的知识系统”(The Teaching of Don Juan: A Yaqui Way of Knowledge)。


如此一本不见经传的学生论文之所以会受到重视,除了他所探讨的迷幻药草是当时知识份子都沈溺的课题之外,像他如此亲身体验古老异族的文化,这在西方学术界中还是史无前例的。他瞎打误撞地成为了西方文化探触远古精神文明的一个先锋。在天意的安排下,唐望透过了卡斯塔尼达来让世人知道,一向被欺压凌辱的原住民文化中,其实隐藏着庞大而奥秘的智慧。


但是卡斯塔尼达的**本书,其实是最没有抓住重点的唐望故事,必须要靠之后的两本唐望故事(“解离的真实”与“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巫士唐望的世界)),才算是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阶段。这三本书后来被人称为“唐望三部曲”。


之后卡斯塔尼达每隔数年便会出版一本他的笔记报告,至今为止,三十余年来,卡斯塔尼达陆续出版了十余本唐望的故事,本本扣人心弦,受人瞩目。唐望的巫术观念一再演变,渐渐发展成一套完整的理论。比较起来,他的初期著作虽然有时摸不着边际,却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抽象精神,鲜活地反映出他所处心灵空间的神秘;后期的著作则较实际,范围也较确定,知识系统的传达要胜于情境的描述。




在一些人类学家或文学批评家眼中,卡斯塔尼达的著作有许多难解的疑问。唐望是否真有其人,除了卡斯塔尼达与唐望其他门徒的说法之外,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支持;许多学者也想推翻卡斯塔尼达的故事,指控他虚构了唐望这个人。这样的指控结果总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像是对空气挥拳似的。


撇开观念上的失误,以及故事中的不可思议不说,卡斯塔尼达的文笔就很叫人头痛。他是言语文字的忠诚信徒,本着人类学的训练,总是坚持理性到了饶舌的地步,花费大量笔墨描写详细琐碎的细节,使最怪异的经验也成为有迹可寻的学习过程。


卡斯塔尼达虽然重视细节,但是他的文字简单质朴,对情境人物的描写有独到之处。在他的笔下,唐望的举止虽然怪异而难以捉摸,却总是会突然峰回路转,摇身一变成为纯粹理性的化身,以清晰简洁的言语表达最发人深省的观念,叫人叹为观止,也让文学批评家跌破眼镜。


在书中,卡斯塔尼达自己永远是个不开窍的笨学生,受困于理性的质疑及情绪的纠缠。与唐望的清明心智相较下,卡斯塔尼达所坚持的理性其实只是现代人心理僵化的一种反映。不过他完全不避讳暴露自己的缺点,在这种情况下,唐望的教诲成为一种对话与沟通的过程,而不是单方面的自说自话。这种刻意贬低自我的手段反而能够得到读者的认同,其实正是唐望智慧的具体表现。卡斯塔尼达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笨。


唐望本人似乎拥有超越日常现实的神奇力量,能随意表现不可思议的事迹,令人钦羡不已。但是不可忽视的,伴随在这些神奇力量的背后,是无比艰辛的训练与克己的忍耐,这是另一种无情的现实,精神的自由是需要付出**的代价才能换取。


在唐望巫术传统的眼中,人的世界只是这个宇宙中渺小的一部分,不足为道。宇宙的奥妙神奇是远超过狭窄的人性所能理解的。因此唐望总是让门徒置身于陌生的大自然中,彻底剥离了门徒与人为世界的关系,知觉才能真正扩展到周遭世界上。


所以坦白说,生活在现代工业社会中的我们,如果想体验唐望的巫术境界,可能会比生活在穷乡僻壤中的印第安人要困难多了,我们势必要先对日常的生活方式进行彻底的检讨与改变才行。


事实上,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花费心思于书中的巫术经验是毫无益处的。但若是剥除了有关巫术的描述,卡斯塔尼达的学习其实是一种身心重建的过程;从反求诸己出发,才是追寻唐望智慧的正确态度。


唐望在书中明白让读者知道,卡斯塔尼达与唐望本身只是担任媒介的任务,引领我们体验力量。而真正体验力量的人绝不会接受任何顶礼膜拜。救主大师,伟人圣者之类的人物都是人类的愚行推拱出来的产物;尽管卡斯塔尼达的描写头头是道,唐望的示范不可思议,力量的追寻永远是一种必须自证的现象,需要身体力行的尝试,不存在于招摇的渲染或组织化的崇拜中,任何言语的描述都只是空谈罢了。




“巫士唐望的教诲”

The Teaching of Don Juan-A Yaqui Way of Knowledge (1968)


卡斯塔尼达面对唐望浩瀚而深奥的古老知识,难以避免地陷入了“瞎子摸象”的困境。这种现象清楚地反映在他头三本唐望故事中,几乎让读者跟他一样摸不着头绪;个别书中观念的大幅度跳跃,简直就是一场巨型的辩证演练。


因此“巫士唐望的教诲”“解离的真实”与“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巫士唐望的世界)这三本书必须放在一起阅读,才能得到比较完整的面貌。


“唐望的教诲”是卡斯塔尼达一系列唐望故事的头一本,也算是他追求巫术知识的起点。前面提到了这本书的时代背景,以及为何受到重视的可能原因。但是与他之后的著作比较,坦白说,“唐望的教诲”算是格外的繁琐与抓不住重点,其中第二部份的结构分析更是令人哭笑不得。不过这也许只是初读之下的印象。译者个人认为,在表面的失误之下,若是以整体观之,包括之后的进展,**本书其实暗藏了奇妙的玄机。


这本书原本是他的论文。他以学术研究的态度来面对唐望的知识。对他而言,唐望的巫术世界只是主观存在的一种信仰系统,而不是客观存在的现实。这种态度必然会产生基本认知上的冲突,这种冲突也就直接显现在他整本书的结构安排上。


书的**部分是他的田野笔记,对经验的纯粹描述,不带作者个人的诠释,用以呈现一种真实的情境。但是由于不了解状况,他把注意力放在巫术最肤浅的层次,几乎算是哗众取宠的超现实经验上。然后在第二部分,他尝试使用人类学的思考方式来分析他的怪异经验,乍看之下是客观的理性分析,其实他是以非常主观的学术思想来处理唐望的教诲。他在这里精彩地示范了言语在分类归纳上无中生有的魔术,头头是道而又言不及义。这两种态度可算是人类面对神秘未知现象时的典型反应。“不加诠释地报导”的态度正是所有宗教神话、乡野传奇的起源,而我们在此见识到了卡斯塔尼达**手、不受时间历史扭曲的神秘经验。第二种态度─以理性创造出可以神秘现象相抗衡,甚至更为复杂难解的诠释系统─则是当今理性挂帅下不自觉的自我防卫措施,把一切都置于理性的保护伞之下,必要时可以否定真正的现实。“唐望的教诲”对这两种态度都做了深入的示范。


幸好卡斯塔尼达后来的著作便逐渐摆脱了理性的自我保护,于是**本书的可贵之处才显现,因为这是一个参考点,一次必须被否定,却有必要尝试的过程。在任何精神自由的追寻中,这都是自然而必要的过程,但非常少见(传统宗教中,似乎只有禅宗有类似的精神)。


虽然“唐望的教诲”大部份的论点日后都被卡斯塔尼达自己否定了,但学者公认他的头三本书构成一个完整的单元,相互否定而又相辅相成。


书中对于药用植物的过分强调是后来最早被卡斯塔尼达否定的论点,这也说明了美国迷幻药物文化后来的不良发展。药用植物正如一把利刃,只会带来强烈的暂时效果,若没有正确的引导,只能造成伤害。唐望的知识是建立在克己艰苦的奋斗上,没有速成的途径。


最后关于“唐望的教诲”值得一提之处,是其中对于智者象征性敌人的阐述。这是在所有灵修思想中都难得一见,理性与神秘坚固的成熟观念,这一道乍现的智慧之光,要在之后的著作才得以发扬光大。




“解离的真实─与巫士唐望的对话”

A Separate Reality-Further Conversation with Don Juan (1971)


“唐望的教诲”轰动之后,已经半途而废的卡斯塔尼达鼓起了勇气,带着刚出版的书去见唐望,于是再度莫名其妙一头栽入唐望的巫术世界中。三年后,他于1971年时出版了第二本唐望的故事:“解离的真实:与唐望进一步的对话”(A Separate Reality:Further Conversations with Don Juan)


这一次他似乎比较进入情况,虽然仍旧着迷于药草的魔力,但令人松一口气的是,他没有再使用刻板的学术分析。前一本书中所强调的雕虫小技在这里被一种巫术境界的追求所取代,除了药草之外,静心澄虑的注意力训练也成为重点,巫术开启知觉的本意昭然若现。


理性与巫术之间的冲突在这本书中成为必须正视的课题;在解决这种冲突的过程中,卡斯塔尼达碰触到自身潜在的心理困扰,他的态度由客观观察变成了对自身的反省,终于能够放下他的学术架子,进入了巫术较深的层次。


第二本书的追寻虽然仍旧没有得到答案,但是他的反省带来了巨大的收获,他重新回顾他所记录的丰富田野笔记,结果震惊地发现在最早期的笔记中,唐望已经向他透露了基本的巫术要领,希望他能够不需要药草而自行达到知觉开启的状态;但是卡斯塔尼达当时一心冀求学位,完全忽略了唐望的苦心,唐望在别无选择下,只好用药草来“轰”他。


这个觉醒是相当无情的,唐望的巫术世界不是药草造成的幻觉,而是与日常现实同样真实的存在,这直接否定了**本书以及第二本书的基本假设。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写了第三本书来澄清他所犯的错误。这就是1973年出版的“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唐望的课程”(也就是“巫士唐望的世界”)。




“巫士唐望的世界”

Journey to Ixtlan-The Lessons of Don Juan (1973)


尽管这本书显然是要弥补前两本书的失误,在结构上并不完整,但它可以算是卡斯塔尼达拨云见日之作,唐望巫术观念的本质在此变为明晰;巫术不是怪力乱神的追求,而是个人心理的健全与意识的完整发挥。他的前三本书在此成为一个整体,虽然书中没有得到具体的结论,三本书的结尾都留下一种未完成的味道,但是三本书合起来之后,却架构出一个完整的循环,象征着人类心灵在接触神秘未知时的历程:先是寻求解释的言语性防卫,然后卸下防卫,反求诸己,最后一切神秘都还原为日常生活中单纯的行为。


美国文化界对于卡斯塔尼达在此的领悟给予巨大的回响,因为他终于摆脱了药用植物的影响,使他的巫术学习成为真正的灵修。时代周刊(Time)在1973年3月,以封面专题的方式报导了卡斯塔尼达与唐望的故事。印第安老巫士唐望也就此成为古老神秘智慧的代表人物,百万读者心目中的一盏明灯,以及人类学上备受争议的角色。


二十余年前,国内一家出版社赶着美国的畅销热潮翻译出版了“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名为“新世界之旅”。但是该出版社并未有系统地引进卡斯塔尼达其他的著作,因此该书不久便像其余千万凑热闹的西洋名著翻译一样,成为了绝版书。


但是接下来出现了奇特的现象,这本书并没有就此消失无踪。它就像书中描述的神秘传统,成为隐藏于人心中的一股暗流。虽然没有新的版本,它以厚厚的影印本形式在台湾年轻一代中广为流传。


本书的原名“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象征着一种未完成,也永远不会完成的学习过程。本书的副名“唐望的课程”则代表了卡斯塔尼达对书中观念的评估:一种最基本的教诲。


就像卡斯塔尼达的**本书“巫士唐望的教诲”中,相互对应的两个单元,“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的结构安排也毫不掩饰地显示了他曲折的心路历程;全书分为两部分,前半部是比他的**本书还要早了将近一年的田野笔记,也就是他学习生涯的最开端。唐望在此没有教导他任何药草的知识,而是以直接尖锐的方式批判了卡斯塔尼达视为理所当然的生活态度,鞭辟入里而又针针见血,难怪叫卡斯塔尼达无法接受。


传达了基本的观念后,书的前半部在一场险恶冲突的前夕突然打住(因为后来的发展在前两本书已有详述),然后时间一跃将近十年,来到卡斯塔尼达的近况,这种唐突的安排摆明了这本书是用来做为前两本书的补注。


尽管如此,本书却是卡斯塔尼达的著作中观念最为完整自足,所关切的课题最为人性化的。他不再像先前著作中那么强调实际的步骤或示范,而以两种近乎抽象的象征:猎人与战士,做为性灵提升的目标。


猎人与战士都是非比寻常,激烈而奇特的生存状态。简单说来,两者的差别在于,战士的教诲是迷离奥妙的超现实观。猎人的教诲则是属于心理治疗的层面,帮助人们克服人性的弱点与恶习,为进入超现实做准备。


成为一个猎人,所猎取的对象其实就是人性中的缺点与固定习性。猎人的观念在唐望教诲中算是最可亲的,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所处理的也是我们凡夫俗子都会面临的问题。在此需要一提,唐望的猎人课程有许多是针对卡斯塔尼达的浮夸性格所设计,好打破他的固定习性。譬如在“抹去个人历史”与“不被得到”的做法上,唐望要卡斯塔尼达做到谨慎收敛而隐匿;若是换为一个性格内向或愤世嫉俗的人,或许会有相反的要求也说不定。


唐望在此发掘出一个最真实,也最被人忽略的行为原动力,那就是“死亡的觉察”。把死亡当成最终的猎人,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这种建立于虚无之上的意义,正是唐望巫术观念的特色;唐望不标榜任何道德教义,只强调纯粹的生命效率,却得到不下于任何道德的处世原则。


猎人觉察死亡,而不是思索死亡。在死亡的潜猎下,猎人失去自我重要感,但反而得到了奇妙的个人力量。他的知觉开始有余力探触到世界的不可思议,于是猎人成为战士。


不同于猎人,战士是追求知觉完整的探险家。唐望表示,人类的无限知觉在无法记忆的幼儿时期便被定了型,以最利于言语的模式进行选择式的知觉,将其余的知觉可能性冷冻了起来。于是一种狭义的社会化描述便以内在思维的形式深深建立在每个人脑海中,人们的知觉只能反映这种描述,无法知觉到世界的真实。巫术的学习,就是发展另一种世界的描述来取代原来的社会化描述。在巫术的描述中,动物植物会说话,肉体的束缚也不复存在。


但是唐望更进一步指出,巫术的描述与日常世界的描述虽然不同,但也都还是一种内在言语的描述。巫士的知觉仍旧不是真正的自由。


为了摆脱描述的限制,唐望使用“不做”的技巧来帮助战士。“不做”能够使战士的内在惯性思维暂时停止作用。“不做”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一种矛盾的统合,颇似禅宗的精神。唐望的所有教诲基本上都是一种“不做”,生活中的一切也可成为“不做”的对象。在唐望的众多“不做”中,有一种“梦的不做”在本书中被约略提及,而在日后的著作中成为唐望教诲的主题之一。


战士的内在思维暂停后,日常世界的真实描述与巫术世界的奇妙描述都同时停止作用,于是战士终于能够摆脱言语描述,达到“停顿世界”的状态。


“停顿世界”是意识自由的最初步,也是体验世界实相的先决条件,“看见”因而发生。“看见”是一种开启的知觉状态,但往往因词限义,被人误解为一种视觉上的特异能力,如宗教的什么眼通神通的,但从日后的著作可知,其实“看见”与眼睛毫无关系。唐望表示,只是因为视觉是人类的主要知觉,人类的惯性便占了上风。在这里使用“看见”这个字眼,正是言语无能的一个典型例子。知觉开启后对于现实的掌握必然会增加,不需要大惊小怪;正如书中“说话”的小狼,我们习以为常的言语能力,对于一只土狼而言,也算是一种神通。


卡斯塔尼达终于对世界的真实有了最初步的一瞥,体验到这是一个充满力量的世界,一切都是相互关连的。虽然疑惑与逃避的心理仍然存在,但是他隐约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本书就在此告一段落。从卡斯塔尼达日后的著作可知,唐望的巫术观念在这里只是冰山露出的一角而已,真正的奇妙才刚刚开始。




“力量的传奇”

Tales of Power (1974)


本书是卡斯塔尼达继“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巫士唐望的世界)”之后出版的第四本著作。先前介绍过,他的前三本书自成一个阶段,是他由生涩无知道略能体会巫术大义的过程。在前书中,巫术的定义从“知觉转变性性植物所创造的非寻常现实”,进展为“人所知觉的现实是一种描述,将现实的描述停顿后所体验到的真实世界”。透过对生活的控制来达到唐望所谓“停顿世界”的境界,然后便能看见事物的本质。


在“力量的传奇”中,唐望更进一步阐释了巫术的目标是达成“自我的完整”。他首次以城市人的形象出现在热闹的街头,就像在荒山沙漠中,使用都市的周遭事物来进行对卡斯塔尼达的教诲。除了不可思议的示范之外,唐望也提出了巫术描述在言语上的极至:所谓“巫士的解释”,尝试做到理性与超理性的整合。


在“巫士的解释”中,唐望使用了两个神话学的字眼,tonal与nagual,来代表人类知觉上最根本的二元性。若要强加解释,可以说tonal是言语与理性的世界,而nagual则代表了直观与力量。但是唐望选择了两种本身不具有意义的字眼来代表理性与直观,因为任何具有意义的字眼(言语)都是属于tonal的范畴。而直观的世界本质是不可知、不可描述、不可思议的,所以只能用nagual这样的奇怪字眼来代表。真正的nagual只存在于行动中,只能供人体验。


“巫士的解释”不可否认是一种巧妙的手法,用言语文字来描述那不可描述的,而又不会落入文字的窠臼之中。对于传统宗教法门所无法避免的,文字本质上的陷阱,唐望却使用两个不具意义的字眼一举跳过,令人称快不已。唐望虽然解释的是超过理性的事物,但他仿佛成为纯粹理性的化身,相形之下,卡斯塔尼达的理性只是潜在情绪困扰的自我防卫罢了。


唐望同时还对他过去十余年的教诲做了一次总回顾,把前三本书的观念做了一次总整理,对卡斯塔尼达的tonal,也就是他的理性,做了一次有力的说服;然后他的朋友唐哲那罗再以惊人的行动直接示范了nagual。卡斯塔尼达在唐望与唐哲那罗的双重努力下,终于能够统合tonal与nagual,体验到“自我的完整”,然后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他身为门徒的最后一项惊人任务。


本书在此告一段落,但卡斯塔尼达的巫术追寻显然才真正入门。




“巫士的传承”

The Second Ring of Power (1977)


本书是卡斯塔尼达的第五本关于师事唐望的经过。与先前著作不同的是,在本书中唐望已经离去。卡斯塔尼达为了解开他心中一直存在的迷团,于是前往墨西哥寻找唐望的另外两个门徒。在那里,为期数天之中,他遭遇到唐望事先设计的猛烈攻击,由以前完全未曾露面的女门徒所执行。


在那短短几天,他不仅面临了生死存亡的绝境,也因为情况的超乎寻常,而使他超越了他自己的极限,达成了他在理智上难以置信的任务。本书延续了前一本书“力量的传奇”中的巫术观念tonal与nagual,并且更进一步说明了tonal与nagual在巫术知觉上的意义;知觉的“注意力”是tonal与nagual观念最主要的核心。我们自小受训练,选择把注意力放在间接的言语上,虽然狭窄而隔阂,但是较为安全舒适。这就是所谓的日常注意力,**注意力,tonal注意力,以及唐望眼中的理性。在我们与生俱来的知觉能力中,除了日常的注意力之外,还有另一种同样基本,但却被忽略的知觉力量,被简单地称为“第二注意力”,也就是nagual注意力。第二注意力在出现时都会被视为神通或奇迹,其实它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神力,而是与我们狭窄的日常注意力并行存在的知觉能力,但要更为广大浩瀚,难以掌握控制,因此被人性的软弱懒散弃之不顾,打入了冷宫。因此,所谓神通根本不稀奇,它是我们本来就有,现在就有的知觉能力。我们不是不能,而是选择不加以觉察。这种根生蒂固的选择是我们日常无法觉察的。巫术就是觉察这种选择习性的过程,唤醒我们被封闭的本来功能。


唐望唤起第二注意力的作法被归纳为“潜猎”与“做梦”两大范畴。本书对于这两个项目都有了初步的介绍,但由于卡斯塔尼达显然还摸不着头绪,因此只有片面的描述。


在本书中现身的女门徒们,揭露了唐望巫术中另一性所具有的重要地位。男女性由于生理结构的不同,在现实知觉上也有所差异。这种差异在日常已是十分明显的现象,在巫术的范畴中,则更有戏剧化的影响。卡斯塔尼达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说过:“子宫是女人的第二个头脑”,明白表示了女性在巫术中所占有的优势。


卡斯塔尼达在本书中一如以往的惯例,除了建立更清楚的巫术观念之外,也继续打破及否定了自己在先前著作中建立的观念。巫术中的神秘力量“同盟”的观念,先前是容易造成误导的神怪具象,在本书中又重新回归为抽象,的确是观念上的成熟与进步。


卡斯塔尼达为了寻求解答,却遭受怪异而无情的攻击。本书许多令人咋舌的情况(母子巫士的对抗,追求能量完整性的手段)不仅对卡斯塔尼达造成困扰,对我们承袭的许多固有观念而言也是天摇地动的震撼,一种挑战。这种现象似乎证实了一般人对于巫术的负面印象。不可否认,以世俗的标准来看,巫术的世界是不可理喻,是非颠倒,冷漠无情,而且步步充满危机。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为了打破僵化的知觉形式,升华固定的情绪反应,强烈而出人意料之外的作法是必要的。巫术的无情或不具同情心,绝不是一般的冷酷麻木,而是深沉的清明与透视现实后的自然表现。一般人所谓的同情心,其实是自我重要感的另一种面貌。把助人的作法回归为真正的无私行动,而不要有同情心之类的多余情绪表现,这才是巫士无情的本意。


这是卡斯塔尼达在唐望离开后的**本书,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唐望暂时退入幕后,但是隐藏在第二注意力之中的世界已经呼之欲出了。




“老鹰的赠予”

The Eagle's Gift (1981)


唐望在第四本书“力量的传奇”结尾与卡斯塔尼达告别,结束了他十余年来的教诲。卡斯塔尼达成为独自一人。在第五本书“巫士的传承”中,他去墨西哥寻找唐望的其他门徒指点迷津,结果遭受剧烈的冲击,正式进入了他学习巫术的第二阶段。


本书直接延续着第五本书的脉络,描述着他与其他门徒的交往过程,背后他仍然在寻找一个解释,想要了解他与唐望最后一次会面时所发生的惊人事件。结果他得到的是一种更惊人的知觉现象,某些原本不存在的回忆开始鲜明地出现,粉碎了他对于内在意识与外在现实的确定。本来应该是很单纯的直线式叙述,在“遗忘的回忆”出现后,时间的顺序开始错乱,而卡斯塔尼达仍旧本着报导而不分析的写作风格,使本书后半部的时空交错变得异常复杂。众多的人物陆续上场,唐望的观念开始扩大。这是第二阶段的特色,也是学习上的必经历程,一切开始由简化繁,几乎令人无法应付,这种情况要在日后才会改善,再度由繁入简。


“回忆”是本书的主题。那些仿佛无中生有的回忆就是在第四本书以nagual一字来代表的神秘境界,在第五本书是“第二注意力”,而在本书中成为“左边意识”;而属于日常理性的tonal,也就成为了“**注意力”,“右边意识”。左边与右边两种意识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只是我们学习熟悉了右边,而荒废了左边。当左边意识出现时,会发生违反现实常理的现象,易被大惊小怪地当成神通奇迹来追求,其实两者是平等的。唐望说:“一个常犯的错误是:人们易于高估了左边的意识,被它的清晰与力量所目眩神迷。在左边意识并不表示一个人立刻摆脱了所有愚蠢;它只代表一种扩展的知觉能力,更能够学习与了解,以及更能够遗忘”


相对于“遗忘的回忆”是“生命的回顾”,这是卡斯塔尼达首次有系统介绍的一种巫术作法,其中的道理单纯而又彻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如登天般难,而**的阻碍只是个人的自我。


遗忘的回忆与生命的回顾带来了一种剧烈的人格转变。卡斯塔尼达发现他摆脱了他个人旧有的心理模式,达到一种超然而无形的状态,能够专心沈浸于当下的行为。然而,这种在其他神秘学中汲汲追求的境界,在这里马上落实为一种学习的过程而已:“无形是另一种脆弱在无形中没有任何既定的情绪力量无形的一项特质是能够沈浸于当下的行动,自然也就延伸到一切行为,包括反覆无常与自卑自怜,使行动与目标之间产生难以置信的鸿沟”


诸如此类对于巫术的观察检讨在书中随处可见,卡斯塔尼达早期钻牛角尖式的质疑已不复见,他所使用的语汇也随着他的巫术观念而一再演变,这是巫术观念成熟时,言语无能的必然现象。因为事实上,他所做的是最吃力而不讨好的工作,用言语来描述那不可描述的知觉体验。为了能使用言语,他不得不把一切抽象的感觉加以具象化。于是有了高耸入天际的雾墙,世界的裂缝,庞大无比的巨鹰等等神怪现象。但是他也同时强调,这些现象是人类思维与现实混合下的产物。他努力以详细琐碎的言语来描述他的回忆,所要说明的就是,具象现实与抽象意志之间的界线其实是很模糊的,难以明确界定。


卡斯塔尼达一直试图用言语文字来为唐望的巫术建立系统。在本书中可以算是达成了一个雏形。这种作法究竟是描述了真理?或是造成另一种形式上的限制?答案见仁见智。但是他为了不落入文字窠臼所做的努力是不可否认的。读者在此也必须付出对等的努力,所以就让描述的归于描述,体验的归于体验。读者需自斟酌。




“内在的火焰”

The FIre from Within (1984)


本书“内在的火焰”是卡斯塔尼达的第七本关于他师事唐望的记录,如前所言,他的头三本书是学习开始阶段的摸索,第四本书是开始阶段的集大成,第五、六本是老师唐望离开后的过渡时期记录,算是学习的第二阶段。他成为唐望其他门徒的领导人,在理智上毫无头绪的情况下,陷入各种奇异的考验中。最后他终于逐渐回忆起唐望对他的完整教诲,对于唐望的知识系统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本书出版于一九八四年,与前一本“老鹰的赠予”脉络相通,继续探究在十年前,他与唐望告别时所发生的惊人事件。在前两本书中,他都提出了某种诠释,然而,随着学习日渐深入,他的诠释也日渐复杂,涵盖面越来越广。


在这里,他首先回溯了唐望知识的历史传承,说明了唐望的巫术观念是渊源于古老的南美洲文化,具有无限久远的历史,以及难以想像的转化历程。在先前的著作中,唐望知识所具有的特性,一种对于世俗价值标准的扭转与重新定义,在这里找到了历史上的依据。当初欧洲文化对新大陆原住民的侵略,从最早期的西班牙人对南美洲,到后来的英国人对北美洲的强取豪夺,在唐望的回溯中都成为了天赐的考验,使古代巫术知识成熟的重要过程,最负面的境遇反而成为最难得的试炼。苦难及死亡在唐望的知识中,不是要去被动承受的神秘上天旨意,而是要主动拥抱的敌人兼挚友。唐望的传统经过了浩劫的洗礼,因而能够摆脱长久历史所累积下的包袱弊病,不同于一般宗教的形式化,成为一种有效率的修行之道。


一般的宗教或玄学都会以具象的方式来描述现实中抽象的最高原理。唐望的观念也不例外。在这里,唐望以一种具象的方式来描述宇宙中至高无上的力量,称之为“巨鹰”。但是唐望与其他宗教不同处在于,他虽然使用具象的描述,同时也明白地批判了这种方式的缺失,人类的语言事实上正是限制了人类知觉的**阻碍;所以他所选择的描述言语都刻意避免附加上任何人为的价值观;一般宗教中陈义过高的道德观,在这里成为明确的工具型定义;死亡,压迫人的暴君,禁欲,自我沈溺等等现象,都有了实际的意义。书中对于知觉现象的工具性描述,例如巨鹰的放射配合及聚合点的观念,也许有些过于详尽到了琐碎的地步,但难能可贵的是,虽然经过了语言文字如此的催化,唐望的观念仍然保持其抽象的本质,使这些观念的描述具有一种客观调查的包容性。卡斯塔尼达个人对于巫术观念的误解与转化,经过了六本书迷宫式的探索之后,总算在这本书里稳定了下来。


在唐望的知识里,没有简单的黑白善恶,或危言耸听的情绪性描述来吸引大众的注意;唐望以实际的体验让卡斯塔尼达知道,一般宗教所推崇的神圣,庄严,慈爱,光明的天堂,与所畏惧的邪恶,暴力,卑贱,火红的地狱,都只是固定化的知觉描述,言语的公式化本质所造成的第二手印象,而不是宇宙的本来面目;宇宙的真实必然是狭窄的人性范围所无法涵盖的。


在人类的世界中,要想不落入以人性来诠释宇宙奥妙的陷阱,的确是难以做到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唐望的知识只能以师徒亲证的方式单传,而无法像其他宗教般大规模地推广,而也许这就是**能避免落入虚假形式的作法。


最后,让我以唐望的一段话做为结束,同时做为揭开本书的序幕:“真正的神秘是知觉。不是我们去知觉什么,而是什么使我们知觉。”    




“寂静的知识”

The Power of Silence (1987)


一九八七年,卡斯塔尼达在出版了七本关于巫术的著作后,他对巫术世界的描述已不再生疏,他的观念逐渐成型,此时他似乎决定暂时跳出单是描写他个人的遭遇,而开始对他的巫术传统加以探索。于是他出版了第八本书“寂静的知识”,在此书中触及了唐望神秘的过去。


根据唐望的说法,所有步上巫术之道的人,都遵循着某种固定的模式,一种由未知力量所决定的原型。这些原型可以算是巫术知识的蓝图,或者说,人类内在精神追求完美超越的过程。这些过程原型也可算是神话与宗教的起源,只不过神话与宗教的传说,都在时间的影响下变得暧昧隐约。唐望在此对卡斯塔尼达提供了**手的资料,不受时间所扭曲的神话原型。


于是我们看到被卡斯塔尼达视为完美象征的唐望,在他早年时如何遵循力量的模式,由一个粗鄙无知的年轻人,被修理整顿而改头换面成为巫术门徒的经过。我们也看到唐望的老师同样被修理的经过。卡斯塔尼达以诚实朴拙的文笔,使唐望这个几乎被“神格化”的人物重新落实于平凡、甚至卑劣的人性中。这是在传统宗教或神秘法门中难得见到的作法。


此外,卡斯塔尼达并发展出一套能量结构体系,来解释巫术的原理。他指出人类的知觉具有一种凝聚的焦点,可以影响改变现实的世界。他把知觉的凝聚焦点用视觉化的方式描述为一种能量的“聚合点”,而把影响改变“聚合点”的力量称为“意愿”。这种巫术观念虽然没有客观的证据,只能当成一种必须自证的现象,但卡斯塔尼达使用它来解释巫术的神秘现象,却十分有说服力。


巫术的不可思议永远是不可思议,不属于言语理性的范畴,但卡斯塔尼达提出的体系使“理性”能接受巫术的不可思议,而不需要耗费力气去怀疑或否定巫术的奥妙。这种“理性”与“神秘”并存的作法,是卡斯塔尼达的可贵成就,也是传统宗教容易忽略,或无能掌握的地方。


卡斯塔尼达隐藏在“强化意识”中的回忆再度出现的现象,正式让“聚合点”体系派上用场的对象。这种现象对于读者所造成的怀疑困惑,可能更甚于他本人的感觉。本书最后一章被豹子追赶的故事,正是他第三本著作“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中被山猫追赶的故事,但是细节十分不同,仿佛他的早期经验都是不完整的,被他的“理性”扭曲为正常的回忆。卡斯塔尼达本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前后回忆之间的矛盾与差异,对他而言,巫术的奥妙绝不是用事实可以证明的。


唐望观念的另一个特色是对死亡的强调,这种强调不仅贯穿全书,也贯穿了卡斯塔尼达的所有著作。而唐望对死亡的态度,大不同于一般宗教单纯笼统的灵魂不灭或轮回转世说。在唐望的观念中,死亡既是完全的灭绝,也是永恒自由的入口,就看当事人在世时的意识状态是否有所准备而定。因此对死亡的觉察,成为巫术学习上最重要的推动力量,而“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也成为必要的体验过程,这在本书中有深刻撼人的描述。


“寂静的知识”算是卡斯塔尼达著作中比较独立的一本,但仍具备一贯的特色,也就是隐藏在巫术追寻之下,是自我心灵的成长过程。这才是卡斯塔尼达著作最动人心弦之处。




“作梦的艺术”

The Art of Dreaming (1993)


本书出版于一九九三年。就译者的比较,这是卡斯塔尼达一系列唐望故事中,内容与范围最确定的一本。“梦的控制”这样的主题,早在他的第三本书“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巫士唐望的世界)”便已出现,在其他书中也时常会提到,不过多半是点到为止。这次本书对这个主题有很深入的示范,算是卡斯塔尼达经过十几年的学习后,终于能够有条理的加以陈述。


对唐望故事陌生的读者而言,书中某些章节内容可能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单就以梦作为心灵超越的手段而言,许多未受西方西方政治化宗教意识影响的原始神秘文化(姑且不称之为宗教),如澳洲大陆的原住民,北极爱斯基摩人,及美洲残存的印第安人,都把梦当成打破现实,进入超现实的途径。而目前在西方先进的学术机构中,也有专门研究人类睡眠状态的梦实验室(Dream Lab),使用科学器材来辅助实验对象达到所谓的清明梦(Lucid Dream),观察人们在此状态的脑波运作与生理反应,进一步了解人类心灵的奇妙。


而唐望与卡斯塔尼达所做的也就是如此。他们是以自身的知觉为对象,探索人类心灵奥妙极限的伟大探险家。以神秘学的观点来看,梦的控制与禅定观想等修持法门有异曲同工之妙;以心理学的观点来看,梦是人类潜意识的投射,因此对于梦的控制,其意涵也就是达成理性与潜意识(非理性、超理性)的统合。


在这个看似简单的作法后面,牵扯到非常复杂的矛盾与对立。根据唐望的观念,唯有先在清醒的日常生活中达到某种程度的心灵平衡,没有压抑或内在的冲突,控制梦才成为可能。可以这么说,梦的控制就是心灵状态是否清明坚实的直接反映。


生活在当前复杂的工业社会中,要想尝试做到书中的境界,势必得从日常生活型态上做根本的检讨与改变才行。卡斯塔尼达在书中描述他的过程,动辄以年计,可知其困难度。


坦白说,对于卡斯塔尼达在其他唐望故事所架构出来的巫术体系而言,本书所表达的只是其中单一项目的技巧性说明罢了。虽然详尽,但失之狭义。若是想进一步了解唐望抽象单纯而又涵盖万物的巫术精神,务必要参阅其他的唐望故事。




“卡斯塔尼达之死”(1998)


我在超级市场的杂志架前翻着杂志。就在书页闪动之间,瞥见了一幅我非常熟悉的画面。那是一个男子用手遮了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的照片,放在时代周刊里的名人讣文栏中。上面标题写着:“卡罗斯、卡斯塔尼达,死亡”。内容是:“据说出生于一九二六年被描黑的人类学家,或极富原创力的小说家,视人们是否把他的巫术门徒生涯当真而定四月底因肝疾而死于洛杉矶”


天啊,这家伙竟然给我死掉了!我心里很不恭敬地惊呼。难怪二月初我去参加他的研习营时没有看到他。那时候他的身体大概已经不行了。算一算年纪,竟然已经超过七十岁了。而今年正好是他**本著作“巫士唐望的教诲”出版三十周年。


三十年前,“巫士唐望的教诲”在美国的文化界投下了一枚炸弹。一个象征文化知识份子的大学生在美国西南部的沙漠中结识了一位神秘而有力量的老印第安人唐望,展开了一次超现实的旅程。自古以来,这种自我追寻与超越现实的故事不算少见,不过总是存在于虚构的寓言或无人可证实的传奇中。卡斯塔尼达身为知名大学的研究生,以正统学术的观点闯入了有如神话般的奇妙领域,当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正统人类学家群起攻击整个事件的真实性。但是唐望故事显然触动了广大读者内心神秘的角落,卡斯塔尼达不矫饰的报导性写作风格,使他的书受到了远超过想像的欢迎,读者们一本接一本地吞下了他所写的一系列唐望故事,毫不质疑其中种种匪夷所思的情节与唐望冷冽而超然的人生观。我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这位始作俑者终于告别了人世,而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把唐望当成救命绳索的惨绿少年。所以也许现在,我能够比较客观地来看卡斯塔尼达与他的唐望,面对心中一直隐约存在,而又不太敢去面对的疑问。


这个**的疑问当然就是,唐望是否真有其人?这一切是否是卡斯塔尼达个人想像力的产物?或者更难回答的,就算唐望是真的,那么卡斯塔尼达是否真正完整地表达了唐望?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先回到最开始;也就是卡斯塔尼达出书之前,仍然是一个穷学生的时候。


卡斯塔尼达在一九五一年从秘鲁移民到美国时,已经是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之前他在秘鲁学习的是艺术。但是来到美国之后,他的艺术梦很快就破灭了。艺术家做不成之后,他想也许他能做一个老师,于是他进入洛杉矶的社区大学就读,选修了一些新闻写作,以及小说创作的课程。不过要做老师,他必须设法进入真正的大学,得到高学位才行。于是他在一九五九年申请进入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


我们先假设卡斯塔尼达真的遇见了唐望,那么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根据当时的友人回忆,卡斯塔尼达选修了一门人类学课,授课的克莱门、梅汉教授(Dr. Clement Meighan)开章明义地表示,这门课需要写一篇期末报告,而能够实际访问到一位真正印第安人的学生,就保证会拿最高分。


全班将近六十个学生之中,最后只有三个学生达到了这个要求。其中一个在校园里找到了一名来读大学的印第安人,另一个住在郊区,在他的邻居中找到一个印第安人,询问了一些生活习俗的问题。只有卡斯塔尼达真正跑去找到了提供资料的印第安人,而且不只一个,他前后找了好几个。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呢?因为他计画不仅要拿高分,而且要用这篇报告作为申请进入研究所的个人成绩资料。于是他不停寻找资料提供者,越来越深入印第安人的生活圈子,在一九六一年,他宣称找到了一个非常精通药草植物的老印第安人。


虽然他一直没有提出那个印第安人的身份证明,但是从他收集回来的丰富资料,他的教授知道他碰上了少见的人物。这种尚存在的原始文化需要及时把握,否则很快就会消失。在教授的鼓励下,卡斯塔尼达投入了人类学的研究,时常跑到墨西哥找老印第安人,生活起居大异常人,最后连刚结婚的老婆都跟人跑了。


四年之后,已经进入研究所的卡斯塔尼达打算用收集的资料做为硕士论文的基础,但是因为没有钱缴学费而被迫休学。从他后来的书中可以知道,这时候他也因为神经几乎崩溃而停止了与老印第安人的交往。


之后一段时间他以推销大学教科书为业,同时把他的资料整理成为一本书的草稿。在一九六六年时,他把这本草稿给当初鼓励他的梅汉教授过目,询问是否有可能把这篇文稿登在大学出版的人类学期刊上。


梅汉教授回忆当时的反应,“我读了一遍,加以思索,觉得其中的课题在当时是非常受人欢迎的,也许要比现在还受欢迎,因为药物的使用以及心灵的扩展都是当时***的地下文化;而他的文笔很个人化,充满有趣的段落,是他对于情况的个人反应,而不是一般学术文献的客观观察。这本文稿是关于他自己的写照。基于这些理由,我觉得这可以出版成一本书,而不适合在科学期刊上连载。”


梅汉教授建议卡斯塔尼达到人类学系馆对面的加州大学出版社找人谈谈,也建议他**不要把这本手稿当成人类学的论文来呈现,而干脆当成适合大众阅读的一般性书籍。


结果在大学的出版社同样也有这种难以定位的疑惑。在审稿的学者中,有人认为这是难得一见的珍贵资料,也有人认为这全是狗屎。但是他们都不能否认,这本书势必引起轰动。不过,堂堂加州大学出版社能见钱眼开吗?


这样拖了两年之后,卡斯塔尼达的手稿已在圈内被人争相传阅,于是加州大学出版社终于决定在一九六八年正式出版“巫士唐望的教诲”,其余的就是历史了。


三十年之后,卡斯塔尼达早已得到了博士学位,而且写了十来本有关唐望的书,他自己也成为不下于唐望的传奇人物。如果唐望是他杜撰出来的角色,那么他显然又找到了一批同伙的骗子,因为有三个拥有人类学博士学位的女子都现身说法,表明自己也是唐望的门徒,而卡斯塔尼达是继唐望之后,他们巫术团体的***。最近这几年,他们成立了团体组织,开始全力推广唐望的巫术教诲,搞得有声有色,每次集会都吸引了来自全球各地众多的唐望迷。


然后他就这样突然死了。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所以才在隐匿了二十多年后,突然决定要大张旗鼓一番,来个响亮的收场?


回到原来的问题,究竟唐望是真是假,我自己的答案是,我们所读到的唐望不是唐望,而是卡斯塔尼达笔下的唐望。


当年卡斯塔尼达的故事被时代周刊做为封面故事来报导,事前记者花了一番工夫调查卡斯塔尼达的个人历史,结果发现与他本人所供称的大有出入。后来当面对质时,卡斯塔尼达毫不在意地回答,“要我来用统计数字证明我的过去,就像用科学来证明巫术一样不可能。这把世界的奇妙都消除了,使我们都变成一个路碑。”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完全不顾世俗标准,不把谎言当成说谎的人,我们也不能用一般的相信或怀疑来看他的书。甚至连他自己都时常发生自打嘴巴的现象,往往在前一本书中非常肯定而坚持的看法,在下一本书就被自己给推翻掉。


面对这种难以捉摸的观念变化,我学会不过于强调他在文字上的种种界定,而去体会一种不变的核心,在浩瀚而虚幻的文字架构中忽隐忽现。我觉得这是唐望故事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它不要我们成为被动的奴隶,而必须时时警觉,保持独立的思维,才不会在故事的光怪陆离中迷失方向。


因为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凡是诉诸于文字,就必然有所局限,有所扭曲。有心的读书人都必须时时提醒自己要看清楚文字的限制,透视表象与真实之间的距离。


所以我时常提醒自己,我读到的不是真正的唐望。我必须自己去发掘真正的唐望。


再回到卡斯塔尼达的死亡消息,我无法不想到在他的著作中,对于“死亡”这个观念的探讨可算是最为撼动人心。而现在他终于亲身演出这场最**的人生表演了。当年为了拜访唐望,卡斯塔尼达时常开车长途跋涉到墨西哥。在“解离的真实”一书中,有一次他们谈到了死亡,卡斯塔尼达坚持要唐望说出对于死亡的看法。唐望说他必须以个人的观点来谈死亡才行。然后他挑战卡斯塔尼达要不要听听他自己的死亡,卡斯塔尼达很勉强地答应了。


本文就以这段他本人对于自己死亡的描述做为结束,以表达对这位巫术门徒的最终敬意:


“你经常开车,”唐望继续说,“因此可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你发现自己在驾驶座上。这将是一种极快速的感觉,让你没时间思索。可以这么说,突然间,你发现自己在开车,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但就在你开始感觉奇怪之前,你会注意到挡风玻璃前有一块奇怪的形状。如果你仔细观看,你会知道那是一片云,像个闪亮的螺旋。然后,它会形成一个脸孔,就在你眼前的天空中央。你注视着它,你会看见它朝后移动,直到它变成了远方的一个小亮点。然后你会发现它又开始朝你靠近。它会加速冲来。在一眨眼之间,它撞上了你车子的玻璃。你很强壮。我相信死亡需要花上几次重击,才能打倒你。”


“那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那脸孔会退回到地平线的位置,然后加速朝你冲来。那脸孔会进入你之中,然后你就会知道,死亡原来就是同盟的脸孔,就是我在说话,就是你在写字。死亡原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它像是遗落在你笔记中的一个小点,但是它又会以无法控制的力量进入你之中,使你扩展开来,使你延伸超过天空,超过地球,无远弗届。于是你会像一片细小晶体所聚集成的薄雾,飘荡远去。”


写下您的评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