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巫师力量之环

2017-08-10
卡斯塔尼达-无极(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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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巫师力量之环

   1971年5月,我去看唐望,这是我门徒生涯的最后一次拜访。我去看他之前的心意,与这10年来的每一次拜访毫无两样,也就是说,我再一次来寻求与他为伴的一种愉悦感。

   他的朋友唐哲那罗,一个马札提克族(Mazatec)的印第安巫师,正和他在一起。我上一次在6个月之前,也看见他们两人。我正想着,要不要问他们这一段时间是否都在一起。唐哲那罗先解释说,他十分喜爱北方的沙漠,因此特地赶回来看我。他们两人都笑了起来,好像知道什么秘密似的。

   “我是特地为你回来的。”唐哲那罗说。

   “一点也不错。”唐望附和道。

   我提醒唐哲那罗上次我来的时候他也在,他为了帮助我“停顿世界”所做的努力让我十分痛苦。我用这种友善的方式让他知道我很怕他。他放肆地大笑,像小孩一样摇着身体,踢着脚。唐望避开我的视线,也在大笑。

   “你不会再帮助我了,是不是,唐哲那罗?”我问。

   我的问题又使他们狂笑。唐哲那罗笑得在地上打滚,然后趴在地上开始游起泳来,我一看到他这个动作,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的身体似乎觉察到我已经走到了尽头。虽然我不知道那尽头是什么,我个人喜欢夸张的倾向,加上过去与唐哲那罗相处的经验,使我相信那或许是我生命的尽头。

   在我上一次的拜访时,唐哲那罗一直试图把我推向“停顿世界”,他的努力是如此怪异与直接,连唐望自己都不得不叫我离开。唐哲那罗对“力量”的示范是如此惊人,又如此困惑,逼得我必须全盘重新检讨自己。回家后,我重新复习了从开始学习以来的所有笔记,有一种全新的感觉神秘地出现在我心中,但是我并未完全觉察到这种感觉,直到我看见唐哲那罗在地上游泳。

   在地上游泳的这个举动,是与他曾经在我面前表演过的其他举动一样的怪异与荒谬。他先是趴在地上大笑,笑得身体都颤抖起来,然后开始踢腿,最后他的手臂开始划水,与腿配合。唐哲那罗便开始在地上滑动,像是在有轮子的滑板上。他不停改变方向,滑动的范围遍及唐望屋前整片空地,穿梭在我和唐望之间。

唐哲那罗以前也在我面前表演过这类小丑举动,每次他表演时,唐望都会强调我已经在“看见”的边缘。我之所以做不到“看见”,是因为我坚持用理性的观点来解释唐哲那罗的动作。这一次我有了准备,当他开始游泳时,我没有试着去解释或了解这件事。我只是观察他,但是我仍然无法不感到目瞪口呆,他真的是用他的肚子和胸部在地上滑动。我观察着他,双眼视线逐渐交叉起来。我感到一阵忧虑,我相信如果我不去解释,我就会“看见”。这个想法使我充满了焦虑。我的期望带来极大的紧张,结果使我回到了原点,再一次被理性的努力所限制住了。    

唐望一定是从头到尾观察着我。他突然拍了我一下;我本能地回头看他,把视线从唐哲那罗身上移开了一刹那。等到我再回过头来时,唐哲那罗已经站在我身边,头斜伸着,下巴几乎要靠到我的右肩上。我的反应慢了一步,我看了他约一秒钟,然后才吃惊地往后一跳。

   他也假装大吃一惊,他的表情非常滑稽,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但是我无法不感觉到,我的大笑有点异常。我的腹部中央发出紧张的抽搐,使全身颤抖起来,唐哲那罗把手放在我的胃上,于是那抽搐便停止了。    

   “这个小卡洛斯总是这么夸张!”

   然后他又模仿唐望的声音与神情说:“你难道不知道,战士绝对不会那样笑吗?”    

   他的模仿维妙维肖,我笑得更厉害了。    

   然后他们一起离开,去了大约两个小时,直到中午才回来。

   他们回来后,就坐在唐望屋前的空地上,一句话也没说,他们似乎很困,几乎心不在焉似的坐着,好久没有动弹;但他们又似乎非常舒适与轻松。唐望的嘴微张,仿佛睡着了,但他的手在大腿上打着拍子,大拇指有节奏地动着。

   我有点烦躁,改变一下坐姿,然后我感到一阵平静。我一定是睡着了,唐望的笑声把我吵醒。我张开眼睛,他们俩都在看我。

   “如果你不说话,就会睡着,”唐望笑着说。

   “恐怕我正是如此,”我说。

   唐哲那罗躺到地上,开始向空中踢腿。我想他大概又要开始他那令人困扰的小丑行为了,但是他马上恢复成盘腿而坐的姿势。

   “现在你应该可以觉察到一件事物,”唐望说:“我称之为‘机会的公分立方体’(cubiccentimeter of chance)。我们每个人,不论是战士与否,都时常会有一个机会公分立方体在我们眼前跳。战士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战士能觉察到它。战士的任务之一就是保持警觉,刻意地等待,所以在他的机会公分立方体跳出来时,有足够的速度和力量去抓住它。

   “机会、好运、个人力量,或随便你要怎么称呼它,都是一种奇特的状态,像是一根小树枝出现在我们眼前,邀请我们去摘它。我们通常不是太忙,就是有偏见,或者是太笨、太懒,不懂得那就是我们的幸运公分立方体。相反地,一个战士永远警觉、严密,因此有足够的冲劲与能力去抓住它。”

   “你的生活严密吗?”唐哲那罗突然问道。

   “我想是的,”我很肯定地说。

   “你想你能够抓住你的幸运公分立方体吗?”唐望带着怀疑的口气问。

   “我相信我一直在这么做,”我说。

   “我想你只对你知道的事情警觉,”唐望说。

   “也许我是在欺骗自己,但是我确实相信,现在我要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要警觉多了。”我说,这是真心话。

   唐哲那罗点头表示同意。

   “是的,”他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小卡洛斯的确严密,而且绝对警觉。”

   我觉得他们是在瞅我。我想也许是我自认为的严密警觉有点惹恼了他们。

   “我不是在吹牛,”我说。

   唐哲那罗扬起眉毛,把鼻孔张大。他瞄着我的笔记本,假装在写字。

   “我想卡洛斯是比以前严密,”唐望对唐哲那罗说。

   “也许是太严密了,”唐哲那罗很快回他一句。

   “很可能如此,”唐望同意。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插嘴,只好保持沉默。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使你的车子出故障?”唐望没来由地问。

   他的问题很突然,而且和我们刚才的谈话无关。他指的是有一次我无法发动车子,后来直到他说我可以之后,车子才被发动。

   我说没有人会忘记那样的事。    、

   “那根本不算什么,”唐望用平淡的语气说。

   “一点也不算什么,是不是,哲那罗?”

   “不错,”唐哲那罗漠不关心地回答。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抗议地说:“那天你所做的,完全超过了我的理解程度。”    .

   “你说得太温和了,”唐哲那罗回嘴道。  

   他们都大笑,然后唐望拍拍我的背。

   “除了使你的车子出故障之外,哲那罗能做得更好,”他说,“是不是,哲那罗?”

   “不错,”唐哲那罗回答,像小孩般撅起嘴。

   “他还能做什么?”我问,试着保持平静的口气。

   “哲那罗能把你整辆车都搬运走!”唐望响亮地叫道,然后又同样响亮地说,“是不是,哲那罗?”

   “不错!”唐哲那罗大叫,我从来没听过有人声音大到这种地步。    

   我不自主地跳了起来,我的身体痉挛地抽搐了三四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能把我整辆车搬运走?”我问。

   “我这是什么意思,哲那罗?”唐望问。

   “你的意思是,我能进入他的车子里,发动引擎,把车开走,”唐哲那罗以装模作样的严肃语气回答。

   “把车子开走,哲那罗,”唐望开玩笑地催他。

   “已经开走了!”唐哲那罗皱着眉,歪着头看着我说。

   我注意到当他皱眉时,他的眉毛动了动,使他的眼神显得顽皮而又锐利。

   “好吧!”唐望平静地说:“让我们去看看车子。”

   “对!”唐哲那罗附和道,“让我们去看看车子。”

   他们缓缓站起来。一时我竟不知如何反应,但唐望示意我也站起来。

   我们开始走上唐望屋前的小山丘。他们两人在我两侧,唐望在我右边,唐哲那罗在我左边。两人在我前方六七尺远,但总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们去看看车子,”唐哲那罗又说。    

   唐望的手不停在动,好像在转绕一条看不见的线。唐哲那罗也照做,并且不停重复着;“我们去看看车子。”他们的步伐像是在跳跃,步子比平常要大,他们的手摆动着,像是在拍打眼前看不见的东西,我从未见过唐望这付小丑模样,窘得几乎不敢看他。    

   我们走到山顶,我望着约50码远的山脚,我停车的地方。我的胃一阵紧缩,车子已经不在了!我跑下山坡,四处不见车子踪影,我感到极为困惑,不知所措。    

   从我早上抵达后,车子就一直停在那里,大约半小时前,我曾下来拿一本新的笔记本。那时候因为太闷热,我本想把车窗打开,但是充斥在这一带的蚊虫使我改变了主意,于是我像往常一样把车子锁好。    

   我再看看四周,我拒绝相信我的车子丢了,我走到这片空地的边缘,唐望和唐哲那罗也过来,站在我身旁,像我一样眺望四周,看看车子是否在远处。我兴奋了一下,但立刻被一种恼怒所取代。他们似乎注意到我的心情,绕着我打转,两手转动着,好像在弄一个麦团似的。    

   “你想那辆车怎么了,哲那罗?”唐望很谦虚地问。

   “我把它开走了,”唐哲那罗说,开始表演一场惊人的驾驶换档的动作,他弯曲双腿,仿佛是坐着,然后保持这个姿势许久,虽然只靠腿部肌肉来支撑;然后他把重心移到右腿,伸直左腿,假装在踩离合器。他用嘴唇发出引擎声。最后,最了不起的表演是,他假装车子碰到了石头,上下颠簸着,让我完全感觉到他是个笨司机,在车子跳动时仍紧握着方向盘,不敢松手。

   唐哲那罗的这一幕哑剧实在是伟大,唐望笑得喘不过气,我想要加入他们的欢笑中,但就是无法放松下来。我感觉受威胁而不安。这辈子前所未有的焦虑占据了我。我感觉我身体内部燃烧起来,我开始踢起地上的小石头,最后竟然不知不觉地猛扔石子,仿佛一股外在的愤怒突然包围了我。然后这种恼怒的感觉离开了我,就像它袭来时一样神秘。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好些了。

   我不敢看唐望。刚才的愤怒使我觉得很难为情,但同时我也想笑。唐望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背,唐哲那罗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没关系!”唐哲那罗说,“放纵你自己,揍你的鼻子,使它流血,然后你可以拿块石头打落你的牙齿。感觉会非常好!如果那还不够,你可以用那块石头把你的球儿在那大石头上捣烂。”

   唐望偷偷地笑,我告诉他们,我为刚才的恶劣行为感到可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唐望说他确定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假装不知道,而正是这种假装的举动才使我生气。

   唐哲那罗却是异常的温和,他不停地拍我的背。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如此,”唐望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望?”唐哲那罗问道,模仿我的声音,学我发问的习惯。

   唐望开始说些荒谬的话,像是“当世界是颠倒时,我们是安定的;而当世界是安定时,我们却是颤倒的……”他如此这般说个不停,而唐哲那罗在一边模仿我写笔记。他在一本看不见的本子上写着,手移动着,而鼻孔张得大大的,他睁大眼睛看着唐望。唐哲那罗已经注意到我在写字时,会尽力避免看本子,以免影响谈话的自然进行,他的模仿实在是有趣。  

   我突然感到非常轻松快乐,他们的笑声使人十分放松。有一会儿我也放松自己,开怀大笑起来,但是我的心境随即转入了另一种新的忧虑、困惑与懊恼中,我觉得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按照我一向用来判断眼前世界的逻辑看来,这一切都是无法想象的。但是,身为一个用眼睛去看的人,我看到我的车子已经不见了。就像每次唐望使我遇到不可解释的现象时一样,我想我是被很平常的手法所愚弄了。我的心思在压力下,总会不自觉地重复这个想法。我开始思考唐望和唐哲那罗需要多少同伙,才能抬起我的车子,把它从停车处搬走。我十分确定我锁了车门,煞了手煞,驾驶盘也固定住了。要移动这辆车,**的办法是整个抬起来。这项工作需要极大的劳力,我不相信他们能够做到。还有一个可能是,有人和他们串通好,破门而入,接上电线把车子开走了。但要这么做需要专门的知识,也非他们能力所及。此外只剩下一个解释,他们也许催眠了我,他们的举动是如此新奇,使人起疑。我开始一连串的理性推论。我想如果他们把我催眠了,那么我就是在一种知觉转变的状态中。依照我过去与唐望的经验中,我注意到在这种状态下,人对时间的感觉会无法保持连贯的记忆。在我所经验的所有非寻常现实状态中,从来都没有连贯的时间感觉。我的结论是,如果我保持警觉,迟早有一刻,我会发现自己失去了时间的连续感。例如,我正在看山,又突然发觉自己正在看另一个方向的峡谷,而根本不记得我曾经转过身子。我觉得如果有这一类的经验发生,我就可以把车子的事解释为催眠后的效果。我决定**能做的事,就是万分仔细地注意每一个细节。

   “我的车子在哪里?”我问他们两个。

   “车子在哪里,哲那罗?”唐望问,表情极严肃。

   唐哲那罗开始翻动小石头,检查它们下面。他十分热心地翻遍了我停车的地方,没有漏过任何小石头。有时他会装出生气的样子,把石头扔进树丛中。

   唐望极为欣赏这一幕表演。他低声笑个不停,几乎无视我的存在。

   唐哲那罗佯装气馁地扔出一块石头,然后走到一块大石头旁,那是在停车处**的一块大石头。他试着翻动它,但是石头太重,又深深埋在土里。他努力地推,喘着气汗水淋漓。然后他坐在石头上,喊唐望去帮忙。

   唐望笑嘻嘻地转向我,说:“走吧,我们去帮哲那罗一把。”

   “他在干什么?”我问。

   “他在找你的车,”唐望平淡而煞有介事地说。

   “老天!他怎么可能在石头下面找到车?”我抗议道。

   “老天,为什么不能?”唐哲那罗反驳道。他们都爆出大笑。

   我们根本推不动那石头,唐望建议我们回家,找一根粗木棒来做杠杆。

   在回家的途中,我告诉他们,他们的举动实在荒谬,他们对我的做法实在毫无必要。

   唐哲那罗瞄了我一眼。

   “哲那罗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唐望表情严肃地说,“他和你一样的细心,注意细节。你自己说过你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块石头,他也正是如此。”

   唐哲那罗拍拍我的肩膀说,唐望的话完全正确,事实上,他想要和我完全一样。他用疯狂的眼神望着我,鼻孔张得大大的。

   唐望在一旁鼓掌,把帽子丢到地上。

   在屋子里寻找了好久,唐哲那罗找到一根长而粗的木杆,原先是一根屋梁,他把它扛在肩上,我们又走回刚才找车子的地方。

   我们爬上小山丘,快抵达一个弯角,从那里可以看到停车的空地。我突然灵机一动。我觉得我会比他们先看到车子,我冲过去往下一看,山坡下面并没有车子的影子。

   唐望和唐哲那罗一定是猜中了我的念头,他们追在我后面,爆出大笑。

   我们来到山坡底下后,他们立刻动手工作。我观看他们几分钟。他们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他们不是假装在工作,而是真正专心在挖石头,看看我的车子是否在下面,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便上前和他们一起干。他们喘着气,大叫着,唐哲那罗像只狼一样地号叫,他们全身被汗水湿透。我发觉他们的身体竟然如此强壮。尤其是唐望,和他们一比,我只是个肥胖的年轻人。

   没多久,我也汗流浃背。最后我终于翻动了大石头,唐哲那罗以最疯狂的耐心,仔细地检查了大石头下的泥土。

   “没有,不在这里。”他宣布说。

   这么一说,使他们两人都跌倒在地上狂笑。

   我勉强地跟着笑。唐望似乎笑得很痛苦,他掩着脸,躺在地上抽搐着。    

   “现在我们该朝哪个方向去?”休息了许久后,唐哲那罗问道。

   唐望用头指出一个方向。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

   “去找你的车!”唐望说,没有一丝笑容。    

   我们走进灌木丛中,他们又夹在我两侧。我们只走了几步,唐哲那罗便示意停下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几步远的一丛圆树丛旁边,探头朝树枝里面瞧一瞧,然后说我的车不在那里。

   我们继续走了一会儿,然后唐哲那罗做出安静的手势。他弓起背,垫起脚尖站着,把手伸过头,手指弯曲像爪子。从我站的地方看,唐哲那罗的身体像个S形。他保持这个姿势一下子,然后直直扑向一根有枯叶的长树枝上。他小心地拿起树枝检查,然后说车子不在那里。

   这时候,我正在努力对所摸过或见过的一切事物保持最仔细的记忆。我对周围世界发生的事情先后次序,也和过去一样连贯,我摸摸石头、灌木丛和树木,我把视线从前面换到后面,先用一只眼睛看,再换另一只眼睛。用尽一切判断,我知道我是走在树丛当中,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平常。

   接下来唐哲那罗俯卧在地上,要求我也照做。他把下巴放在交叠的双手上,唐望也学他。他们俩都盯着地面上的一些小凸起处,看起来像是小小的山丘。唐哲那罗突然用右手挥扫着,

   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他急忙站起来,唐望也跟着站起。唐哲那罗把握紧的手伸在我们面前,示意我们靠近去瞧瞧,然后他慢慢打开手,当手张开到一半时,一个很大的黑色物体飞了出来。那东西飞得太突然,而且又很大,我往后一跳,几乎失去平衡,唐望扶住了我。

   “那不是车子,”唐哲那罗抱怨:“是只该死的苍蝇,真抱歉!”

   他们两人都在端详我,他们站在我正前方,并没有正眼看我,而是用眼角瞄我,瞄了好久。

   “那是只苍蝇吧,是不是?”唐哲那罗问我。

   “我想是吧。”我说。

  “不要想,”唐望严厉地命令我,“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有个东西像乌鸦那么大,从他的手中飞出来,”我说。

   我的话和我所看见的完全符合,绝非开玩笑,但是他们似乎把它当成天底下**笑的一句话,两人又笑又跳,直到咳嗽起来。

   “我想卡洛斯已经受够了,”唐望说,他的声音都笑哑了。

   唐哲那罗说他马上就要找到我的车子,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了。唐望说我们正在一块崎岖的地区中,要在这里找到车子似乎不太乐观。唐哲那罗脱下他的帽子,用绳子把帽带系起来,然后把他的羊毛腰带系在帽沿边的帽穗上。

   “我要用我的帽子做一个风筝,”他对我说。

   我看着他,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我一直以做风筝专家自居。小时候我常做最复杂的风筝,我知道草帽的边缘太软,承受不住风力。而帽子本身又太深,风会在里面打转,使帽子不可能飞起来。

   “你觉得它不会飞,是不是?”唐望问我。

   “我知道它不会飞,”我说。

   唐哲那罗不为所动,把一条长绳子系在他的风筝帽上。

   这是个有风的日子,唐哲那罗冲下山坡,唐望拿起他的帽子,然后唐哲那罗拉起绳子,这该死的东西居然飞了。

   “看,看那风筝!”唐哲那罗叫道。

   风筝在空中晃动了几下,但仍然在空中飞。

   “不要把视线从风筝上移开。”唐望坚定地说。

   一会儿我感到昏眩,看着那风筝,我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仿佛我自己在放那风筝,像过去一样,在故乡多风的山丘上。

   有一会儿工夫,这个回忆吞噬了我,我失去了对时间持续感的觉察。

   我听到唐哲那罗在叫,我看到帽子在上下晃动,然后掉到地上,我的车子就在那里。一切发生得这么快,我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感到头昏而心不在焉,我的心思集中在一个令人困惑的画面上。我要不是看见唐哲那罗的帽子变成了我的车子,就是看见帽子掉到我的车顶上。我想要相信后者,相信是唐哲那罗用帽子来指出我的车子。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两者是同样的恐怖。不过我还是把心思都放在琐碎的细节上,好维持住原来的心理平衡。

   “不要抗拒,”我听到唐望说。

   我觉得内在有某种东西快要跑出来了,思潮和形象如不可遏制的大浪般袭来,我仿佛进入了梦境。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车子,车子停在约100尺外的平坦岩地上,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刚把它摆上去似的,我跑到车子旁,仔细检查起来。

   “该死!”唐望叫道:“不要瞪着车子,停顿世界!”

   然后像在梦中一样,我听到他叫道:“哲那罗的帽子!哲那罗的帽子!”

   我望着他们,他们正眼凝视着我,目光锐利,我的腹部一阵疼痛,头也同时痛了起来。我生病了。

   唐望和唐哲那罗好奇地看着我,我在车子旁边坐了一会儿,然后十分自动地开车门,让唐哲那罗坐进后座,唐望也跟进去,坐在他旁边。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他通常是坐在前座的。

   我在迷糊状态下开车回到唐望的住处。我全身都不对劲。我的胃很不舒服,恶心的感觉使我神智不清,我只是机械地开车。

   我听到唐望和唐哲那罗在后面,嘻嘻哈哈像个小孩子。我听到唐望问我:“我们快到了吗?”

   那时候我才注意看看路,离他的家很近了。

   “我们就到了,”我咕哝道。

   他们爆出大笑,拍着手和大腿。

   我们到达唐望家时,我自动跳下来,为他们开门。唐哲那罗先下车,随即向我道贺说,这是他一辈子所搭乘过最舒适、最平稳的一次车。唐望也如此表示。我并不太理会他们。

我锁上车门,好不容易走进屋子里,在我睡着之前,还可以听见唐望和唐哲那罗不时爆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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