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巫师的解释
11.Nagual的三价目击者
回到家后,我开始整理笔记。唐望和唐哲那罗使我经历的事件在回顾之下变得更为不可思议。但是我注意到我惯常的反应,也就是接连数月放纵于惊讶与困惑中的习惯并没有像以往那么强黔。有好几次我刻意想要使自己像以前一样开始臆测,或陷入自怜中,但是有某种东、西不见了。我也想要写下一些问题来问唐望和唐哲那罗,甚至问帕布力图,但这个计划尚未开始便被我放弃了。我的内在有某种东西不让我产生疑惑与混乱的情绪。
我没有特别计划要回去找唐望和唐哲那罗,但我也没有回避这个可能。有一天,没有任何事先准备,我感觉是去见他们的时候了。
在过去,当我准备去墨西哥时,我都会觉得有上千个重要的问题想问唐望;这次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在整理笔记时,我已经掏空了过去,准备好去面对唐望与唐哲那罗此时此地的世界。
我只等待了几个小时,唐望便在墨西哥中部山区的一个小镇的市场上“找到”了我。他亲切地问候我,并且不经意地建议说,在我们去唐哲那罗的住处前,他想要先去找唐哲那罗的门徒,帕布力图与奈士特。我开车下高速公路时,他告诉我去注意在路旁或路上任何不寻常的事物。我要他给我更明确的线索。
“我做不到,”他说,“nagual不需要明确的线索。”
由于他的回答,我自动把车慢了下来。他大笑起来,用手示意我继续前进。
我们接近帕布力图与奈士特居住的小镇时,唐望叫我停车。他几乎不可觉察地用下巴指着在路左侧一群不大不小的岩石。
“nagual就在那里,”他低声说。
那里没有人。我期待着看到唐哲那罗。我注视着岩石,然后观察四周,没有看见任何东西。我极目去观察一切,一只小动物、一只昆虫、一块影子、石头上的奇怪纹路等任何不寻常的事物,但一会儿之后我便放弃了。我转向唐望,他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我的疑问眼光,然后轻轻用手背推我回去再看那些石头,我凝视着它们。唐望下了车,要我跟随他去检查那些岩石。
我们走上一道很缓的斜坡,过六七十码之后,来到山岩的底部。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低声对我右耳说nagual就在这地方等我。我告诉他,不管我多么努力尝试,都只看到那些岩石、几丛野草及仙人掌。但是他坚持说nagual就在那里等待着我。
他命令我坐下,关掉我的内在对话,双眼不集中焦点地望着岩石顶端。他坐在我身边,把嘴靠在我的右耳,低声说nagual已经看见我了,它在那里,虽然我看不见它,我的问题只是因为我无法完全停顿我的内在对话。我在一种入静的状态中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我理解他所说的一切,但是我无法回答,因为使用思想与言语实在太费力气了。我对于他的命令所产生的反应不是思想,而是完整的感觉,但包含着我所熟悉的思想要素。
他低声说,要靠一个人的力量走上接近nagual的路是非常困难的,而我非常幸运,能有蛾及其歌声的帮助。他说若能回想起“蛾的叫声”,我就可以用它来帮助我。
也许他的话带有很强的暗示力量,或者我真地召回了他所谓的“蛾的叫唤”现象,因为他说完不久,我便真地听到那“蛾”的噗哧声。它丰富的音调使我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回音室中。当声音变得越来越响时,我也如做梦般感觉到有东西潜伏在岩石顶端。这个感觉带给我极强烈的惊吓,我立刻恢复了原来的清晰知觉,双眼集中焦点在岩石上,唐哲那罗正坐在顶端!他的双脚垂着,用鞋跟敲打着岩壁,制造出有节奏的声响,类似那“蛾的叫声”。他微笑着对我挥手,而我想用理智来思考。我有一股欲望想要弄清楚他是怎么到那里的,或我是怎么看见他的,但我完全无法运用我的理性。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看着他坐在那里微笑挥手。
一会儿后他似乎要从岩石上滑下来。我看见他伸直双脚,准备好接触地面。他弯着腰,好增加下滑的动势,但是就在下滑的途中,他的身体突然停住了,我觉得他被卡住了。他双脚踢动了一会儿,仿佛他是在水中一般。他疯狂地用手抓着他的后部,似乎想挣脱什么卡住他屁股的东西。他真地让我觉得他很痛苦,我想要跑去帮助他,但唐望抓住我的手臂,我听见他强忍住笑对我说:“观察他!观察他!”
唐哲那罗踢着脚,扭动身体,仿佛想要弄松一根钉子。然后我听见很响的一声,他滑了下来,或是被丢了下来,落在唐望与我之前四五英尺处。他双脚着地,揉着屁股上下跳动着,口中咒骂不休。
“岩石不肯让我走,抓住了我的屁股,”他难为情地对我说。
我经历到一种无可比拟的快乐而放声大笑,我发现我的快乐与我的心智清明成正比。我正沉浸于一种无比清明的意识中,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明晰清澈。我原来的昏沉与无法思考是由于我的内在的静所造成的,但是唐哲那罗的突然出现带给我极清明的心境。
唐哲那罗继续揉着他的屁股,上下跳动好一会儿,然后一拐一拐地走到我的车旁,打开车门爬到了后座。
我转身想对唐望说话,却不见人影,我开始高声叫他。唐哲那罗也下车四处绕圈子,疯狂地尖声叫着唐望的名字。我看着他,才发秘他是在摹仿我。发现自己单独与唐哲那罗在一起所产生的强烈恐惧使我不自觉地绕着车子跑了好几圈,并尖叫着唐望的名字。
唐哲那罗说我们必须去接帕布力图及奈士特,然后唐望会在路上某处等我们。
等我克服了最初的惊吓之后,我说我很高兴见到他。他取笑我的反应,说唐望对我而言不像个父亲,倒像个母亲。他说了一些关于“母亲”的俏皮话,非常有趣,我笑得非常激动,没有注意到已经到了帕布力图的住处。唐哲那罗叫我停车,他下了车。帕布力图正站在门口,他跑过来上了车,坐在我旁边的前座上。
“我们去奈士特家吧,”他说,仿佛在赶时间。
我转头寻找唐哲那罗,他不在附近。帕布力图恳求我赶快上路。
我们开车到奈士特的屋前,奈士特也是在门口等待。我们下了车。我觉得他们俩都事先知道情况。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我问。
“唐哲那罗没告诉你吗?”帕布力图不可置信地问我。
我向他们保证,唐望和唐哲那罗什么事都没告诉我。
“我们要去一个力量之处,”帕布力图说。
“我们要去那里做什么?”我问。
他们异口同声说他们不知道。奈士特说是唐哲那罗叫他带我去那个地方的。
“你不是从唐哲那罗那里来的吗?”帕布力图问。
我回答,我是与唐望一起来的,在路上发现了唐哲那罗,唐望便让我跟唐哲那罗一起来。
“唐哲那罗上哪里去了?”我问帕布力图。
但是帕布力图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没有看见唐哲那罗曾在我的车子中。
“刚才他与我一起开车到你的屋前的,”我说。
“我想是nagual在你的车子里,”奈士特以恐惧的语气说。
他不愿意一个人坐在后座,跑来与我和帕布力图一起挤在前座。
一路上,除了奈士特偶尔指示方向外,我们谁也没说话。
我想要思索这个上午所发生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明白任何解释的企图都将是我自己无益的放纵。我想与帕布力图和奈士特谈一谈,但是他们说他们都太紧张了,无法说话。我喜欢他们的坦白,没有再要求什么。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后,我们把车停在路旁,开始攀登一个陡峭的山坡。奈士特带路。我们沉默地走了又一个多小时,然后我们到达了一座巨大悬崖的底部,悬崖也许有200英尺高,几乎是垂直的。奈士特半睁着眼扫视地面,想找寻适当的地点坐下来。我发觉他的扫视技巧十分笨拙,这令我很难过。站在我身旁的帕布力图有几次似乎要上前去纠正他的动作,但他克制住自己,放松下来。经过一阵迟疑之后,奈士特选择了一个地点,帕布力图也松了口气。我知道奈士特所选择的是正确的地点,虽然我不明白我是如何知道的。我开始假想,如果是由我领路,我会选择什么地点,但是我甚至连开始要怎么做都不知道。帕布力图显然觉察了我在干什么。
“你做不到的,”他低声对我说。
我难为情地笑笑,仿佛他在我做坏事时把我当场抓住。帕布力图笑着说,唐哲那罗时常带他们两人到山中,让他们轮流带路,因此他知道要假想自己的选择是不可能做到的。
“唐哲那罗说,做不到是因为选择只有对与错之分,”他说,“如果你做了错误的选择,你的身体会知道,其他人的身体也会知道;但如果你做了正确的选择,身体知道之后会马上放松下来,立刻忘了这个选择。你瞧,你的身体就像一把枪,发射过后必须重新装填弹药,如果你要再用你的身体去做同样的选择是行不通的。”
奈士特看着我,他显然对我写笔记感到很好奇。他点点头同意帕布力图的话,然后**次露出了他的微笑。他的两颗门牙是歪的。帕布力图说奈士特不是个凶恶或病态的人,只是对自己的牙齿感到难为情,因此他从不微笑。奈士特遮住嘴笑了,我告诉他我可以替他找个牙医矫正他的牙齿。他们觉得我的建议是个笑话,都笑得像个孩子。
“唐哲那罗说他必须靠自己克服害羞的毛病,”帕布力图说,“而且,唐哲那罗说他很幸运,其他人只能用一种方式咬东西,奈士特却能把骨头直分为两半。他也能用他的歪牙在你的手指上咬一个洞,就像用根钉子一样。”
奈士特张嘴给我看他的牙齿,左边的门牙及犬齿都是歪的。他咬咬牙齿,弄出声响,同时像狗一样咆哮。他假装要朝我冲来,帕布力图被逗得大笑。
我从未见过奈士特如此轻松。过去几次见到他时,他留给我的印象总是中年人。但是当他现在坐在那里,露出歪牙对我微笑时,我为他的年轻感到惊讶,他看起来才20来岁。
帕布力图准确地看穿我的想法。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自我重要感,”他说,“因此他才显得年轻。”
奈士特肯定地点点头,没有说一个字,然后放了一个响屁。我被吓了一跳,铅笔都掉到地上。
帕布力图和奈士特笑得似乎快要死过去了。他们安静下来后,奈士特来到我身边给我看一个小玩意儿,那是一个手制的器具,能够用手压挤而发出奇特的声音。他说那是唐哲那罗教他做的。那器具有个小风箱,可以用任何树叶作为振鸣器,只要把树叶夹在两片木头之间即可。奈士特说不同的树叶可以产生不同的声音。他要我试试看,教我如何通过压挤风箱制造出特别的响声,然后教我拉开风箱时又会发出另一种声音。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我问。
他们相互交换了一眼。
“那是他的精灵捕捉器(spiritcatcher),你这个傻瓜,”帕布力图尖声地说。(注释:精灵捕捉器是原始文化中用于祭祀祈神的响器,可算是乐器的始祖,通常是弦鸣或鼓震之类,能够使人的心神集中。)
他的口气暴躁,但笑容友善。他们俩都像是唐哲那罗与唐望的一个奇怪的混合,令我感到不安。
我突然生出可怕的想法,会不会是唐望与唐哲那罗在玩弄我?我感到极为恐惧,接着我的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拉断了,我立刻又恢复了平静。我知道帕布力图与奈士特把唐哲那罗与唐望当成了行为的典范,我自己也发现我越来越像他们俩。
帕布力图说,奈士特很幸运能够拥有一个精灵捕捉器,而他自己并没有。
“我们要在这里做什么?”我问帕布力图。
奈士特回答了我,仿佛我问的是他。
“唐哲那罗说我们要在这里等待,而等待时要尽情欢笑,”他说。
“你想我们要等待多久?”我问。
奈士特没有回答。他摇摇头看着帕布力图,仿佛在问他。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帕布力图说。
接下来,我们开始热烈地谈起帕布力图的姊妹们。奈士特调侃帕布力图说,他大姐的长相十分凶恶,能够把虱子瞪死。他说帕布力图十分怕她,因为她很强壮。有一次在盛怒之下,她抓掉了帕布力图的一撮头发,就像在拔鸡毛似的。
帕布力图承认他的大姐的确很泼辣,但是nagual修理了她,使她后来变得循规蹈矩。他告诉我他大姐如何被改头换面的经过,我才明白帕布力图与奈士特从未称呼过唐望的名字,而是用nagual来代表他。显然唐望曾经介人帕布力图的生活,使他的姊妹们变得能够和睦相处。帕布力图说,当nagual修理了她们之后,她们都变得像圣人一样。
奈士特想要知道我的笔记有什么用途,我向他们解释了我的工作。我很奇怪地觉得他们对我所说的真心感兴趣,结果我对他们谈起了人类学哲学。我感到很荒谬,想要停止,但我发现自己沉溺于解说中,无法结束。我很不安地感觉他们俩正串通起来使我陷人冗长的解释中,他们都凝视着我,丝毫没有厌烦或疲倦之意。
我的话正说到一半时,我听到了那所谓“蛾的叫唤”的声音,虽然十分轻微,但我的身体立刻僵住,话都没有说完。
“nagual到了,”我不由自己地说。
奈士特与帕布力图交换了充满恐惧的一眼,然后跳到我身·边,缩在我两侧。他们的嘴巴张着,看起来像吓坏的小孩。
这时我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官知觉,我的左耳开始移动,我觉得它似乎自己动了起来,它使我的头转了半圈,直到我面对着大概是东边的方向。从这个位置,我能够清楚侦测到那变幻莫测的“蛾的叫声”,听起来好像是从东北方很远处传来的。确定方向后,我的耳朵收集到不可胜数的声音,但是我一点儿也无法知道它们是我记忆中的声音还是实际发生的声音。
我们所在的地点是一座山的西侧,在东北方有一些树及灌木丛。我的耳朵似乎听到了某种沉重的东西跨过石头,往这个方向过来。
奈士特与帕布力图紧靠着我两侧。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奈士特似乎是最受影响的一个,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这时我的左手也开始颤抖:它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最后与我的脸平行,然后指向灌木丛的方向。我听见某种震动的声音,或某种吼声,那是我所熟悉的一种声音。许多年以前,我曾经在心理转变性植物的影响下听见过。我在灌木丛中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形体,仿佛是灌木本身逐渐变黑,直到变成无法辨认的一团深黑,没有明确的形状,但却在移动,似乎在呼吸。我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其中混合着帕布力图与奈士特的恐惧叫喊。那灌木丛,或者那灌木丛变成的黑色形体朝我们飞了过来。
我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我内在某种事物似乎泄了气。那形体先是在我们头上盘旋,然后吞噬了我们。我们四周的光线变得昏暗,仿佛太阳西沉了。我感觉奈士特与帕布力图的头部缩在我的腋下,我不自觉地放下手臂保护他们,然后往后倒下。
我并没有碰到岩石地面。一刹那后、我发现自己站立着,两边是帕布力图与奈士特。他们俩虽然都比我高,但似乎都缩小了。.他们弯曲着腰与腿,以便都能站在我的双臂下。
唐望与唐哲那罗站在我们面前。唐哲那罗的眼睛像在夜晚中的猫眼一样发亮,唐望的眼睛也有相同的光芒。我从未见过唐望这个样子,他看起来要比唐哲那罗更令人恐惧,他也似乎比平时更年轻些,强壮些。看着他们俩,我产生疯狂的念头,觉得他们不是人。.‘
帕布力图与奈士特低声呻吟着。唐哲那罗说我们正是三位一体的画面,我是圣父,帕布力图是圣子,而奈士特是圣灵。唐望与唐哲那罗一起大笑,帕布力图与奈士特则害羞地笑着。
唐哲那罗说我们必须拆散开来,因为这样的拥抱只容许于男人与女人之间,或男人与他的驴子之间。
这时我发现自己仍站立在原来的地点,显然我并没有如我自以为地那样往后倒下。事实上,奈士特与帕布力图也站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
唐哲那罗给了帕布力图与奈士特一个出发的信号,唐望示意我跟随他们。奈士特领头,指了一个地方给我坐,然后指另外一个地方给帕布力图坐。我们坐成一条直线,距离唐望与唐哲那罗站立的悬崖边大约有50码远。我凝视着他们,双眼不由自主地失去了焦点,我知道我一定是交叉了视线,因为我看见了他们四个。然后,我左眼看到的唐望开始与右眼看到的唐哲那罗开始重叠,结果是一个明亮的物体站在唐望与唐哲那罗之间。那不是平常我所熟悉的人,而是一团白色的火焰,外表像是布满了光的纤维。我摇摇头,双重的影像消失了,但是唐望与唐哲那罗的明晰生物形象仍旧存在。我看见两个奇异的明亮物体,看起来像是白色明亮的橄榄球,上面有发亮的纤维。
两个明晰生物开始颤抖,我确实看见他们的纤维在摇动着,然后不见了他们的踪影。他们被一根长纤维拉起,像是从悬崖顶射下的蜘蛛丝。我的感觉是一道白光或一条丝线从岩石上掉下来把他们拉走的。我的眼睛和身体都知觉到这整个过程。
我也注意到我的知觉中有很大的矛盾,但我无法像平时那样去思家它。于是,我觉得我直视着悬崖底部,但也看到唐望与唐哲那罗在悬崖顶,像是我往上抬头45度一样。
我想要感觉恐惧,或遮住脸哭泣,或者做一些平常反应内的事,但是我似乎被锁住了。我的欲望不是我所熟悉的思想,因此它们无法激起我所熟悉的情绪上的反应。‘唐望与唐哲那罗跳落到地面上。我知道他们这么做,因为我自己腹部体验到从高处落下的恐怖感觉。
唐哲那罗留在原地,但唐望朝我们走来,坐在我身后右边。奈士特是蹲着的,他的腿靠着腹部,下巴放在双掌中,前臂顶在大腿上。帕布力图则是有点儿前倾地坐着,双手放在腹部。这时我发现我的双臂在腹前交叉,我的手用力紧抓身体两侧,皮肤都开始痛了。
唐望低声开口说话,像在呢喃般对我们全体发言。
“你们必须要凝视着nagual,”他说,“清除所有的思想与言语。”
他重复了五六次。他的声音十分奇怪,十分陌生,让我感觉像是蜥蜴身上的鳞片。这种比拟不是思想,而是感觉。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鳞片般地脱落,带着奇怪的节奏,含混而干涩,像是轻微的咳嗽。虽然是如此的呢喃,但带有命令的力量。
唐哲那罗静立着。我注视着他,但无法保持焦点,于是双眼开始交叉,在这种状态下,我再次看到唐哲那罗的身体发出奇异的光亮。我的眼睛开始闭上,开始要流泪,唐望及时伸出援助之手,我听到他命令我不得闭眼。我感觉头上一记轻敲,显然是他在用小石头子砍我,我看见那小石子在我身前地面上滚动了几英尺。他一定也同样拿小石子砍了奈士特与帕布力图,我听见那些小石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唐哲那罗采取了一种奇怪的跳舞姿势。他双膝弯曲,双手向两侧伸直,手指张开,似乎准备要旋转。事实上,他转了半圈后就被拉了起来。我清楚地感觉到他被一条巨大的毛毛虫丝线拉到悬崖顶,这种上升的感觉是视觉与肉体的混合感觉。我一半看到一半感觉到他飞到崖顶,有某种几乎无法觉察的光亮丝线把他拉了起来。我并没有像看到一只鸟在飞般地看到他飞起。他的动作没有连续性,我不需要抬头用视线跟随他的动作。我看见那条丝在拉他,随后我的身体感觉到他的上升,然后他便站立在悬崖顶上,有好上百米高。
几分钟后他落了下来,我感觉到他的下坠,不自主地呻吟起来。
唐哲那罗又把他的动作重复了三次,每一次我的感觉都更为细腻。在他最后一次上升时,我可以确切地分辨出他的身体中央有几条线射出来,而从这些线的动势中我可以知道他是要上升或下降。当他要跳上去时,线会朝上弯曲;相反,当他要跳下时,那些线会朝下弯曲。、
第四次落下后,唐哲那罗走过来坐到帕布力图与奈士特身后。然后唐望走上前,站在唐哲那罗原先的地点,他静止地站了一会儿。唐哲那罗给了帕布力图及奈士特一些简短的指示,我听不清楚他说的话。我瞄着他们,看见他叫他们各握着一块石头放在肚脐的位置。我正在疑惑是否也要照做,他就对我说那项措施并不适用于我,但是我也应该在伸手可及处准备一块石头,以备万一感到不适时之用。唐哲那罗用下巴示意我去看唐望,然后说了一些我无法理解的话。他重复了一遍,虽然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我知道那与唐望所给的指示没有多大差异。重要的并不是字义;而是声音中的节奏、语气的干涩及那咳嗽的效果。我相信不管唐哲那罗使用的是什么语言,都要比西班牙语更接近那种如鳞片般的声音特质。_·
唐望刚开始的动作正如唐哲那罗一样,但是他没有向上跳,而是像体操选手般翻起跟头。我半期待地等待他落地,但是他没有落地,他的身体一直保持悬空数英尺。他的跟头开始时很快;然后慢了下来。从我的位置可以看见唐望的身体像唐哲那罗一样悬吊在一根丝状的光线上,他慢慢转着,似乎是让我们有时间看清楚他的动作。_然后他开始上升,越升越高,一直到悬崖顶,仿佛毫无重量地飘浮着。他的跟头很慢,使人想起太空人在太空漫步的情形。
我看得头昏脑胀。似乎是我的难受感觉刺激了他,使他的旋转变快。他离开了悬崖,速度越转越快,而我也变得非常难受。我抓起一块石头放在腹部上,用全力压着它,石头的压力使我稍感缓解。伸手抓石头的动作使我暂时打破了注意力的集中,虽然我的视线没有离开唐望,但我还是在一刹那分了神。伸手拿石头之前,我觉得他在空中的旋转速度快得使他身形模糊,看起来像是一片旋转的明亮碟子。我把石头放在腹部以后,他的速度便减慢了,看起来他像顶帽子飘在空中或一只风筝摇摆不定。
这种风筝的动作更使我无法忍受,我变得非常痛苦。我听见了鸟拍翅膀的声音,经过一会儿的不确定之后,我知道整件事已经结束了。
我非常难受与疲倦,不得不躺下来休息。我大概睡了片刻,然后有人摇动我的手臂,我睁开眼睛,是帕布力图。他以激动的语气说,我不能睡着,如果我睡着了,我们就死定了。他坚持说,我们得立刻离开,即使是必须爬着走。他看起来也是精疲力竭。事实上,我觉得我们应该在这里过夜,想到要走夜路回到我停车的地方就使我害怕。我试着说服帕布力图,他变得更加激动,奈士特则因感到过于不适而显得漠不关心。帕布力图绝望地坐下来,我努力整理我的思想。天已经相当黑了,但是还有足够的光线可以分辨四周的石头,周围宁静的气氛十分奇妙舒适,我感到非常愉快。但是突然间,我的身体跳了起来,我听到远处传来一根树枝被折断的声音。我立刻转过头看帕布力图,他似乎知道我听见了什么。我们抓起奈士特,几乎是把他抬起来一,然后开始奔跑。奈士特显然是**知道路的人,他不时指引我们方向。
我并不关心我们的行动,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我的左耳上,它似乎是独立存在于我身体之外的部分。我的内在某部分会偶尔让我停下来,用左耳观察四周的动静。我知道有某种东西在跟踪我们,那是一个很笨重的东西,因它在前进时压碎了路上的小石子。
奈士特恢复了一些力气,开始靠自己的力量行走,有时会抓着帕布力图的手臂。
我们到达长着一片树的地方,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听见极突然而响亮的断裂声,像是一根大的鞭子扫过树稍,我能感觉到头上方有一阵波动。
帕布力图与奈士特连滚带爬地逃离那里,我想要叫住他们,因为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在黑暗中奔跑。但在这时我听见并感觉到身后一连串沉重的喘气声,我的恐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们三个一起狂奔到我停车的地点,奈士特如有神助般地带领我们逃了出来。
我打算送他们回家,然后去镇上找家旅馆,打死我也不愿回唐哲那罗的住处。但是奈士特不愿意下车,帕布力图和我也同样不敢下车。结果我们最后来到帕布力图的家中,他叫奈士特去买些可乐和啤酒,他的母亲及姊妹们为我们准备些食物。奈士特开玩笑说,能不能让最年长的大姊陪他一起去,以免碰上恶犬、醉鬼或什么的。帕布力图笑着告诉我,他要负责照顾奈士特。
“谁要你负责照顾他呢?”我问。
“力量,还会有谁?”他说,“奈士特曾经比我年老,但是哲那罗在他身上做了某些事,现在他要年轻多了,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唐哲那罗做了什么事?”我问。
“他使奈士特再度成为一个儿童。他过去太重要、太沉重了,如果不变得年轻些,他就会死掉。”
帕布力图实在是坦白率直,他的简单解释使我很感动。奈士特的确是年轻多了;他不仅看起来较年轻,他的行为也像个天真的孩童。我毫无疑问地确信他也是如此感觉。
“我照顾他,”帕布力图继续说,“唐哲那罗说照顾一个战士是一项荣誉,奈士特是个优秀的战士。”
他的双眼明亮,就像唐哲那罗的一样。他用力拍我的背,然后大笑起来。
“祝福他,卡力图,”他说,“祝福他吧。”
我非常疲倦,我感到一阵奇怪的快乐和感伤。我告诉他,我所来自的地方没有什么人会真正祝福他人的。
“我知道,”他说,“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我身上。但现在我是一个战士了,因此我有力量给予他我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