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司卡林在所有药物中具有****的特性:只要施以合适的剂量,此物能超越其他一切药物,深刻地改变人的意识清醒程度;与此同时,此物还比医师药房中其他类似的药物毒性更小。
神经学家和生理学家则发现,似乎有某种机制,能使此物对人的中枢神经系统起作用。此外,至少有一名职业哲学家视其为一道光,或许可以照亮古代某些未解之谜,比如精神在自然界的地位,大脑与意识的关系。
人类聚居一处,共同行动,互相回应——然而其实我们永远都是孤独一人。受难者们虽然手挽着手登上历史的舞台,但当他们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却总是孤独一人。情侣们拥抱,热烈期望将彼此单独的狂喜融合在一起,超越自我,成为一体——但这也是白费。任何有精神的肉体,注定要独自忍受痛苦、独自畅享欢乐,这是人之本性。除非经过符号化的过程而间接地被他人感知,否则知觉、情感、洞察、幻想,凡此之类,都属私密,不能被传达到外界。他人经验的相关信息,我们可以共享,但他人的经验本身,我们是永远没有办法体会的。小至家庭,大至国家,任何人类组织,无非是一个个岛宇宙[ 7]的社会。
因为绝大多数岛宇宙都非常相似,所以,人们得以用推理的方式彼此加以认知,产生相互间的同情,甚至“感同身受”。如此一来,因为对自己的丧亲之痛或蒙羞受辱之情难以忘怀,我们就能安慰处于类似情境之下的他人,甚至“感同身受”——当然,这种感受永远带有一点点匹克威克式[ 8]的色彩。然而在某些境况下,不同“宇宙”之间的通信是不完整的,甚至是不存在的。每个心灵自有其地盘。疯狂之人、天赋异禀之辈的地盘,与普通男女的地盘,区别如此之大,使得两者之间只有很少的(或者说完全没有)共同记忆,因此,彼此之间便没有相互理解和同情的基础。
反思自身经历,我发现自己认同剑桥杰出的哲学家 C. D.布罗德博士[ 25]的话:“我们本应更好地、更严肃地对待柏格森[ 26]有关记忆和感觉的理论。他提出,大脑、神经系统和感觉器官的基本功能是删除信息,而非生产信息。任何一个人在任一时刻都能记住所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且能感知到宇宙中所有地方发生的一切,而大脑和神经系统的功能就在于,保护人类免于被海量的、绝大多数是毫无意义的知识所冲击而陷入困惑,于是,它们将人类在任一时刻绝大部分本来可以感知的信息拒之门外,而只留下那些极少的、因为可能有实际的用途而精挑细选的信息。”
照这一理论,人类个体都是潜在的“心智自由”者[ 27]。可惜人类既为动物,其使命便是不惜任何代价求得生命延续,为了使生物意义上的生命延续成为可能,“自由心智”不得不经过大脑和神经系统的减压阀节流,如经漏斗,最终从另一端出来的,只是可怜的涓滴般的知觉——仅供帮助人类于这个特定的星球上苟延生命。面对这些狭隘的知识,人类为了规范和表达的需要,还发明了一套符号系统和意义哲学,将其命名为语言,并不断地对语言进行阐释。
任何人,在其出生的语言传统中,都会同时成为这传统的受益者和受害者。称其为语言传统的受益者,是因为语言给了他汲取其他人经验的途径;称其为语言传统的受害者,是因为语言迫使他确信,这狭隘的知识是**的知识,然而它却折磨着他的现实感,于是,他太过于天然地将概念等同于实际“数据”[ 28],将符号化的词语等同于真实的事物。如果借用宗教语言,则这狭隘的知识所构筑的宇宙,便是所谓的“此世”。“此世”由语言予以表达,也可以说,“此世”因语言而陷入沉默与僵化。至于那丰富多彩的“他世界”(人类不定期地与之接触),其实是源自总体知识的众多分支,它们隶属于“心智自由”的世界。
绝大部分绝大部分人,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只知道经过那减压阀之后流出的涓滴知识,再经过语言的渲染,这狭隘的知识竟被当作真实神圣之物给供奉起来了。然而,总有某些人,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绕过这减压阀的本事;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也能暂时性地绕过这减压阀,或者是偶然性的,或者是经过了认真的“精神修炼”,或者是依靠催眠或服用药物。并不是说这些恒久的或临时性的绕行者心中流淌的便是对“宇宙中所有地方发生的一切”的感知,因为绕行并没有取消减压阀——它仍然排斥着“心智自由”那完整的世界,而是说这些绕行者感知到了某些事物,它们高于——当然,首先是区别于——那些因有实际的用途而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事物,而后者正是被人类那狭隘的、个体化的心智视为完整的、或至少是充分的现实图景。