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势均力敌的对手
1962年12月11日 星期二
我的陷阱十分完美,地点也很正确;我看到野兔、松鼠,及其他鼠类、鹌鹑和小鸟,但是一整天我什么也没捕到。
我们早晨离开他家时,唐望曾告诉我,这一天我将要等待“力量的礼物”降临,也就是一只特别的动物会被引诱进入我的陷阱里,我可以把它的肉晒干,做为“力量的食物”。
唐望似乎陷入了沉思。他没有给我任何建议或批评。直到天将尽时,他才说了一句话。
“有人在干扰你的打猎,”他说。
“谁?”我问,大吃一惊。
他看着我,微笑着摇摇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你装作好像不知道是谁,”他说,“其实你都知道一整天了。”
我想要抗议,又感到毫无必要。我知道他会说“卡塔琳娜”(Catalina),如果那就是他认为我应该知道的,那么他说得对,我知道谁在干扰我。
“我们要不马上就离开,”他继续说,“要不就等到天黑,利用暮色来把她抓住。”
他似乎在等我做决定,我想要离开。我开始收拾我使用的细绳,但在我还没说出我的决定之前,他直接下命令阻止了我。
“坐下,”他说,“决定现在就离开,是简单而明智的做法,但是这一次情况特别,我认为我们必须留下来。这场好戏是专门为你上演的。”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有人专门在干扰你,所以这就是属于你的好戏。我知道那是谁,你也知道。”
“你在吓唬我,”我说。
“不是我,”他笑着回答:“是那个潜伏中的女人,她在吓唬你。”
他停下来,好像在等待他的话对我所产生的效果出现。我必须承认,我是吓坏了。
在一个月前,我曾经与一个名叫“卡塔琳娜”的女巫师有过一次可怕的遭遇。我冒着生命危险去面对她,因为唐望使我相信,她是在追讨唐望的生命,而他抵挡不住她猛烈的攻击。在我与她接触后,唐望才透露,她对他根本不曾造成任何危险,这件事是个计谋,不是恶作剧,而是设好陷阱引诱我。
对我而言,他的方法非常不道德,我非常愤怒。
唐望听到我怒气爆发,就唱起墨西哥小调。他模仿有名的歌手,表演得十分滑稽,我笑得像个小孩一样。他唱歌逗我发笑好几个小时之久,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会唱这么多傻瓜歌。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当时他终于说道,“如果我们不被诱骗,就不可能学习。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也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恩人的艺术是带我们到边缘去。恩人只能指出方向,然后诱骗我们。我以前诱骗过你。你记得我是如何捕捉住你的猎人精神,对不对?你自己告诉我,打猎使你忘记了学习植物。你甘愿做很多事好成为猎人,如果只是为了学习植物,你绝对不会去做这些事的。现在你必须做更多事,才能活下去。”
他凝视着我,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简直是疯狂,”我说,“我们是理性动物。”
“你有理性,”他反驳,“我可没有。”
“你当然有,”我坚持,“你是我认识的最有理性的人之一。”
“好吧!”他叫道,“别吵了,我有理性,这又怎么样?”
我和他争辩起来,说两个有理性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疯狂的事,像对女巫师的这件事。
“你有理性,好吧,”他大声说,“那表示你相信自己对这个世界懂得很多,但是真的如此吗?你真的懂吗?你只看到人类的作为而已。你的经验只限于他人对你,或你对他人做的事。其实你对这个神秘的未知世界一点也不懂。”
他示意我跟他回到我停车的地方,我们开车到附近的墨西哥小镇。
我没有问他要做什么,他要我把车停在一家餐馆旁,然后我们绕着出租车站及杂货店打转。唐望走在我右边,带领着我。突然间我感觉有人肩并肩地走在我左边,我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时,唐望迅速而突然一动,向前弓着腰,好像要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似的,然后抓住我腋窝。我差一点绊倒在他身上。他拖着我回到停车处,甚至在我打开车门时,他都不肯放开我。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用钥匙打开车门。他把我轻轻推进车内,然后自己也上车。
“慢慢开,停在那家店门口。”他说。
我停下车后,唐望点点头示意我去看。“卡塔琳娜”就站在唐望刚才抓我的地方,我不自主地往后缩。那女人朝我们走了几步,挑衅似地站在那里,我仔细打量她,结论是,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的皮肤黝黑,身材略胖,但看起来很强壮健美,她的脸圆润丰满,颧骨高高的,垂着两条乌黑的辫子。最使我惊讶的是她的年轻,看起来只有30出头。
“如果她愿意的话,让她再走近些。”唐望低声说。
她朝我们又走了三四步,停在大约十尺远的地方。我们互相对看着,那一刻,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可怕,我对她微笑,挥挥手,她偷笑了几声,像个害羞的小女孩般地以手掩口。我觉得十分高兴,我转向唐望,准备谈谈我对她外表举止的看法,他大叫一声,把我吓得半死。
“不要背向那女人,该死!”他严厉地说。
我赶快转头看那女人。她又走近了几步,离我的车只有不到5尺远。她微笑着,牙齿又大又洁白。但是她的笑容有点古怪,不太友善,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她的眼睛黑黝冷冰冰的,死死地凝视着我。
我感到全身一阵寒颤。唐望开始有节奏地笑着。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慢慢后退,消失在人群中。
我们开车离去,唐望在车上分析说,如果我再不整顿我的生活,好好学习,她就会踩到我身上,就像是踩一只毫无防卫的小虫。
“她就是你势均力敌的对手,我说过要为你找的”他说。
唐望说我们必须等待一个征兆,才能知道该如何去对付这个干扰我打猎的女人。
“如果我们看见或听到乌鸦叫,我们就能确定我们可以等待,而且知道在什么地方等待。”他又说。
他慢慢转了一圈,观察四周。
“这里不是等待的地方,”他小声说。
我们朝东边走。天已经暗了,突然有两只乌鸦从树丛后飞出,消失在一个山丘后面。唐望说那山丘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到了那里后,他转了一圈,在山坡底下选择了一个面朝东南方的地点。他清除了树枝树叶,弄出一个直径五六尺的圆形空地。我想要帮他,他以强硬的手势拒绝了我,他把手指放在唇上,要我保持安静。弄好后,他把我拉到圆圈中央,让我背山朝南,低声在我耳边说,我必须模仿他的动作。他开始跳起一种舞,右脚有节奏地踏着地面,节奏是七次慢踏跟着三次快踏。
我努力想跟上他的节奏,笨拙地试了几次,总算能多少重复他的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我附在他耳边问。
他也小声告诉我,我的脚踏声就像兔子的脚步。这种噪音迟早会把潜伏的人吸引出来察看究竟。
我跟上唐望的节奏后,他就不再踏了,但叫我继续踏下去。他用手来打拍子。
他不时会侧耳倾听,头偏向右边,似乎想从灌木丛中听出什么声音。到了某个时刻,他示意我停下来,他还是保持着最警觉的姿势;好像他随时准备跳起来,扑向未知、看不见的攻击者。
然后他又示意我继续踏,过一会儿后又叫我停下来,每次我停下来,他就会专注倾听,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纤维似乎都绷紧到快爆裂的边缘。
他突然跳到我身边,低声说,继续黄昏的力量正达到了巅峰。
我瞧瞧四周,树丛是一片漆黑,山丘与岩石也是如此。天空是深蓝色,看不到云。整个世界好像是一片黑暗的轮廓,看不到任何边际。
我听到远处一只动物奇怪的号叫声,也许是野狼或夜里的小鸟。叫声突然传来,我没有特别留意,但是唐望的身体动了一下。他就站在我旁边,我可以感觉到那震动。
“来了,”他低声说,“继续踏,准备好,她就在这里。”
我开始猛烈地踏着,唐望把脚压在我的脚上,猛打手势要我放轻松,有节奏地踏着。
“不要把她吓跑了,”他在我耳边低语,“冷静点,不要失去胆量。”
他再度开始帮我打拍子,在他又叫我停止时,我又听到了同样的叫声,这次听起来像是一只鸟飞过山丘时的叫声。
唐望又叫我继续踏地,当我停下来时,我听见左边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沉重的动物在树丛中移动的声音。我先想到一只熊,然后我想到,沙漠中是没有熊的。我抓住唐望的手臂。他对我笑笑,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我安静。我凝视左边的一片黑暗,但他示意不要看。他不停地指着我的正前方,然后使我慢慢地,安静地转一圈,直到面对黑暗的山丘。唐望的手指一直瞄准山丘上某一点,我的眼睛凝视着那一点,突然间,像在恶梦中,一个黑影朝我扑来。我尖叫起来,朝后倒下来,在一瞬间,那个黑影遮盖了深蓝色的天空,然后越过天边,落在我们上方的树丛里,我听到沉重的身体跌进树丛中的碰撞声,然后是怪异的一声尖叫。
唐望扶我站起来,在黑暗中引导我回到我白天设陷阱的地方。他要我把陷阱拆掉,他把碎片散置在四周,他在做这些事时一句话也没说。我们在走回他家的路上也没有交谈。
“你要我说什么呢?”唐望问,因为我一直要求他解释几个钟头前,我所目击的事。
“那是什么?”我问。
“你知道很清楚那是谁,”他说:“不要用‘那是什么?’来敷衍,重要的是那是谁。”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使我满意的解释。我所看到的那个形体很像是一个风筝,有人从山后放出来,而有另一人在我们后面把风筝拉到地上,造成黑影划过天空,飞行了15、20码远的效果。
他仔细听我的解释,然后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不要再拐弯抹角了,”他说,“直截了当的,那不是个女人吗?”
我得承认,在我倒下去时,抬头看见的黑影,的确是一个穿长裙的女人轮廓,以非常慢的速度从我头上经过;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了这黑影,使它以很快的速度跃过我,堕入树丛中。事实上,正是那个动作使我想到风筝。
唐望拒绝进一步讨论这件事。
第二天,他去办理一些神秘的差事。我则到另一个社区去拜访几个亚基族朋友。
1962年12月12日 星期三
我一到达亚基社区,那个墨西哥店主就告诉我,他已经从修达·欧白瑞岗(CiudadObregon)镇上一家店里租了一套电唱机和20张唱片,计划在当晚举行舞会,庆祝瓜达露佩贞女节(Virgin of Guadalupe)。他已经告诉所有人,他托胡利欧来安排各项事宜。胡利欧是个旅行各地的推销员,每个月会来亚基族居留地两次,向当地人收取分期付款的费用。有许多当地人向他购买廉价的衣饰物件。
胡利欧在下午已经把电唱机带来,接在供应商店电流的发电机上。他确定一下唱机是好的,然后他就把音量开到**声,提醒店主不要碰任何一个按钮。接着他开始整理唱片。
“我知道每张唱片上有多少刮痕。”胡利欧对店主说。
“去告诉我女儿。”店主回答。
“是你要负责,不是你女儿。”
“还不是一样,她是管换唱片的人。”
胡利欧坚持说,只要店主为任何损坏的唱片负责,不管是他女儿或其他人负责换唱片,他都无所谓。店主开始和胡利欧争吵起来。胡利欧涨红了脸,他不时对围在店门口的一群印第安人做各种手势与表情,来表示他的绝望与不满。似乎是最后的手段,他要求店主付押金。这又引起一场争议,关于唱片的损坏标准是如何决定的。胡利欧权威地表示,每张坏掉的唱片都要照全新的价钱来赔偿。店主更生气,开始拔起电线,他似乎想要拆下电唱机,取消舞会。他对围观在店门的顾客宣布,他已尽**的努力来和胡利欧谈条件,在这个时候,似乎舞会还没开始就已经吹了。
我借住在一个叫布拉斯的老亚基人家中。他大声激烈地批评亚基人的悲惨处境,甚至在这最神圣的瓜达露佩贞女节,他们都无法庆祝。
我想要介入调停,帮他们忙,但布拉斯阻止了我。他说如果我帮他们预付押金,店主会把电唱机给搞烂。
“他比任何人都坏,”他说,“让他们去付钱。他一直压榨我们,为什么他不该付钱?”
争论了许久,奇怪的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偏向胡利欧,最后店主达成了双方同意的协议。他不用付押金,但愿意负责赔偿损坏的器材。
胡利欧朝向附近较偏远的一些住家前去,他的摩托车扬起了尘土。布拉斯说,胡利欧要趁他的顾客还没有到这里来花钱买醉之前,先找到他们。他正说着,一群印第安人从店后面涌出来。布拉斯看到他们,大笑起来。那些人也在那里大笑。
布拉斯告诉我,那些印第安人是胡利欧的顾客,他们躲在商店后面等他离去。
舞会很早就开始了。店主的女儿把一张唱片放在唱盘上,放下唱针,先是可怕尖锐的磨擦声及高音的静电声,然后爆出响亮的喇叭和吉他的演奏。
舞会节目除了包括以最高音量播放唱片之外,还有四个年轻的墨西哥人和店主的两名女儿,及另外3位年轻的墨西哥女郎一起跳舞。亚基人没有跳舞,他们很高兴地欣赏舞蹈,似乎只要观赏舞蹈,有便宜的铁奇辣酒可喝,他们就十分快乐。
我请每一个我认识的人喝酒,想要避免被排斥的感觉。我周旋在许多印第安人之间,和他们谈话,请他们喝酒。我的做法一直很顺利,直到他们发现我根本没喝酒。这似乎立刻冒犯了他们,仿佛他们突然一起发觉了我并不属于他们那一群。印第安人变得十分不友善,看我的目光十分凶狠。
和印第安人一样喝得醉醺醺的墨西哥人,也发现我没有跳舞;这似乎是更大的侮辱。他们变得很粗暴,其中一人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强迫我到唱机旁边;另一人倒给我满满一杯铁奇辣酒,要我一口喝光,好证明我是个男子汉。
我试着敷衍他们,跟他们嘻嘻哈哈地傻笑,好像我也很开心。我说我希望先跳舞,然后再喝酒。其中一人点了一首歌曲,管唱机的女孩开始在唱片堆中寻找。她似乎有点醉了,无法把唱片安放到唱机上。虽然所有的女子都没有公开喝酒。有个年轻人说她选的唱片不是扭扭舞的;她再开始乱找,想找到一张合适的唱片。所有人都围到她身边,丢下我不管。这使我有时间跑到店后面,离开光亮的地方,逃出他们的视线范围。
我躲在30码外的树丛阴影中,决定该怎么办,我很累,感觉该回车上,开车回家了。我往布拉斯的住处走去,我的车子停在那里。我想如果我慢慢开走,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离去。
管唱片的人显然还在找唱片,因为我只听见喇叭的高音静电声,然后才爆出了扭扭舞的乐声。我大笑出来,想到他们回头一瞧,才发现我已经溜了。
我看到一群黑影迎面而来,是一些人要去店里。我们擦身而过,他们说着“布耶诺斯,诺契斯。”(西班牙语的“晚安”)我认出了他们,和他们闲话一番,我告诉他们,那里的舞会正热闹。
我在路上接近转角处又遇见了两个人,我不认识,但我还是和他们打了招呼。店里震耳的音乐声在路上也和店里一样大声。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但是从店里发出的光亮让我能颇清楚地看到四周。布拉斯的房子快到了,我加快脚步。这时候我注意到有个黑影坐在,或者说蹲在我左边的路旁。我想了一下,应该是有人先我一步离开了舞会。那人似乎在路边大便。这有点奇怪,这附近的人通常都是到树丛深处去解决。我想这位老兄一定是喝醉了。
我走到转角处,说:“布耶诺斯,诺契斯。”那人回我一声怪异而非人的咆哮。我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有一秒钟我僵立着,然后才加紧脚步。我很快瞥了一眼,看到那黑影已半身立起;那是个女人,她弯着腰,上身前倾地走了几步路,然后开始跳跃。我拔腿就跑,而这个女子像小鸟一样跳到我身边,与我并行前进。当我跑到布拉斯门前时,她从我前面擦了过去,我们几乎相撞。
我跳过门前的干水沟,冲进那薄薄的门里。
布拉斯在家中。他似乎不大关心我的故事。
“他们整了你,”他安慰我说,“印第安人经常捉弄外地人,来寻开心。”
这个经验使我十分不安。第二天我没有照计划回家,反而开车到唐望的家。”
唐望在下午才回来,我没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就把整个故事一股脑儿说给他听,包括了布拉斯的看法。唐望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也许只是我的幻想,但我觉得他是有点担心。
“别信布拉斯的话,”他严肃地说,“他一点也不知道巫师之间的战斗。”
“当你发现影子在你左边时,你就应该警觉到这是件严重的事,你也不应该奔跑。”
“那么我该怎么办?站在那里吗?”
“不错,当战士遭遇对手,而这对手又不是平常人时,他一定要采取确实的立场。只有如此才能使他不受伤害。”
“你在说什么,唐望?”
“我在说,这是你与你的势均力敌对手第三次的接触了,她一直在跟踪你,等待你出现弱点的一刻。她这次几乎得手了。”
我感到焦虑涌上。我怪他把我置于不必要的危险中,我抱怨说他在玩的这场游戏实在残酷。
“如果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这是很残酷的,”他说,“但是一旦你开始过战士的生活,你就不再是普通人了。况且,我为你找来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并不是要玩游戏或捉弄你、烦扰你。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能激励你。在‘卡塔琳娜’这样的对手影响之下,你必须要使用我所教你的一切。你没有选择余地。”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话在我心中造成极大的担忧。
然后他要我尽可能逼真地模仿那声咆哮,就是当我说“布耶诺斯,诺契斯”之后听到的声音。
我试着发出那声音,结果是发出使自己都害怕的怪叫声。唐望一定觉得我的表演很滑稽,他笑得几乎停不下来。
随后他要我把整个事情重新描述一次;我跑了多远,当我碰见那女人时,她离我多近,当我抵达房子时,她又离我多近,及她在什么地方开始跳跃。
“没有任何印第安胖女人会这样跳跃,”他在衡量过所有情况后说,“她们连跑都跑不了这么远。”
他要我跳,我一次跳都不过4尺远,如果我的感觉没错,那个女人每一步都至少10尺远。
“当然,你知道从现在起,你要时时提防,”他语气严肃地说:“她会趁你不注意,而且虚弱的时候,轻拍你的左肩。”
“我应该怎么办呢?”
“抱怨是毫无意义的,”他说,“从现在起,重要的是你的生活策略。”
我完全无法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话上。我只是机械地记笔记。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问我是否觉得耳后或颈窝处有点疼痛。我说没有。他告诉我,如果我在这两处位置感觉到不适,就表示我太笨了,“卡塔琳娜”已经伤害了我。
“那天晚上你做的每一件都太笨了,”他说:“首先,你跑到那个舞会上去消磨时间,好像你有很多时间可浪费。那会使你衰弱。”
“你是说我不该去参加任何舞会?”
“不是,那不是我的意思,你高兴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但如果你去了,你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起完全的责任。战士策略化地活着,只有当他策略上需要时,他才会去参加那一类的聚会。当然,这表示他拥有完全的控制,能进行他觉得必要的行动。”
他凝视着我微笑,然后掩住脸偷笑。
“你正陷于恶劣的处境中,”他说,“你的对手盯上了你,这是你这辈子**次无法马马虎虎行事了。这一次你必须要学一种完全不同的做,就是策略的做。不妨这么想,如果你能从‘卡塔琳娜’的攻击中幸免于难,有一天你会感谢她,因为她逼着你改变了你的做。”
“你这么说是多么可怕啊!”我叫道:“万一我没有幸免于难呢?”
“战士绝对不会放纵于这种想法中,”他说,“当他必须和一般人一起行动时,战士会采取策略的做,在那个做里,没有胜利,也没有失败。在那个做里只有行动。”
我问他策略的“做”有什么要求。
“就是要求一个人不在别人的支配之中,”他回答:“以那个舞会为例,你是个小丑,不是因为当小丑有什么目的,而是因为
你把自己放在那些人的支配之下。你没有任何控制,因此你不得不逃离他们。”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
“根本不要去那里,或者去那里是为了某件特定的任务。
“和墨西哥人周旋之后,你就衰弱了。‘卡塔琳娜’便抓住了机会。因此她就在路边等待你。
“但是你的身体知道有事情不对劲,尽管如此,你仍然跟她说话。真是遭透了。在这种接触中,你绝不能向你的对手说一个字。然后你又转身背对她,那更是糟糕。然后你跑了起来,这是你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显然她也笨,如果是一个够格的巫师早就把你当场宰了,就在你转身逃走的那一刹那。
“到目前为止,你**的防卫是稳住自己,跳你的舞。”
“你说的是什么舞?”我问。
他说,他教我的“兔子踏地”的动作,是战士之舞的**步,战士会用一生时间来发展成长,然后做为离开世界的最后表示。
我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清醒,一连串想法涌出。一方面我想到,我**次与“卡塔琳娜”的接触是真实发生的事,“卡塔琳娜”也是真实的,我也无法否认她确实有可能跟踪我。但在另一方面,我不明白她是怎样跟踪我的,这使我有一丝怀疑,也许是唐望在搞鬼,他自己制造出我所目击的怪异现象。
唐望突然看看天空,说我们还有时间回去查证一下女巫师。他保证说,我们不会冒什么危险,因为我们只开车从她门前经过。
“你必须去确认她的身影,”唐望说,“然后你心中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怀疑了。”
我的手心开始大量冒汗,我必须用毛巾不停擦拭。我们上了车,唐望指示我开上高速公路,然后转入一条宽泥土路。我的车开在路中央,因为重卡车和牵引车已经把路面上割出深沟,我的车子太低,无法行驶于道路左右两边。我们在一团尘土飞扬中前进,铺平路面的粗沙砾被雨水凝结成块,反弹在车身两边,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我们快到一座小桥时,唐望要我开慢一点。有四个印第安人坐在那里和我们招手,我不确定我是否认识他们。我们过了桥,路缓缓地弯曲。
“那就是那个女人的屋子,”唐望低声对我说,用眼睛指着一栋白色的房子,四周有高竹篱笆围着。
他叫我把车子调头,停在路中央,看看那女人会不会感到怀疑而露面。
我们等了大约十分钟,我觉得像是无限久一般,唐望没说一个字,他坐着不动,注视着那房子。
“她在那里,”他说,身体突然跳了一下。
我看见屋内有一个黑暗的女人身影,她正通过打开的门往外看,屋子里很黑,更加深了女人身影的黑暗。
几分钟后,那女人走出了黑暗的房间,站在门口注视我们,我们也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唐望叫我开车离去。我说不出话来,我可以发誓她就是那天晚上,黑暗中在路上跳跃的那个女人。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们的车转上了高速公路,唐望开口了。
“你说呢?”他问,“你认出来那个身影没有?”
我迟疑了好久才回答,我很怕一个肯定的回答会带来什么后果,我小心挑选我的答案,说我觉得太暗了,无法完全确定。
他笑了,轻轻拍我的头。
“就是她,是不是?”他问。
他不给我时间回答,他把手指放在唇上,做出安静的手势,然后小声在我耳边说,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没有意义。如果我想要从“卡塔琳娜”的攻击中生还,我就必须用到他教给我的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